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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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林走到窗邊。
慕容璟和臉上有不耐煩之色,惱道:“進屋來,你站在那裏怎麽說話?”
眉林不知怎的,覺得他這樣子也極順眼,當下沒啥脾氣地順牆走到正屋門口,然後推門進去。裏間與外麵隔著一重布簾,這布簾隻要她不在的時候都是掛起來的,好讓他一眼能看得更遠些。
眉林走進去的時候,慕容璟和已經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走近。俊眸炯炯,閃爍著炙人的溫度。
眉林被看得不自在起來,連手腳都有些不知道要怎麽擺動。好不容易走到炕邊,她按著炕沿坐下,才暗自鬆口氣。
“你在生什麽氣?”慕容璟和問,語氣很溫和,溫和得近於溫柔。
溫柔……眉林心中打了個哆嗦,覺得一定是自己腦子出問題了,竟然會把溫柔往這個男人身上套。記憶中他不是沒溫柔地對過她,但那是做戲給牧野落梅看,如今可沒這必要。
“喂,你發什麽呆,莫不是真想嫁給那個臭烘烘的村夫?”
眉林被這句話刺激得不輕,驀地抬頭,一眼看到慕容璟和笑嘻嘻的臉,那笑裏分明都是嘲弄,哪裏有丁點溫柔。心中莫名地有些失落,她卻隻是笑道:“我這不是已經推了……”
頓了下,細想倒真的覺得這事有些好笑,自己為之生氣實在沒道理,於是又道:“那衛老二確實醃臢了些,但想過日子的話不能計較這麽多,踏踏實實的也就成了……”不過那人豈止是醃臢,根本是猥瑣,就是她有心,也是看不上的吧。
慕容璟和哪裏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隻是覺得她的笑刺眼得很,他本是頤指氣使的脾氣,既然覺得不舒服,又怎容她繼續下去,當下冷笑打斷:“那你何不幹脆允了他?”
眉林頓住,被他冷嘲熱諷的語氣也弄得有些怒了,加上之前本來就因為這一檔子事鬧得滿肚子鬱氣,此時兩種情緒一並地鬧騰起來,臉色便有些不好看。
“我允不允他,與你慕容王爺又有何幹?”說著,陡然站起身就要往外麵走。她本不是這樣暴烈的性子,卻不知為何聽到他的話會覺得異樣難受,隻是覺得自己或許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哪知慕容璟和見她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不準走,我還有事要說。”他慢吞吞地道。
眉林居高臨下地睇著他,看到他露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覺得這人真是無賴到極點,好好跟他說話,他偏要別扭著跟你鬧脾氣,不理他時,他又給你裝出啥事也沒有的樣兒。真是……真真是讓人莫可奈何!
“什麽事?”她沒好氣,暗忖他若再給她臉子看,休想她再理他。
慕容璟和不得不仰起脖子看她,這樣的姿勢自然讓他不滿,但他卻並沒表現出來,隻是笑吟吟地道:“我這樣坐太久了,難受,你幫我換換。”
事實上,如果眉林出去打獵的話,他必須這樣一坐就是半天,但既然她在,自然可以隨時變動姿勢。
“要躺下?”眉林知道他辛苦,也不在這事上計較,於是彎下腰一邊給他調整背後的墊褥,一邊問。
“嗯。側著。”
慕容璟和一下子變得異常乖順。眉林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下,心中嘀咕的時候,突然聽到他緩緩道:“你是我的女人。”
那個時候她正一手攬著他的頸背,一手在抽墊褥,兩人頭靠得特別近,幾乎是氣息相聞。聽到這話,她動作一滯,便見他驀然扭轉頭,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眉林隻覺腦袋“轟”的一下,有短暫的空白。慕容璟和也不催她,等她漸漸緩過神,看到的便是他似笑非笑的臉以及眼中不容置疑的認真。
一股熱潮無法控製地漫上脖子,她窘迫地別開臉,幾乎是屏著氣動作輕柔地將他放平,再翻轉身麵朝著屋內,又在背後墊了衣物以助於保持這個姿勢。對於他那話卻不知該如何反應,又或者她甚至在懷疑那其實是自己誤聽。
哪知慕容璟和卻並沒到此為止,等她站直身的時候,又慢條斯理地重複了一遍。
“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你誰也不準嫁。”明明是溫聲緩語,那話裏流露出的卻是讓人心顫的霸道與強烈占有欲。
眉林心跳有短暫的停拍,目光對上他的眼,卻又被裏麵的炙熱燙得慌忙閃開,心中激蕩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勉強發出聲,卻細如蚊蚋。
“我也沒想嫁什麽人哪……”說完,又似乎覺得自己這話分明是在應承他那蠻不講理的要求,心中羞窘,忙低頭轉身匆匆走了出去,也不去管他是否還有其他話要說。
慕容璟和看著她有些失措的背影,眼神微柔,低笑出聲。但隨即又想到那個色膽包天的衛老二,眸光一凝,裏麵浮起濃烈的殺意。
眉林心慌意亂,也不知該去哪裏,又怕慕容璟和看見,不好再待在院子裏,一通亂走,最終還是在廚房裏才停下。
“真沒用……”等心跳緩緩平複之後,她不由得低聲自嘲,卻不知自己的唇角是上揚的,眉梢眼角都透著歡喜。
定了定神,她打算燒點熱水泡點茶湯什麽的兩人喝。手握著水瓢,不覺又想起他那句話,咬住下唇,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然而想著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心口微蕩,低垂著頭紅了臉,微微地癡了。
“他那人最會騙人……能當得真嗎?”好一會兒,她才似乎有些從那種讓人四肢發軟的情緒中冷靜下來,責備自己道。話是這麽說,然心中的柔軟甜蜜卻分毫不減。
好在她也不是個矯情的女子,發現即便是將那個男人所有惡劣的事跡都想了一通,也無法遏止因那句話而產生的心動,便不再糾結避縮。她想,那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喜歡了吧。
在得到這個結論那一瞬間,她惶亂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
喜歡……那就喜歡吧。
就算一個表明了自己的所有權,一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兩人的相處也並沒發生什麽變化,還是如以前那樣偶爾拌上兩句嘴,也許上一刻還火氣衝天,下一刻又被騙去咬了耳朵。
眉林真正覺得慕容璟和那個渾蛋就是她命中的克星,讓她怒不得,喜不得。至於曾經讓劉婆子來說親的衛老二,她想那人自然會知難而退,很快便拋在了腦後。眼看著過了霜降,就快要入冬了,兩人過冬的衣服都還沒有準備,她不得不加緊打獵,除了換糧食外,還得做幾件厚實保暖的冬衣,最好是再置兩床新棉被。
她一般都是天還沒大亮就出門,然後中午回來,一是為了慕容璟和,給他翻翻身,解決一下吃喝以及大小解的問題,再來就是她自己也要再補喝點熱的止痛湯藥,以免像上次那樣痛得暈倒在山林或者路上。
因為隻是半天的時間,所以出門時如果天氣看上去沒雨的話,她怕慕容璟和無聊,都會半開著窗子。村民樸實,隻要不是出遠門,都沒什麽人鎖門,於是眉林也隻是輕輕地扣上柴扉。從籬笆外站著就能看清院子裏的一切,也能看到坐在正屋窗邊半躺著的慕容璟和。
眉林怎麽也想不到,那日等她出門後,她家門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天氣不是很冷,但衛老二卻雙手都插在袖子裏,站在柴門外,來回地悠蕩了很久。直到看見不遠處的路上有人路過,他才一把推開關得不是很緊的柴門閃了進去,然後又關上。
他很緊張,連嘴裏嗬出的氣都能看得見。尤其是在看到窗內的慕容璟和,這種緊張更是翻了一倍又一倍。
“你……林家兄弟……你一個人哪?”在感覺到慕容璟和清冷的注視時,他下意識又將手插進了袖口中,縮著身子湊向窗戶邊,眼睛則在院子裏四處瞟著。明知眉林不在,他找的也正是她不在的這個時機來,但又忍不住矛盾地希望能看到她。
慕容璟和心中殺機再次湧起,臉上的冷漠便收斂了起來,換上溫厚的微笑。
“是啊,你看我這身體,想去哪兒都不成,倒是苦了屋裏的……”他語帶苦澀地道,看上去對這個不請自來的到訪者極是親熱誠懇,但卻連招呼一聲其入屋坐都沒有。倒不是他不想做戲做得更足,隻是實在無法忍受那股體臭,也並不希望眉林再清洗一次被褥。
好在衛老二太過緊張,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何況就算他注意到,也不會在意。因為如同慕容璟和一樣,他也並不願意和對方待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裏,那樣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沒話找話地聊著,一會兒誇這屋裏整齊,一會兒又說林家兄弟你真有福氣,在談到眉林時男人那一臉的豔羨以及**讓慕容璟和看得胸中直翻騰,如果不是動彈不得,隻怕早已把其拎進茅廁好好清洗一番了。偏偏這時他還什麽都不能做,那種憋屈讓他臉上的笑越發的燦爛親切起來。
“衛兄弟的心意,在下倒也是知道一二。”他突然道,說這話時心裏的一陣惡心。
原本還在那裏誇誇其談的衛老二聲音倏止,小小的眼睛鼓得老大,讓人能清楚地看到裏麵的血絲以及眼角黃粘的眼屎,加上憋著氣的腮幫子,看上去像極了蛤蟆。
慕容璟和暗罵一聲,苦澀地笑道:“隻是我那屋裏頭脾氣也是個硬性的,這事實在讓人為難……”
感覺到他並不是十分反對,衛老二精神一振,想要趁熱打鐵,把眼前之人拉到自己的陣營來,這樣一來,就算眉林不答應也得答應了。偏偏他是個不會說話的人,說出的話直氣得慕容璟和差點沒厥過去。
“嗐!隻要林兄弟願意,她一個女人家還能說什麽,不都得聽你的。我說林兄弟啊,你看你這樣成天癱在床上,讓小娘子在外麵到處跑,她又長得那麽一副招人樣,萬一……”
慕容璟和臉上的笑已掛不住,但也沒顯出怒氣來,隻是放在被子下的手拽得緊緊的,便是掌心傳來陣陣刺痛也沒放開。
“何況你……隻怕那事也是不行的吧,小娘子正值青春……”衛老二越說越來勁,越說越猥褻,絲毫不知因為這番話自己已步上死路。
“好……好……”慕容璟和咬牙連著說了幾個好,再也不想敷衍下去。
衛老二一頓,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這麽說,林兄弟你是答應了?”
“好……好極……”慕容璟和又連著說了兩個好,然後臉上露出微微的笑,“這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我沒什麽不願意的。隻是……”看著窗外矮小猥瑣的男人欣喜若狂的樣子,他停了一下,才緩緩道,“隻是我願意了卻不算。我那屋裏的性子剛硬,你若不能討得她喜歡了,那也是近不了身的。”
衛老二也不算特別糊塗,一聽此話,趕緊追問要怎麽樣才能討得小娘子歡喜。
“她最喜歡城裏七寶齋的雪裏紅胭脂,隻是那物極貴,怕你舍不得。”慕容璟和淡淡道,沉默片刻,又道,“若你弄得那雪裏紅來,她一歡喜,或許連聘禮不要也是行的。”
衛老二一心隻想著怎麽先把眉林娶到家,聞言哪能不同意,忙又確定了兩遍,知道隻有七寶齋才賣雪裏紅,便匆匆離開了。
慕容璟和看著他消失在院子裏,臉慢慢地冷下來。
“本王的女人也敢肖想,活得不耐煩了!”
然後,在第三日的時候,村子裏沸沸揚揚地傳開了衛老二的死訊,說是在崖下避雨時被上麵滾落的石頭砸中,整個人都被砸得稀巴爛,幾乎認不出來。他家中還有父母兄弟,聞言自是哀痛傷心了一番,等回過神,想到他之前曾經托劉婆子向眉林提親,加上慕容璟和又是全身癱瘓,兩件事一連起來,便把罪名怪在了眉林身上。還跑到她家鬧了一番,說她命硬,專克男人。
眉林被鬧得莫名其妙,卻無人知道,就在衛老二去城裏的第二天下午,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造訪了她和慕容璟和的家。
衛老二之事後,眉林著實擔憂了一段時間,害怕趁自己出門時,他的家人來找慕容璟和的麻煩。不用做別的,隻需點上一把火,對於不能行動的他來說就夠受的。若不出門,之前儲藏過冬的食物實在撐不了多久,早晚兩人要陷入無糧的窘境。她想來想去都找不到比較妥善的解決辦法,不由得考慮起是否要離開老窩子村,別謀住處。為這事,她還被慕容璟和笑話了。
“明明凶悍如狼,奸狡如狐,怎麽倒被幾個鄉農野民給鎮住了?”
眉林睇他一眼,不樂。她哪裏凶悍了,要是凶悍又怎會被人追得如喪家犬?而論奸狡,又有誰比得過他?何況若是她獨自一人,又怕過誰來?隻是她這段日子嗓子總是不太舒服,懶得駁他。
慕容璟和笑,“你想做什麽隻管去,若這點小事我都應付不來,那倒真如他們所說是個廢人了。”他們自然是指衛老二的家人,那日來真是什麽難聽話都罵出口了的。
聽到廢人兩字,眉林沉下臉去,那衛家人欺人太甚,若不是想在此地安生地住下去,她又怎會如此容忍,連累得他也受人欺負?
“怎麽,不相信我?”慕容璟和哪裏知道她在自責,隻道她真是將他當成了無用之人,當下也漸漸有些不悅起來。
眉林搖頭不語,脫了鞋鑽進被子裏,偎著他躺下。
兩人一直以來都是同枕而眠,但像這樣青天白日地躺在一起,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慕容璟和有些詫異,又有些心口發軟,便將之前的不悅給忘記了。
“我明天就進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她想著等過冬之物都籌備齊全了,就能整日待在家裏陪他,順便做幾件冬衣。她針線活不是頂好,但跟人學學總是能行的。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逸眉眼,心裏細細計劃著兩人以後的生活,嘴裏便不由得說了出來。慕容璟和難得的配合,嗯嗯連聲,還不時補充一兩句。她便歡喜起來,覺得那樣的日子便是想著都讓人覺得幸福,卻怎麽也料不到,那於別人來說平常得已發膩的生活她終究隻能想想。
次日,眉林再次進了山。隻是還是不太放心,於是在進山前特別跟獵人以及幾家比較友善的村民打了招呼,讓幫著照看一下。也不知是她打的招呼起了作用,還是慕容璟和真的有應對之法,那之後果真安生了幾日,直到她再次在山林中痛暈。
張開眼時看到漸暗的天色,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得過且過下去。
慕容璟和非要跟她待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中,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眉林在這點上並不想要追根究底,就像有些事她也不會對他說一樣。然而,隨著止痛藥湯的用量漸漸增大,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已一天不如一天,那股霸道的內力更是越來越難控製。必須在一切失控前安置好他!
喉嚨幹澀難受,仿佛卡了個核似的,她咳了兩聲,才吃力地撐起身。身邊散落著幾隻野雞野兔,大的獵物一樣也沒有。整整一日,她耗去了半天有多,連中午都錯過了。想到吃飯喝水以及大小解都要靠自己的慕容璟和,她心急起來,顧不得疼得無力的身體,撿起獵物就往家的方向奔去。
強橫的內力在脆弱的經脈中流動,如同淩遲,她的額上滑下汗珠,漸漸模糊了眼睛。不知是第幾次抬袖去擦汗水,籬笆圍著的院子終於在暮色中隱隱現出輪廓。
還沒進院,透過籬笆就看到慕容璟和仍是早上的姿勢坐在窗子那裏,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側臉被淡青的暮色籠著,模糊不清。眉林莫名地一陣心疼,突然產生無論如何都要幫他尋找到連接斷裂經脈方法的強烈衝動。
聽到柴門打開的聲音,他抬起頭看過來,眸色深邃黯沉,並不是想像中的那樣脆弱。
“我回來了。”眉林笑道,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放得輕鬆,不流露絲毫痛楚神色。然而開口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難聽,隻道是疼痛影響所致,於是決定能少說話便盡量少說話。
慕容璟和沒應聲,頭轉開,又恢複了之前的姿勢。
眉林隻道他在生氣,也不介意,將獵物隨意丟在地上,就在井邊打水洗了手,便進了屋。
點亮桌上的油燈,回頭,慕容璟和正看著她。她以為他會問點什麽,但他並沒有。她悄悄鬆了口氣,卻又隱隱有些失落。
走過去,她探手進被子下麵,褥子仍是幹燥的,他並沒有因她的晚歸而失禁。
慕容璟和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黑眸中浮起不悅之色,淡淡道:“沒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尚能控製得住。”顯然因為她的舉動,他覺得受到了欺負,不免被勾起多日前那件丟臉之事。
眉林臉微紅,但沒回嘴,隻是睜大眼無辜地回望他。那事她自覺做得有些過分,當然不會跟他計較,但也不能道歉,怎樣都會讓他覺得難堪,因此最好是不再談論。
慕容璟和被她看得沒脾氣起來,加上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道:“我要喝水。”
眉林忙轉身,在桌上拿杯子倒了點涼茶水,喂他喝下。慕容璟和皺了下眉,卻沒說什麽。
“要……要出恭嗎?”眉林在吃喝上很不講究,因此就算注意到他神情的細微變化,也沒往涼水冷茶上去想,隻道他是內急。
慕容璟和搖頭,本不欲說話,卻又忍不住道:“這一日不曾進食水,倒還不急。”這話聽著像解釋,又像抱怨,也像寬慰,讓人捉摸不透。
“白日……白日……我這就去做飯。”眉林原本想找個借口解釋自己中午不曾回來的事,卻見他垂著眼似乎不是很在意,便打住了。
慕容璟和輕輕嗯了聲,讓她扶自己側躺下,閉上眼,臉上似有疲憊之態。
眉林見狀,不好再說話,拿起油燈往外走去。在門邊她不由得又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心中莫名地空落。
眉林進了一趟城,將獵到的獵物和毛皮賣了,拿著換得的銀兩訪遍城中大小醫館,卻無人能治經脈斷裂之症。不過並非全無收獲,有一個老大夫告訴她,在中州之南的鄉下有一個癩痢頭郎中或許能行。
中州離安陽並不算遠,也就百來裏的樣子,按眉林如今的腳程半天時間便可抵達。隻是據說那郎中整日走村串鄉,很難遇到人。
眉林細細問了瘌痢郎中的確切住址以及脾性診金等事,老大夫卻隻是搖頭,說除了知道有這麽個人,其他都不清楚。之所以知道,還是聽一個鄉下來的農人無意間提及。
無論如何總是要一試。眉林心中做了決定,便道謝告辭。臨去前老大夫給了她一個忠告,讓她手腳一瞬間變得冰冷。渾渾噩噩中她也不知怎麽回的村,在看到緊閉的院門時,那一瞬間竟有背身而去的衝動。
隻是終究沒有。
推開柴扉時,她臉上甚至帶上了笑。她如常時那樣伺候慕容璟和小解,換姿勢,又燒了熱水來給他泡澡,卻沒說癩痢頭郎中的事。
將慕容璟和放入略燙的浴桶中,她轉身往外走。
“去哪?”慕容璟和問。平日他泡澡的時候,她都會在旁邊幫著刷背又或者按揉長時間受壓的部位以免皮膚破潰引發褥瘡。
眉林腳步頓了下,沒有回頭,語氣輕柔地說去喝藥,慕容璟和便沒再說話。
到得廚房,看著那溫在火坑邊的藥罐,眉林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疼痛比預期的來得更猛烈和霸道,使得她不得不以拳抵心蜷縮在大灶邊,好一會兒才慢慢舒展開。
她顫抖著拿了碗,把藥汁倒進去,仰頭灌了下去。隻是如今一碗的量已不足以抵抗那劇烈的疼痛,她將罐子裏剩下的湯水全倒進碗中,隻留下幹幹的藥渣。
再回大屋,慕容璟和聞到她滿身的藥味,不由得皺了皺眉,“別再喝那藥了,熏得人頭疼。”
眉林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別說他聞得頭疼,便是她,在連灌下兩碗之後,似乎隻要一低頭,滿肚子的藥液就會倒灌出來,那種難受勁就別提了。隻是不喝又能怎麽辦?不喝就隻能疼得沒力氣做事,這日子便沒法過了。
半跪在桶外,將手伸進水中,發現還是熱的,她垂下眼,思緒一時也不知跑到了何處去,直到慕容璟和覺得不對開口詢問,才回過神。
尷尬地笑了下,她說沒事,然後站起身開始解衣服。
慕容璟和微訝,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她已脫得隻剩下肚兜褻褲,然後也跨進了桶。因為多加了個人,桶中的水便漫了出來,流到地上。
在慕容璟和的記憶中,除了那次在小溪中她給他清洗髒汙了的身體曾經這樣共浴過,之後便不曾有過類似的行徑。至於出石林那次,他正昏迷,卻是不知道的。他不明白她今日為何會如此反常,反常得讓他心生不安。
“今日去城裏,有什麽有趣的事嗎?”當那具柔軟的身體貼上背時,他輕咳一聲,開口打破突然之間變得奇怪的沉默氣氛。
眉林一邊將濕透的肚兜和褻褲掛在桶沿上,然後拿起帕子開始給他輕輕擦拭背部,一邊緩緩地將在城裏售賣獵物的過程敘述了一遍,對於去醫館的事卻隻字不提。
“獵物少,買了米糧便剩不下幾個錢,明兒我想去得遠點,若是能打到虎豹之物,做你我的冬衣大約也就夠了。”
慕容璟和心中咯噔一下,神色不顯,平靜地問:“去多久?”
“多則兩三日,少則一兩日。”眉林手中的帕子來回擦拭著他背上陳舊的大小疤痕,雖然一字一句回答得清楚,眼神卻一片茫然,“我離開這幾天,會托獵人大哥過來幫著照看一下,等回來時再謝他。”
慕容璟和沒有應聲,他說不出讓她別去的話,但也無法不心生鬱氣。
眉林的手指輕輕劃過他背上一塊圓形凸出的傷疤,看得出那是箭傷。在第一次給他清洗身體的時候她就發現他那一身華麗衣服下竟掩蓋著數不清的醜陋疤痕,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每次歡愛,他都穿著衣服。
“你身上這些傷是怎麽來的?”她問,其實心中多少能猜得出。他既然曾經統率三軍征戰沙場,又怎麽可能不受傷?之所以問,隻是想親耳聽到他說那些關於他的往事。回想起來,她和他之間,平時的相處似乎除了鬥嘴和彼此算計外,便沒有其他了。
“你今天話很多。”慕容璟和並沒有回答,淡漠的語氣中流露出被觸及**的不悅。
眉林原來還帶著些許期望的眼眸黯淡下來,片刻後又微微地笑了,隻是那笑意卻傳達不進眼中。她果真不再多言,隻是驀然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他,緊緊地,仿佛想抓住什麽似的。
慕容璟和僵住,不經意想起那日衛老二的話,臉上便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那事隻怕是不行的吧……小娘子正值青春……
“你覺得……”他刻意停了下,才又繼續,“我現在能滿足你嗎?”
眉林呆了下,片刻後才明白他的意思,並沒像往常那樣反唇相譏,隻是緩緩地放開了手。
“二月來,桃花紅了杏花白,油菜花兒遍地開,柳葉似碧裁……”
院中,眉林在洗兩人剛換下的衣服。心情似乎很好,她竟然開始唱起歌來,隻是聲音有些沉啞,不若以往的清婉柔悅。
慕容璟和躺在床上,身上還隱約散發著沐浴過後的濕氣。鼻中充斥著淡淡的混雜著藥味的清爽香氣,是她的,也有他的。
這時才過了午,入冬後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算不上暖,但很明亮。透過破舊的窗紙灑在他眼皮底下,如同她之前那突如其來的吻一樣,輕輕地挑動著他的心弦。
那時她將他從水中抱出來,身上還帶著水,就那樣滾到炕上。她吻他,舌纏綿著他的舌,明明充滿藥味的苦澀,他偏偏從其中嚐到了甜意。
想到那一幕,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地揚起,看向外麵的眼神也變得從來沒有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