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葉霏，陸十一多少了解一點。

    母親是法籍華裔，家道中落淪為舞女，後來被葉家的老爺子看中，因為身份關係一直得不到名分，後來想方設法弄大了肚子，想著能母憑子貴，結果倒黴催的難產了。

    葉霏從小被安置在國外，老爺子重病的時候得以回國住過一段時間，老爺子沒了以後就跟葉家沒了關係，偏偏跟葉北十分投緣，隻是出了陸十一的事兒後，聯係也頗少了。

    她是在英國求學的時候遇見了安沐陽，本就是個可憐見的私生子，莫名覺得自己跟安沐陽是一類人，需要被溫暖和愛護，然後在對方無意識流露出的溫柔中徹底淪陷，執念至今。

    這樣的女子，從小就沒感受過正常的家庭溫暖，不管把下巴昂得多高，骨子裏仍會存留著幾分自卑。

    葉霏也如此，從小到大最痛恨的一句話就是“有人生沒人養”，因為是百口莫辯的事實，才會每聽一次都像是被戳了心窩子一般的疼。

    所以聽見“沒素質”三個字，葉霏直接變了臉。

    陸十一最不屑的就是這種揭人家老底，但眼前的畫麵實在讓她冷靜不到哪去，自然是什麽難聽說什麽，說完了還怕對方聽著不夠難聽。

    有時候，就是需要一些鄉村婦女扯著嗓門擼袖子幹仗的氣勢。

    隻是，兩個女人麵前，最為坐立不安的是安沐陽，眼看著自己舍棄臉皮換回來的和平局麵，要被葉霏毀了，他當即坐起來，“你把這些文件交給第三方先去安排，別的事兒等我回去再說。”

    陸十一蹙眉，“別啊，趁著有人在這當司機，讓她把你帶走，萬一路上出了點什麽交通事故，也跟我沒關係。”

    惡毒。

    她在心裏點點頭，對自己不屑一顧的一席表演十分滿意。

    陸十一，你說話用不著這麽難聽。”葉霏起身，滿臉決絕，看上去是下定了決心要跟她來個證明突擊。

    十一覺得好笑，她用這種眼神看自己，是以前炮友還是現炮友的身份？

    她像是沒聽見葉霏的話，晃蕩著走進去，把手上的藥扔在桌子上，“給你們五分鍾，從我的家滾出去。”

    然後，不足三分鍾，安沐陽已經跟葉霏下樓到了車裏。

    安少爺幾乎氣絕。

    葉霏，我已經跟你說過了，當年隻是我不懂事，我愛的人是陸十一，如果你再這樣，我覺得你已經不適合再做我的助理。”

    葉霏已經料到他會這麽說，這樣的話，他也不是說了一遍，隻是……當年……不懂事？

    這樣的回答未免太過牽強啊……

    如果他隻是不懂事，她可以等他懂事，等他看見自己的好，哪怕是要等一輩子，隻是時間長了，她都忘了自己在執著什麽。

    是執著他有沒有愛過自己，還是他會不會愛上自己。

    她歎口氣，“安總找過我，讓我轉告你，如果你想讓陸十一知道所有的事，可以繼續固執下去，如果你還想讓她們母女安穩生活，那就放棄她，娶我為妻。”

    葉霏不知道有什麽真相可以讓老安總這麽威脅自己的兒子，他們之間的一紙合約，就是她不該問的別問，老實留在安沐陽的身邊即可。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然而，這夢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成為了現實。

    安總昨天晚上已經離開洛城了。”她看著後視鏡中，完全僵住的安沐陽，心如刀絞，“你是不是後悔當年遇見了我？”

    安沐陽輕輕靠在後座上，什麽話都不想說，“走吧，回公司。”

    葉霏咬唇，沒有再問。

    這麽多年，她總是小心翼翼，都忘了該怎麽從他口中要一個答案。

    另一邊，陸十一看著沙發上那一團亂糟糟的空調被，莫名氣惱，抽風似的，抓起來，卷巴卷吧，出門扔進了安全通道裏的大垃圾桶。

    渣男是什麽？就是朝三暮四水性楊花滿嘴跑火車！

    她換上了舒服的大T恤，在家裏不吃不喝打了一天的遊戲，第一次用角色一溜小跑溜達遍了整個倫敦，然後不怕死的血洗了警察局。

    她心裏有點堵得慌。

    中午，小九有點不放心生病的爸爸，讓老師幫忙撥了爸爸的手機號。

    這是陸十一和夏晨的手機號之外，她記住的第三串數字，但，這是第一次撥出去，因為爸爸總是出現，實在沒給過她什麽找他的機會。

    隻可惜，連著撥了三遍都沒人聽。

    小九一想，爸爸可能是在家睡覺，謝過老師乖乖去午睡了。

    等她放學的時候，隻有媽媽一個人過來，雖然麵帶微笑，但明顯氣場很低，到家也沒見到爸爸的影子，她估摸著是出了點大人之間的事兒，什麽都沒問。

    陸十一實在是有些壓抑，夏晨在外地忙得顛三倒四，她也不好意思總打電話給她，隻能自己憋著。

    卻是沒想到，三天後，接到葉霏的電話，說安沐陽支氣管感染住院了，高燒不退，希望她能過去看看。

    陸十一當時聽得有點蒙，一時沒說話，也不知道葉霏在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腦補了什麽橋段，自說自話起來。

    陸十一人心都是肉長的，當年星雲的收購案，安沐陽根本沒參加，後來他被安總軟禁，這幾年不找你也是為了讓你能安靜生活，你為什麽還要來招惹他？”

    你既然打著女兒的旗號過來找他了，為什麽假裝看不見他對你的感情？你知不知道他住院都是為了你？他從你家回來後不肯吃藥不肯休息，連著三天拚命工作作踐自己，這些你都知道嗎？”

    陸十一把手機拿到離耳朵有二十厘米遠的地方還是把葉霏咆哮的字字句句都聽明白了，然後……覺得自己有點無辜。

    我求你了，來看看他吧。”葉霏的聲音忽然綿軟下來。

    陸十一一怔，仿佛隔著虛空都能看見她戰栗哀求的可憐相。

    她歎口氣，承認自己的既視感有些強了。

    葉霏，你為什麽愛安沐陽？”她問得十分認真，說真的，在這個女人麵前，她付出的感情實在有些說不出口，就算是在情動葉北的年紀，她也是保守派。

    這世上，有什麽比讓自己難過更傻逼的事兒啊？

    陸十一就算再傻也要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她一直都有些好奇，那些讓人動輒傷筋動骨痛徹心扉的愛情到底是什麽？

    我……不知道。”葉霏一怔，許是被她的問題嚇到，說得有些溫吞。

    他在哪個醫院？好，我……等會兒過去。”

    醫院到底不是個好地方，她猶豫了一下，沒有跟小九說。

    安沐陽還在高燒中，聽說他昨晚糊裏糊塗的滿嘴叨叨的都是“十一”，弄得護士們個個懵逼，暗中揣度這是什麽暗號。

    此刻，陸十一本尊出現，個個恍然大悟，看向她的目光多少有些複雜。

    這三天，葉霏沒日沒夜在醫院守著，人人都以為她才是正宮。

    安沐陽看見她當場一呆，恨不得馬上把給他打吊瓶的醫生護士都轟出去，那種喜不自禁又生生憋著嘴角抽搐的奇怪表情，真是萌翻。

    說句良心話，如果以一個毫無芥蒂的第三者的眼光來看，安沐陽各方麵都是一個十分優質的男人，甚至陸十一這樣的女人能有幸跟他一起造人都是上輩子拯救了全宇宙。

    可惜了，陸十一的思想覺悟沒那麽高，她怎麽可能摒棄一切隻問愛情？

    你怎麽來了？”安沐陽操著公鴨嗓，傻笑著問，聽這聲音像是個二十多年的大煙民。

    這裏是私立高級醫院，能來這看病的，不見得光有錢，安沐陽的主治醫生老穆，也是他多年的好友，還參加過他和陸十一的婚禮。

    見他那個沒出息的模樣，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也不跟他廢話，轉頭對陸十一囑咐道：“嫂子，安沐陽這小子一直不肯配合治療，他要是再在病房裏硬撐著辦公，這嗓子回不去是小事，轉化成別的病，就麻煩了，我們說不動，他，就聽你的話。”

    陸十一也見過老穆幾次，當年懷孕後還跟他谘詢過不少問題，隻是，那時候她還指望著安沐陽生日給他個驚喜，自然也不能跟他兄弟透露太多真實情況，隻一直說是幫個朋友打聽。

    陸十一點頭，笑了下，“辛苦了。”沒多理會他口中的那句嫂子。

    等他和護士出去，她在床邊坐下，“安沐陽，你沒腦子嗎？”

    安沐陽傻笑，“現在不是很流行這種老煙腔嗎？怎麽樣，有沒有覺得我現在說話的聲音很性感？”

    見陸十一瞪著他不說話，他訕訕低頭，“我做夢，你讓我去死，我死了……你會高興嗎？”

    他嘴角掛著微笑，低頭搓著手，像是個局促無措的孩子。

    別哭了，哥哥背你。”當年的安沐陽一把扛起小不點的陸十一時，明明累得滿頭大汗，可嘴角也掛著這樣的傻笑。

    陸十一的眼底有些潮。

    往事不多，卻件件能觸動心底。

    可能吧。”她看著他，沒有回避，嘴唇聶諾，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

    她看見他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持，但還是努力的笑著，小心翼翼，又是卑微又是無奈。

    不過你還是好好活著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會高興，但小九一定會難過。”陸十一歎口氣，“安沐陽，我怎麽不懂你？”

    不懂他當年把一直合約甩在自己麵前時，腦子裏是不是裝的都是屎；不懂他千般萬般溫柔得想要娶他時，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利益；不懂他此刻虔誠可憐的模樣是純粹的想要追回她，還是有更大的陰謀……

    因為不信，所以不懂。

    安沐陽，你說愛情是什麽？”她哭了，哎，最近真是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