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節 嗜賭成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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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大海中毒至深,他把彩票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直到冬梅把飯菜端到桌子上麵以後,他才放下手中的寶物,拎著一張皺巴巴的老臉,湊到桌子前麵,一手拿起筷子,一手端起飯碗慢騰騰地吃起飯來。

    他胡大海吃飯的時候,胡冬雪和妹妹都低著頭,沒有說話。對這樣的一個爸爸,她們好像也無話可說。畢竟他是自己的長輩,再怎麽不對也不應該上麵反駁。在媽媽死去的這一年裏,爸爸的言談舉止和生活習慣,確實出了很多問題問題,可是就算他身上的毛病再多,習慣再不好,他也是自己的爸爸。有什麽做得過格的地方,即使有千人指,萬人罵,也輪不到自己伸出手指去一一指責。一家過日子,十站高崗上看熱鬧。

    在這個巴掌大的村子裏,家家都有煩心事,隻要自己不說,都是高手,糊塗廟糊塗神,沒人來追問和采訪。家醜不能外揚,也算是對村裏人的一種警醒!要不怎麽說:“家家賣燒酒,不露是好手”呢!

    胡冬雪和妹妹隻顧埋頭吃飯,一言不發,誰也不去看他。胡大海手裏舉著飯碗,看看胡冬雪,又看了看冬梅,見誰都不搭理他,就故意用筷子敲著菜盤子說:“這菜燉得太鹹了,實在沒個吃了!你是不是你把賣鹹鹽的給打死了!冬梅,快點兒給我倒碗水來!”冬梅見他挑三揀四,就撅著嘴,很不情願地把裝滿開水的暖瓶,放在他的麵前後,繼續端起飯碗吃飯。

    胡大海順手抄起暖瓶,往飯碗裏麵熟練地倒了一些開水,用筷子在裏麵攪了又攪,這才端起飯碗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他這個人吃飯跟做人一樣,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飯碗裏麵。他吃飯喝水都老有特點,像是跟碗較勁,一碗飯,沒到五分鍾時間,連湯帶水,全都裝在肚子裏打仗去了。

    他吃飯的時候有個極難模仿的習慣:他總喜歡把飯和菜稀裏糊塗地放在一起,攪拌均勻,然後像喝粥一樣,抬起手來,高崗下坡往嘴裏一貫,似乎都不經牙齒的咀嚼,幾口就把一碗飯吞到了肚子裏麵。

    這些飯菜,一場迅猛地從口腔裏麵傾瀉而下,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眨眼之間,都順著迂回曲折的食道,一步到胃。胡大海兩碗飯下肚之後,用手抹了抹油乎乎的嘴角。他的這種吃法,真是天上難找,地上難尋。急死木匠,氣死瓦匠,令人瞠目結舌。

    胡大海吃完了飯,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抄起暖瓶,再用自己的飯碗倒一些熱水,把水碗慢騰騰地送到嘴邊,一口接著一口,滋溜滋溜地吹起開水來。喝完水後,他把頭紮在胸口沉默著,他臉上的鼻子眼睛和嘴巴,都扭曲在一起,像是在糾結著什麽重大的事件,被麵頰上的贅肉,無緣無故地牽連在一起。

    相對來說,他喝水的速度要比吃飯的速度慢很多倍。他喝水時,總愛皺著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像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欠了他什麽東西似的,有很多算不清的賬目,單等著他來拍板定音。看樣子,他也算是個有脾氣的男人,好在他這輩子的優點,沒用到別處,都刮骨療毒般地用在了吃喝上麵。

    胡大海吃飽了之後,身子往後一挺,就默不作聲地靠到了身後的牆壁上。他坐在炕頭上閉目養神地歇息了一會兒,從貼身的衣兜裏麵掏出一盒紅塔山,打開包裝,用打火機點燃後,一股藍煙馬上從鼻子裏麵冒了出來,他閉著眼睛,不停地吞雲吐霧,在嗆人的味道中,一副特別陶醉的樣子,又足足地過了一頓煙癮。

    冬天的鄉村,夜裏出奇的寂靜,愛鬧的孩子們早早地回到屋子裏不再出來。胡同裏很少有人出來走動。村頭的老榆樹,瑟縮地卷著幹枯的樹杈,在冷風中低低地吟唱著,那長長的尾音,蘊含著一種高亢而蒼涼的淒美,在村頭的上空盤旋繚繞,激蕩開來,久久不絕於耳。

    漆黑的夜空中,透出一片無垠的黯幕,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將大榆樹村牢牢地籠罩其中。

    村子裏麵,朦朧一片,那些雀躍的燈光,毫不安分地躥出各家的屋簷,歡呼著去追蹤黑暗的死角,探尋那些不該存在的秘密。它們的存在,給這個僻靜的小村,憑空增添了無法推測的淩厲。

    吃過晚飯後,胡冬雪早早地睡了。她幹了一天的活,渾身酸軟無力,腦袋一挨枕頭,就呼呼地睡著了。胡大海快速穿好衣服,他把帽子從牆上的衣掛上摘下來,一把抓在手裏,往頭上一戴,像踩點兒上班的公務員一樣,急匆匆地推門走了出去。他走到屋外,使勁地關上屋門,再用身子往後麵倚了一下,感覺房門關嚴實了,才向前快步走出細長的院脖兒,推開兩扇大鐵門後,貓著腰一溜煙兒似的消失在朦朦朧朧的夜色裏。

    入冬以來,胡大海整天沒事兒可做,他的一雙大腳動不動就往外跑。不知道受了什麽人的蠱惑,他越來越不著調。每到黃昏,他的心就飛出了院子,好像不出去轉兩三個小時回來,他的心就會在肚子裏麵跟他鬧騰沒完。

    胡大海走了以後,院子裏麵頓時安靜下來。透過窗前的燈光,屋子裏麵顯得很暗,昏黃的燈光下,屋子裏麵隻留下冬梅一人看家。整個孤獨的身影,沒落地在屋子裏麵來回晃動,顯得那樣的單薄和無助。

    此時,她正無動於衷地坐在那台老掉牙的電視機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裏麵動畫片。可能是電視裏的東西太吸引人了,她一點兒也不在乎爸爸的離開。她連一點兒僅有的安全意識都沒有,等爸爸走了以後,她連門栓都懶得去插。

    她現在讀小學六年,眼看明年就要小升初了,她一點兒也不著急,一天到晚懶懶散散,像一個不學無術的孩子,碰到書本就非常頭疼。盡管她的成績在班裏累累下降,她卻一點兒都不在乎。她越來越不愛學習,甚至卻連書本都不摸一下,還經常和一些不良的女生們混在一起,整個人的心思都沒用在學習上。

    媽媽的突然離世,給她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嚴重的創傷。在耳濡目染的環境裏,冬梅開始自由散漫,玩世不恭,還經常和同學打仗罵人,越來越沒有管束。

    因為缺少了父母的關愛,胡冬梅現在是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粗野,女孩子身上特有的矜持,在她的身上,似乎也找不到多少了。動不動她就和同學發火,動不動她就逃學。她什麽都不在乎,有的時候,還用極其粗野的混話跟胡大海頂嘴。

    然而,胡大海並沒有發覺冬梅身上這些明顯的變化,他隻顧自己整天去彩站打票,完全忽略對這個女兒的管教。每天這個時候,胡大海都像趕場子一樣,匆匆忙忙地走出院子,向左一拐,沿著狹長的胡同,他輕車熟路地向村東的方向徑直走去。他去的那個方向,他就算是閉著眼睛也不會找錯。

    胡同裏麵很黑,遠處的燈光,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如附了魔法,牽著他若癡若狂的魂魄,一步緊似一步地向它走近。這縷攝魂的燈光,是從村子東邊的一家彩票站裏散發出來的。這裏的燈,天一黑就亮了起來,一直亮到午夜,才會熄滅。

    這束光,像一道招魂的令牌,每次亮起的時候,禁不住誘惑的村民們,都樂此不疲地姍姍來遲。在彩站的門前,魚貫而入的彩民們,就會不約而同地走進彩站,靠盲目的跟號,來僥幸蒙財。現代的科學技術,雖然沒有開發出鄉下人的智商,但是卻把現代人角逐名利的手段,煉得爐火純青。

    胡大海走到這家彩票站的門前,沒有敲門,他用手一推,門就開了,他一腳踩進門裏,還沒等落下另外一隻腳,裏麵就有人衝著他喊了起來:“胡大海,你今天看好了哪個號了?快點看看這張圖謎!”隨著說話的聲音,一張三d的圖謎,迫不及待地遞送到了他的眼前。這種求財心切的動力,勝過所有重要的事情。

    胡大海頭也不抬,他伸過一雙粗大的手來,毫不客氣地接過圖謎,他像模像樣地看了看九寶蓮燈上麵的詩句,慢慢皺起眉頭,沉思了很久,就鄭重其事地猜了起來。看他那副神態,如果不是有眼眶子在前麵擋著,他那雙眼珠子都會砸到腳麵子上。

    他見上麵有一句詩叫紮馬步,還沒等看第二句,就斷章取義地對他身邊的那個人,大聲喊了起來:“今天保準出組三,你看紮馬步,左右的姿勢都是一樣的,不用猜就是組三。握著的拳頭像6也像9,蹲下的身體像5,如果打組三的話,一定是665或995 ,或者是556或559如果不是組三的話,259最好。”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跟著起哄:“沒錯,一定是組三!給我打兩注,給我打十注!”屋子裏麵馬上沸騰起來,沒過五分鍾,胡大海猜出的號,被來彩站撞運的人們雨露均沾。而沾沾自喜的胡大海,站在那裏思考了良久,便從衣兜裏麵掏出一張五元錢,他感覺打組三不太穩妥,就電腦前打票的女人,揚了揚手中的紙幣,大聲對她說道:“給我打兩注259,一直一組。”

    裏麵的女人手指輕輕一動,一張彩票兩個號碼,很快就從打印機上稀裏呼嚕地冒了出來。有人見胡大海打了組六,沒有打組三,也跟著打了一張組六。接著有人隨幫唱影地擠到最前麵跟著打號,他們大把大把地把錢毫不心疼地交給了電腦前麵的打票員,好像他們把手中的鈔票不是鈔票,都當成了作廢的白紙揚到了彩站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