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沐陽一愣，抬頭，正瞧見淚珠子從她的眼角滑落，晶瑩剔透的一顆，蜿蜒而下，透著寒涼。

    他皺眉，揚起的手，僵硬在半空，見她無所謂的用手背抹了淚痕，悻悻然落下，移了目光。

    剛離婚的時候我特別難過，但那時候懷著小九，還不到三個月，本來就因為思緒焦慮胎像不穩，所以我連難過的資本都沒有，必須讓自己打起精神。”陸十一吸吸鼻子，努力控製著不想讓情緒泛濫成災。

    但是，直到小九出生你都沒有出現，我等小九過了母乳期才能去喝酒大醉一場，跟過去告個別，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對我那麽好，怎麽可以說不愛就不愛了？想來想去，答案也隻能有一個，不是不愛了，是沒愛過。”

    安沐陽緊皺著眉頭說不出話。

    陸老爺子過世後，魯伯曾經到過安毅成在郊外的私邸，他那時候被軟禁在別墅裏，也是無意中去書房的時候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魯伯送來的，是安毅成和陸十一的DNA鑒定結果。

    他年少時，是在街頭流浪的小叫花，那個年代，沒人要的孤兒太多了。

    那時候的老爺子不過是十幾歲，過得也是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在親戚家寄人籬下，卻給了他一個饅頭。

    這一個饅頭的恩情，讓他陪著陸老爺子來到洛城打拚，雖然現在看著和藹可親，正當年的時候卻是為了陸家什麽不幹淨的事兒都做過，一雙手不知道沾了多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的血。

    隔著門，安沐陽聽見魯伯近乎瘋狂的笑。

    你費勁心機拿到的這些本來全部都是你女兒的，但現在，自己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結了婚，安毅成，這是你的報應！”

    他在門外定住，逃一般瘋狂下樓。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發現你對愛人的念念不忘，原來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在作怪，你會是什麽心情？

    安沐陽陷入了極度的焦慮中，他答應父親不會再見陸十一，會把所有心思放在星雲和楓嵐合並後的發展上……

    我有不能說的苦衷……”他不願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也不想追究自己為什麽會愛上陸十一，他就是想要她！

    你相信我。”安沐陽目光堅定，抓住陸十一的手，“我那時候……也很想你。”

    他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蒼白無力，但他說得卻是全部。

    他比她更難過，嚴重的失眠讓他身心憔悴，不得不靠安眠藥度過漫漫長夜。

    人前他談笑風生，人後是蝕骨孤獨。

    胸腔像是被掏出一個血窟窿，不管他做什麽都不能填補那種極度的空虛和極度的痛處。

    好，就算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可你怎麽說服你爸？”陸十一迎著他的目光，眼中卻都是無奈。

    當年她還是個會穿著cosplay滿大街走的少女，才五年，怎麽覺得病床上的他才是個小孩？難道是因為他最近不要臉的事兒做得太多，讓她忘了他本來的樣子？

    陸十一微微蹙眉，細致的看著他的眉眼，五年，他眼角隱約有了細紋，似乎真成了當年口中的大叔……

    看著看著，就鬼使神差一般揚起手，手指輕輕落在他的眉心，一點點沿著高挺的鼻梁畫下來，到人中，再到唇瓣。

    都說薄唇亦薄情，他和她一樣，薄薄兩片，紅塵俗事濫情皆能笑談。

    陸十一微感落寞，眸光暗淡，似沉浸在記憶中某個角落不能回神，倏爾被他捉住手，瞳孔陡然清明了一下。

    下一瞬，安沐陽手上用力，將她拉入懷中狠狠抱住，唇也順勢壓下來。

    陸十一瞪大眼睛，想要掙紮，奈何身子傾倒在床上，本就用不上什麽勁兒，還被他牢牢束縛，這一吻，避無可避。

    這般蠻橫的擁抱，她的肩膀正好抵著他的胳膊，之前被咬的地方還是一片青紫，此時更是疼得難耐。

    她下意識的倒抽氣，可就這麽一鬆，喉嚨裏的聲音全部被他吃進口中，霸道而野蠻的強勢，讓她無從選擇。

    安沐陽等這個吻等了太久，熟悉的味道，陌生的感覺，但他什麽都不願去想，所有難言的苦衷付諸一吻，隨心而動，卻如蠻荒莽獸，瘋狂卷纏噬咬。

    到動情處，手也不再安分，盡可能的收緊，順著腰間溫熱探尋，觸手的柔軟讓他愈加渴求。他閉著眼，不想看見她清冷的目光，不想讓自己發狂的心跳戛然而止。

    安沐陽知道，哪怕她一丁點的回應都能讓他滿足，可她不會，那麽驕傲的陸十一怎麽會低頭？

    說到底，是他沒讓她當心愛上自己……

    陸十一忽然覺得臉頰一片濕熱，揚手去摸才知是他在落淚。

    安沐陽，竟然在哭。

    心念一動，她攀住他的脖子，以更加激烈的姿態回應了他的吻，蠢蠢欲動的心在瞬間釋放，全身血脈噴湧，猶如脫韁野馬恣意馳騁而去。

    這一吻，直到陸十一聞到血腥味才叫停。

    安沐陽的手背上插著輸液針，不知什麽時候弄歪了，小小的針孔，生生被挒開，周圍早就腫成鼓包，血珠冒出來糊了一片紅。

    你傻了嗎？不知道疼？”陸十一瞪眼，急急去按護士鈴，卻被他製止。

    安沐陽揚手拔了輸液針扔在一邊，“有你在，比什麽藥都管用。”

    陸十一看著他紅紅的眼眶，心也跟著軟了，本該是深情對望的橋段，不想，下一秒，卻見他鼻子下麵留下兩條清亮亮的鼻涕，她忘了本來要說的台詞，沒忍住笑噴出來。

    安沐陽啊，你也有這麽落魄的時候啊！

    喂喂，你男人生病你瞧瞧你那個幸災樂禍的樣子。”安沐陽抹搭下半邊眼皮子乜斜著看她，明明是這個笨女人讓他失眠才會生病的好嗎？

    陸十一揉揉發燙的臉頰，讓自己降溫。時間不早了，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亂的衣服，“趕緊叫護士過來再給你紮一次，我走了，等會兒小九就放學了。”

    我好想閨女，明天帶她來看我吧。不行，病毒太多，還是等我好了，再去看她吧。”安沐陽說完忍不住又拉住她的手，“你隻要相信我，別的交給我去處理就行了。”

    你先把病養好再說吧。”陸十一要走，卻被拉住不放。

    喂，我現在是病人。”他指指臉頰，像個撒嬌的孩子，抿嘴偷笑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一把歲數賣萌……

    陸十一終究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猶豫半晌，彎腰在他額上落下一吻，“走了。”

    她出來的時候，被一直守在外麵的葉霏嚇了一跳。

    對方一怔，有些許尷尬，她沒想到陸十一會在裏麵待這麽長時間，而且沒吵沒鬧，隨即，就看見了她脖子上的吻痕。

    葉霏心中一疼，更加忘了該說什麽。

    你進去看看他吧。”陸十一說完快步離開醫院。

    她果然是吃素太久，心中饑渴了，竟然連這麽點定力都沒有，真是沒有當滅絕師太的天資。

    小九覺得媽媽今天異常沉默，她說起幼兒園日常的時候也似乎沒什麽心思聽，要知道，作為一個甩手園長，她有很多谘詢都是透過閨女才知道的。

    她琢磨著，可能是幼兒園真的要關了，所以媽媽才不想聽。

    這就像她之前沒有爸爸，聽別人說起爸爸就會有點失落一樣吧。

    小九拍拍媽媽放在操作杆上的手，“沒關係，幼兒園沒了還能再開。”

    陸十一楞了一下，啞然失笑，“九兒，媽媽是不是特別不稱職？”

    小九眨眨眼，不稱職這個詞，她其實不太明白。

    別人家的孩子都要等著媽媽安慰，可咱們家的小九卻整天要擔心我這個媽媽，媽媽真是慚愧。”陸十一揚手揉揉她的頭，“媽媽不是因為幼兒園的事兒難過，是你爸。”

    爸爸？”小九捏著指頭算了算，“我已經三天沒見到爸爸了，他的病好了嗎？”

    媽媽今天去醫院看了看他，可能要到下周才能好。”陸十一頓了下，“你……想爸爸了？”

    嗯，有點想，但是……他又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爸爸沒有讓媽媽不高興，隻是媽媽在想，要不要跟他複婚。”她覺得自己真是蠢呆了，竟然跟四歲的女兒討論這種事，不過，小九從小就聽她亂七八糟的神叨叨，應該也習慣她什麽都說了吧。

    我希望你能和爸爸在一起，月月說，跟爸爸一起生活有很多好處，爸爸會照顧媽媽，而且爸爸和媽媽本來就應該在一起。”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爸爸和媽媽一定要在一起，但是其他小朋友沒有離婚的爸爸媽媽都是在一起的。

    既然離婚之後可以複婚，那她願意讓媽媽和爸爸複婚，這樣媽媽就有爸爸來照顧，就不會太累了。

    那小九呢，不說媽媽，光看你的想法呢？”每次聽女兒這麽懂事又這麽不符合年齡的話，她就鼻子泛酸。

    是自己的不懂事，才讓她小小年紀想得太多。

    我？這不是你和爸爸的事兒嗎？我就是不願意別的女人離爸爸太近。”小九想起那天在餐廳的事兒，皺起眉頭。

    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討厭也隻是本能的反應，或許是血脈使然。

    陸十一哭笑不得，剛好葉北打電話過來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她一想他還沒見過小九，便欣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