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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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明大殿之上。

    天帝掃過魔尊手諭,先是一怔,而後幾不可察地抬頭掃過昭華一眼,複又低下頭細細看過一遍方合上卷軸,又轉遞給身旁端坐的王母。

    王母倒也不客氣,接過來便展開細看,然不過掃過一眼,麵色微變,亦看向庭下垂手而立的昭華。隻是她的眼神不如天帝那般含蓄,反而直剌剌的,銳利且探究,隱隱帶著薄怒,幾番欲張口皆又忍了下去。

    眾人被王母變化多端的表情給搞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昭華表情不變,仍雲淡風輕立於挺上,任旁人打量。也未等多久,天帝輕咳一聲,朝於庭下等待的白羲護法道:“如今戰局已定,朕本可拒絕和談,然爾等既有誠意,朕亦可網開一麵不予追究,至於交換之物,朕還需同諸愛卿商議後方可答複。”

    一旁有隨侍立刻上前伸手引路,“煩請使者暫且回避等候。”

    白羲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略朝寶座之上拱了拱手施禮後便旋身走出殿外。庭上剩下的也沒有天帝口中的諸位愛卿,除了昭華外也不過就是北翁等幾個武將,皆垂首等候指令。誰料等了許久後也未等到天帝開口,抬起頭悄悄看了一眼,隻見他老人家愁眉緊鎖,直勾勾地盯著昭華上神不語,欲語還休的模樣真是讓人有些起雞皮疙瘩。

    不過幸好,王母向來同優柔寡斷一詞無緣,故而也未等太久她已先天帝一步開口:“赤顏那個孽障如今同你在一起?!”

    語氣中的質問昭然若揭,眾人驚得差點雙膝一軟,皆紛紛回想自己哪處得罪了這尊大神。然不過片刻便反應過來這話是對昭華上神說的,放下心中大石之餘又不免覺得王母的思維實在跳躍。如今在講和談的事呢,怎麽好端端又扯起了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

    如今站在此處的便有幾位當年曾逼得赤顏仙子跳下誅仙台的天將,每每回想起那一身紅衣似血和擲地有聲的決然之語,心裏便有些發毛,總覺得當初這麽合力欺負一個小姑娘好像是有那麽些過分,畢竟口口聲聲說她心生魔意墮入魔道,卻也沒找出什麽危害仙界的證據來。故而時過境遷每逢憶起,心中難免惴惴不安。如今再聽王母提起,不免就覺得有些不齒,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還依舊對一個已死去的小姑娘這麽緊揪著不放委實失了仙界的氣度。

    但心中再不滿,表麵也不敢露出半分,隻豎起耳朵等著聽昭華上神趕緊否認翻過此篇,誰料這位上神實在不太喜歡走尋常路,隻微微皺了皺眉,輕描淡寫道:“赤顏為本座未婚妻子,縱然如今轉世重生,亦是本座心愛之人,並非什麽孽障,望王母謹言慎行。”

    此言一出,庭上之人皆驚,心想那赤顏仙子竟又轉世重生了?難道那日大鬧青娥公主婚禮的小小拘魂使還真是赤顏轉世不成?

    這下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王母聞之勃然大怒,“你身居上神之位,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同魔界妖女糾纏不清,如今還口口聲聲稱其為妻子,可知你此番所作所為已危及仙界?!”

    昭華淡淡道:“黑心並非魔界妖女,而本座亦不知我同她之事如何危及仙界,望王母明示。”

    王母冷冷地盯著他,然後輕哼一聲,將手中手諭朝前一擲,卷軸因滾落之勢於地麵緩緩展開,露出裏頭密密麻麻的文字。眾人一頭霧水,也都紛紛探著腦袋看過去。前頭皆是文縐縐的禮節問候,他們都是武將,也懶得看,直接跳到了重點處。

    ——

    昭華上神攜閻君七子閻流光等人大鬧魔界,盜取聖物紫色曼陀羅,擄走我魔界聖女黑心,至今下落不明,望玉皇大帝天尊同金母元君明鑒。若能交還,必定立刻退軍,五百年內不再進犯。”

    北翁等人倒吸一口涼氣,竟不知還有這樣荒唐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都轉頭望向昭華上神。昭華粗略掃過一眼,但也隻是一眼便抬起頭道:“魔界之人多狡詐,怎可偏聽一麵之詞,何況此等和談條件本就不公,不談也罷。”

    眾人聽這話裏頭的意思模棱兩可,似乎也沒否認大鬧魔界一事,難不成還是真的?

    王母顯然被他氣得不輕,盛怒之下拍案而起,王冠上的東珠流蘇因搖晃而叮咚作響,“那使者手中的可是石心鏡上的神石碎片,若以區區魔女之軀可換得石心境又有何不公?當年你擅做主張險些養虎為患釀成大禍,如今難道又要重蹈覆轍麽?那魔女究竟何在,速速將其交出,本宮同天帝自會網開一麵不予追究!”

    昭華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並未出聲,場麵氣氛一時間凝住。

    眾武將紛紛低頭,盡力縮小存在感。

    天帝輕咳一聲,伸手拍了拍王母扶在桌案上的手背,示意她冷靜一些,而後看向昭華,盡量溫著聲音勸道:“當年王母行事雖有偏激,但赤顏心生魔意是不爭的事實,而後重創我仙界多位大將亦是鐵證如山,你為此同我仙界生出嫌隙,朕不怪你。但如今乃危急存亡之可刻,石心鏡一事非同小可,萬萬不可因小失大。”

    昭華麵無表情道:“赤顏當年心生魔意不假,可亦是因為有人刻意散播謠言動搖她的根基。自古上仙墮魔的都不在少數,更何況是她這般初入仙庭的。倘若心生魔意即是有罪,那青娥公主一朝入魔又為何區別待之絕口不提?”

    你!”

    天帝的老臉頓時有些掛不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而王母更是又氣又怒。青娥一直是她的心頭肉,幾乎是在她的言傳身教之下長大,恨不得將星辰都摘下來裝點閨房,然而如今因一念之差墮入魔道,更是成了她難以愈合的瘡疤。日思夜想之下,她亦生出一絲悔意,當初是不是做錯了。可如今被昭華當眾直剌剌的戳開,又一次惱羞成怒,隻覺得青娥會有今日皆是拜他所賜。不由冷道:“粗鄙的魔蓮化身怎可同青娥相較?若非你執意要娶那魔女,又怎會害得青娥生出魔心!依本宮之見,如今魔女既轉世重生,也算她的造化,若要贖罪,理應為仙界擋下此劫換回石心鏡。”

    昭華微微勾唇一笑,極是諷刺,“當初王母詆毀她的名譽害她跳下誅仙台,好不容易轉世重生又汙蔑她為魔害得她陷入險境,如今她並非仙界之人,卻要她為了所謂的仙界安寧豁出性命。本座竟不知央央仙庭何時變得如此厚顏無恥了,竟也不怕六界恥笑麽。”

    天帝出聲喝道:“放肆!”

    昭華不為所動,“吾雖受命掛帥三軍,然不過是顧念神、仙二族同氣連枝不得不應承下來,但陛下莫忘了,本座原身為金龍,乃華胥氏後人,修成上神之位已久,並不歸屬仙界,縱然有放肆之言,亦不為過。何況黑心乃本座未婚妻子,倘若要為仙界的安寧獻出心愛之人,本座亦隻能歸還帥印,攜妻歸隱,再不踏足仙界半步!”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

    天帝同王母對視一眼,久久說不出話來。就連幾位裝鴕鳥的眾武將都不由齊刷刷地抬起頭表示內心震撼。

    從不知,寡言少語好說話的昭華上神竟也有這般口齒伶俐強勢以對的時候。不過震驚歸震驚,心裏頭倒覺得這話說的不假。神族開創天地,本就至高無上,如今雖日漸凋零式微,地位卻依舊不可撼動。昭華上神身為鳳毛麟角中的一位,不過因居住在蒼山夢澤方與仙界多了幾絲聯係,後因赤顏仙子的事險些鬧掰,現能握手言和共同抗敵已是大幸,怎好一再出言挑釁逼人家賣妻求安寧。

    何況就算這黑心真是魔界聖女,那亦是上神他老人家的家務事,實在輪不到他們這些外人插足。

    倒是北翁心直口快,出聲道:“妖軍已退,魔界大軍勢單力薄不足為懼,與其和談不如一戰,省的外人還當我們仙界怕了他們。”

    王母居高臨下睨了他一眼,“北翁將軍方才未聽那魔界使者提起石心鏡麽?若那魔尊用石心鏡對付我等又該如何?”

    北翁滯了一滯,“石心鏡反噬威力極大,想必蒼玨亦不會輕易使用。”

    王母冷道:“將軍之意是要整個仙界以身試險?”

    北翁被堵的說不出話來,隻好低頭抱拳,“屬下不敢。”

    王母又看向昭華,“昭華上神好大的威風,為了區區一魔界女子竟不惜威脅天帝同本宮。但你不要忘了,天帝尊號玉皇大天尊,本宮為金母元君,階位皆在你之上,倘若你執意護短,仙界亦不會姑息,定要稟明龍族將你拿下,以防禍及三界!”

    昭華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攤開手掌,掌心浮出一方通體金色的印鑒,拂袖一揮,印鑒飛至天帝身前的案桌之上,然後轉身朝外走去,其間未發一言。王母從未被人如此冷遇過,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來人,昭華上神枉顧天規,包藏禍心,危及三界,速速將其拿下!”

    眾將一時有些為難,然心裏再不情願也知此乃命令,不敢不從,遂紛紛亮出寶器,呈圍攻狀湧上前去,隻是卻遲遲未動真格的。昭華環顧一圈,挑眉看向座上二人,“天道昭昭,自有定數,孰功孰過亦皆有記載,王母莫不是以為身居高位就可隻手遮天濫殺無辜?”

    王母嗤笑,“那魔女生而為黑蓮,注定是禍害,怎能叫無辜?”

    那本座也無需客氣了。”他轉而看向周遭武將,“本座知道這非你們的本意,不會遷怒於你們,動手吧。”

    眾武將為難不已,握著兵器踟躕不前,王母見狀氣極,喝道:“還不動手!”

    北翁暗暗歎息,此前還在並肩作戰,如今卻要自相殘殺,實在鬱悶之極,然而王母之令不可不聽,遂拱了拱手道:“尊上,得罪了!”

    說罷,攜眾武將一擁而上,昭華掌間一翻,幻化出一把玄天劍,欺身迎上。一時間,整個庭上浮光掠影,兵器交接,好不眼花繚亂。不過這招式看著複雜,其實仔細一看便知兩方都未使出全力,收斂了起碼三四成的法力。王母看得心火直冒,正要出聲,天帝卻開口喝道:“夠了!住手!”

    北翁等人如蒙大赦,趕緊罷手。天帝沉聲道:“如今魔界來犯,正是仙界危難之刻,你們卻在這大打出手,成何體統?!”

    眾將腹誹,那是天帝您老人家的老婆讓我們打的好麽?不過這話也隻能心裏頭想想,誰也不敢說出口。昭華掌間一收,玄天劍已收起,略拱了拱手道:“陛下,本座已歸還帥印,此後仙界之事同吾再無瓜葛,這便告辭了。”

    天帝皺眉,“你亦說過,神、仙二族同氣連枝,你真要這般罷手離去?”

    昭華掃了一眼王母,並未說話。

    天帝了然,“朕從未說過要獻出那個叫黑心的拘魂使換取石心鏡,更未想過犧牲旁人性命換取仙界安寧。倘若仙界有難,首當其衝的也應是朕!”

    王母眉頭一挑,“陛下......”

    天帝皺眉打斷,“好了!你身為仙界之母,理應胸懷寬廣,仁慈博愛,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狹隘行事,甚至害了青娥也不思悔改!朕不過看在多年以來的情分不與你計較,這等危難時刻你卻隻知排除異己枉顧仙界安危!此事你休得再議,若再多言,朕必奪你金印,禁閉瑤池!”

    一番嗬斥下來,王母麵色如白紙,翕動著嘴唇似要辯駁,可看了看天帝鐵青的臉色,終是未再開口。

    天帝又看向昭華,“蒼玨手持石心鏡必定成禍,你可有把握毀之?”

    昭華定定地望向座上之人,目光如炬:“吾必當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