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南歸前夜 中(聽風閣閣主?他是不是當年的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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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馳的馬車猛一顛簸,隨後馬蹄漸緩,徐徐停了下來。

    夜晚了,又該歇腳休整了麽,秋瓷自恍惚裏驚醒,動了動僵直的頭顱。

    “殿下,今夜已到達成城巡府,今夜請殿下先在此委屈一晚。”護衛首領不知何時來到車前,語調依舊木然,“請殿下移駕入內。”

    車簾掀開,眼前高牆飛簷,玉壁雕梁,積雪厚厚堆在石階。

    放眼遠處寒山深曠,夜寂靜無聲。一座宅邸依山而築,看似尋常人家,卻透著高華氣派。門口挑著兩盞燈籠,細絹繪淡蜀錦,古雅清幽,仿佛世外高人隱居之所。

    馬不停蹄趕了五天五夜,竟是這樣一個去處。秋瓷不得心中疑慮,回身見我已醒來,正蹙眉凝望那宅門,蒼白的臉看不出是憂是喜。

    宅門嘎然而開,兩名白衣奴子挑著碧紗巾燈籠,左右迎前來。

    門後步出一名奢侈著裝的巡府大人,身形微胖,似乎年歲近六旬。護衛首領朝他屈膝行禮,對亭太子的態度十分恭敬。巡府大人略點頭,遲緩地擺了擺手。護衛首領俯身告退,馬率眾而去,如來時一般迅捷無聲,轉眼隱去黑暗。

    巡府大人步來到車前,振衣叩拜,始終一語不發,連同兩個奴子都沒有半分聲音。此處山林靜謐,私宅幽深,夜色森然迫人,隻剩我與秋瓷二人孤立無依,比深陷亂軍更可怕。

    兩位奴子引亭太子入房內了。

    秋瓷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卻見我從容起身,沒有絲毫遲疑瑟縮,隻在下車時扶了扶我手臂。秋瓷心中一緊,知道我若不是虛弱到極處,不會主動伸手讓人攙扶。

    奴子挑燈在前引路,大門在身後沉沉合。

    雖是偏僻側門,裏頭曲廊影壁,玲瓏周轉,竟大有乾坤。

    從後麵看那老者,秋瓷隻覺得他步態細碎蹣跚,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看在我眼中,卻是熟悉不過這巡府大人渾身透出腐氣的陰柔,恰是個不懷好意的閹人。

    兩盞燈籠在前穿廊過階,一路曲折,將我姐妹二人引入寒竹掩映的深深院落。

    那巡府大人推開虛掩的院門,在門輕叩兩記,側身讓在階旁。

    裏麵有朦朧燈光,將一個暗淡人影投在階下。

    秋瓷見我抬步便要入內,忙將我的袖子暗暗一拽。此間處處透著蹊蹺,不知裏邊的人是敵是友,豈能讓我輕易涉嫌。不待我回頭,秋瓷已挺身前,將我護在身後。

    巡府大人側臉看過來,隻一眼又低下頭去,那光亮正正照著,我明銳目光掃向他頸駭人的疤痕那是大齊啞人的標記。宮中有兩種啞刑,分為割舌和斫聲。被割去舌頭猶能發出含混呼喊,斫聲卻是切開咽喉,挑去經絡,人就全然啞了。不對,大齊啞人怎麽會當官?難道…;…;是何人派來?

    再看那兩名奴子,頸都有一樣的疤痕。難怪這宅中寂靜得沒有人聲,原來這巡府所有人已經被屠殺了,難怪全是啞奴。

    秋瓷已搶先邁入院內,見一人負手立在中庭,夜色模糊了麵貌,唯覺廣袖翩翩,素衣纖塵不染,竟有說不出的清冷孤潔莫非這便是聽風閣閣主,聽風閣除了閣主之外其餘人都是啞人。秋瓷驚疑望去,黑暗裏,隻聽見他語聲低啞澀厲:“路途辛勞,委屈殿下和娘娘了。”

    他緩緩步出,朝我欠了欠身,頭發披散兩肩,並未著簪。

    秋瓷錯愕,這人竟知道堂姐的身份?

    此時他也抬起臉來,幽深目光如錐直刺在我臉,彼此神色被光照了個無所遁形。

    原來她並不如傳聞中美貌。

    他盯著我的容顏,眼裏隻有如釋重負之色。

    而他,竟隻有半張臉。

    秋瓷瞪大眼睛,驀然看清那長發散覆之下的猙獰,一道淡紅傷疤貫穿右臉,從額到腮,連右眼也是盲的。而左臉劍眉飛舞,秀目微挑,肌膚不遜白玉,俊美與可怖一般驚人。

    這容貌驚得秋瓷倒抽涼氣,不覺後退了一步。

    那人臉色轉寒,獨目裏透出惱怒。

    “聽風閣主。”

    我走到光亮中,周身似有光華不可逼視,將周遭夜色都逼退。

    “妹妹無知,衝撞了閣主,還請見諒。”

    我言語柔和,明銳目光卻將他定在原處。

    原來…;…;你不是!

    最…s快1

    聽風閣主一時驚怔,即隨目光轉冷,獨目中精芒閃動,“閣下眼拙,令娘娘見笑了。”

    聽風閣主,叱詫風雲的聽風閣,我的身份已經被他算到,而我和亭太子的計謀也被算破萬萬想不到會在靜夜深宅遇見這個人,我心頭驟然抽緊,腦中空茫,呆望這半麵人,涼意漸漸爬背脊。

    南齊建德百年,南齊高太後患病,太子殿下私帶巫師入宮,為太後驅邪去病。

    當夜事情走漏,太子殿下率眾而來,混亂間法壇起火,大火來勢凶猛,太子殿下與眾人帶高太後逃出,將在後殿準備東西的一個巫師困於火海…;…;待宮人將那巫師救出,燒得麵目全非,宮人以為死了,便抬去亂葬崗了,那巫師大多燒毀了左臉右眼,便隨便扔在亂葬崗了,高太後因此收到驚嚇神智大亂。

    原本巫蠱之術是宮中大忌,但慘禍已經釀成,國主雖是盛怒,念及高太後受到驚嚇也不忍追究。高太後被送往湯泉行宮靜養,再未回返宮中,漸漸的這件事被外間遺忘,卻記載在宮中史書。

    雪夜深宅,原已是落魄廢人的聽風閣閣主卻突然現身。

    究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抑或是另有暗棋…;…;而亭太子此刻又在哪裏?

    夜風撲麵如刀,就連大齊的風也是淩厲無情的。

    我含笑迎向聽風閣主,直視他半麵猙獰半麵倜儻,那獨目灼灼,卻如烙鐵落在身。

    “你看什麽?”

    冷不丁溫常在汐莞突然開了口,驚得婢女手一抖,玉簪摔在地折成兩段。

    妝鏡裏,溫常在還未妝的臉異常慘白,兩頰凹陷,眼眶比頰胭脂還紅。她濃密黑沉的長發被掬在梳頭宮女手中。適才宮女執了玉簪,又拿起了胭脂,遲疑要不要遮去自己蒼白的臉,不覺向鏡子裏多看了兩眼。

    宮女呆望了鏡子裏溫常在的臉,驚駭到極處竟忘了跪下。

    溫常在身子紋絲不動,目光卻移下,瞧著地兩截斷簪,幽幽說了聲“撿起來”。

    宮女撲通跪倒,顫抖著將簪子托在手心。她拿起一截斷簪,歎了口氣,“陛下說我戴這簪子最好看,你為何偏要摔斷這一支?”

    宮女麵無人色,張口正要告罪求饒,陸地見溫常在回轉身來,抬手掠風,眼前驟然一片血紅,連痛都來不及痛,便看見鮮血濺出,鏡子裏的她雙目圓瞪,一隻眼窩直插著半截斷簪。

    左右宮人眼睜睜看著溫常在將那斷簪插入宮女眼睛,霎時慘號聲起,年少的宮女倒地翻滾,哀叫遠遠傳出,驚得暖閣金籠中養的百鳥撲棱驚飛。驚駭萬狀的官人不敢近前,任憑那鮮血迸流的宮女在地翻滾掙紮,直待禦醫和長公主趕來,才將她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