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亡者歸來(12)

字數:3965   加入書籤

A+A-


    周軼靜靜說著那個故事,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南慕的身體,因為憤怒、悲痛而顫抖,呼吸聲,也變得更加沉重。

    然而周軼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他的思緒,仿佛因為剛才的故事,被拉得更遠了。

    廢棄的廠房裏,風透過殘破的窗戶灌進來,把臨時掛在那裏遮擋的窗簾吹得呼呼作響。

    窗外的風聲,突然驚擾了沉思中的周軼。

    周宇小時候,很喜歡放風箏,每次他看到風箏斷了線,被吹得越來越遠的情形,都很高興。”

    周軼一扭頭,看著被大風吹得上下翻飛的窗簾,在那個地方,窗簾已經被吹得微微移了位置。

    窗口處,露出了一條細縫。

    你們為什麽會分開?”南慕極力讓自己鎮定平靜下來,說話間,用餘光看了一眼秦靳北。

    他太沉默了。

    她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什麽,但是她知道,秦靳北善於傾聽。

    把話題引到周宇的身上,讓周軼聊起自己幼時的經曆,能夠獲得更多的信息,或許,還能找到突破口。

    周軼聽了南慕的問題,唇角勾了勾,好似對這個話題,也很有興致。

    我母親是一個很虔誠的基督教徒,可惜的是,我父親不是。”

    他說著,搖搖頭,語速比剛才放緩了一些,語調更沉,“我父親是個賭鬼,還是那種,小指頭被人砍了,也不願意從賭桌上下來的爛賭鬼。”

    所以你看,一個人的欲望,會成為他的弱點。”

    周軼忽的重複了一遍,剛才提到陸祈時所說的話。

    贏的時候,賭鬼的欲望,是大殺四方;輸的時候,賭鬼的欲望,是利用最後一搏回本,”周軼唇角的弧度仍然停留在那裏,“如果都沒有滿足,這個爛賭鬼回到家,就會開始打他的妻子和孩子。”

    你知道,人被啤酒瓶砸在頭上,過多久會暈麽?你知道,一開始就被砸暈的好處是什麽?”

    好處是,之後就沒那麽疼了。

    我母親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總是在禱告,可惜的是,上帝就像我那個爛賭鬼父親一樣,聽不見她說的話。”周軼頓了頓,沒有立刻繼續說下去。

    但是我父親,又不像上帝那麽寬容,他聽不見我母親的禱告,卻嫌我母親太吵,”說到這裏,周軼又停頓了兩秒,“我母親的禱告,最終成功了一半,至少,她解脫了。”

    他和周宇十二歲那年,母親被父親活活打死。

    那天傍晚,兩兄弟推開門的瞬間,就看見母親渾身是血躺在那裏。

    周軼忽然垂眸,看見南慕愣住的樣子,他再次抬手,拍拍她,“最精彩的部分來了。”

    四天後的晚上,我父親渾身酒氣地回來,結果,在半路上發生了車禍,貨車從他身上軋過去了。”

    南慕抬起頭,看著周軼。

    他唇角的那個弧度,又出現了。

    此刻看起來,卻透著幾分,說不出的……詭異。

    仿佛他下一刻要揭開的真相,會印證那個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想。

    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我弟弟,把我父親推出馬路。”

    那個漆黑的夜晚,路燈發出昏黃的光,就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盡管有微弱的光亮,卻隻能被黑暗吞噬。

    胳膊上還帶著淤青和煙頭燙傷的周宇,因為營養不良,和長期受到虐.待,身形瘦弱,可是那樣瘦小的孩子,卻不知道從那裏來的力氣,狠狠一推,將那個東倒西歪的醉鬼,推出了馬路。

    不遠處的周軼,看見了車禍的全過程。

    他看著貨車呼嘯而過,聽見車輪碾壓過父親身體的聲音。

    即使隔得很遠,他恍惚間,還是聽見了骨頭斷裂的動靜。

    那個晚上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周宇。”周軼說著,眼裏似乎有哀傷,一閃而逝,從南慕醒來到現在,很少能看見他有情緒波動,尤其是那種,真實的情緒波動,這回,應該是僅有的幾次之一。

    他大概是太害怕,所以跑了,之後,我舅舅領養了我,他們沒再找過周宇,少養活一個人,可以少一筆開銷。”

    後來呢?”南慕看著周軼,追問。

    周軼頓了頓,像是在回想,“我舅舅和舅母一直沒有孩子,結婚第四年兩個人去檢查才發現,是我舅舅不能生育,我舅母是一個性格很古怪的人,從那之後,她的脾氣就更怪了,舅舅把我帶回去之後,她很不高興。”

    讀出了南慕眼裏的疑問,周軼繼續說道,“至少,比我父親下手要輕一些。”

    舅母的脾氣性子很古怪,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打他,但是從來不會打臉,而且至少,下手沒有他父親那樣重。

    他的舅舅是個性子軟弱的男人,又因為不能生育,覺得虧欠了舅母,很多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過去了。

    我的左手和右手一樣靈活,”周軼這一次,終於把注意力轉向了長時間沉默的秦靳北,“我是左撇子,周宇不是。”

    我一個人的時候,喜歡自己和自己下棋,左手代表自己,右手代替周宇。”

    沒有棋和棋盤,他會自己在紙上、或者地上畫。

    我沒有想過,十九年後,會再見到周宇。”

    南慕仰著頭,目光直直看向周軼的臉。

    他大部分時間,都沒什麽情緒波動,平靜得就像是在訴說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又或者,那些故事,隻是他憑空捏造出來的。

    唯有提到兩個地方時,他的表情和語氣,才出現了波動。

    一次,是周軼提起他母親的時候;另外一次,是他提起弟弟周宇時。

    隻是,南慕現在不能確定,這兩次周軼的異常反應,究竟是因為內心受到觸動;還是,他刻意為之。

    平時,南慕的確可以通過交談中對方的反應,來判斷對方是否撒謊,這一點,她向來得心應手。

    可是現在,她無法設定基線。

    或者說,她眼下建立的基線,很可能也隻是基於周軼的刻意偽裝。

    正如周軼自己所說,周宇是個計劃周詳縝密的人,可是他更喜歡臨場發揮,這樣的人,更有創造力,更加不可控,也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