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炸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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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民區的兩口水井,不知被哪個挨千刀的炸了。

    石墩飛濺,水漬撒落一地,街道上一片狼藉。

    人們熙熙攘攘地堵在街口,穿褻衣的老婦人立在破碎的井口傻了眼,不斷咒罵:“哪個不要臉的黑心肝,斷子絕孫的……”

    人們前所未有的憤怒,前所未有的同仇敵愾。

    時疫會要了人的命,缺少水源同樣會要了人命。

    有人試著從破爛的井中打水,發現井水已經被石墩和砂石全部掩埋。

    絕望的老人坐在井邊痛哭流涕,貧民窟的兩口水井全毀,城門又戒嚴,也就宣示著他們這些人要被活活渴死!

    懷孕的婦人受了極大的刺激,差點暈厥過去。

    胡同裏跟隨主人跑出來的貓兒狗兒,皆是不安地叫喚著。

    到處亂成一鍋粥。

    有人說炸井的是府衙的人,瘟疫是從貧民區開始爆發的,太醫院束手無策,隻能將他們這些貧民全都斬殺幹淨,瘟疫才不會蔓延。

    也有人說是主城的商賈將井炸毀的,主城的黑心商人利用自己家的私井販賣清水,一桶要賣十文錢。

    人們眾說紛紜,大家沿著街道席地而坐,惆悵不安地討論著無數種可能,一直從天黑說到了白晝。

    冬天的晨曦很是寒冷,卻也冷不過人心。

    從東方緩緩升起的太陽,懶懶地投下一絲光影,人們站在破舊的井口往下看,然後不禁絕望地歎息。

    有人憤怒地想要去找府衙理論,也有人要去城裏的某家商行找對方麻煩……

    張小春穿了一件枚紅色夾襖,緩步踩著地上的積雪走進人群。

    沒有人去在意她,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在井水被炸後她竟然穿了一件簇新的衣裳。

    她高高抬著頭顱,輕步走過人群,仿佛城中來的貴人般,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矜貴的笑。

    終於有人注意到她了,是昨天奚落她的婦人,今日也扯了嗓子陰陽怪氣地說了起來:“張小春,昨天失心瘋把水倒了,今兒連口水都沒得喝吧?”

    說話的婦人是胡同裏出了名的悍婦,兩年前就曾到張小春家中提親。欺負張小春無父無母,非要把張小春嫁給她遠房的瘸腿侄子。

    胡同裏的人都知道,但凡是有張小春和這婦人在,少不了一番唇槍舌戰。

    今兒個張小春沒有搭理她,隻是淡淡瞥她一眼,就冷冷地將視線挪開了。

    張小春的怠慢讓她感到十分不舒服,張口又罵:“老娘要不是看你可憐,能給你說親!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張家那小子玩膩了不要的破爛玩意兒,還看不上我的侄子!我侄子家可是常州有名的地主,你張小春……”

    “我有水,可以分給你們。”張小春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的人渾身一震。

    就連怒罵的婦人都停了下來,空氣一下子沉默了。

    好一會兒,婦人才哈哈大笑起來:“張小春,你是不是腦子鏽掉了,你有水?你有多少水?”

    “很多。”她麵無表情。

    當真有好奇的跟著她回到院子,原本幹淨的院子四周堆滿了泥土,二十多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正在做最後的井口修繕。

    人們全都傻了眼。

    婦人當下就尖了嗓子:“張小春!是不是你把我們的井給炸了!你這爛蹄子,竟然敢……”

    其中一個漢子便回頭狠狠瞪了婦人一眼,婦人腳下一軟,再也不敢說一個字。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大家順著婦人的話將那兩口井的事懷疑到張小春頭上。

    張小春十分平和,隻道:“井不是我要修的,是張大娘身前給的訂錢。她體恤我一個女孩子打水太辛苦,就想在院子裏打一口井。兩個月前請這些工匠來看過,這院子底下正好有水眼。”

    她指了指地上,那些工匠也配合地點頭:“我們兩個月前就收了訂錢,活兒太多,這不——才有空過來趕工。”

    這話雖然不能讓人們打消心中的疑慮,到底還是讓部分人閉了嘴。

    有人就問了:“那……我們可以來打水嗎?”

    張小春點頭。

    人們頓時露出狂喜之色,這喜悅還未持續一會兒,就聽見張小春淡淡又緩慢的聲音:“打水的,每家人必須給一隻雞,活的,大公雞。”

    “張小春,你還要不要臉!”婦人嚷了起來。

    張小春點頭:“要,所以你必須加倍,兩隻。”

    婦人還想說,被身後的人拉了。

    畢竟現在隻有張小春這裏才有水,不管街上那兩口井被炸和張小春有沒有關係,至少現在是必須要討好張小春的。

    有人就表了態:“好,我陳波家先預定,待會兒就把雞送過來。”

    又有人開口:“我家也一樣。”

    不斷有人開口答應,一頭大公雞放到市麵上也就幾十個銅板,和命相比,這實在是微不足道。

    越來越多的人答應,婦人見這架勢,最終也隻好低了頭。

    綁了翅膀和腿的雞被成山地堆在院子一角,還有源源不斷的雞送進來。

    打水的人絡繹不絕,一直到半夜才停歇。

    ……

    第二天,早起搶著打水的人,愕然發現張小春家院門大開,原本堆在角落裏的雞全都不見了,張小春隻留了一張紙條在門上,說她去城裏賣雞去了。

    張小春的確是去賣雞了。

    幾大車的雞擺在集市上,買雞的人卻寥寥無幾。

    害怕感染時疫,許多人都龜縮在家裏,高門大戶府上又儲存了足夠多的糧食,根本犯不著來這裏冒險。

    特別是張小春還在雞攤前麵立了一個牌子,上頭用小楷寫了“一兩銀子一隻”幾個大字,惹得集市上行人無不搖頭。

    一直到晌午過後,張小春終於等來了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非常年輕。

    皮膚很白,看上去像是沒有血色的樣子,連嘴唇都泛著白的。

    “一兩銀子?”他皺眉。

    張小春立刻熱情道:“現在到處都在鬧時疫,再過幾年食物肯定會漲價的,一兩銀子已經是很便宜的了。”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問她:“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雞?”

    張小春眨巴眨巴眼睛,神神秘秘來了句:“秘密。”

    年輕人將所有的雞都買走了,一口氣給了張小春一千兩銀子,張小春樂嗬嗬揣著銀票,心滿意足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