第三十四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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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上了馬車,秦覆並未回府,而是一道直奔那鬧市當去。此間天色已至昏黑,夜空星辰繁密,卻仍抵不過鬧市蜿蜒串聯起的燈籠映的人滿麵紅光。
他由街頭下了馬車,支開跟隨的侍從後,獨身一人遊蕩在街道,由著那些燈火閃爍,微風垂垂下一晃一晃的在他腳底圈出一片陰影。
如此經過這般洗禮,本還有些鬱結的心頭上,一時也消退了不少。
秦覆攏了攏有些鬆散的衣領,信步行至白玉石橋上,但見那橋下湖水微漾,圈起一層一層的漣漪,如此溫和,卻又如此深不見底。
此時,正巧從遠處悠悠然然的飄來幾盞河燈,倒是引住了他的目光。畢竟時候尚早,未至月,並非是放河燈的良辰。尋常姑娘家大多敬重神明,對此河燈一事更是看重的很,哪裏會早了這麽些日子。
他微眯著雙眸往遠處看了看,可惜那邊隻見花花綠綠擁簇一團的裙衣。
於此也並無深究之意,拂了拂作勢正要離開。卻聽旁側兩位公子間不知是誰溢出聲輕笑。
秦覆心好奇,側耳過去,正聽那白衣公子嘖道:“這常歡樓的姑娘就是不一樣,連放河燈都能放的這般勾人心魄……”
他生的也算是樣貌端正,可語氣卻輕蔑放浪,讓秦覆聽的臉色發青。
“蘇兄這般說辭,讓旁人聽了豈不是笑話。”他身旁的青衣公子卻並未應和,反道:“還以為蘇兄是惦記這常歡樓的姑娘呢……”
青衣公子的眉尾微微揚起,在沒有遮蔽的月色下淺淺勾起唇角,更顯得有幾分邪氣。秦覆皺起眉來,雖是看不清他的樣貌,卻覺得這語氣分外熟悉。
是而沉吟了好一番,才終於將這聲音與腦海的一張臉重合在一起。他的臉色愈發暗沉起來,到最後扯了扯嘴角,悄沒聲地便想溜走。
隻可惜他到底還是晚了一步,也或許都應該怪他今日的衣著太過招搖,比那街道上掛著的紅燈籠都還要灼人眼球些。
“呦……竟是這麽巧,在這裏遇上了殿下。”那青衣公子將扇子在胸前一擺,略微垂了垂頭,自當是行了禮。
秦覆聽罷,已是汗顏。
他強撐著笑意,近乎用盡氣力般回了聲,“是巧啊,梁公子……”
若說起這梁家公子,那可真是有的聊了。都說坊間傳些什麽別人家的孩子,其實宮又何嚐不是。這梁家公子自小便是秦煜的伴讀,與諸皇子一同於學堂之讀書。模樣生得好看,讀書又認真的很,自是很討先生喜歡。可秦安不喜書,秦覆又覺得沒趣,兩人自成一派整日在學堂搗亂,不敢欺負哥哥弟弟的,便把主意打到了梁家公子的身上。
皮肉之苦大抵還算不了什麽,整日拿著蛤蟆,青蛇什麽的嚇唬才是真真弄怕了人。
哪知後來,這梁公子憑著一副竅玲瓏的心腸,竟在京城打響了名聲。這城或許有人不識他秦殿下,但若是提起梁寂的大名,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今日雪樓閑談,可沒少聽見關於殿下的消息。”梁寂暗笑道。
他所言的雪樓,乃是京城頗有名望的一座茶樓,都說那裏集結了五湖四海的俠士人。秦覆雖然心有所向往,卻也未曾踏入過那道門檻。
畢竟,雪樓的茶水,可並非是一般人能飲得了的。至少,他得有足夠的情報消息。可他身為皇子,知曉的宮消息若是流進了那種魚龍混雜之地,被有心人聽去了,父皇又豈能輕饒的了他。
於此,秦覆冷哼了一聲,暗聲斥道:“你既為朝廷重臣之子,整日出沒於那種江湖之地,就不怕被人大做章,壞了你梁家的門楣?”
“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梁家百年以來代代忠臣,又哪裏可傳些敗壞門楣的流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眼間卻眺望那橋下湖水,隱隱有流光閃動,“倒是秦殿下傳出的這些言論,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還能作何感想,他這明顯就是在惡意嘲諷。他既從其父那裏聽聞了自己的事,自然也聽聞了父皇勃然大怒,氣到昏厥。
秦覆的嘴角不自然的扯了扯他並無意與梁寂爭執什麽,於是語氣上多少沾了些無奈。,“這怕也隻有父皇自己心清楚了。”
他原以為又免不了經受一番冷嘲熱諷,可梁寂聽罷他這解釋,笑意卻愈發溫淺起來,他的目光轉向秦覆,其是些說不出的意味。
如此沉默半晌,他的唇間溢出一聲輕喟:“我倒是萬分的敬佩殿下……”
沒有任何的解釋,沒有任何的因由。卻說得如此真摯誠懇。
秦覆一時有些恍惚,等緩過神來時,梁寂卻擺擺,自顧的轉開了話題,“倒是說的,今日常歡樓的姑娘在河堤放河燈,殿下怎麽沒去看看那位雲姑娘?”
聽得這麽一問,他這才想起剛剛那個白衣男子說的。目光微促,頗為不解的搖了搖頭,“如今未至月,如何要放河燈?”
“這個……”梁寂卻答不出了,隻淡淡笑道,“殿下還是去問問那樓的姑娘吧。”
他說罷,帶著那位蘇公子走的利索,隻留下了一大堆的困惑。秦覆擺擺不再去想,索性沿著那一串飄下的河燈往湖水上遊走去。
路行不過幾裏,便已能模糊的看到團團圍在一起的闌珊燭火。他探著脖子往前望了望,終於在那花紅柳綠尋到一抹淡色。
雲織雪站在堤岸邊,捧著一盞重瓣荷河燈,河邊冷冽的晚風將她淺色的長衫卷起,抿唇輕笑的樣子,恍若謫仙。
那柳樹下幾個姑娘正在玩鬧,不知是誰多餘抬了這麽一眼,恰瞥到了隱在暗處的秦覆。於是那女子像是發現了什麽寶物一般興衝衝的跑到雲織雪的身邊,拉著她側耳過來,不知說了些什麽。
月色反在湖水,淡淡光芒映著雲織雪的兩頰有些發紅。
她嗔怪著責罵了兩句,掙脫了起哄的眾人,跑向秦覆時,腳步不自覺的有些輕快起來。
“奴家不知,今日殿下會有空……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莫要怪罪。”她盡力抑製自己的喘息,言語謹慎的很,似是生怕惹了秦覆的不悅。
花樓到底是個閑散之處,閑人多,女子多,所以若說流言蜚語,這處倒遠比那雪樓傳得更快些。
像是早上才剛剛傳了消息出來,晌午時分就已經有不少公子哥跑來這常歡樓,為的是看看這傳言能博得秦殿下歡心的頭牌究竟是生的何等風姿。
他們來是來了,大多也都懨懨離去。她雲織雪再如何,也隻是常人,若說傾國傾城,怕也隻有太子殿下伴身的那位側妃能夠相提。
“我也隻是隨便轉轉,沒成想能遇到你們……”秦覆將她扶起身,卻遠遠瞥見那處已經備上矮腳桌,飯菜混著酒香遠遠飄來,勾的人食指大動。
秦覆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神色有些尷尬。
他這一日光在母妃房跪著了,也沒顧得上吃食。沒看到這一桌盛宴倒還好,一看到,肚子便咕咕作響,再難挪動腳步了。
“不知你們這兒可有備多餘的碗筷……”他分明隻是問詢,可腳步已經不自覺的往那小桌邊上挪動。
雲織雪知曉了他的意圖,麵上劃過一絲怯意,咬咬唇唇,卻是搖頭道:“殿下是殿下,怎能與我們這一群姑娘在如此荒地用食。”
說著,更是大著膽子拉住了他的衣袖,眉間擰成一團,“殿下的府自會備好晚膳,就算是為了我們這些姑娘的名聲,還請殿下回吧。”
她這言語當盡是些難以反駁的理由,弄得秦覆一時也不知該進該退。
恰巧那邊躲在樹後聽悄悄話的兩個姑娘露出頭來,宛若兩隻蝴蝶一般擁簇到秦覆身側,一邊笑意嘻嘻的攬住他的衣袖,一邊連聲道:“殿下來了,碗筷自是備齊了才對。”
雲織雪已是被驚到了,忙著上去想去拆開二人,可秦覆這時卻打定了主意,一把攬過她嬌小的肩膀,他力氣比雲織雪大得很,毫不費力的就將她帶著往前走。
四人扮成一團,雲織雪左邊被兩個姑娘圍著,右邊被秦覆擁著,任憑如何也再難掙脫。
“是本殿下想聽你彈琴了……”
秦覆偎在她的耳邊,聲音輕飄飄的,卻摻了些許悲切。
她喏喏抬起頭來,四目相對間,是抑不住的寡薄淺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