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貌美如花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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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酷暑,熱浪襲城。

    南萊島輪渡售票站前,卓婉和卓陽正在排隊。

    腳底心像是有個滾燙的熨鬥在燒,卓婉不住動著腳,在背包裏東翻西找,卻始終找不到散落的零錢,煩得她嘟嘟噥噥,偶爾一滴熱汗滲進眼裏,更是刺得她熱淚盈眶,和臉上的汗相映成輝。

    卓陽也熱,一本當地旅遊手冊被他扇得呼啦作響,“找到了沒?”

    “沒。”

    卓婉吐了口氣,猛抬頭,肩頸夾著的陽傘外翻,傘架的一支尖角奇準無比地戳中卓陽的鼻孔,戳得他嗷嗚怪叫,捂著鼻孔瞪大眼,一副凶相,聲音卻是可憐,“我覺得有東西流出來了!”

    “鼻血嗎?”肇事者卓婉也忐忑起來,扶著卓陽的下巴努力朝他幽深的鼻孔裏看,“你怎麽這麽脆弱?不就碰了一下嗎?”

    “鼻粘膜很敏感的”卓陽微仰腦袋,視線往下看,隻覺人中處涼涼癢癢,像有條小蟲在爬,“啊啊,流出來了!快看是不是血?”

    “”卓婉盯著從卓陽鼻孔裏徐徐淌出的一條清涕,嘴角抽搐,“你是不是昨晚吹空調裸睡,沒蓋被子?”

    “你怎麽知道?”卓陽大驚失色,繼而壓低聲,鬼祟道,“姐,**背德犯紀,實屬家門不孝啊!”

    卓婉收起陽傘,對卓陽劈頭蓋臉一頓捶,捶得傾情傾意,絲毫不見手足情深,“你就是再長出第三條腿我都對你體不感興趣!”

    卓陽在隊列中躲閃,長手長腳不小心撞到路人,他連忙道歉,路人原先生氣回頭,見到一米九牛高馬大的卓陽,又見到他的臉,立即慫了膽,絲毫不敢埋怨,甚至避讓著也道了歉。

    卓陽乖乖站定在卓婉身前,再不敢胡鬧。

    卓婉瞥他一眼,重新撐開傘,高高遮在弟弟頭上。

    卓陽其實生得很不錯,五官周正身形高壯,隻不過小時候調皮點炮炸飛了下頜一塊肉,毀了小半張可愛的臉,發育後皮肉生長,疤痕猙獰,便顯出點凶神惡煞的古怪味道來。

    知道自己麵相不好,笑起來尤其像通緝令裏的流竄犯,青春期後卓陽漸漸便不笑了,人前總是板著張臉,隻在親近的人麵前,才顯露出他那點大男孩的活潑開朗與頑皮。

    這位門神此刻盡管躲在傘下,眼珠子卻一陣亂動,他悄聲問卓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廢話。”卓婉和卓陽擁有相同血脈,也是天生麗質,一張鵝蛋小臉眼大瞳仁黑,膚白貌美,兩瓣嘴唇還格外紅,五官有種殺傷性的豔美,生氣時雙眼尤其灼亮,因此美則美矣,卻比高嶺之花更叫人不宜親近。

    比如剛剛還在偷看她的一個年輕男孩這會兒已經打退堂鼓,自覺避開了任何有可能的眼神交流。

    可能血統使然,這姐弟倆不管是否自願,從小到大皆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有位中年人逆行著從隊伍裏擠出來,撞到卓婉,卓婉微皺眉,看了眼在日頭下煩躁沉悶的長隊,又瞥眼汗流浹背的弟弟,輕聲囑咐,“等會兒到了爺爺奶奶家,爸爸的事先別提,免得老人家擔心。”

    卓陽聳鼻擠眼,抹抹額頭,手上全是汗,“我知道!”

    卓婉總算找到零錢,她指著碼頭候船大廳,“你去那邊等著,那裏麵涼快。”

    卓陽極不可思議地瞪著卓婉,“我讓你排,那像什麽話?還是我排,你去休息。”

    “我中暑暈了任你背抱提扛,你暈了,我連挪都挪不動。”卓婉見卓陽張大嘴要反駁,兩指頭就把他捏成鴨嘴獸,“那我在這兒等你,你先去買瓶水。”

    卓陽未滿十八歲,雖已高中畢業,塊頭且大,性格也外向好鬧略浮躁,可對著卓婉,他自稱天性裏已經被灌注奴性,從小到大唯家姐馬首是瞻這結論水分極大,卓婉是從不當真的。

    “那我順便去買點吃的。”卓陽擠出人群,貼著護欄往外走,卓婉看他越走越遠,即便如此,日頭下的背影也挺拔茁壯的像棵大白楊。

    卓婉看著他,不禁想起他們那位好端端離家出走杳無音信的父親大人,千頭萬緒混雜著按捺的惱怒,一起湧上熱烘烘的腦子,攪得她愈發沉悶煩躁,心底也晦澀地難過著。

    她不能接受自己大學暑假回家,還來不及慶祝弟弟高考解放的喜悅,就被爸爸無故消失的打擊撞得頭昏眼花,險些以為自己穿越到了某部家庭倫理鬧劇。

    越想越氣,卓婉對著天邊驕陽,扼腕長歎。

    路遙便是在此時撞上卓婉的槍口,用一種極其無辜卻不恰當的方式。

    路遙本不叫路遙,他有一個頗拗口的真名,隻是在這個暑假,注定甚少被稱呼。

    “小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卓婉本不確定是在喚自己,聞聲扭頭,眼前豁然一亮。

    和她說話的是個相貌英俊的年輕男人,或者說大男孩更合適。他皮膚白皙五官精致,染成深咖色的頭發被認真打理過,很顯精神,男孩左眼下有顆褐色的淚痣,隻這麽點小小印記,卻讓卓婉更深刻地記住了男孩的好看。

    男孩穿著白色恤,印花大短褲,衣服倒沒什麽,腳上的鞋卻很不錯,超限量款,大部分人買回去收藏的情懷品,也是卓陽念念不忘的心頭肉,卻被這男孩當成普通運動鞋穿著,甚至已經磨舊了。

    男孩脖子上還掛著單反相機和鏡頭,他年齡和卓婉相仿,極有可能是暑假出遊的大學生。

    卓婉不動聲色把來者掃描一遍,才微笑詢問:“什麽事?”

    男孩睜大微微凹陷進而更加突出鼻梁的兩隻大眼睛,懇切道:“我的錢包被偷了,我剛從派出所過來,可我忘記找他們借錢,我住在島上,不能錯過最後一班船,你能不能借我錢買票?”

    未等卓婉開口,男孩立即補充,“我就住在島上民宿,我是來旅遊的,等回了島上,我去取錢還你。”

    卓婉外地上大學的這兩年被騙過幾回,前不久又剛剛瀏覽過警察的防騙指南,如今徹底“心堅如鐵”,即便對著如花似玉的美男子,也能板起臉嚴肅教育,“你既然報了警,就再叨擾警察一回,我想他們不會介意。”

    “可派出所離這兒挺遠。”男孩沮喪道,“現在再往返一趟,怕趕不上最後一班船。這是回島的唯一交通,如果回不去,我就要露宿街頭了。”

    卓婉又仔細看男孩兩眼,感慨這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張臉,隻可惜是個騙子,想起他身上的相機和好鞋不僅淪為作案工具,說不定還是贓款所購,便更加冷漠搖頭,“我也沒錢,你找附近的治安亭問問吧。”

    “我問過了,他們也把我當騙子,可我不是騙子。”男孩看著卓婉,黑白分明的眼光彩熠熠,“我剛剛就看見你了,不都說相由心生嗎?你看起來就聰明漂亮,一定能明辨是非,對嗎?”

    “哦”被一個美貌者誇讚貌美,卓婉嘴角剛要上揚就被強行拗癟回去,她清清喉嚨,心說如今的騙子嘴甜人美,一個把持不住,無怪乎多少人被騙得傾家蕩產,“不好意思,我真的沒錢。”

    男孩愁眉苦臉,定定看卓婉兩眼,眼裏雖積蓄了十萬分的傷心,卻也不再多說,蔫蔫地垂下頭,徑自走了。

    “”卓婉啞然,摸著胸腔裏那顆惴惴不安的良心,驚歎世道艱難,出來混的騙子莫非都需演技一流?

    卓陽買好兩瓶水和一包餅幹,回來就見卓婉踮起腳尖四處張望,他推她一下,奇怪道:“你找什麽?”

    “找一個貌美如花卻心術不正的男人。”

    “不會啊,我從小光明磊落剛正不阿!”

    “你覺得自己貌美如花?”

    “即便毀容,我這張臉也算得上人中仙草吧?”

    卓婉連哼兩聲,嗤之以鼻,“拌點紅糖花生珍珠,黑黝黝一碗,是挺好賣的。”

    卓陽遞去水和餅幹,接過卓婉的錢包,便催她去候船大廳坐著。隊頭距離他們還遠,卓婉在冷氣廳裏吃掉半包餅幹,又上了趟衛生間,想來差不多了,便離開大廳,邊喝水邊往售票窗口走。

    她預估準了時間,卻沒預料到後續發展,因此在迎麵見到卓陽時,剛喝下的一口水大受刺激倒灌鼻腔,嗆得她涕淚橫流,形象全無。

    “你你你”卓婉指著卓陽,手指頭顫巍巍的,氣不打一處來。

    卓陽並非孤身一人,那個油嘴滑舌英俊貌美的男騙子正和他出雙入對,親切交談的模樣好似八拜之交,可把卓婉氣的,心肝脾肺腎一陣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