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節 夢魅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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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胡大海每天躺在炕上,兩眼直勾勾望著上麵的棚頂發呆,他的心像一團亂麻,一刻也不安寧。這些天來,一件接著一件暗氣暗憋的事情,把他的腦子塞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讓他能夠完全平靜下來。他氣惱,他憤恨,可都無濟於事。他的大腦經常處於失控的狀態,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裏麵裝的那些亂八糟的事情,攪得他整日整夜心神不安。

    他的家裏本來就窮,卻被女人刮得骨皮溜光,沒想到她跑了以後,竟然還有這麽一。一想到她把自己家裏害得這樣慘,胡大海真是有苦難言。他如同經曆了一場萬劫不複的災難一樣,整日癱軟在炕上,再也沒有力氣麵對。

    他原本不想對外人說這些心煩意亂的事情,可是家裏天天都有人來說道四,而且當著他的麵,像說書一樣,毫無顧忌地大肆渲染。雖然,這些人說話都有嘴無心,口無遮攔,想想也是出於好心,胡大海隻好裝作什麽都沒聽見。在他們喋喋不休的議論裏,胡大海的耳根也從來都沒有清淨過。不管人們怎麽說,大家也都是出於的一片好心,他隻是默默地聽著,臉上不做任何回應。

    無形當,他覺得自己又莫名地背了一筆良心債,現在連兒女也跟著受了牽連,他心裏有冤也無處申訴。他每天一言不發地躺在炕頭上,自覺無臉見人。可人嘴兩扇皮,做事兩不知,他越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家的事情,村裏的人傳得越神乎其神。在這些不受拘束的舌頭尖上,總會曲折離奇地盤旋出一些荒唐而無趣的謠言來。胡大海徹底崩潰,他突然感覺自己的罪孽不可饒恕,早點兒解脫,不是更好,於是他的心便有了輕生的想法。

    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血迷心竅,就是胡冬雪媽媽的陰魂不散。他每天晚上都做惡夢,隻要閉上眼睛,就會見到老婆被害的樣子。那慘不忍睹的一幕,就像一條窮凶極惡的影子,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讓他總覺得自己快要不食人間煙火。他每次在夢裏見到胡冬雪的媽媽,都感覺和她隔得那麽近,像身邊觸摸不到的空氣,若有若無地圍繞在他的左右徘徊,讓他窒息。

    他突然想起倉房裏麵,還有半瓶農藥,那是夏天留下的。那是半瓶農藥,隻需一口,可以幫他解脫一切不堪忍受的痛苦折磨。他幻想著自己想喝了這瓶農藥以後,命運就不會再有什麽糾纏不清的事情,來幹擾他的安寧。可在沒有喝下這半瓶農藥前,他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然被孩子們發現,他心裏就會增添更多的愧疚。

    一天夜裏,他又做了一個噩夢。在夢,他又見到了胡冬雪的媽媽,住在村西山坡上的一座兩層小樓裏麵,孤零零地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她臉色蒼白,神情詭異地低著頭織毛衣。她的毛衣就像一張網,在空曠的山野,閃動著詭異的光影。他每次在夢裏見到她時,自己都是在西麵的山坡上吃力地往上爬。可他爬得越高,山坡就越陡,他的心裏就越是害怕。他明明知道胡冬雪的媽媽已經死了,自己已經和她陰陽兩隔,卻還固執地向她那邊爬去。他努力地爬著,那山路上長滿了荊棘,一片一片地向他纏來,刺得他滿臉滿都是血跡,但他還是不顧一切地向上攀爬,一直爬得筋疲力竭。

    他一步一步地上上爬著,當他爬到他老婆的麵前時,很想和她說句話,可是胡冬雪的媽媽就像故意和他作對樣子,一直低著頭,一聲不吭,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伸向上一抓,腳下一步踏空,他什麽都沒有抓到,他的整個身體,隨著轟然一聲的巨響,他就會連人帶土從山上一直向山下滾落下去,他在跌落山穀的刹那,絕望地張開嘴巴,發出恐怖的聲音,這驚懼的聲音響在幽靜的午夜時分,立刻胡冬雪和冬梅從酣睡突然嚇醒。她們來到裏屋一看,胡大海整個人都摔在地上,額頭上麵還摔出一個紅腫的包來。

    可能是因為思慮過度,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他居然大白天也做惡夢。他隻要是閉上眼睛,就會走進一個又一個的險境。在這些難以用語言來表達清楚的夢境,他不是爬山,就是在河邊捉魚,或者是爬沙丘,再就是在空曠的山林奔跑。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不停地攀爬,度過難挨的日子。

    有一次,他夢見自己又去爬山,他順著山路往上爬,可他眼看著都爬了上去,突然一聲驚雷,山頂坍塌,山體滑坡,他都會在驚懼不安的情況下,絕望地喊醒自己。而每次夢醒之後,他都要坐好長時間才能恢複過來。夢醒之後,他渾身顫抖地望著窗外的黑夜,像一根沒有靈魂的木頭,一直坐到天亮。

    不知道他在夢都看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還是現實給他的刺激太重,他每次從夢醒來,胡冬雪都看見他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神情恍惚地坐在炕頭上,像荒山野地裏的孤魂野鬼,猛然從地獄裏麵爬出來,跑到人間來隱隱作祟,嚇得她不敢看他的臉色。

    胡大海不想說話,更不想把自己在夢見到的一切說出來,他越是這樣,心思越重。每次做夢,他總是清晰地看見胡冬雪媽媽被害那天的情景。在夢裏,他瞪大眼睛看見胡冬雪的媽媽躺在血泊,臉色蒼白,兩隻眼睛直直地望著他,他剛想張嘴喊她,卻怎麽也喊不出聲來。隻聽他的喉嚨裏麵連連發出嗚嗚的嚎叫聲,像是被什麽鬼怪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口氣喘不上來,憋得他渾身顫抖,那血淋淋的一幕,就像刻在了他心裏的一道傷疤一樣,每到夜晚來臨時,就在他的心頭隱隱做痛。

    在夢裏,他最不想見到的人總能出現。他不想做的事情,卻總是在做。在這些似睡非睡的夢裏,他還能看見瘋子蓬頭垢麵,衣不蔽體,嘴角流著哈喇子,髒極了、醜極了、全身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神情恍惚地圍著村子裏麵繞來繞去。

    瘋子見胡大海向他走來,轉身就跑,他在村子裏麵沒命地跑,每命地喊,他跑累了,就停下來,凶神惡煞般地轉過身來,用憤怒的眼睛地盯著他,看得他一臉的驚慌。他想避開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就沒命地逃跑。可是,他不管怎樣逃命,都甩不掉尾巴一樣的瘋子。最後一腳踏空,跌入萬丈深淵之,他絕望的慘叫聲,在空曠的山野裏不停地回蕩著……

    在夢魔的糾纏下,他曾經還做出自殘的傻事。一天晚上,他稀裏糊塗地睡到半夜,突然像邪一樣從炕頭上爬了起來。黑暗,他閉著眼睛,四下一劃拉,居然摸出了一副鞋帶。他把鞋帶係在兩個枕頭之間,仰麵把頭耷拉在炕沿上,接著把鞋帶往脖子上一放,兩個沉甸甸的大枕頭,就墜了下去。

    他仰麵躺在那裏,嘴巴裏麵發出特別瘮人的聲音。這吭哧吭哧的聲音,立刻把胡冬雪從夢驚醒。開始的時候,她還不以為然地以為這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後來這聲音越來越弱,就覺得奇怪,她聽著聽著,覺得不太對勁,就披著衣服,伸拉開點燈,在屋子裏麵,尋找這奇怪的聲音。

    胡冬雪在屋子裏麵找來找去,也沒發現屋子裏麵有什麽不妥,可是,當她的雙腳停在胡大海的裏屋時,聽見這低沉的聲音,好像是從胡大海的喉嚨裏麵發出來的。她當時一怔:這深更半夜的,爸爸不睡覺,他在屋子裏麵幹什麽呢?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裏麵的聲音,越來越弱,聽起來好像已經喘不上來氣了。她使勁地推開們,伸拉開電燈一看。可這一看不要緊,嚇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胡大海仰麵朝天地躺著,他的大半個身子向前伸著,與炕沿之間傾斜成一個彎曲的角度,兩個沉甸甸的大枕頭,在鞋帶的牽引下,死死地勒在他的脖子上。

    他張著大嘴,眼珠子瞪著天棚,鼓鼓地向外掙著。胡冬雪看見他時,他的腦袋都快掉到地上了。胡冬雪趕忙連哭帶叫地拿掉他脖子上麵的係著鞋帶的枕頭,把他扶到了炕上。

    胡大海可能又做了一場噩夢。沒有人知道他夢見了什麽,

    為了治好他的神經衰弱,胡冬雪在村裏給他找來個醫,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胡大海慢慢地恢複了原有的狀態。這段時間,他的睡眠挺好,吃飽喝足後,就在屋子裏麵扶著窗台溜達。他現在已經很少再做惡夢了,因為沒有了那些噩夢的糾纏,他不安的心情也得到適宜的放鬆。

    現在,窗外陽光正好。沒有風,沒有浪,像一片安靜的海,波瀾不驚。遠處的炊煙在空盤旋繚繞,慢慢地向天邊飄去;近處的樹,向上舒展著,青枝待發,在靜寂的晨光裏沉默。一隻喜鵲,從遠處飛來,落在樹上,停了一會兒,又迅速飛走。一條狹長的路,慢慢向前延伸,轉角不見。

    胡大海站在窗前,向天空不停地張望著。他的目光穿越了那片幻海,徑直走進溫暖。久違的陽光,靜靜地灑在他的臉上,卻看不懂他內心的惆悵。如果,這個世界不曾給過他一絲溫暖,那麽這些刻骨銘心的疼痛,足夠有理由,讓他在多桀的命運裏漸漸把自己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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