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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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之前眉林曾怎麽想過,真脫了險,她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慕容璟和了。她也幹脆,直接問他想去哪。

    “去哪兒?我哪兒也不去。”慕容璟和正在喝她熬的人參燉野雞湯,聞言連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道。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眉林的意料,她知道這不會是他真心所想的,但仍不由得有些欣喜。這種欣喜毫無掩飾,顯在了眉眼間。

    慕容璟和沒有察覺,久違的熱湯讓寡淡的味覺終於得到了彌補。

    眉林沒有再說話,專心喂完了湯,讓他靠坐在炕頭消消食,還撐開了炕旁的窗子,讓外麵的景致流瀉進來,才端著空碗出去。

    窗外就是院子,籬笆圍牆,荊扉掩門,一口苔色斑駁的水井位於籬笆左近。院子裏是壓實的泥地,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從正屋延伸到院門。籬笆內外長著幾棵枝葉掉落的老樹,一時也分不清是什麽樹種,黑壓壓的枝條橫展開來,映著澄藍的天,著實有幾分野趣。越過籬笆,可以看到遠處別家的屋頂以及更遠處的山林石崖。

    慕容璟和靜靜地看著這一窗之景,眸光沉斂,靜若深水。

    眉林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對住的地方並不是很挑剔,所以一旦安定下來便沒打算再離開。慕容璟和不說走,她自也不會熱心過頭地為他作決定。事實上,如果真把他送去他該去的地方後,這裏便不能再住了。她覺得她挺喜歡這裏的,他不走那自然是最好。

    既然慕容璟和那邊沒事,她就要全心為過冬做準備了。或許不僅僅要考慮衣食的問題,還有其他……

    將砍回的柴一捆一捆地抱進柴房,眉林一邊忙碌,一邊在心裏一件件地盤算需要做的事。卻想不到在抱到還剩下小部分的時候,連柴帶人一頭栽倒在柴房的地上。

    陰了兩日的天終於下起雨來,雨不算大,但淅淅瀝瀝地確實惱人。

    慕容璟和看著院子裏沒抱完的柴被打濕,雨水被風吹過半開著的窗子,灑在他半蓋著的舊棉被上,不一會兒便濕了一大片。

    直到天色擦黑,眉林才不知從哪裏悄無聲息地冒出來,手中舉著一盞光線昏暗的桐油燈,映得一張秀麗的臉青白如鬼。

    雨仍在嘩嘩地下著,有加大的趨勢。

    “你去哪了?”慕容璟和靜靜地看著她爬上炕把窗子關了,又撤掉那因為吸飽了水而變得沉甸甸的被子,並用幹布巾擦拭褥子上的水漬,開口打破沉默。

    眉林手上頓了下,然後又繼續。

    “有人讓幫忙,去得久了些。”她淡淡道,額發低垂,有些淩亂,有些濕意。

    慕容璟和從那輕淡的語氣中捕捉到壓抑過的緊窒和疲憊,長眸微眯,微帶不悅地嘲弄:“你這女人有幾句話是真的?”他話中有話。

    眉林抬頭看了他一眼,抿唇扯出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笑的弧度,沒反駁他的話,卻也沒再說別的。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但該做的事卻一樣沒落下。

    燒了炕,有被子擋著,褥子濕得不多,所以沒換,事實上也沒可換之物。因此隻能就著炕的熱度烤幹。燒水給慕容璟和泡了個澡,將那一身的冰冷除去,又伺候了飲食大小解,用稍厚的幹淨衣服替代換下來的被子湊合一夜,方才算忙完。

    仔細想來,似乎都是在圍著慕容璟和打轉,關於她自己,反倒沒什麽可做的。

    以往為了方便照顧他,加上沒有多餘的被褥,並節省燒炕的柴火,兩人都是同炕而眠。這一夜在服侍他睡下後,她便端著油燈走了出去,再也沒回來。

    這一夜,炕始終沒冷過。

    雖然沒有被子,慕容璟和卻覺得熱,是熱,卻又不會燙得讓人難以忍受。隻是他總睡不著。也許無論是誰,成天躺著什麽也不能做,都會睡不著。

    灶房那邊不時傳來細微的響動,讓他知道,那個女人也是一夜沒睡。

    天色還沒完全清亮,眉林就端著一碗熱粥兩個饃饃走了進來,這一次她沒點燈,在傾身扶他的時候,手有些打顫。他看到不過短短的一夜,她的眼眶似乎就陷下去許多,唇白得跟死人一樣,上麵還有著深深的咬傷。

    “你……”側臉避開遞到唇邊的粥,慕容璟和猶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怎麽了?”

    勺子碰到碗壁發出清脆的響聲,眉林不自覺地又咬住了唇,牙齒陷進凝血的傷口,手上的顫抖微微止住,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驀然抬眼盯著他,脫口道:“你給我解藥,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慕容璟和目光與她相接,沒有避讓,裏麵充滿研究的味道,緩緩道:“什麽解藥?”

    眉林目光黯淡下去,不再說話,又將勺裏的粥遞了過去。

    慕容璟和目光落在她浸出血的唇上,半晌才張開嘴,將勺中的粥喝下。喝了小半碗,又吃了大半個饃饃,他便別開了頭。

    “我說過哪裏也不去。”看著坐到一邊低頭悶不吭聲吃他剩下食物的女人,他再次重申。

    眉林嗯了聲,沒有抬頭,臉上也不見那日的歡喜,微微彎曲的背讓人感到一種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的緊繃。

    匆匆將殘剩之物吃完,她便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抱著昨日打濕的被子。此時已幹,蓋上身上時,尚能感覺到帶著柴火味的暖熱。

    “我中午前會回來……”給慕容璟和翻了個身,又按揉了兩下四肢以及挨著炕的那麵身體,她道。目光看向透進清幽曙光的窗子,雨仍沒停,啪啪地打在上麵,頓了下,她又道:“下雨,今日就不開窗了。”她其實也知道,從早到晚都躺著,連翻身都做不到,是一件多麽難受的事。所以常常在出門前會給他把身體稍稍墊高一點,然後打開窗戶,至少讓他的視線不用困在一屋之內。

    “去哪裏?”慕容璟和看著她,若有所思地問。

    眉林搖頭,沒有回答,抬手順了順有些淩亂的發,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是關門的聲音,慕容璟和眼中掠過一絲陰霾。

    眉林並沒去別的地方,她找了那個老人,回去時也不過是弄了點普通的解毒止痛的草藥。她心中其實知道是沒多少用處的,但試試無妨。

    她其實可以將慕容璟和的情況傳遞回組織,還有石林下那神奇的墓葬,任選一項都能幫她拿到解藥,而且還是效果最好的那種。但這種想法隻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毫不猶豫地拋開了。

    且不說泄露慕容璟和的行蹤會惹來多大麻煩,便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脫離組織,再回頭去招惹上,不是沒事找事嗎?何況到現在為止,她仍然無法確定慕容璟和究竟是不是那個人,更不敢魯莽行事了。

    早上那一詐,不僅沒讓她看出絲毫端倪,反而迷惑更深。不過也不稀奇,鍾山一劫,她已知道若論玩心眼,自己那是拍馬也及不上他的。與其這樣,以後倒不如直來直往的好。

    回到家,眉林熬了草藥喝下,除了那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部的溫暖以及苦澀外,並沒有其他特別的反應。疼,還是分筋錯骨、萬針鑽心的疼,即便這麽多年已經熟悉了,卻並沒有因此而變成習慣。

    力氣在一點點失去,內力卻越來越澎湃,鼓脹著因毒發而變得脆弱的經脈,似乎隨時都會噴薄而出,將她撕成碎片。

    她一直知道內力恢複得蹊蹺,但沒想到有一天它也能變得致命。

    顫抖著手抓住近旁的東西,她站起,還沒緩過氣,胸口一陣翻騰,“哇”的一下,剛剛喝下的藥又全部傾倒了出來。本來就藥味彌漫的廚房味道更深了一重。

    眉林掏出手絹,擦去口鼻上殘留的汁液,定了定神,然後走到水缸邊舀冷水漱口。

    再出現在慕容璟和麵前,她已將自己整理得幹幹淨淨,除了臉色不好外,並不能看出什麽。慕容璟和既然問過她一次,沒有得到答複,便也不會再問。

    就這樣過了兩日,到得第三日時,眉林終於支持不住,在慕容璟和麵前暈了過去。

    醒來時,一眼看到他皺著的眉頭,她也沒解釋什麽,自去喝了兩口冷水,讓精神稍稍振作起來。

    “我照顧不過來你……”回來時,她開門見山地說,頓了下,又道,“你說個可靠的地方,我送你去。”說這話時,心中突然一陣難受。原來就算她想養他一輩子,就算他願意讓她養,也是不行的。

    慕容璟和靜靜地看著她在短短兩天內急驟消瘦下去的麵龐,慢慢地問:“扔掉我,你欲去何處?”

    眉林的心窩被“扔掉”兩字刺得一縮,但這個時候已不想去計較,深吸口氣,勉強平穩了氣息,她苦笑,“走哪兒算哪兒。”她本打算長居此地,奈何熬不過毒發之苦,隻能四處走走,看能不能尋到解毒之法,哪怕是能緩解一點疼痛也是好的。

    慕容璟和沉默下來,目光從她臉上移向窗外,看遠山橫翠,間雜褐黃醉紅,半晌,淡淡道:“你若嫌我累贅,自去便是,何必管我。”

    眉林怔了下,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按他以前的脾氣,如果還用得著她,隻怕是用威脅,而不是說這樣負氣的話。

    動了動唇,她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要說什麽好,最終隻是輕輕地歎口氣,走了出去。

    她當然不會丟下他,但帶著一個渾身不能動彈的人四處求醫也是不現實的,於是隻能留在原地,撐過一天算一天。

    “據說,曼陀羅的葉與地蕪索的根合用,可以止痛。”之後的某一天,慕容璟和突然道。

    這兩種藥山中可尋,眉林現在已沒什麽可顧慮的了,便試著去采了些來熬水喝下。當時效果不顯,過了一兩個時辰,就在她以為沒用的時候,那折磨了她數天的疼痛竟真的緩和了不少。

    眉林想,是不是再加重點藥量,就能完全去除疼痛?於是便趁著精力稍複,她又進山采了一背簍的曼陀羅和地蕪索來,覺得多弄點總是沒錯。

    慕容璟和透過窗子看到,嚇了一大跳。

    “你若想死,用那把匕首多幹淨利落,何必多此一舉。”他趕緊喊住她,沒好氣地道。

    眉林終於知道,這兩種藥用量如果太大,是會死人的,她想依靠加大藥量來解除體內毒性作用的想法不得不宣告破滅。但無論怎麽說,有了這兩種草藥,總是比之前好過了許多。

    **的疼痛不再是不可忍受,那一夜,她終於又回到炕上,多日來第一次入眠,一直睡到藥效過了,被疼痛喚醒。隻是這樣,她已經很滿足。

    先去廚房熬了碗藥汁喝下,在等待藥性起效的過程中,她做好了早餐,給醒來的慕容璟和梳洗。吃罷早飯,藥汁開始發揮作用,她抓緊時機入山,籌備過冬之物。

    體內恢複的內力每天都在以可以感覺到的速度增長著,在疼痛緩和之後雖然不再如之前那樣強勁暴烈得像要破體而出,但仍會脹得人難受,恨不得找什麽東西發泄一通。

    眉林於是拚了命地打獵,卻想不到明明頭一天還耗得筋疲力盡,內息燈盡油枯,連動一下都難,一覺醒來後,體內真氣反而更加澎湃囂漲,凶猛充沛。對練武之人來說,這種現象無異於飛來橫福,但眉林卻並沒為之竊喜。她可以感覺出,這內力與以前在暗廠所修的並不一樣,太過強橫,強橫到也許有一天會連宿主也一並吞噬掉。

    慕容璟和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異常。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除了看窗外的景色,便隻能觀察屋內唯一能動的活物。一天兩天地這樣看,以他的敏銳,又怎能看不出來?

    “你的內力是怎麽回事?”那天,眉林給他按揉身體時,他開口問。

    眉林正為此事煩惱,知他見多識廣又足智多謀,聞問正中下懷,忙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她倒沒想非要從他嘴裏掏出點什麽解決的辦法,但凡能借他之智將原因推測出一二來,便也足夠了。

    慕容璟和聽罷,眼中浮起興味的光芒,顯然大感興趣。

    “你我同行同宿,不曾分開過……”他沉吟,又確認了一遍這種情況出現的具體時間,才道,“你在那棺中可有遇到什麽特別之事?”

    眉林經他一提醒,不由得想起那個美麗的男人以及他身上讓人眩暈的香味。

    “你動屍體了?”慕容璟和皺眉。

    “我要拿他頭下的玉枕,自然……”眉林微感不安,不自覺地解釋,卻被慕容璟和不耐煩地打斷。

    “那種屍體是能隨便亂動的嗎?你有沒有腦子啊?”

    又被罵了。眉林有些鬱悶,但卻不若上次那麽難受,隻因能感覺到他斥責下的擔憂……也許是擔憂吧。

    “他不一定死了嘛。”她嘀咕,直到現在仍不相信那是一個死人。

    “那片石林存在了千百年,你還指望那人是剛放進去的?”慕容璟和沒好氣地道,想了想,又覺得為這麽個事兒生氣犯不著,於是道,“這是別人夢寐以求的好事,你便當撿個便宜吧。”

    聽出他語氣中的敷衍,眉林便沒繼續說下去。於是這內力重生的事便到此為止,之後很久兩人都不再談及。

    老窩子村雖然窮,但日子卻是寧靜而悠然的,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時時的提心吊膽。眉林有記憶來就沒過過這種日子,她覺得為此受點苦,也是值得的。

    隻是毒發的疼痛雖然被草藥湯緩解不少,但毒藥卻並沒減弱對身體的消耗,加上與日益增強的內力產生的衝突,使得之後她又昏倒過幾次。有一次是在打獵回來的路上,然後被同村的一個村民送回了家。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炕上,與她麵對麵的慕容璟和臉色不是太好,沒等她回想起發生了什麽事,就聽到一個公鴨聲音的男人操著一口當地俚語在那裏滔滔不絕。

    茫然回頭,她看到一個矮個子男人盤著一條腿坐在炕尾,一邊端著碗大口喝著水,一邊跟慕容璟和說著話。正確地說,是他在說,慕容璟和負責聽。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豆鼓的味道,熏得眉林幾乎又要暈過去。

    那人看見眉林醒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如果不是被慕容璟和眼中的冷然壓住,隻怕已經撲了過來。

    “林家娘子你終於醒了,喝點水喝點水……”他一邊說一邊熱情地湊過去,要把自己手中的碗遞給她。

    隨著他的動身,那股臭味變得更加濃烈,眉林臉色微白,稍稍撐起身,接過碗,卻並沒喝。

    “你是……”盡管她很想把這莫名其妙的男人趕出去,但習慣的謹慎卻隻是讓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弄清楚事情緣由才是首要的。

    她長得本來就秀麗,這一笑自然如嬌花綻放,蒼白的臉色更增幾分楚楚可憐的動人,絕不會減弱那與普通村女完全不同的美麗。

    男人看得呆住,若不是慕容璟和冷哼出聲,隻怕口水都要流下來。

    眉林心中雖然不悅,臉上卻分毫沒表現出來,她掀被下炕,又給慕容璟和掖好被角,才聽到男人磕磕巴巴的解釋,好半會兒才算聽明白,原來是這人把暈倒在地的自己送回來。

    怎麽說別人也算是救了她,她更不好擺什麽臉色,當下從打回的獵物中挑了一頭麂子兩隻野兔五隻野雞算是感謝,好不容易把人給送走了。老窩子村的人雖然依山而居,但會打獵的卻沒幾個,大多仍是靠著幾畝貧瘠的田土生活,因此她送的這幾樣東西已算豐厚。

    送走人,回到大屋,裏麵仍然飄蕩著那股熏人的臭味,慕容璟和的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眉林還記得當初他在聞到屍鬼身上味道時的反應,看他能忍這麽久而沒發作,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憐。

    “我想到外麵去。”他開口,顯然已經忍受不了。

    眉林聞言,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發現已是傍晚,山林霞染,天空青藍高遠,完全是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秋晚景色。想到他也是很久沒出去過了,她應了聲,然後去找了張勉強算得上完好的椅子倚牆而放,再去背他。

    剛把人放上背,沒走出兩步,耳朵被咬住,她腿一軟,差點沒跌倒。

    “你可不能看上那種貨色。”慕容璟和以比平日低沉的聲音道,語氣不容置疑,似命令更勝商榷。

    眉林定了定神,才又繼續往外走,仔細揣摩透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都在想些什麽呢?”村子裏的人都認為兩人是夫妻,又怎麽會打她的主意?何況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加上還要照顧他,又怎有精力去禍害別人?

    慕容璟和撇唇,依然咬著她不放,“那你還對他笑得那麽風情萬種?”

    風情萬種風情萬種風情萬種……一刹那,眉林腦子裏全部充塞著這幾個字,隻差沒一口血噴出來,好一會兒才恨恨地道:“我對你笑得更風情萬種,也沒見你怎麽著。”她已經被氣得口不擇言,說完才反應過來,臉騰地紅了。

    慕容璟和“撲哧”笑出聲,心情大好,等眉林將他放到椅子裏時,神色已恢複如常,不再是一副別人欠他千兒百萬的嘴臉。

    眉林幫他披了件衣服,然後回屋將被褥麵子都換了下來泡進盆裏,又敞開所有的窗子,然後拿著艾草等物將屋內熏了一遍。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無法忍受那炕沾上別人的味道,畢竟以前也沒少跟其他人擠,更髒更臭的環境都待過。

    她想不明白,也懶得想,隻是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不停回想起剛才自己失口說出的那句話,臉越來越燙,心怦怦跳得厲害。又羞又窘,還有些莫名的期待,就如……就如兩人還在那窄小的甬道裏身體緊貼爬行,他貼在她耳邊低喚她名字時那樣。

    “女人,如果我一輩子都這樣,你還會守著我嗎?”就在眉林蹲在井旁開始搓洗被麵時,慕容璟和收回看著天邊的目光,突然道。

    一輩子……眉林手上動作頓住,低垂的眸子暗了下來,沒有回答。

    她哪裏來的一輩子可以承諾?

    那時沒有得到眉林的回答,慕容璟和看上去沒有不悅,隻是笑了笑,又將目光落向天邊。

    在他們心中這並不能算是一件大事,該謝的也謝過了,大約也就結了。哪知第二天卻來了一個婆子。

    眉林本來是要出去打獵的,那婆子來得早,竟是恰恰趕了她的巧。婆子夫家姓劉,兩人這算是第一次見。

    那劉婆子看到正在扣柴門的眉林,先沒打招呼,而是站在那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那樣子是恨不得連衣服也扒了來研究才算稱心。

    眉林被看得發毛,正想開口,她已嘟囔起來。

    “倒是個俊俏的小娘子,瘦是瘦了一點,看這臀部卻是能生的……”

    眉林臉色微變,但不過瞬間的事,轉眼便笑了起來,那真是笑靨如花,光華奪目。看得劉婆子老眼花了一花,心中暗叫可惜的同時,一扭老腰湊了上去,不等對方說話,便是吧啦吧啦一串拉近乎。

    “小娘子這是要去哪?”半天之後,她似乎才想到對方正要出門。

    眉林一邊琢磨著她的來意,一邊笑道:“這快要過冬了,家裏也沒什麽現成的糧食,奴正想進山看看能不能弄點東西對付對付。”因為要向獵人請教怎麽處理皮毛以及販賣獵物,整個老窩子村幾乎沒人不知道她會打獵,所以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聽到她的話,劉婆子就是一陣嘖嘖歎息,就在眉林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的時候,才滿臉憐惜地嚷嚷:“真是造孽哦,要你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成日往山裏跑,要是遇到個把狼啊大蟲什麽的,這可如何是好?”

    眉林依然笑著,卻沒說話,也沒有讓她進屋的意思。

    劉婆子見她沒回應,不得不自己繼續往下說:“要是家裏有個管用的男人,小娘子還用得著受這份苦嗎?”

    眉林秀眸微沉,語氣冷淡起來:“老嬸子說哪裏話,我家哪裏沒管用的男人了?”就算慕容璟和動彈不得,那也比這天下大多數的男人有用。她心中憤憤,卻沒意識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當成了這個家裏的男人。

    聞言,劉婆子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之色,嘁了聲,才注意到她的不悅,忙賠笑道:“小娘子家裏有男人,老婆子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不怕說句得罪的話,你家那當家的不連累小娘子便是好的了,哪裏能管得什麽用處?”

    “既知會得罪人又何必說?”眉林冷笑,再不客氣,“我家男人有沒有用,可與你這外人有何相幹?老嬸子還是請吧。”說著,就準備離開。

    劉婆子隻道一個綺年玉貌的女子成日麵對一個癱子,當也是怨言滿腹,必想找個人傾訴,哪想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當下也有些傻,慌忙抓住對方的袖子。

    “老嬸子還有何事?”眉林想在此地長住,也不想把人得罪得狠了,當下忍了忍,語氣微微和緩。

    怕來此的目的還沒說出就被趕走,這一回劉婆子也不再拐彎抹角,老老實實地道出來意。

    “小娘子莫見怪,老婆子來此其實是道喜來的。”

    眉林眼皮子一撩,心中浮起怪異的感覺,卻不接話。

    劉婆子隻好道:“村子頭的衛老二,娘子也是認識的。”看眉林露出疑惑的神色,於是補充道,“就是昨日在山路上把娘子救回來的衛老二。”

    眉林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劉婆子便接著道:“衛老二相中了娘子,想討娘子回家做婆姨。那衛老二家裏有五畝上好的水田,四畝肥地,又是不曾娶過親的……”

    在聽到要討她做婆姨時,眉林便被震住了,哪裏還聽得進去劉婆子後麵虛實難測的誇讚?

    “老嬸子,我家裏有男人。”她又好笑又好氣,加重語氣道。

    劉婆子停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有什麽?這村子裏好幾家都是一女二夫。衛老二又不嫌棄,還願意幫娘子養那個癱貨……”看到眉林一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劉婆子立知失言,忙作勢虛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呸呸兩聲,“老婆子嘴賤,小娘子莫怪,莫怪。”

    眉林憋著一肚子氣,隻是撇了撇唇,沒有應聲。

    “這樣的好事哪裏去找,小娘子你隻要點個頭,以後就能坐在家裏享福了。”越說劉婆子越摸不清對方的想法,怕自己再說出幾句得罪人的話,忙一句話做了總結。

    眉林閉了閉眼,努力壓下踹人的衝動,再睜眼,便是一臉的楚楚可憐。

    “有勞嬸子了,隻是好女不侍二夫,奴可擔不起這罵名……”看劉婆子想要繼續勸解,忙又道,“何況我那當家的雖然行動不便,但人卻是極好的,奴若再嫁,必惹他傷心。他身子不好,若因此有個好歹,奴又怎能安心享福?”

    一番話堵得劉婆子啞口無言,大約也是怕鬧出什麽人命,她也不好再催逼,又隨便說了兩句話,叮囑眉林再想想,便悻悻地離開了。

    她這邊走了,眉林卻沒了出去的心思,滿肚子的火氣找不到地方發泄。

    慕容璟和正靠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出神,看她怒氣衝衝地回轉,在廚房裏一陣嘭嘭邦邦地折騰,也不知做了什麽,然後又倏地鑽進柴房,抱出一堆圓木在院子裏劈。她那架勢,不像是劈柴,倒像是砍人。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女人,你過來。”他喊。

    眉林鼓著腮幫子劈了兩塊柴,才停下,回頭看到窗內滿眼笑意的男人。舊白色的中衣,烏黑的發散在身後枕著的床褥上,神情懶洋洋的,英俊的臉微微有些蒼白,但卻彎著眉眼,笑意盈盈。

    就那麽一眼,她滿肚的火氣突然就都化為烏有了,耳中隻聽到怦怦的心跳,如雷鳴。她低下頭,耳根子發熱,莫名地忸怩起來。

    “喂,聾了啊。讓你過來,沒聽到嗎?”慕容璟和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中隱隱有著奇怪之意。

    過去就過去!眉林驀然抬頭瞪了他一眼,丟下斧頭,當真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