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怒之墓 義父相書
字數:20498 加入書籤
傍晚,白羊城外的茫茫荒野上堆起兩座新墳,嚴灼心把花依怒和柳芯埋在蒼天覆蓋下的冰雪之中。蒼天作被,大地為床,相信漫天雪花足以淨化兩個純潔的靈魂。
不是嚴灼心狠心要把她們丟在關外。身為江湖中人,死了以後注定會成為孤魂野鬼,況且中原武林人心險惡,人死了靈魂也得不到安息。還帶她們回去幹嘛呢?讓她們的靈魂接著看世人的醜惡嘴臉?算了吧!人注定有一死,這是誰也逃不過的輪回,不如就讓她們留在關外,關外廣闊的天地能包容她們所有的情懷,人與自然和諧的氛圍能使她們的靈魂早日得到安息。
生命是如此脆弱,花依怒就像墜入塵世的一顆繁星突然之間光輝漸逝。久曆江湖,看慣生生死死,嚴灼心對死亡的態度早已麻木。混跡江湖的人是掛在枝頭的一片葉子,春生夏盛秋黃,枝頭上的葉子終有隨風飄落的一天,或埋進土裏,或者伴隨溪水經曆一段漫長的旅行,最後什麽都不剩。
這種態度是對生死的豁達嗎?不是的,隻能說是對生命的輕視。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花依怒的死讓嚴灼心覺得整顆心都被掏空,即使他有百般的不舍,可他再也感覺不到她的溫度。一切就在那一刻悄悄從他懷裏隨風飄散,他抓不住,他無計可施,失去的滋味原來是那樣的銘心刻骨。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多麽的幸運,他真的想讓花依怒醒過來和他接著糾纏不清,隻要花依怒活著,哪怕她們之間水火不容從此形同陌路他也願意接受。
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把她換回來,哪怕是一天,哪怕是一刻,哪怕還能再看她一眼和她再說一句話......。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心願,他永遠沒有辦法實現。他多想和她一起死了的好,至少死了心不會那麽痛,至少死了他可以忘掉對她所有的虧欠。無奈的是他必須要堅強活下去。他知道,活下去是她的心願,活下去才能幫她做完該做的事。盡管活著比死要艱難百倍千倍,他也要咬牙堅持。因為他的性命已經不屬於他一個人,花依怒把所有美好的期盼都給了他,隻有他好好活著,花依怒的生命才能延續。
不知不覺,天上飄起白茫茫的雪花,花葵四人及手下的姐妹和嚴灼心一起跪在雪地上哭得淚流滿麵。不畏死誰都會說,死,卻不是信口開河能隨意胡說的。花依怒的離去讓大家都明白,死是牽掛、是舍不得、是家人的眼淚、是朋友的惋惜、是愛人痛徹心扉和敵人的一聲感歎。
一個人的死既是這般牽千絲萬縷千頭萬緒,她怎麽就舍得那樣死了呢?她怎麽就舍得拋下所有愛她、關心她的人?她怎麽能撒手人寰從此以後什麽都不管?她怎麽能忍心看著這麽多人為她流淚?她怎麽能辜負那些把性命交給她的人?
活著多好,家人愛人、親戚朋友、左鄰右舍,也許不久的將來還會有一雙兒女,這一切憧憬起來是那樣美好得能令人陶醉。花依怒知道生命可貴,知道被人愛與愛別人都是件幸福的事,可她依舊義無反顧為洛詩禾擋下致命一擊,因為她知道舍棄自己成全別人同樣是種幸福。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承擔責任。上天從不會縱容任何人,花依怒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上天憐憫讓她多活了五年已經是意外之喜。她知道,即使她今天有心改過自新,江湖上那些和她有仇的人也不會放過她。隻有她死,那些仇家才會放過她手下的姐妹,放過嚴灼心,從此以後她在意的所有人才能安安心心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再者,她一生隻會殺人不會救人,救洛詩禾一命是她這些年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以自己的性命換別人的性命能安慰她的內心,雖死,也算死得其所。
武林中人大多是好勇鬥狠之輩,動不動刀劍相向你死我活那是常有的事。今日的景象卻令人十分費解,花依怒的死似乎讓所有人都牽腸掛肚。
辛捷楚、小鯉魚不必多說,她們把花依怒當作親人看待,花依怒死了,她們自然要來送她最後一程。楊少誠、針英、啟莊三人之前與花依怒素來沒有多少來往,且對她的手段一直頗有微詞,不過這次關外之行讓她們看到花依怒其實和大家一樣是性情中人,她舍命救洛詩禾之舉更讓人看到她以德報怨不計前嫌的大仁大義,如此一來,三人前來為她送行就順理成章。魚腸對花依怒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程少依的心情就更複雜,她一麵懷念與花依怒的打打鬧鬧,一麵擔心嚴灼心因花依怒的死傷心過度,因此她自己也跟著心痛。至於李香書和洛英山莊上下,花依怒是為救洛詩禾而死,礙於情麵她們理當前來為花依怒送行,當然,她們此刻最關心的還是洛河圖的下落。而楊關山,他為何而來隻有他自己知道,也許他隻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罷了。
隨著時光一點一滴過去,風雪逐漸變得越來越猛烈。眼看著花依怒和柳芯已經入土為安,洛詩禾心中對花依怒的感激到此也算能說服她自己不必為此事掛懷。老實說要不是花依怒舍命為她擋了那三枚飛針,花依怒的死活她才懶得去管,更別說來送花依怒最後一程。洛詩禾轉身離去,李香書、白無常等人跟在她身後,楊關山隨之而去。
原本,花依怒已經打算退隱江湖。要不是因為洛詩禾胡攪蠻纏,她根本不會死,何況喬木是洛英山莊的人,難道洛詩禾就能脫得了幹係?救命之恩天高地厚,洛詩禾要是知道什麽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就應該為花依怒披麻戴孝。哪怕她覺得花依怒的死與自己無關,她問心無愧,至少也該說個謝字。洛詩禾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走了,怎能讓花葵姐妹甘心?如果不是花依怒臨死之前有言在先,不讓她們找洛詩禾尋仇,她們姐妹今日寧願與洛詩禾拚個魚死網破也不願苟活於世,大不了大家一起到地下去陪花依怒。
罷了,就當花依怒救了個沒心沒肺的畜生。既然花依怒的心願是不要為她報仇,既然花依怒能做到對過去的恩恩怨怨既往不咎,她們怎麽能給花依怒丟臉?花依怒是為了能讓她們更好的活下去才死的,她們同樣要為花依怒活著,隻有她們好好活著才能報答花依怒的恩情。至於花依怒的仇,今天你殺我,明天我殺你,這樣無休無止的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風雪越來越大,辛捷楚的身體剛有些好轉禁不起風寒,冷風一吹並連連咳個不停。大家擔心她的身體,紛紛勸她先回白羊城等待。花依怒的死對嚴灼心傷害很深,辛捷楚深知嚴灼心重情重義,他想多陪陪花依怒在情理之中,大家沒有必要在此打擾她們。於是在小鯉魚、楊少誠、針英、啟莊的陪同下,辛捷楚回了白羊城。很快,墳前隻剩嚴灼心、程少依、魚腸和花葵眾姐妹。天色逐漸暗下來,寒風把人凍得瑟瑟發抖。嚴灼心讓花葵姐妹先離開,花葵姐妹雖很不情願,還是依依不舍相繼散去。之後魚腸也和花蕊一起離開,最後隻剩程少依陪嚴灼心等在雪地裏。
天黑以後,大家相繼回到落腳的客棧。漫漫長路,一切還要繼續下去,這頓與花依怒訣別的水酒眾人相對無言在淚水中艱難下咽。好在出了這樣的事,洛詩禾一行沒有來找麻煩,看來花依怒臨死之前的囑托洛詩禾沒有忘記。
說來說去事情發展到今天都是洛河圖惹的禍。到底是怎樣一幅畫,讓所有人都迷失了心智?想當初他豪言壯語,天下除了天玄閣,沒有人能找到洛河圖的下落。事實的確如此,他如願找到洛河圖的下落,沒有想到的是,洛河圖失蹤從頭到尾都是程不歸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嚴灼心本可以將事情的真相公之於眾,無奈程不歸拿花依怒和袁虹的性命作為要挾,他又礙於與程少依之間的情義,加之天玄閣必須遵守的武林規矩,他隻好守口如瓶。可要說洛河圖到底是什麽寶貝,說起來真可笑,他連洛河圖的皮毛都沒有見過。
阿雲呀阿雲,你號稱是數百年來武林第一俠女。你的俠名倒是人人傳唱經久不衰,至於你給武林留下什麽?俠義之風到不見得有多少,貽害無窮倒是事實具在。嚴灼心真後悔,當初他怎麽就對阿雲其人充滿崇拜之情。今時今日,他隻想遠離那個叫阿雲的女人。洛河圖也好,煞寧兒也好,統統離他遠遠的。他再也不想聽什麽故事,他再也不炫耀天玄閣的本事,他再也不想讓無辜的人因他而死。
還有程不歸,泰仁山莊和洛英山莊的恩怨與他何幹?二十年前他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那時候,他連什麽叫江湖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們之間的仇恨非要把自己扯進來?最可恨的是徐妙筆,他坑蒙拐騙做什麽不好?非要去偷洛河圖。他倒是一走了之,花依怒卻因此惹來殺身之禍。是他親手害死了花依怒,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等找到他把洛河圖拿回來,非得好好打他一頓為花依怒出口惡氣才好。
可是,如果當初他狠一狠心不管天下鏢局的破事,如果他沒有答應花依怒把洛河圖給她,或者他從來不是天玄閣的閣主,今天還會發生這種事嗎?花依怒會離開他嗎?阿雲有俠女之名一定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死後之所以留下洛河圖危害武林,想必其中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何況世人若不是貪得無厭,怎會因區區流言相信洛河圖當中藏有價值連城的寶藏和冠絕天下的武功。
嚴灼心呀嚴灼心,虧你說自己不做君子也不做小人,你把自己的過失都能推到一個死人頭上,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再者說,殺人償命,這是江湖上的規矩,洛樹雲殺了泰仁山莊那麽多人,程不歸要找他報仇理所應當。而武林中其它各門各派的人,那些人要不是心懷叵測就是當初洛樹雲攻滅泰仁山莊的幫凶,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他們要是全死了,從此以後武林反倒太平了。
怪隻怪自己多管閑事,要不然哪會惹來這麽一大堆的麻煩。花依怒說的一點沒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隻是嚴灼心萬萬沒有想到,他要承受的盡是花依怒的死,即便如此,這件事情依然遠沒有結束。
夜深了,四處找不到嚴灼心的蹤跡。大家擔心他想不開,把客棧裏裏外外找了個遍依舊不見他的蹤影。大家又聚在一起互相看著直搖頭,小鯉魚焦急的自言自語道:“這麽晚,大哥會去哪呢?”
大家擔憂的看著辛捷楚,辛捷楚眉頭緊鎖,她知道嚴灼心肯定不想再連累大家,他會不會冒著風雪連夜就獨自去找洛河圖的下落去了呢?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過她相信嚴灼心不會不辭而別。每個人都是在不斷經曆中慢慢成長起來的,大家一起經曆了這麽多事,早就是生死與共的朋友、親人,倘若嚴灼心不辭而別,他何以告慰花依怒的在天之靈?他何以麵對大家對他的一片心意?
辛捷楚徘徊幾步想了想堅定的道:“他不會有事的,這麽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聽了她的話,眾人陸續散去,隻是這樣一個夜晚又怎麽能讓大家安然入睡?
緣分是誰都說不清楚的事,花依怒臨死前把花葵眾姐妹托付個辛捷楚照顧,受人所托她自當忠人之事。辛捷楚同四姐妹一起上樓,一邊走,她一邊問道:“你們手底下的姐妹都安排妥當了嗎?這麽冷的天,讓大家早些休息吧。”
花葵答道:“姐姐盡管放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客棧裏住著這麽多洛英山莊的人,我們姐妹會輪班值守。”花葵這麽一說,其餘三姐妹紛紛點點頭。
這樣安排再好不過,設防以備不測就大可不必。辛捷楚停下腳步對四人道:“你們也不用為大家守夜,趕了這麽多天的路,大家都累壞了,你們早點休息吧。”
四人一聽大惑不解,花葉搶著道:“可是姐姐,客棧裏住著那麽多洛英山莊的人,要是她們對大家不利該怎辦?我們可信不過洛詩禾。”
辛捷楚一聽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給人家設防,人家反而會起疑咋們是做賊心虛,他們要想對我們不利,給她們設防是防不了的,不如順其自然大家反倒相安無事。”辛捷楚說的有道理,四人心悅誠服的點點頭。
正說著,耳邊聽到竊竊私語。聲音是從旁邊的房間裏傳出來的,那裏是洛詩禾的房間,五人正好站在洛詩禾房門外。聽到屋裏有動靜,五人轉頭望去。房間裏亮著燈,依稀聽到是洛詩禾和李香書的對話,至於二人說什麽,她們說話的聲音很小,嘀嘀咕咕誰也聽不清楚。洛詩禾和李香書能說什麽?自然是恩恩愛愛的情話。她們兩個倒好,還能在這裏風花雪月,花依怒卻躺在冰涼的土地上,花葵姐妹心痛欲裂,又掉下眼淚。
這時候,程少依迎麵走來,見辛捷楚五人站在洛詩禾門口,她一笑小聲道:“辛姐姐,你也愛偷聽別人說的情話呀?”
辛捷楚不答,邁開腳步離開。花葵四姐妹跟上去,花葵邊走邊問道:“她怎麽老跟著我們?”有些事告訴她們對她們沒有好處,不如幹脆什麽都別說,免得節外生枝。
等所有人房間裏的燈火都熄滅,夜深人靜時,李香書悄悄離開了客棧。他一路小心謹慎,鬼鬼祟祟就怕被人跟蹤,時不時停下來查看周圍的動靜。他如此小心,不過,地上的積雪還是暴露了他的行蹤,雪地上留下他一連串的腳印。
從他離開客棧那一刻起,程少依並一直跟在他身後。今日的事情說起來實在令人費解,喬木被大火燒死是程少依親眼所見,如今她相安無事出現在大家麵前,這件事透著古怪,程少依非查清楚不可。
白羊城對李香書來說似乎輕車熟路,他在漆黑的小巷中穿行無阻。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見前麵一座小院亮著燈,李香書推開房門徑直闖進去反手將門關上。程少依跟過去,院門已經被李香書從裏麵反鎖上,她並施展輕功翻牆進入院子中。隻見李香書進了那間亮著燈的房間,程少依趕忙靠過去,貼在窗外想看看屋裏是什麽人在等李香書。
剛靠近窗口,隻聽李香書在屋裏怪裏怪氣的笑道:“等急了吧?讓我抱一抱。”
接著傳來一個女人嬌媚的聲音:“你成天隻知道逗洛詩禾開心,心裏哪還有我?要抱,你去抱她去。”
是喬木的聲音,這件事果然有古怪。又聽李香書道:“洛詩禾算什麽東西?我和她隻不過是逢場作戲,你是知道的,我心裏隻有你,我連她一根手指都沒有碰過。”程少依在窗紙上戳破一個小洞往屋裏看去,李香書抱起喬木問道:“這麽久沒見,想我沒有?”喬木嬌滴滴的在李香書懷裏笑,李香書直接抱著她走到床前將她放在床上,兩人纏綿著倒在床上。
程少依見狀羞得滿臉通紅,她到底是個女孩子,這種景象她哪還好意思再看下去。邁開腳步正打算離開,剛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李香書既然這麽喜歡玩弄別人的感情,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李香書和喬木在這裏覆雨翻雲。程少依心想,她今夜非要攪攪她們的好事不可。
打定主意,程少依轉身走回去,一腳將房門踹開。突然有人闖入,李香書和喬木嚇得從床上跳起。瞧見二人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程少依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來人是程少依,李香書又羞又惱也隻能忍氣吞聲,喬木卻恨得咬牙切齒,她順手拔出放在床頭的鐵劍,“呀”一聲大喊縱身刺向程少依。
程少依毫無防備,吃驚得連連後退,三丈之內喬木劍下絕無活口。見此情形,李香書大嚇。他也想殺了程少依來個痛快的,可殺了程少依對他沒有一點好處,他急忙撲上前去用兩根手指夾住喬木手裏的長劍,程少依才撿回一條命。
李香書出手為程少依解圍,喬木隻好咽下這口氣收起劍轉身走回去。得了便宜,程少依不依不饒拍拍手笑道:“喬木姑娘真是好劍法,怪不得李兄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麵。”
大好的興致都被她給攪沒了,若非李香書出手相救,喬木非一劍殺了程少依不可。聽了程少依的話,李香書看了喬木一眼,整理整理衣服不悅的“哼”一聲道:“嚴兄,你也不知道敲一敲門就這麽闖進來,你還真不知道什麽叫做害臊。”
程少依就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邊走邊道:“李兄,掃了你和喬木姑娘的雅興真是不好意思。”
她冒冒失失闖進來分明是故意的,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喬木換了一副表情笑眯眯的道:“嚴公子,你要是覺得有趣,不凡也留下來,咋們關起門,吹了蠟燭好好聊聊。”
程少依一聽臉都紅了,她吞吞吐吐道:“你們之間的事有我什麽事......?”
見她這幅表情,李香書和喬木心中十分痛快,喬木道:“這不就對了?嚴公子,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你要是總喜歡壞別人的好事,那就太不夠朋友了。”
程少依生性要強,她打量著喬木喃喃道:“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巧嘴,怪不得洛樹雲和洛詩禾都被你騙得團團轉。”喬木敏銳的目光一挑笑而不答。程少依停了停道:“好啊,既然你說我們是朋友,有些事情我就想弄明白了,不知道李兄和喬木姑娘能否給我答案。”
李香書拱手道:“嚴兄但說無妨。”
程少依問道:“今天這出好戲是你們刻意安排的吧?”
李香書笑道:“嚴兄果然聰明。”
程少依一擺手道:“不是我聰明,是李兄和喬木姑娘實在高明。”李香書和喬木對她們所做的事躊躇滿誌,聽了程少依的話,得意的一笑。程少依道:“我一直覺得奇怪,石佛寺那場大火以後,龍王藏在裏麵的三十萬兩銀子去哪了?起初我以為那三十萬兩銀子被龍王暗中轉移走了,直到白駝宮的人搶了長安馬場的那批貨,我才知道原來楊老爺子發了那麽一大筆橫財,現在看來李兄和楊老爺子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石佛寺那把大火是李兄精心策劃好的吧?“程少依一笑道:“李兄此舉可謂一舉多得,一來輕而易舉就得到龍王藏在石佛寺的三十萬兩銀子,二來好讓洛詩禾因為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愛上你,從而達到你取代洛英山莊的目的,至於第三,你讓所有人都相信這位武功了得的喬木姑娘已經死了,這樣一來,你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做起事來豈不是無往不利。”
李香書嗬嗬一聲道:“在下做的事再怎麽滴水不漏,不也被嚴兄看破了嗎?”
程少依瞟了他一眼道:“李兄過獎,我有一事不明,望李兄賜教。”
李香書道:“嚴兄請講。”
程少依道:“長安馬場的楊老爺子號稱從不管江湖事,他要洛河圖幹什麽?”
李香書雖然有心與白駝宮合作,但凡事不能不留一手。他一想道:“楊老爺子為什麽想得到洛河圖在下不知,在下隻知道要做成大事處處都需要銀子,長安馬場有的是銀子,在下和楊老爺子合作隻不過各取所需罷了。”
李香書回答的無孔不入,程少依沒有往下追問下去,道:“李兄和喬木姑娘原本還可以接著演戲,為什麽今日又要讓喬木姑娘現身呢?”
喬木輕輕一笑道:“這都拜嚴公子所賜。”
程少依不解道:“這又關我什麽事?”
李香書道:“當晚嚴兄跑到洛詩禾麵前胡說八道一通,事後洛詩禾就對在下起了疑心,在下希望和白駝宮精誠合作自然要拿出誠意。”
程少依接著他的話道:“所有李兄你就精心編排了一出苦肉計,喬木姑娘向洛詩禾出手,李兄你再舍命相救,你的目的和石佛寺那場大火一樣,就是為了博取洛詩禾對你的信任。”
李香書哈哈大笑道:“嚴兄聰明,隻不過這件事比我預想的結果要好。”
程少依一聽還是不解的問道:“你什麽意思?”
李香書答道:“在下說過,等事成之後會成全嚴兄你的心願,辛捷楚是將死之人,用不著我動手她遲早會死,花依怒自然就成了嚴兄你的障礙,現在她死了,嚴兄豈不是少了一個對手。”
程少依一聽心裏慌得七上八下,如果這件事讓嚴灼心知道,嚴灼心肯定不會原諒她。她本以為答應和李香書合作可以約束李香書的行為,沒想到李香書先擺了她一道。程少依氣道:“你......誰讓你殺花依怒的?”
李香書不緊不慢的道:“嚴兄不必動氣,在下都是為了你好,花依怒的死不過是個意外,這件事隻要我們誰也不說,嚴灼心永遠不會知道。”被他擺了一道也就罷了,現在反而成了李香書要挾她的借口,程少依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氣。見她不說話,李香書拱手道:“不知嚴兄什麽時候引薦程老爺子給在下認識?”
程少依知道李香書不好對付,和李香書合作要想不吃虧,她自然要把價碼抬高,拖得越久,李香書越著急,自然就會主動和她講條件。可花依怒一死,她搶到的先機一下子全沒了,大家又回到同一起點,她甚至還處於下風,這回再想搪塞李香書隻怕是糊弄不過去了。
就在這時,門外一聲喝道:“不知是誰要見程某呀?”話剛落地,程不歸大步走進來,程少度和藍月緊隨其後一起出現在眼前。這次,程少依為了能離開白駝宮是和程少度、藍月動過手的,見到三人,她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李香書一看大喜,他急忙迎上去拱手道:“晚輩李香書見過程前輩,見過程兄、藍姑娘。”
程少度、藍月見狀看了眼程少依,程少依把頭埋得很低,不敢正視二人的目光。二人回頭看著程不歸,程不歸拱手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香書公子,程某有禮了。”
李香書忙道:“晚輩不敢,什麽香書公子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晚輩取的虛名,程前輩義薄雲天才是真正令武林中人敬仰的。”
李香書的話讓程不歸十分高興,他哈哈笑道:“程某不理江湖中的事多年,公子過譽了。”
李香書見他心情大好,乘機抱手道:“之前在下和白駝宮之間有些誤會,在下在此向程前輩賠罪,希望程前輩、程兄、藍姑娘別往心裏去。”李香書這幾句話說得恰到好處,誰聽了這樣的話都不會生氣。接著,李香書問道:“程前輩,不知晚輩說的事,嚴兄有沒有和您說過?”
自從程少依離開白駝宮之後,程不歸再也沒有和她見過麵,與李香書合作的事程少依的確派人和他提過,隻是沒有細說。李香書問起,程不歸不能不給程少依麵子,他看了程少依一眼道:“小女的確和程某說過。”
李香書一聽更歡喜道:“不知程前輩意下如何?”
程不歸道:“此事與我白駝宮沒有什麽壞處,李公子雄心勃勃,這件事你我可以商量。”
李香書一聽撲通一聲跪在程不歸麵前道:“孩兒李香書參見義父,請義父受孩兒一拜。”他一邊說,一邊就給程不歸磕頭。
程不歸、程少度、藍月見狀一震,李香書唱的又是哪一出?程少依和程不歸說過合作的事,卻沒有提過李香書要拜他做義父。不用說又是程少依幹的好事,三人看著程少依,程少依隻好全當沒看到三人。李香書又跪又拜,“義父”都喊了,總不至於當做沒聽見吧?和李香書這種人合作,隻有把他變成自己人才能讓人放心。事已至此,程不歸隻好收下李香書這個義子,隻要他誠心合作,對白駝宮來說就隻有好處。
程不歸裝模作樣笑道:“李公子請起,日後咋們就是一家人,大家同心協力,何愁大事不成。”
李香書喜出望外道:“多謝義父。”說罷站了起來。片刻之後,他歎道:“孩兒無能,讓洛河圖在眼皮子底下丟了,請義父贖罪。”
李香書一口一聲義父叫的真是親切,作為親生女兒的程少依卻站在一旁連一聲都不肯吭。藍月挑了她一眼道:“怎麽?不認識了?讓你說句話那麽難嗎?”
程少依一聽沒皮沒臉的笑著走到藍月麵前拉著藍月的手道:“嫂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眼球咕嚕咕嚕直轉又道:“爹、大哥,我不是有意要從白駝宮跑出來的,我是想,由我親自盯著,洛河圖就不會被人再搶走,我是想為爹分憂呀。”
她總有說不完的理由,不過這次藍月沒有給她麵子,藍月話裏有話道:“咋們白駝宮的大小姐真是有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洛河圖還是丟了。”
程少依一聽才知道她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弄不好這件事又要連累嚴灼心,她幹脆閉上嘴巴。她已經把坑挖下了,她自己不跳要誰跳?程不歸瞟了她一眼道:“你真是任性,就為了那個江湖浪子,連你大哥、嫂子的話你都不聽,還敢和她們動手。”
程少依慌不擇路道:“爹,我可以肯定洛河圖不是嚴兄拿走的,花依怒已經為此事丟了性命。”
程不歸可不管誰死了誰活著,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的計劃,他用責備的口吻道:“花依怒的死算是給姓嚴的小子一個提醒,他別想打洛河圖的主意。”程不歸說完,轉頭對李香書道:“這件事,相書你做得很好。”
李香書一聽拱手道:“多謝義父誇獎。”他說完,還不忘向程少依示好道:“義父,這件事不能怪妹妹,洛河圖是在白無常身上丟了的,白無常武功絕頂,能從他身上把洛河圖拿走的人,肯定不是等閑之輩。”
這一聲妹妹真是叫得程少依渾身起雞皮疙瘩,程少依冷了他一眼。程不歸卻覺得李香書能為程少依說話,這個義子也算沒有白送。就在這一來一回之間,程不歸對李香書放心不少,對程少依的任性及對嚴灼心的懷疑越來越多。
這時,一向少言寡語的程少度接上話道:“洛河圖丟失的當晚,除了洛英山莊的人就是嚴灼心和花依怒那夥人,洛河圖不是她們拿走的還會是誰拿走的?妹妹,你別被她們騙了。”
此言一出,程少依頓時覺得不妙道:“大哥,怎麽連你也不相信我的話?”
程少度較真起來道:“不是她們拿的,那你說洛河圖是誰拿走的?”
程少依被問倒了,她知道要是實話實說,徐妙筆的性命肯定難保。但她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藍月仔細看著她的臉,過了一會道:“你知道洛河圖是誰拿走的對嗎?”在場的人一聽,全都看著程少依。程少依心虛起來,連連搖頭。藍月笑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有沒有撒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程少依吃驚的張大嘴巴看著她,藍月道:“說吧,你要是不想讓嚴灼心死,你就老老實實回答。”
整件事被她越描越黑,程少依不得已低下頭小聲道:“是徐妙筆。”
“徐妙筆”這三個字讓在場的人下巴差點掉下來。幾個人相互看一眼,怎麽可能是徐妙筆呢?以徐妙筆的本事,他連靠近白無常都沒有能。程少度吃驚的道:“妹妹,你不會是想為嚴灼心開脫,所以編出這種瞎話來騙我們吧?”
不等程少依辯解,最了解程少依的藍月就道:“她沒有說謊。”
李香書此時也道:“義父,你別小看了那個姓徐的神仙,聽說天下鏢局丟了洛河圖,他就上躥下跳,孩兒與他相識多年,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對什麽事情這麽上心。”
程不歸悶悶不樂看著程少依道:“徐妙筆去哪了?”
程少依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他拿走洛河圖以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嚴兄和魚腸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李香書一想道:“義父,這麽短的時間裏,他肯定跑不遠,徐妙筆肯定還在關外。”
程不歸沒有耐心和別人捉迷藏,狠狠道:“把消息放出去,自會有人替我們找到他。”
程少依急了道:“爹......”
程不歸一擺手打斷她的話道:“你告訴嚴灼心,大丈夫要言而有信,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他老老實實做他的天玄閣閣主自然萬事大吉,否則花依怒絕不是死的最後一個人。”
這話無疑是最嚴厲的警告。程不歸、程少度、藍月都寵她不假,可她哪曉得,在三人心裏,她多為嚴灼心說句話就往三人心裏多插一刀。父兄的話她有沒有聽進去隻有她自己知道,說好的計劃她一變再變,還處處幫一個外人說話,試問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三人越是寵她就越不願看到她和嚴灼心來往,她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在一起多好,其實三人害怕的是有一天會失去她。雖說女兒大了終究要離開父母,但她們不願看到程少依心裏裝著一個江湖浪子,更不願意看到有朝一日她和一個一事無成的人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不光有浪漫就夠了,為她的幸福著想,她們寧可對她狠一狠心。
程不歸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他這個女兒一眼,他希望自己的一片苦心程少依能明白。沉默一會,他轉頭對李香書道:“相書,你既然拜我做義父,我自然會幫你實現心願,不過,凡事不能操之過急,要想做成大事,就要比別人更加堅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做好你該做的事,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李香書聽後抱手道:“多謝義父教誨。”說到此,程不歸帶著程少度、藍月轉身離去,李香書又道:“孩兒恭送義父。”話音剛落,三人已經走出門去,一轉眼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屋裏留下程少依、李香書、喬木三人。李香書今夜得償所願,離他的目標更進一步,他自是春風得意對程少依道:“此事全憑妹妹在義父麵前替我美言,這份情我自當銘記在心,定不忘妹妹大恩。”說到這,他停下來打量程少依一眼道:“時候不早了,妹妹,你要是願意留在這裏,我這就去給你收拾房間,你看......”
他張口閉口“妹妹妹妹的”叫得真順口,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多了個“哥哥”,程少依真覺得渾身不滋滋。她看了李香書一眼,別以為她瞧不出來,李香書臉上寫的全是讓她趕快離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既然如此,何必在這裏妨礙她們的好事?
李香書喊她“妹妹”都能叫得那麽順口,那她還能有什麽不情願的?程少依分別打量李香書和喬木一眼嘟嘟嘴道:“那好,我這個做妹妹就不妨礙哥哥你的好事咯。”想這樣把就她打發走了可沒那麽容易,非給她們使點壞不可。程少依走到喬木麵前,對喬木調皮的一笑道:“哎呀,真是沒想到,一朝得勢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喬木姑娘,看來以後我要叫你嫂子咯,你可不能欺負我。”喬木聽了之後得意滿滿。不想,程少依話鋒一轉道:“可是我這位義兄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你能保證他會對你一輩子不變心嗎?”
喬木頓時由喜轉悲,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你......”程少依已經達到惡心她的目的,轉身雙手背在身後洋洋灑灑走出去。喬木拿她沒有辦法,李香書又剛認下程少依當妹妹,隻要程少依不要太過分,麵子上能過去也就算了,沒有必要和她計較一時的長短,隻能忍氣吞聲看著她消失在眼前。
隔日一早,天上出現幾道晨光,多日來的風雪在人們沉睡時戛然而止,廣袤無垠的天地下一片清明。隨著天氣好轉,眾人也該離開白羊城踏上回中原的路。再次來到花依怒墳前,嚴灼心早早並守候在那裏。與昨日不同,今日,花依怒和柳芯墳前多了兩塊墓碑,碑文上清清楚楚的刻著她們的名字,從此以後她們再也不是孤魂野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刻在花依怒墓碑上的一行字,“愛妻花依怒之墓”,左下角毅然鐫刻著嚴灼心的名字。嚴灼心多想從此以後留在白羊城陪著花依怒,可是,花依怒不能白死,隻有找到徐妙筆把洛河圖拿回來才能洗脫花依怒身上的冤屈。他知道,這是他必須要去做的事,也是花依怒希望看到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擱。
他唯一能做的隻有親手刻下這塊墓碑,算是了卻花依怒的心願。然而,一切都太遲了,花依怒已經死了,再為她做任何事都於事無補。他隻恨花依怒活著的時候他沒有珍惜,如果花依怒在天有靈,他希望她不要那麽快原諒自己,就讓他背負著對她的虧欠,讓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人活著要知道珍惜,要知道感恩。
就要離開了,或許他會死,或許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裏來看她。臨別之際該說點什麽好呢?嚴灼心千頭萬緒,千言萬語他最想要的還是讓花依怒活著。嚴灼心悲從心生落下淚水。過了一會,他仰頭看著天上的烏雲逐漸散去,太陽從雲層中露出半張臉。他真該感歎上天不公,竟容不下花依怒,隻是怨天尤人就能讓花依怒活過來嗎?
大家臉上都帶著哀思呆站在墳前不動,辛捷楚走到嚴灼心身邊輕聲道:“和她說點什麽吧,她能聽到。”
說什麽好呢?嚴灼心深吸一口氣,他想了半天突然苦笑起來。淚珠從眼角滾落,他伸手擦去淚水哈哈大笑一聲。小鯉魚和花葵姐妹聞此悲涼之聲再也忍不住,頃刻間痛哭失聲。嚴灼心轉身掃視她們一眼,指著她們苦笑道:“你們哭什麽?你們想讓我和你們一起哭呀?”這句玩笑話裏麵全是心酸,在場眾人悲歎一聲,小鯉魚、花葵姐妹就哭得更傷心了。嚴灼心緊咬牙關,他慢慢平靜下來道:“花依怒,你瞧見了吧?世上有那麽多人在乎你,你怎麽舍得離開她們呢?”他停了下來低下頭。過了一會,他抬起頭看著花依怒的墓碑道:“生離死別乃人之常情,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脆弱了?不怕不笑話,我就是脆弱,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在你心裏,我是你唯一的親人,在我心裏也是一樣的,你死了,我又失去了一個親人,我覺得為你掉眼淚一點都不丟臉。”這番近乎胡說八道的話之後,嚴灼心開始認真的道:“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對日月宮始終耿耿於懷,現在我明白了,五年前那件事以後,居士易、你、我,我們三個人都成了沒有家的孩子,從一開始,我一心隻想做個江湖浪子,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至於家是個什麽樣子,我從來沒有想過。”接著,他道:“人們追逐名利到底是為了什麽?歸根結底隻是想讓家人過得更好,然而,名利卻蒙住了許多人的眼睛,原本美好的願望,在誘惑麵前變成了個人的野心,原本美好的家庭,在誘惑麵前四分五裂,日月宮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你和我都是其中的受害者,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如果我早一點明白,事情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們兩個人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說到這裏,他停下來閉上眼,心裏隻有悔恨。過了一會,他微微一笑道:“誰都不願在江湖上漂泊,每個人都想要一個家,妻子、孩子,粗茶淡飯,不需要榮華富貴,不需要和別人比高低,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比什麽都好。”
這番話從嚴灼心嘴裏說出來,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字字句句發自他內心。一個人,要經曆多少分分合合才能真正明白家人的意義?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追求,想得到一個完整的家,一個真心疼她的男人,這是辛捷楚多年的心願。程少依更不必說,白駝宮是她最大的依靠,不管到何時候,隻要想到白駝宮,隻要想到寵她的親人,她就什麽都不怕。楊少誠心裏的苦悶來源於楊關山,小鯉魚心裏總記掛著爺爺。同樣,喬木的絕情觸碰了洛詩禾最敏感的痛處,她因姐妹反目成仇吞下苦果。就連那把殺人於無形的魚腸劍,在溫情麵前也變得有血有肉。更別說在武林中混得遊刃有餘的白無常,他再滑頭,嚴灼心這幾句話卻將他說得心服口服。至於針英、啟莊,綠竹山莊的強盛不正好驗證那句老話,家和萬事興。在場之人,不為嚴灼心的話有所感觸的,恐怕隻有李香書和梁肖月了,但他們總有一天會明白。
嚴灼心接著道:“想一想,活著比死要艱難百倍,花依怒,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尋死覓活,原諒我把你和柳芯丟在這裏,我想和你說的是,並不是我狠心想把你丟下,你我都是江湖中人,希望你能諒解,況且這裏天地廣闊,你再也不用和以前一樣過打打殺殺的日子,我相信你和柳芯留在這裏要比回到中原好。”
時候差不多了,接下來要趕路,洛詩禾轉身離去。她剛邁開腳步,嚴灼心並高聲道:“洛大小姐。”洛詩禾以為嚴灼心想找她的麻煩為花依怒報仇,並停住腳步。嚴灼心壓低音量道:“洛大小姐,如果不是你苦苦糾纏,花依怒絕不會死,我知道洛河圖是誰拿走的,但我不會告訴你,說過的話我會做到,你別忘了花依怒和你說的話。”洛詩禾聽後,心中多少有些慚愧,轉頭看了眼花依怒的墓碑。嚴灼心又道:“我知道陳道安在哪裏,他眼下活得好好的,等拿回洛河圖,我就讓他回洛英山莊。”洛詩禾聽完二話不說,也沒有和大家告別並匆匆上路。
一個時辰後,嚴灼心一行回到白羊城收拾好一切準備上路。前路凶險莫測,嚴灼心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他和大家已經說清楚,這次,他想獨自去找徐妙筆。
離開落腳的客棧,大家就在門前話別。臨別之際,嚴灼心心事重重對辛捷楚道:“我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幸運,我要是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辛捷楚知道他此行必定凶險,但他不能不去,隻有辦完這件事,大家以後才有太平日子可過。盡管心裏忐忑不安,辛捷楚依然沒有什麽可說的,她隻有相信嚴灼心一定能夠化險為夷。
嚴灼心一定有什麽不好的預感才會說這種話,花葵擔憂的道:“公子......”
嚴灼心擺手打斷她道:“記住花依怒的話,把所有姐妹平安帶回去。”花葵雖有不甘,還是咬牙點點頭。
花依怒臨死前把花葵姐妹托付給辛捷楚,辛捷楚自然也會盡心盡力,她笑道:“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們。”她此時輕鬆的一笑,是為了讓嚴灼心安心。
辛捷楚辦事他自然再放心不過,嚴灼心移步走到小鯉魚前麵,他臉上帶著微笑看著小鯉魚,小鯉魚愁著眉也看著他,然後撲進他懷裏。嚴灼心緊緊把她抱在懷裏,有對親人的牽掛讓他倍感幸福。楊少誠迎上來道:“嚴兄,要不我陪你去吧。”
嚴灼心把小鯉魚推到他身邊道:“替我照顧好小鯉魚。”嚴灼心決定的事是不會改變的,楊少誠看了小鯉魚一眼,隻好點點頭。嚴灼心知道楊家父子之間有隔閡,要是在以前他不會多言,經曆生離死別讓他明白許多,難道要等到像他一樣失去了才知道去珍惜嗎?嚴灼心朝楊關山使了眼色對楊少誠小聲道:“楊兄,世上有什麽事能大過血濃於水?也許楊場主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為人子不理解做父親的,可想而知他心裏該有多難過。”楊少誠一聽猛的驚醒,嚴灼心說的一點沒錯,生為人子,最不應該和楊關山計較的就是他,因而一臉的慚愧。他們父子之間的事隻能點到為止,楊少誠既然已經明白他的用意,他就不再多說。接著,嚴灼心走到針英、啟莊麵前拱手道:“一路上多謝二位姑娘相助,在下感激不盡,兩位且先回中原,夢芸的事兩位請放心,煞寧兒不會對她怎麽樣,如果一切順利,在下親自送她回綠竹山莊。”
兩人點點頭,針英道:“有勞嚴兄。”
最後,嚴灼心走到程少依身邊。不等他開口,程少依並道:“嚴兄,這次我也沒有辦法幫你,爹已經把徐妙筆偷走洛河圖的消息散布出去,你要是不盡快找到那神仙,他必死無疑。”
她能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嚴灼心已經感激不盡,嚴灼心無奈的一笑拱手道:“替我問候程莊主,告訴他,答應過他的事我決不食言,也請他別把眼睛總放在我身上。”說完,嚴灼心對眾人抱手道:“各位保重,告辭。”
眾人一起抱手說道:“保重。”說罷,嚴灼心騎上白術策馬奔馳,轉眼消失在眾人眼前。
嚴灼心走遠後,餘人也該上路。眾人都已準備妥當,隻有魚腸和花蕊無動於衷。花蕊將辛捷楚扶上馬車,而後苦笑道:“辛姐姐,你們回去吧。”她看了魚腸一眼道:“我們就不回中原了。”
眾人一聽大吃一驚,辛捷楚是答應花依怒要替她照顧她們姐妹的,她怎麽能食言呢?辛捷楚問道:“為什麽?”
花蕊含淚道:“花姐姐把我養大,教我武功,要是大家都走了,她怎麽辦?我不忍心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我想留下來陪她。”
她有這份心意,辛捷楚不會勉強,再說,留在關外對她來說不是什麽壞事。辛捷楚擔心的是魚腸會不會真心待她,辛捷楚看著魚腸。大丈夫一諾千金,花蕊是花依怒托付給他的,魚腸道:“我們商量過了,我和她一起留下來。”
辛捷楚這才放心,她又從馬車上下來拉著花蕊的手溫柔的道:“你願意留在這裏,姐姐不勉強你,姐姐盼你一輩子過得開開心心的。”辛捷楚說著潸然淚下,她輕歎一聲轉頭對一旁的魚腸道:“魚腸兄,花蕊拜托你了。”魚腸沉默少語,他隻是淡淡的點點頭。臨別臨別,以辛捷楚的身體,可能今天就是永別。她沒什麽留給花蕊的,細想之下道:“楊兄,麻煩借些銀子。”
楊少誠一聽,趕忙從袖子中摸出幾張銀票道:“我身上隻有這麽多,不知道夠不夠。”說著,將銀票一起交到小鯉魚手上。
小鯉魚把銀票送到辛捷楚麵前,辛捷楚接過來一看,每張銀票一百兩,大概五六百兩的樣子。五六百兩銀子夠花蕊和魚腸兩個人用一輩子了,可她還是覺得太少,並從自己手腕上摘下一隻玉鐲子連同銀票一起交給花蕊道:“姐姐沒什麽好留給你的,這些銀票和這隻鐲子你拿著。”
花蕊連同花葵、花胚、花葉一看全都掉下眼淚,花蕊推辭搖搖頭道:“姐姐,這些東西我不需要。”
辛捷楚知道,這些年魚腸做殺手,攢下的銀子何止十萬兩,那些銀子她們兩個人一輩子都花不完。可是,一個女兒家手裏怎麽能沒有些閑錢?不能事事總指望著男人吧!辛捷楚道:“以後過日子什麽地方都需要錢,手裏沒有點銀子怎麽能行?這是姐姐的一點心意。”
花蕊還是不肯收,小鯉魚勸道:“哎呀,花蕊姐姐,你就安安心心手下吧,要不然我們怎麽放心把你留在這裏。”她說著,從辛捷楚手裏把東西搶過去硬塞到花蕊手裏。如此這般,花蕊才肯手收下。
但見辛捷楚待自己如親妹妹,事事為她著想,花蕊感動不已,動情之下撲進辛捷楚懷裏痛哭道:“辛姐姐,我舍不得你們......“這麽一來,花葵、花胚、花葉三人和她們抱在一起,哭得稀裏嘩啦。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辛捷楚擦去淚水安慰道:“你想我們的時候可以隨時回中原來看我們,我們也會來看你。”說到這裏,辛捷楚實在心痛勸道:“花蕊,你和我們一起回中原吧,今後,我們每年都來看她好嗎?姐姐真的不想把你一個人丟下。”
幾人又抱在一起痛哭,也讓一旁的人心情十分沉重。過了好一會,花蕊擦幹眼淚聳聳肩膀輕鬆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們都舍不得我,隻要你們心裏有我,我什麽都不怕。”哭過、痛過就什麽都過去了,花蕊扶著辛捷楚道:“姐姐,上車吧。”她將辛捷楚扶上車,輕快的笑著衝辛捷楚揮揮手道:“姐姐保重。”小鯉魚、花葵、花胚、花葉依次和她擁抱告別,然後她對眾人揮手道:“大家保重。”
馬車緩緩前行,辛捷楚不願放下車簾,她一直回頭看著花蕊。花蕊跟著馬車走了好遠,魚腸一直跟在她身後,她不住的朝大家揮手,直到越走越遠。再也看不見花蕊,辛捷楚放下車簾,淚水頓時傾瀉而下。
白羊城距長安千裏之遙,從此天各一方誰都不知道今後會怎麽樣。其實辛捷楚心裏清楚,此刻大家離別前的歡悅不過是強顏歡笑,好讓彼此安心。無論是花葵三姐妹還是花蕊,分別之後的心情一定和她一樣,除了淚水就是哀傷。好在魚腸是個可以托付之人,花蕊和他在一起,大家可以放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