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乍寒(我居然對阿申動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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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庭閑閣,落梅紛飛,暗香縈繞如縷。四目相交的刹那,時光回轉,歲月如逝水倒流。記憶裏溫潤如玉的少年,與眼前孤清落寞的男子疊印在一起,如幻如影,若即若離。他靜靜望著我,幽遠目光穿越了離合悲歡,似水流年,凝定在此刻。
一瓣落梅沾著碎雪,隨風拂他鬢角,那烏黑的發間,隱隱有一絲灰白。五年的幽禁歲月,讓昔日俊雅無儔的少年,已經早生了華發。
他半啟了唇,隱約似要喚出一聲“柔婷”,語聲卻凝在了唇邊,終究化作一聲微不可辨的歎息。
“仵後。”他低聲喚我,這聲音曾無數次喚過我的名,那些低喃淺歎,年少情濃的記憶,都隨著這一聲低喚,如潮水般湧現——隻是,他叫我“仵後”,這淡淡二字卻似潮水裏挾裹的冰棱,生生刺進血肉,痛得人張不了口,發不出聲。我緩緩垂下目光,平靜地向他行禮,微笑道,“不知冀北王今日平亂,本宮失禮了。”
垂下目光,我再看不見他的神情,終於能夠從容地開口。
“本王奉召回朝,未能及早知會仵後。”他亦淡定回應,語聲寧定得沒有一絲波瀾。
沉寂的庭苑,隻聽得風動梅枝,雪落有聲,我與他卻是相對無言。彼此相隔不過數步,卻已經隔了一生,一世,一天地。
紛亂腳步和重物觸地的聲響令我瞬時回過神來,但見侍衛抬著幾樣簡單的箱籠,已經進了宮門。兩名內侍在前頭領路,當著子澹麵前竟高聲催促,十分倨傲無禮。
領頭的內侍陡然瞧見我也在此,麵色頓時一變,慌忙奔到跟前,滿麵諂笑,“參見冀北王!仵後萬安!”
我略蹙了蹙眉,“冀北王今日回朝,大殿為何還是這個樣子?”
內侍忙回稟道,“小人也不知冀北王今日便到,倉促間沒來得及灑掃,小人這就去辦!”
“是麽?”我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我還以為,這是要等著我來動手。”
“小人不敢,小人罪該萬死!”內侍慌忙跪下,叩頭不止。這宮裏的奴才最是勢利,誰得寵,誰失勢,捧哪個,踩哪個,向來毫不含糊。昔年光彩奪人的賢妃,如今已是孑然潦倒,性命尚且捏在他人手裏,哪還有半分皇子威儀,回到這趨炎附勢的宮廷,隻怕是任人魚肉了。我心中艱澀,仍強顏笑道,“冀北王風塵勞頓,請先移駕尚源殿歇息,待這裏稍事整理,打點齊整了再搬過來,可好?”子澹微微一笑,唇邊竟牽出一絲細紋,更顯得那笑意淒涼,“如此便有勞仵後。”我默然別過頭去,曾經那樣親密的兩個人,如今已疏離得如同陌路。
忽見他身後轉出一名宮裝shǎo fù,懷抱小小繈褓,走到我跟前,低頭垂頸,屈膝重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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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參見姐姐。”這輕細語聲落入耳中,我怔住,竟有些回不過神。凝眸看去,見她身形窈窕,秀發如雲,那身粉錦貢緞的宮裝雖是好的衣料,卻顯得有些舊了,頭珠翠也極少…;…;想來這幾年,冷宮裏實在過得很是苦寒。我心裏刺痛,忙溫言道,“蘇mèi mèi不必多禮。”
那女子緩緩抬頭,鵝蛋臉,新月眉,明眸含怯,紅唇輕抿,這張姣好的容顏熟悉得觸目驚心。
雪兒,蘇雪兒,廣地侍妾蘇氏。
我萬萬沒有想到,為齊皇誕下女兒的那名侍妾,竟是我在江南遇劫失散的貼身俾女蘇雪兒。
雪兒隻望了我一眼,立刻低下頭去,目光與我相交一瞬,分明有瑩然淚光閃過,“姐姐…;…;”
我怔怔看她,又看向冀北王,竟說不出話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冀北王深深看我一眼,移開了目光,隻悵然一笑,“她差點被汐莞折磨死,很是牽掛你。”
我命一名士兵趨前一步,欲攙扶雪兒,她卻不肯起來。我忙俯身扶住她纖瘦肩頭,展顏微笑,眼前卻湧水霧,“真的是你嗎,雪兒?”
“xiǎo jiě,奴俾對不起你。”她終於抬起臉來,昔日豐潤如玉的臉龐已變得纖巧瘦削,眉目宛轉含愁,與從前判若兩人。
自從江南遇劫,與她失散,那之後再沒有她的音訊。一別兩年,如今她竟帶著孩子,和冀北王一起歸來。我怔怔看她,分明驚喜欣慰,卻又隱隱悲酸,半晌才輕輕歎道,“回來了就好。”
她懷中繈褓突然傳出嚶嚶哭聲,驀的驚醒我——眼前一切都已變了,我卻兀自沉溺於往日,分不清今夕何夕,渾然忘了眼下的處境!
原來這就是齊皇給我的驚喜,這就是他要等來的人,他在等著看我如何應對舊人舊情,看我究竟是驚是喜…;…;寒意絲絲侵來,凝結於心,隻餘無盡寒意。
“怎麽了,孩子可是凍著了?”我忙垂眸一笑,“先到暖閣歇著,再慢慢敘話不遲。”
冀北王頷首一笑,目中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傷感,旋即歸於無形。
我匆匆轉身,低頭在前引路,不敢再看他,隻恐被他的目光洞穿了wěi zhuāng的笑顏。
進得暖閣,那孩子越發哭鬧,大概是餓了。
“宮裏有奶娘,傳奶娘來吧。”我看了看錦兒懷中繈褓,掉頭吩咐婢女,不知為何,竟不願多看那孩子一眼。雪兒忙道,“不勞奶娘,這孩子一直是我自己帶,也不慣生人。”他們竟連奶娘也沒有,真不知這些時日是如何過來的。雪兒抱了孩子去裏間喂奶,外間隻剩我和冀北王,對坐無言。沉默片刻,我微笑道,“太後已經給小公主擬了名字,是單名一個雨字,我若滿意,便可賜命了。”
冀北王端了茶盞,修長蒼白的手指輕叩青瓷茶托,靜了半響,淡淡道,“我們以後去哪…;…;”
我心口一緊,手輕顫,盞中茶水幾乎潑濺出來。我不能和他走,齊國,還是冀北郡,亭國…;…;
“你以後都叫我阿申吧!”
“我才不要叫你這麽難聽的名字,阿申!”
“你既然扮作小丫頭,那回的去麽?”
“其實…;…;我和你和回的去,隻是天下未止戰,昏君未除。”
“如果一切都解決了,我願意和你離開這是非之地。”
“阿申…;…;”
那麽多年了,我竟還記得,他也記得。濃濃酸楚襲鼻端,我霍然抬眸,淡淡道,“仇人未死,我便沒有享福的日子!”
昔年我們一起玩鬧,雪兒亦常常跟在左右,她豈能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深意。阿申,向來與我青梅竹馬,他又是冀北的王。“我現在已經很好…;…;”我望向冀北王,眼中不覺已泛起淚水,“你,切莫因為我毀了你的大好前途。”
冀北王定定看我,唇畔漸漸浮現一抹蒼涼笑容,“你,還未忘了他?”
他終究還是問了不該問的話。我無奈地望住他,為何直到如今他還學不會機變自保,他可知這宮闈危機四伏,自己性命早已捏在他人手裏。我漠然起身,仿佛不曾聽見他方才之言,欠身道,“冀北王風塵勞頓,本宮不便叨擾,晚些時候再來探望。”
“仵後娘娘,叛軍深十桑已捉拿,可否去拷問。”婢女一邊靈巧地幫我更衣梳妝,一邊低聲探問。
我閉眼,“不必,就照常例辦,罰他去邊疆。”
“是,那晚宮宴,冀北王的席位也還是照舊安排?”
我略一點頭。
“蘇貴人身邊還是撥些奶娘嬤嬤過去吧?”
我嗯了一聲。
“小公主好像還…;…;”
“夠了!”我陡然睜眼,拂袖將麵前妝台物什統統掃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