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罵的氣喘籲籲，前言不搭後語，和尚卻都懂了。

    梓榮急忙扶住他，讓他穩穩的杵著山杖，免於栽倒在地。

    和尚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許久，才動了動嘴唇，“你該慶幸，聽到這話的是我。”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什麽樣子嗎？”土地公公滿眼淚花，“那時候她都快要死了！人魂變成拳頭那麽大的一團透明！失去了靈智，在消散之前……像狗一樣蜷縮在狗窩裏……藏在狗窩裏啊！”

    和尚杵著禪杖的手一顫，梓榮怔怔的望著和尚。

    她以前有多顯赫？！有多神氣？！就連遊個花林都會有無數蝴蝶纏著！多少上仙想求她多看一眼！多少人將她奉為信仰！”

    我花了快五百年才救活了她！溫養了她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將她碎裂的人魂聚起，化為女嬰，又養了十六年，才聽她稱我一聲爹！”土地公公悲憤的砸著山杖，砸的土地砰砰作響，“可你們呢？當初逼死了她，現在又不知道在哪兒冒出來，就說要帶她走！”

    你告訴我……是不是成了佛的人都沒有心啊……你們的心是不是都是石頭做的啊……”土地公公嚎啕大哭，這次不但打了雷，也下了暴雨。

    梓榮感覺一道驚雷在心中炸開，她忽的心口絞痛，顫抖著抱住了自己。

    我……我是誰？”

    我要帶她走。”和尚沉默了，啞著嗓子將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好。”土地公公深呼吸，冷靜下來，“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和尚道，“因為，我比你更希望她活著。”

    和尚的眼裏全是悲哀，土地公公一怔。

    爹……我是誰……”梓榮顫抖著問。

    榮榮，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不要再問這個問題，爹拚了一切也會護你一命。第二……跟他走，你會知道的。”土地公公艱難道。

    梓榮茫然的看著土地公公與和尚，“那……他是誰？”

    貧僧，隻是個行腳僧。”和尚泰然一笑，磊落。

    你為什麽要帶我走？”

    你還沒聽我講完那個故事，”和尚道，“我要給你講完。”

    就在這裏講完不好嗎？”

    和尚搖搖頭，“帶你走，一路走，一路講。”

    你從哪兒來？要帶我去哪兒？”

    和尚微笑著，“從來處來，到處去。”

    梓榮一梗，硬著頭皮道，“我不想跟你走，也不想聽你的故事。”

    你，不想知道你是誰了嗎？”和尚歪頭，說的話卻戳中了她的心。

    我……”

    梓榮一哆嗦，忽然感覺一陣涼意從頭降到腳。

    爹……”梓榮慌張的看向土地公公，卻發現，不知何時，小老頭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我爹呢？！”梓榮失聲喊道。

    走了。”和尚聳聳肩，一副意料之內的模樣，“土地公公早就看出你的選擇了，留在這裏，難道要和你父女抱頭痛哭一場告別嗎？”

    爹……”梓榮失魂落魄的喊了一聲，熟悉的小屋中，再也聽不到小老頭的笑罵。

    走吧。”和尚心情尚好，先一步往外走去。

    為什麽要來打亂我的生活？“

    和尚頭也沒回，“因為你不會永遠屬於鄉野。”

    ‘為什麽爹突然變成了土地公公？變成了神仙？’'為什麽這人與爹的對話她都聽不懂？'‘他們說的是她嗎？’‘爹竟然放心讓她跟著這和尚走？’‘她，到底是誰？’

    梓榮腦袋嗡嗡作響，憋了滿肚子的疑問，卻不曾問出。

    隻得默默收拾了東西，跟了上去。

    ————

    長安城，柳色巷，迤邐樓，雅間。

    喧囂的京都熙熙攘攘，路邊小攤紛紛招呼，街上姑娘花枝招展，玉麵小生翩翩，一片盛世之景。

    如此盛景，便是這一路都一直沉默寡言的梓榮也瞪大了眼，靜靜看著樓下人來人往。

    快吃吧，吃完這一頓飯，和尚的所有積蓄也就都花光了，咱們出了這長安城，也就隻有化緣為生咯。”和尚體貼的將盤中竹筍夾入梓榮碗中。

    梓榮默默將竹筍夾起，“嗖”的一聲扔出窗外。

    哎呦——有暗器！”樓下忽的一陣騷動。

    ……”和尚哭笑不得，“阿彌陀佛，姑娘何必跟飯菜過不去呢。”

    梓榮看著眼前一桌素菜，久久無語。

    和尚也不介意梓榮不搭理他，反正這一路都這麽過來了。

    不吃貧僧也就不客氣了。”他說完，便開始狼吞虎咽，毫無文雅之象。

    梓榮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說話了，“你多久沒吃過飯了？”

    嗚……有五百年惹吧？”和尚含糊不清的回複。

    五百年？你是人嗎？”梓榮咂舌，若不是見了她爹的能耐，此刻和尚說什麽她也是不會信的。

    和尚吃飯的動作頓了頓，“不是。”

    你是神仙還是妖怪？”梓榮好奇道。

    都不是。”

    為什麽不吃飯。”

    因為沒錢。”

    ……”

    和尚不再搭理梓榮，隻顧自己吃。

    待二人吃飽喝足上街，來的時候沉默的梓榮開始囉嗦，來的時候話嘮的和尚反而沉默了。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梓榮蹦蹦跳跳的背著個小包袱，糾結道。

    不知道。”

    ……你到底想做什麽？總得有個方向吧？”

    和尚輕輕道，“可能要再走一遍世間的路吧。”

    ……有病！”

    和尚無奈的笑笑。

    二人吵吵鬧鬧的組合格外亮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與一個文質彬彬的和尚吵起嘴來相當吸引眼球，大街上不知多少人送來詭異的目光。

    梓榮鬧得累了，也閉上了嘴，默默的跟在和尚身後。

    這才晌午，你怎麽就沒精打采的了？”和尚眯起眼睛，“我再繼續給你講這故事吧。”

    恕我直言，你講的明明就是說書先生編的段子。”梓榮麵無表情，“我不想聽。”

    和尚偏頭看了她一眼，眼裏忽的結起的寒冰，讓她打了個顫。

    你聽的是段子，我講的是一生。”他語氣冷漠的像經曆了許多傷痛。

    見梓榮閉了嘴，他才繼續道，“上次說到，猴子逃出了兜率宮煉丹爐，不但沒死，還又多了個好本事，玉帝拿他實在沒有辦法。”

    咳，其實你的語氣真的很像說書先生。”梓榮想緩解下氣氛，插了句嘴。

    ……”

    和尚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識趣的閉上了嘴。

    玉帝下了狠心，派遊奕靈官與南鬥星君與翊聖真君遠赴西天，請來了如來佛，來收拾猴子。”

    猴子無法無天，驕傲自滿，哪裏知道，那笑吟吟的佛祖，竟會害他，受了這麽多苦。”

    和尚頓了腳步，緩緩雙手合十，慨然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