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條件

字數:7949   加入書籤

A+A-


    通明大殿四周守衛森嚴,等閑之人皆不得靠近,黑心徘徊在附近又不得進入,焦心得直打轉,險些引來侍衛。聽完石心鏡的傳聞總覺得有些不踏實,思忖著萬一天帝和王母真糊塗的要拿昭華做和談人質去交換石心鏡,她必定要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正等得不耐煩時,忽的大殿門開,兩排將士魚貫而出,走在最前頭的便是昭華。她不敢這個時候衝過去,隻等他們離大殿遠了些才一個箭步竄出,走在後頭的北翁等人被她嚇了一跳,一看是她又忍不住青筋直跳。前頭才冒出個轉世的赤顏仙子,現今又有這麽個搞不清楚的小仙子,可見桃花太多也不是什麽好事。隻是再怎麽愛慕上神也該分個時辰,這個時候跑來委實太不分輕重了!

    於是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想要往前衝的黑心,粗著嗓子道:“你怎麽跑這來了?這藥也給了,傷也治了,沒你什麽事了,該去哪去哪,別在這添亂。”

    昭華走在最前端,似是沒聽見這邊的動靜,衣擺輕晃,一個眨眼便掠向崖端。眼看是追不上了,黑心有些氣惱,轉而橫眉冷對,“將軍拉著我做什麽?”

    北翁被她氣笑了,“我不拉著你,難不成還要由著你去騷擾尊上麽!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

    黑心抬起頭望了望天,一臉認真道:“現在應是戌時。”

    北翁簡直要被她的腦回路給氣得吐出一口老血,硬生生的憋住後,拉著她指了指遠處虛空之境彼端的懸崖,“如今妖軍雖退,但魔界七萬大軍仍在彼端虎視眈眈,方才你也聽到和談來使說了什麽,石心鏡一事已牽扯到昭華上神,你此刻怎可為了兒女情長這點小事再去打擾他!”

    黑心心下一沉:“和談條件同上神有關?”

    北翁故作高深地看了她一眼,“事關機密,不可多說。”

    她“哦”了聲,轉身朝崖邊走,“那我去問上神。”

    哎哎!”北翁真是怕了這位姑奶奶了。方才事態好不容易平息,哪能讓她再掀風雨,隻得趕忙拉住她往一旁角落裏走了兩步,壓沉著聲音道,“這種事知道多了對你沒好處,本來就沒你什麽事,尊上在天帝麵前都說了,赤顏仙子才是他的未婚妻,你說你上趕著湊熱鬧做什麽?縱然和談真同尊上有關也和你沒關係,趕緊一邊涼快去。”

    黑心嘀咕道:“誰是他未婚妻子了。”

    赤顏仙子啊,我方才不是說的很清楚麽。”北翁不知她臉紅個什麽勁,他本就不善言辭,如今要在這婆婆媽媽地管這檔子閑事簡直快要崩潰,但還是耐著性子道,“尊上為了赤顏仙子不惜公然頂撞陛下同王母娘娘,你是肯定沒戲了。”

    黑心聽了半晌隻抓到一個重點,皺著眉問:“上神為了赤顏仙子頂撞天帝?為什麽?這事同赤顏又有什麽關係。”

    北翁重重地歎了口氣,心想不下劑猛藥是不行了,幹脆狠下心直接道:“魔界和談的條件是要我們交出轉世重生後的赤顏仙子,尊上不同意,險些打起來。”其實已經打起來了,隻是這種醜事不好外揚,他心再粗也知道收斂,“最後尊上同意親手毀去石心鏡,以保赤顏仙子的平安。所以要我看,仙界的優秀未婚男青年也不少,你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黑心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又氣憤起來。

    這拿她做和談條件去交換石心鏡一事定是王母那個老巫婆出的餿主意,當初害死了她還不夠,如今竟還要利用她!

    這一下她氣得不輕,恨得牙癢癢的,隻覺得可悲且可笑。猶記得當年跳下誅仙台前她曾詛咒般發過一段誓言,原話雖記得不大清楚了,可那帶著十足的恨意和絕望卻不會忘,幾乎是聲聲含淚、字字泣血,揚言一旦有歸來之日,定要將這血海深仇逐個逐個償還。可如今老天給了她一次機會,她卻仿佛忘了這央央仙界曾帶給過她的恥辱,不思複仇也就罷了,甚至在聽聞仙界有難時還傻乎乎地溜上來,隻希望能盡上一分綿薄之力,哪怕僅僅是為了昭華。

    且她捫心自問,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得罪過仙界,難不成是八字不合麽。

    她雖是個軟心腸,卻也容不得這般被打臉踐踏。抬頭望向已奔赴崖邊的昭華背影,一氣之下狠了狠心腸,轉身離開。北翁被她忽爾決然離去的姿態給弄懵了,心想這劑藥的藥量是不是下得太猛了?心裏頭雖有些愧疚,可眼前的形勢到底容不得他多思量,趕緊提著一把大刀趕赴崖邊。

    誰知剛到崖邊,便見那笑麵虎使者一臉慍色拂袖而去,顯然是不大滿意這和談的結果。北翁難得露出憂愁之色,同他那張滿臉虯髯的老臉實在不大相配,“蒼玨那老小子向來小器,隻怕此次定會惱羞成怒,萬一一個想不開真打算用石心鏡來個玉石俱焚,他是死是傷我倒不擔心,唯恐傷了尊上。”

    昭華瞅著他略顯滑稽的神情,不由輕笑一聲,然後說道:“以蒼玨狡詐多疑的個性,哪裏會輕易亮出石心鏡,這一紙和談手諭亦不過是幌子,隻怕若真把人送過去了,也不可能換得鏡子。何況他千辛萬苦坐上魔尊之位,不到最後一刻,想必他也未必舍得豁出性命來對付我。”

    這倒不錯,方才通明殿上王母一通攪局反倒讓眾人一時間擾亂了思路未想到重點。這石心鏡既然如此厲害,蒼玨又怎麽舍得將其歸還仙界?不怕被倒打一耙麽。如此一想,更覺其心思深重、詭變多端。北翁不由恨聲道:“也不知他是從哪得來的石心鏡,這下好了,天帝命我等毀去此鏡,還不知如何是好呢,隻怕蒼玨這混蛋連亮都不舍得亮出來!”

    昭華微微眯起眼看向彼端,淡淡道,“總是有辦法的。”

    ---------------

    黑心一路朝相反方向疾馳,鬱結難舒之下依舊心氣未平,隻恨不得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莫要再摻和的才好。因戰場東移,一路上並未碰到什麽盤查,很順利便過了南天門,隨手掐訣喚來一朵祥雲,一屁股坐了上去,任由這朵不大穩固的白雲慢悠悠的往下界飄。可飄著飄著心思又活泛起來,隻覺得憋屈的很。

    旁人要害她,她不還擊也就罷了,居然還沒出息的逃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隻要自己沒做妖怪沒入魔道,哪裏都是那王母的地盤,若是有心拿她,布下天羅地網,她哪裏能逃得走?倒不如解開封印複活這身魔血,學著當年轟動六界的齊天大聖孫悟空大鬧一番天庭方不負此生走一遭。

    心裏這樣想著果真痛快許多,可她到底學不來猴子的潑皮,也隻敢想想,不敢真這麽做。這一猶豫,白雲又飄蕩了許久,她躺下身翻了個麵,扒拉著雲朵邊朝下頭瞧,想看看這是飄到了哪裏。可不看還好,一看險些嚇得掉下去,趕忙又縮回頭施法定住祥雲,靜待了片刻後又一點一點探出腦袋,直到瞅見底下烏泱泱一窩或露出尾巴或頭頂犄角的各式妖物後方又縮了回去。

    是妖界大軍。

    他們不是撤兵了麽,怎麽如今卻守在此處不走?

    黑心環顧四周,大抵確認了此處乃通往仙界南天門的必經之路。看來這妖界退兵不過是障眼法,阻擋在此必有緣由。隻是這妖界好歹也擁有三萬大軍,倘若隻為了做魔軍的後援才等候在此是不是有些太浪費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忽而又聽到一絲動靜,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隻見下方又浩浩蕩蕩湧來大批人馬,距離雖遠,但那隊伍中的旗幟字樣卻一下子便認了出來。

    ‘冥’。

    是趕赴仙界的冥界援軍!

    她躲在祥雲之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視野出奇的好,底下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下頭那兩撥人馬便如同梯子的兩端,一個在高處,一個尚在攀爬的低處,隔著萬重白雲,並不能一下子就看見對方,故而一時間兩邊都還未察覺到對方。但隻怕再過不一會兒,妖界的探子便能打探到冥軍的蹤跡,而身居高位的優勢必定可以打冥軍一個措手不及。

    黑心這下想明白了。妖軍等候在此根本就不是為了做魔軍後援,而是裏應外合,阻斷援軍,好給仙界致命一擊!

    而此刻的冥界大軍還不知就裏,興衝衝地加速往上湧,很快便拉近了距離。黑心雖討厭仙界,可冥府到底不曾虧待過她,於情於理都不能坐視不理。事不宜遲,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掐訣催動祥雲,一路繞過妖界大軍,直衝而下。破開雲霧,不過幾個瞬息,那寫著‘冥’字字樣的旗幟已近在眼前。

    心下一喜,趕忙施法提氣竄至大軍跟前,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有一把大斧頭迎麵劈下,幸而她如今身負魔血反應極快,腳尖一點迅速向後掠開,堪堪躲開砍落之勢。

    持斧之人見她身手了得,不禁住了手,喝道:“來者何人!輕紗遮麵鬼鬼祟祟,可是魔界之徒?”

    黑心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忽然竄出來實在過於冒失,的確有偷襲之嫌,趕忙取下麵上輕紗,拱手道:“吾乃陰司拘魂使黑心,有要事相告,望將軍容稟!”

    拘魂使黑心?”冥府甚大,不可能每個人都互相認識,隻是陰司裏頭唯一一名女拘魂使的名頭實在太響,縱然見麵不相識,好歹也聽說過。他雖不能確定,但也不由緩了語氣,“吾不過是副將,有什麽事見了少帥再說不遲。”

    黑心一怔,“敢問少帥何在?”

    本帥在此!”

    大軍隊伍中緩緩走出一人,身著玄色鎧甲赤色披風,硬挺的雙眉下一雙微挑的鳳目,往日看著本就流光溢彩耀眼奪目,今日襯著這身打扮更是風姿無雙,叫人一時間移不開眼去。

    真是不負他自取的那個好名字——閻流光。

    黑心一見是他,心中還沒什麽太多想法,麵上已露出喜色。正要迎上,卻被隨行的侍衛持刀攔住,她不以為意,開口喚道:“君使!”

    誰知他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仿佛是在打量一個不過見了兩三麵且不大熟悉的陌生人,淡淡道:“喔,本帥聽到動靜還以為是誰來了,原來是赤顏仙子,失敬失敬!敢問有何事相告?”

    這語氣雖淡,但一聽便知含著怨氣,她自知理虧,也不同他計較。忙把在祥雲上頭看到的景象三兩句說了出來。

    閻流光聽後皺起雙眉,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拿話堵她了,又詢問了幾句仙魔二界如今對陣的形勢,心裏頭大約有了數。立馬頒令改道,揮軍朝其餘天門的方向趕去。黑心朝上空看了看,不由問:“那妖界大軍不對付了?”

    閻流光輕哼,“他們願意等便等著唄,待仙界的困局一解,自有回頭對付他們的時候,還怕死的太晚麽。”

    黑心:“......”

    多日不見,這嘴還是一樣的毒。不過,她看著這樣的他,倒是覺得分外親切。

    冥界大軍調轉了方向,又浩浩蕩蕩地重新出發。她自覺身份尷尬,也不好意思待在最前頭,隻想等著隊伍過去了再悄悄尾隨在後頭。誰料閻流光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想法,一把拎起她的後領子放在了坐騎烈火的背上,自己則一個跨步也躍了上去,摟著她的腰坐在後頭,大聲道:“出發!”

    黑心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說什麽,索性閉著嘴不說話。他冷哼道:“啞巴了?”

    君使......近日可好?”

    他在她看不見的後邊抿了抿唇,嘲諷般的一笑,嘴上卻道,“好的很,吃得多睡的香,簡直不能再好了。”

    黑心咬了咬唇,“可我瞧著你似乎清瘦了不少。”

    ......”閻流光怔了怔,隨即嗬嗬冷笑,“難為你目光如炬,本君穿著這麽厚的鎧甲都能看出我瘦了。”

    她頭望著前方,也看不見神情,隻有聲音悶悶的,“你不笑的時候,臉頰骨都鋒利了,可不是瘦了麽。”

    閻流光聽了這話,半天都沒吭氣。隻低著頭盯著她一頭鴉青色的長發,漫天而舞,宛若抽長的新柳枝,細細的,軟軟的,一下一下地拂過他的臉頰,又癢又麻。人都道青絲為情思,青絲越長,思念越深。可她這頭青絲卻是為旁人而生,同他沒有半點相幹。

    隻要一想起那晚她決然而去的背影,還是覺得惆悵難舒。既然那麽狠心,為什麽還要再出現,隻留他一人獨自思念豈不更好。這般見得到摸不著,真是無端讓人更加難受。

    故而這猛一見她,心下縱然再高興,卻也露不出什麽喜色。人都跟他沒什麽關係了,何必上趕子的熱臉貼屁股,太沒出息了!

    心裏頭翻湧過種種念頭,可鼻尖若有似無的蓮花香鑽入鼻尖,還是不由心猿意馬,沉著聲音開了口,“你呢?這些日子......同昭華上神過得好麽?”

    這話問出口簡直如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剜著心,可他還要強顏歡笑地逼自己故作大方。不過待會倘若她要說一句很好,他必會毫不遲疑地把她從烈火身上丟下去。不過幸而,她隻是愣了愣就道:“我是我,昭華是昭華,什麽叫我同他過得好不好?”

    這下輪到閻流光怔住了,“你不是說去找他麽?你們.......沒在一處?”

    話問得已極為直接,黑心的臉皮本就薄,一下子便騰地紅了,急急道:“我是說過要去找他,可我沒說要同他在一處,你胡說什麽呢!”

    閻流光乍聽此言,心下狂喜,腦子裏轉得比陀螺還快,竟給他轉出一絲清明的出路,不由分說便道:“如此說來,本君還有希望?”

    黑心老臉一紅,一時訥訥不言,隻低著頭望著著雲層翻湧,心裏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初識君使時他是何等驕傲自持,縱然有時候幼稚的討厭,卻不掩其心善仗義,更何況他怎麽說亦算是天之驕子,卻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涉險,不是軟禁就是中毒,要有多倒黴就有多倒黴。按理說旁人遇到這樣的事,真的躲都來不及,他卻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不知是說他固執好,還是太傻。

    不過這種傻氣,倒是難得讓她有些喜歡,比從前那個端著架子動不動損人的他可愛太多。

    隻是.....她雖說過不會再同昭華在一起,可她同他又有什麽發展的可能呢。說到底他是冥府的繼承人,將來總是要同仙界有聯係,總不好娶個有魔血的女人回家當老婆,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她不想連累昭華,更不想拖累了他。

    當初做拘魂使的那股子孤寂感又湧了上來,心想她真是注定要做一個孤家寡人,什麽情啊愛啊,她這輩子怕是沒機會沾手了。

    閻流光看她不說話,隻覺得那一星半點的希望似乎又有隱隱燎原之勢,心裏歡喜的跟什麽似的。方才那股子怨氣早不知飄散到哪裏去了,屁顛屁顛駕著烈火,恨不得遨遊天際,將銀河鵲橋繞個遍,險些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什麽。幸好仙庭已遙遙在望,他也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到底收斂了心思,叫人吩咐下去,一路朝著虛空之境而去。

    眼瞅著快到地方,她又把白紗戴好,手上動作剛停,忽有打前鋒的探子來報,說是前方戰局有變。黑心思忖著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下,可想歸想身體卻沒動,私心裏還是格外期盼著能聽到一些有利的消息。還好閻流光也不覺得有什麽好避忌的,便沒讓黑心回避。

    誰知探子帶來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稟少帥,昭華上神為魔界重傷,墜下虛空之境,如今已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