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七 一夜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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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灼心一行趕到長安時已是臘月初七的傍晚。從張掖到大同嚴灼心隻用了短短八天,從大同趕回長安,一行人卻走了整整十日。按說從大同到長安不及從張掖到大同一半路程,一行人哪用得著走十日。一者,從張掖到大同乃是嚴灼心孤身一人,一應事物皆可從簡,回長安那就大不相同,一行人一起上路,路上難免有耽擱的地方。再者,大家急匆匆趕到天下鏢局助陣,解了天下鏢局之圍以後,又要急急忙忙趕回長安,如此來回折騰,哪個不是人困馬乏,路上自然慢了下來。好在大家如期趕到長安,且每日趕路不過百裏,此行算不上疲憊。
天馬上就黑了,寒風蕭瑟今夜必有變故。進了長安城後,居士易、雅娜、針英、啟莊受楊少誠之邀去楊府做客,幾人就在城門口與嚴灼心、程少依二人告辭,大家約定明日一早在洛英山莊相聚。嚴灼心心裏掛念辛捷楚,辭了居士易等人,他打算先去春花樓和辛捷楚見麵,之後再和程少依碰麵,二人一起去見程不歸。當下,程少依把程不歸在長安落腳之處告訴嚴灼心,二人就此分別各奔一方。
和心愛之人見麵那是多麽值得期待的事,嚴灼心興高采烈走進春花樓,夜裏,春花樓熱鬧的場麵依舊像從前那樣,一下子勾起嚴灼心多少美好的回憶。辛捷楚、嚴灼心,這兩個人注定一輩子要綁在一起。分別多日,不知道辛捷楚怎麽樣了,嚴灼心心中充滿期盼。
剛要上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上走下來,嚴灼心抬頭一個,是辛捷楚,他一時喜出望外。但是,嚴灼心的歡喜卻沒有持續多久,他看到辛捷楚挽著一個四十來歲,大腹便便、衣著華貴男人的手,臉上的笑容並逐漸消散。見到嚴灼心就在眼前,辛捷楚嘴角稍稍翹起,她臉上帶著莫名的微笑,那是嚴灼心看不懂的內容。原本是相聚時的歡喜,辛捷楚給他唱的是哪一出?嚴灼心心酸不已,心中既是憤懣又是嫉妒。
盡管嚴灼心臉色不好看,辛捷楚好像並不打算放開那個男人的手,她和那個男人一起往樓下走,邊走邊道:“喲,這不是天玄閣閣主嚴灼心嚴公子嗎?什麽風把你吹到這來了?”
她不是明知故問嗎?她是在逗自己玩呢還是別的什麽?嚴灼心哭笑不得,謹慎的道:“辛捷楚,你耍我呢?”
辛捷楚眉頭一皺道:“春花樓開門做生意,凡是到這來的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麽敢耍嚴公子你呢?”她一揮手道:“嚴公子,我這裏漂亮的姑娘多的是,隻要你有銀子,你想怎麽樣都行。”
看樣子她不像在和自己開玩笑,短短一個月,她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嚴灼心急了,苦著臉道:“我能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辛捷楚眼球一轉,振振有詞喝道:“嚴公子,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的?你是不是沒帶銀子呀?那我可就得罪了,隻能讓人請你出去。”辛捷楚一點情麵都不留,她說話的聲音春花樓裏所有的客人都能聽到,樓下樓下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嚴灼心身上。
哪有這麽開玩笑的,她張口閉口就是錢,嚴灼心萬分心痛,同時覺得顏麵無存,他無奈地道:“辛捷楚,難道你連我們之間的情分都不顧了?我大老遠跑來看你,你就這麽對我?”
這一說,辛捷楚身邊那個男人指著嚴灼心問道:“辛老板,他是什麽人?”
辛捷楚對那個男人嫵媚的一笑,轉頭對嚴灼心笑道:“嚴公子,我辛捷楚是什麽樣的女人難道你不清楚嗎?逢場作戲你還當真了呀?”她再看那個男人一眼道:“今後,我就是這位錢老板的女人,你要是沒帶銀子,還是乖乖走吧,免得日後你說我辛捷楚不夠朋友。”辛捷楚一邊說,一邊甜甜的貼到那個男人身上。
辛捷楚的話就像把刀子狠狠插在嚴灼心心裏,丟臉不算什麽,他不明白的是辛捷楚怎突然說變就變?難道她們三年的感情就這麽完了?難道過去的一切辛捷楚都是騙他的?女人心海底針,嚴灼心欲哭無淚,既然辛捷楚已經移情別戀,難道他就不能成全辛捷楚?嚴灼心低著頭平靜的拱手道:“辛老板,保重。”嚴灼心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出春花樓。
眼睜睜看著嚴灼心傷心欲絕走出春花樓,辛捷楚心中同樣如刀絞一般痛。嚴灼心越平靜,她心中越不安,她知道嚴灼心真的被自己傷透了,要不然他不會那麽安靜。辛捷楚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嚴灼心,可她有什麽辦法?她早晚要死,既然她不能陪嚴灼心一輩子,不如讓嚴灼心對她早點死心,隻有這樣,等到她們真正要分別的那一天,嚴灼心才不會那樣痛苦。辛捷楚深愛嚴灼心,她對嚴灼心的感情天地可鑒,正因如此她才對嚴灼心說出那番話。當她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保持克製不讓嚴灼心看穿她的心事,嚴灼心轉身一走,她的淚水並止不住落下來,隻覺得渾身毫無力氣,一時搖搖欲墜。
那大腹便便的男人隻貪戀辛捷楚的美貌,辛捷楚的話讓他喜形於色,他根本不管辛捷楚的死活。問訊,花葵三姐妹匆匆從樓上跑下來,花胚手一揮將那個男人的手從辛捷楚身上拿開,一氣之下,一腳把那人踢了個四腳朝天呀呀怪叫。而後,花胚急著問道:“姐姐你沒事吧?”辛捷楚努力搖了搖頭,她覺得渾身發涼,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三人見她臉色蒼白,隻怕是又傷了元氣,花葵急道:“快扶辛姐姐回房。”三姐妹齊心協力把辛捷楚扶到樓上去,那個漢子還在身後罵罵咧咧,擺著自己闊氣有錢不可一世的樣子。春花樓的夥計見辛捷楚臉色不好,又見嚴灼心和辛捷楚這等愛侶鬧得不歡而散,心中自然氣憤,一時間把所有的氣都撒在那漢子身上。春花樓不是什麽人都能來撒野的地方,那人賴著不走,眾夥計隻好親手把他丟到大街上去。
三姐妹把辛捷楚扶回房間,讓她先在床上躺一會。辛捷楚最近的氣色是越來越差,加之一直找不到小鯉魚的下落,這幾天她都沒怎麽休息好,三姐妹心急如焚,隻恨自己沒用,幫不上她什麽忙。
大家都在期盼嚴灼心能早點回來,隻要嚴灼心回到長安就能為辛捷楚分擔些重擔。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辛捷楚偏偏氣走嚴灼心,她那麽在乎嚴灼心,從她對那兩條金娃娃的態度就可見一斑,為何要在嚴灼心麵前演那出戲呢?三姐妹怎都想不通。
最好的年華遇到最正確的人,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求不得的事。其實,想見到嚴灼心的人不止辛捷楚一個,辛捷楚把嚴灼心氣走,花葵臉上難掩失落的神情。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花葵姐妹年紀還小,有的時候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成全他,這個道理她們早晚有一天會明白。
辛捷楚臉色漸漸有所好轉,三姐妹心事重重圍坐在辛捷楚身邊,她為什麽要把嚴灼心氣走,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辛捷楚給她們解釋。就這樣安靜的等待了很久,看樣子辛捷楚並不想和她們多做解釋,花葉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辛姐姐,你為什麽要把公子氣走呢?”
對於這件事,辛捷楚不想欺騙她們。辛捷楚略帶悲傷的道:“我隻怕活不了多久了,就讓他忘了我吧。”
三姐妹一聽悲從心生,她們剛失去花依怒,不想再失去辛捷楚,花葉拉著她的手憤憤搖頭道:“辛姐姐,我不許你胡說,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看著她們如水般的眼睛,辛捷楚心中暖暖的,她微笑著道:“人的命運自有天數,我命該如此,你們不用難過。”誰都逃不過宿命的安排,人活在世上若事事如意,哪有人生無常之說,辛捷楚的話讓三姐妹啞口無言,皆把頭低下。沉默良久,辛捷楚道:“花葵......”
花葵抬起頭輕聲道:“姐姐有何吩咐。”
辛捷楚道:“你去把小鯉魚失蹤的消息告訴他,再把那張藥方給他。”花葵雖然不知道辛捷楚為什麽讓她把那張藥方給嚴灼心,但她知道,辛捷楚讓她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不等花葵回答,辛捷楚輕歎一聲道:“如果他問起我......你什麽都不必和他說。”花葵的心思辛捷楚一清二楚,她此刻讓花葵去見嚴灼心,一來確實有要事交代,二來也是為了滿足花葵的心願。辛捷楚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她的心意希望花葵能明白,至於花葵最終能不能實現願望,一切隻能看天意。
從春花樓失意而還,嚴灼心獨自一人上望月樓在寒夜裏舔舐傷口。若非他和財神爺朱越還有些交情,他當真成了孤家寡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辛捷楚給他造成的傷害不僅僅是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那份淒涼逐漸擴張開來蔓延到全身每一個部位,讓他覺得每一寸肌膚都是痛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擁有的東西很多,而今細算起來,花依怒離開了他,徐妙筆死了,日月宮早就不複存在,要是連辛捷楚他都失去,他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思?他真想大醉一場,可男兒立於世若隻知道借酒澆愁,那和愚夫蠢貨有什麽區別?大丈夫做事但求問心無愧終身無悔。明日就是鑒寶大會,他要是喝得像個醉貓一樣,誤了大事怎麽辦?
越是傷心的時候,卻也讓他越清醒。仔細想來,生氣歸生氣,小公子嚴灼心臉皮應該比現在厚一點。也難怪,都是他太在意辛捷楚,所以被辛捷楚這麽一激,居然灰溜溜就走了。嚴灼心越想越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瓜,他往日裏自詡聰明,在辛捷楚麵前,怎麽變得一根筋了。
隻聽到花葵在背後喊他,嚴灼心轉頭看到花葵就站在身後,他先是一愣,然後笑道:“花葵,你怎麽來了?”
此刻花葵見到他,心裏真是五味雜陳。花葵苦笑道:“是辛姐姐讓我來找你的。”
聽說是辛捷楚讓她來的,嚴灼心一時興奮站起來問道:“她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花葵還來不及回答,他並又追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她為什麽不願見我?”
兒女情長,花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鼻子一酸含淚道:“公子,小鯉魚失蹤好多天了,我們一直在派人尋找,可始終找不到她的下落,辛姐姐為此事徹夜難眠。”小鯉魚在嚴灼心心裏的位置非同一般,嚴灼心一聽如晴天霹靂。花葵接著把那張藥方遞過去道:“這是辛姐姐讓我給你的。”
嚴灼心滿心以為那是辛捷楚給他的信,接過去一看,上麵寫滿各種草藥,特別是那味紅花,他知道那副藥的功效,更是嚇出一身冷汗,他一時間驚愕不已問道:“這是什麽?”
花葵答道:“這是藍月讓侍女給她抓藥的藥方,不過公子放心,我們已經把藥換了。”
花葵也不把話一次說完,她真是把嚴灼心嚇了個半死,嚴灼心還以為......聽了花葵的解釋,嚴灼心鬆了口氣嗬嗬一聲。嚴灼心知道辛捷楚讓花葵把藥方交到他手裏的用意,隻是辛捷楚為什麽不親自來呢?分別已經一個月之久,難道辛捷楚不知道他心中有多想她嗎?看樣子,這次辛捷楚是真的認真了,嚴灼心心裏比吃了黃蓮都要苦。愛一個人難道就這麽難嗎?嚴灼心仰頭長歎,難道老天真的要把他在意的人一個個都從身邊奪走嗎?
花葵看著嚴灼心心碎的樣子,她心中多有不忍,就怕自己忍不住把辛捷楚說的話全告訴嚴灼心。她急忙拱手道:“公子,我先走了。”說罷,轉身哭著跑出去。
嚴灼心看著花葵消失在眼前,他隻覺得自己不知道造了什麽孽,心中七上八下的。眼下,辛捷楚不願理他,小鯉魚無故失蹤,明日就是鑒寶大會,再加上手裏那張沉甸甸的藥方,嚴灼心千頭萬緒,好像所有的壞事全都一起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樓下有人“咚咚咚”跑上樓,一個望月樓的夥計來到跟前抱手笑盈盈道:“嚴公子,有人給你留下一封信。”他取出信,雙手捧到嚴灼心麵前。
嚴灼心接過信對來人客客氣氣道:“多謝。”
來人笑道:“公子不必客氣,小人告退。”
什麽人那麽好的興致,給他寫起信來了,他最希望收到辛捷楚的信,沒想到是一張藥房。起初嚴灼心並未在意,他把信丟在桌上慢悠悠坐下繼續飲了一杯。一杯下肚,目光不經意落到那封信上麵,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眼引起嚴灼心足夠的重視。那信封上麵不著一字,但信封所用的紙質嚴灼心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天玄閣用來傳遞消息時特定的紙張,留信給他的人一定是天玄閣的下屬。這麽晚給他來信一定有什麽要緊的事,嚴灼心急忙拿起信拆開來看。
信中留有一行工整的字“洛詩禾有難。”嚴灼心看了後自言自語小聲道:“洛詩禾有難......”老實的說,洛詩禾的死活和他有什麽關係,嚴灼心大可不想給自己惹一身麻煩。隻是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洛詩禾此時要是出什麽意外,他所做的一切不就功虧一簣了?再者,誰讓他得知了洛詩禾有難的消息?他最看不慣女人被欺負,小公子嚴灼心憐香惜玉的毛病又上來了,嚴灼心丟下酒杯風風火火跑下樓。衝出望月樓,刺骨的寒風迎麵撲來,一片片雪花迫不及待地落下,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天上已經下起大雪。
大雪說下就下,這也許是過年前的最後一場雪,就讓暴風雪來得再猛烈一些,好讓他清醒清醒,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而不是在望月樓借酒澆愁長籲短歎。他有種預感,無論是辛捷楚不想見他,或是小鯉魚的失蹤,一切都會伴隨著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迎刃而解。原本,他和程少依有約在先,今夜一起去見程不歸,勸程不歸放下仇恨。計劃趕不上變化,依眼下的情況,他隻能先趕去洛英山莊,再去和程少依會和,希望程少依能理解。
嚴灼心悄悄潛入洛英山莊來到洛詩禾居住的院子,一眼看到洛詩禾房中亮著燈,他不禁疑惑,洛英山莊戒備森嚴,洛詩禾能有什麽不測,一定是消息有誤。正要離開,又想,天玄閣的消息從來沒有出錯的時候,洛詩禾屋裏雖然亮著燈,不見得屋裏有人。嚴灼心施展輕功躍上洛詩禾房間屋頂,他輕輕拆去一片瓦往屋裏望去,果然,洛詩禾就在房間當中。隻見她一件件脫去穿在身上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膚,她不愧為天下第一美女的稱號,她的美讓人熱血沸騰,嚴灼心看得屏氣凝神,看得一顆心砰砰直跳。要是以前,天上掉下來的便宜嚴灼心豈會白白錯過。可今時今日,嚴灼心知道,對一個女子的憐惜除了愛護還有尊重,洛詩禾再美他卻不能做暗中窺探的偽君子。他悄悄把瓦片放回原處躺在屋頂,雪花落在臉上,屋裏那個人可是人人傾慕的天下第一美人,他今夜所為也算是做了一回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光明磊落感覺竟是如此暢快,他不禁想大笑三聲。
過了沒很久,隻聽到房門開了,嚴灼心探出頭望去,洛詩禾換上一身新衣,打扮得光彩照人,連兵器都沒帶並興高采烈走出院子。她把自己打扮得那麽漂亮,無非是去見自己的情郎,看樣子洛英山莊已經沒有他的事,不如盡早離去的好,嚴灼心輕輕一笑。隻是一轉眼嚴灼心又想到,洛詩禾苦戀之人是李香書,明日就是鑒寶大會,這種時候可別出什麽亂子的好,來不及多想,施展輕功跟上去。
跟上去才知道洛詩禾要出門,一輛馬車早已等在門口。天色不早了,嚴灼心真不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這種時候出門無疑是節外生枝,她到底想幹什麽?但見洛詩禾不帶一個隨從獨自駕車離去,接著,陳道安提劍從暗處走出來,鬼鬼祟祟跟在馬車後麵尾隨而行。等兩人走遠後,嚴灼心從牆頭上一躍落到洛英山莊外麵,他看著馬車越走越遠,把折扇輕輕打在手心上,這出貓抓老鼠的遊戲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雪越下越大,街市上早就空無一人。洛詩禾駕車穿行在長安大街上,沒人知道她要去哪,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她把自己打扮得那麽漂亮,她想見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隻見馬車在前麵的拐角處右拐進入一條小巷,陳道安剛追進小巷,十餘個持短刀的黑衣人從牆頭落下,不由分說揮刀向陳道安撲去。好戲開場了,嚴灼心站在屋頂看著腳下的刀光劍影,他早就知道洛樹雲信不過陳道安,也隻有陳道安這個傻徒弟才會對洛樹雲死心塌地。再看一個持劍的黑衣人站在暗處遠遠看著眼前的打鬥,那人穿著夜行衣,從身形來看與梁肖月有幾分相似。看來李香書真的動手了,洛樹雲眼睛隻知道盯著洛河圖,隻怕全然蒙在鼓裏。今夜陳道安還有沒有那麽好的運氣逃過一死就看他的本事,嚴灼心見馬車已經消失在眼前,這場好戲他是沒空接著看囉,於是,朝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追過去。
不一會,見馬車停在一所大宅子門口,洛詩禾剛推門進去,就有人悄悄把馬車牽走。嚴灼心來到院子門前抬頭一看,門匾上寫著“蘭馨閣”三個字。也不知道這蘭馨閣是什麽地方,他心想,洛詩禾獨自出門,要是有人想讓她消失,一夜的大雪,等到天亮的時候,洛詩禾隻怕早已人間蒸發。
不管這裏是什麽地方,既然來了,不進去看看豈不可惜。嚴灼心打定主意翻牆而入,院子裏別有洞天,就好像進入哪個富庶人家的花園一般,在漫天大雪中,這所院子更顯蘭心蕙質。他見四下無人,順著走廊朝著有亮光的地方走,見到洛詩禾進了一間亮著燈的房間把門反關上,他縱身一躍落到窗外。
在窗紙上戳破一個小洞朝屋裏望去,那是間裝飾精巧的臥室,屋裏擺下一桌酒席,洛詩禾進門後一頭撲進李香書懷裏道:“李大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嚴灼心一猜就猜到洛詩禾來見的人是李香書,他不知道的是李香書在長安還有一個這麽隱秘的藏身之地。過了一會,洛詩禾從李香書懷裏離開,男女共處一室她羞答答的轉過身背對李香書問道:“李大哥,有什麽話不能在家裏說,非要到這裏才能說?”
李香書走近她,在她身後笑道:“有些話在洛英山莊不便說,所以才把你請到這來。”
洛詩禾低著頭輕聲道:“爹已經同意我們的婚事,明天,他就會當著天下英雄的麵宣布我們的婚事,到這個時候,你怎麽還和我這麽客氣。”所謂高處不勝寒,人越是在誌得意滿的時候越容易摔跟頭,洛樹雲也好,洛詩禾也好,對此,嚴灼心隻能報以一聲歎息。
再抬頭一看,隻見李香書滿上兩杯酒笑道:“這麽冷的天,讓你那麽遠到這來,真是辛苦你了,先來喝杯酒暖暖身子。”洛詩禾笑得甜甜的,看她的那個樣子,恨不得立刻就成為李香書的女人。飲下一杯酒,李香書擺手道:“詩禾,你先吃點東西,我們慢慢聊。”接著,李香書哀歎一聲道:“明日就是鑒寶大會,自古盛世必有爭鬥,我一直擔心有人會到洛英山莊搗亂,卻不知該如何提醒洛盟主的好,詩禾,你說我該怎麽辦?”
洛詩禾答道:“我知道你一心為爹爹和我著想,你盡管放心,爹已經有所準備,再加上李大哥你,我看誰敢到洛英山莊放肆。”
李香書又道:“別人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程不歸。”
洛詩禾甜甜道:“李大哥,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這些肉麻的話聽得嚴灼心整顆心一陣陣的涼,能得到洛詩禾的青睞,李香書還奢求什麽呢?有的時候想一想,李香書讀了那麽多年的書,聽了那麽多聖人之道,他怎麽就學不會君子坦蕩蕩呢?他分明和程不歸早有了約定,他為何有此一問,隻怕是想借洛詩禾的口探探洛英山莊的虛實。洛詩禾還傻乎乎的以為李香書真心愛她,如此一人真心付出,一人逢場作戲,豈不叫人唏噓。
李香書舉杯再與洛詩禾對飲一杯,洛詩禾放下酒杯的同時感覺頭腦暈乎乎的,她站起來摸著自己的額頭道:“李大哥,我這是怎麽了......”嚴灼心在窗外看著這一切,洛詩禾再怎麽不勝酒力,她隻喝了兩杯,怎麽會醉呢?八成是酒裏放了什麽不該放的東西。回頭再一看,洛詩禾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等洛詩禾昏死過去,李香書慢騰騰放下酒杯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嚴灼心見此情形,心中頗為恐慌,洛樹雲已經答應洛詩禾和李香書的婚事,李香書要得到洛詩禾是遲早的事,沒想到李香書竟使出這等下作的手段,這事偏偏讓他撞上,該如何是好,嚴灼心萬分恐慌。
就在這時,耳旁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來了,嚴灼心急忙躲到假山後麵。探出頭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望去,見一男一女朝李香書所在的那間屋子走去,男的是宋青,至於那披著黑色長袍的女子,借著燈光,嚴灼心一眼並認出她是喬木。嚴灼心稍稍鬆了口氣,他就知道,以他對李香書的了解,李香書不至於是那種卑鄙無恥的小人。隻是花依怒的大仇未報,仇人就在眼前,嚴灼心心中難忍悲痛之情。
再次悄悄回到窗外,隻見喬木走到床前對躺在床上的洛詩禾冷冷一笑,她心中恨及了洛詩禾,隻有洛詩禾死了她才甘心。李香書走到宋青麵前一指洛詩禾抱手道:“宋兄,這是你想要的。”
宋青一看大喜,色眯眯看著躺在床上的洛詩禾拱手道:“多謝李公子。”
李香書冷冷一笑道:“宋兄,我幫你實現願望,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宋青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
如此,這樁買賣就算談成了,李香書道:“那我們就打擾宋兄的好事了。”說罷,李香書和喬木相約從房間裏走出來。
嚴灼心又躲到假山後麵去,他心急如焚,一時氣憤不已。直到剛才,他都還對李香書抱有一絲期望,他始終不願相信李香書已經墮落成一個無恥小人,可如現今,他聽到的、他看到的,這一切叫他怎解釋?洛詩禾是有讓人氣憤的地方,但她始終是個無辜女子,她對李香書一片癡心有什麽錯?李香書再怎麽不喜歡她,都不能像件物品一樣把她送給別人。親眼看到這種齷齪之事,嚴灼心恨不得瞎了自己的雙眼。盡管他不是李香書、喬木、宋青三個人的對手,可今夜就算是死,他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這種發生。
下定決心正要動手時,楊關山急匆匆闖進來,他在房門口與李香書和喬木撞上。一見麵,楊關山並質問道:“你們把詩禾怎麽樣了?”
李香書沒有答話,喬木不急不忙道:“楊場主,你那麽激動幹嘛?怎麽說我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別傷了和氣。”
楊關山指著喬木氣衝衝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誰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詩禾哪裏對不起你,你要害她?”
喬木聽後大氣道:“楊場主,你這麽說話不怕掉腦袋嗎?”
嚴灼心倒希望她們一拍兩散,省得自己動手。哪知楊關山老謀深算,他不理喬木,轉頭對李香書道:“李公子,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你會把詩禾完好無損的交給我。”
李香書嗬嗬一聲道:“你放心,我說過不會碰她。”
楊關山急著道:“那你就可以把她當做物品送給宋青?宋青一介小人你想害死詩禾是不是?”
李香書煩了,不屑的回擊道:“女人不過是男人手裏的玩物,讓宋青玩玩又能怎麽樣?我和宋青已經達成交易,隻要我把洛詩禾給他,他就去給洛樹雲下毒,用一個女人換洛河圖和整個江湖何樂而不為?”李香書說這種話真是無恥到家了,不知道他身邊的喬木聽了這話作何感想。
楊關山咬牙道:“可詩禾是柳青的親生女兒呀。”
李香書大喝道:“你還想糊塗到什麽時候?等洛樹雲死了,你就是洛詩禾的殺父仇人,你真以為洛詩禾會讓你當爹不成?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楊場主,記住一句話,無毒不丈夫。”開弓沒有回頭箭,楊關山明白這個道理,雖說他心中依舊不甘,卻也默許了這樣的結果。
這番對話倒讓嚴灼心聽出了些貓膩,看樣子,他猜的一點沒錯。看到楊關山猶豫不決的模樣,嚴灼心知道,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指望這隻老狐狸是指望不上了,凡是到最後還得靠自己,他眼下唯一希望的是,當他出手救洛詩禾的時候,楊關山別出手幫著李香書和喬木即可。時間緊迫,再不出手,隻怕洛詩禾就會受辱,卻聽到屋裏傳來一聲慘叫。李香書、喬木、楊關山一聽,急忙破門而入,嚴灼心也趁機來到窗外。透過窗紙往屋裏看去,白無常手裏的長劍正在滴血,宋青胸口中劍衣衫不整倒在床邊已經氣絕身亡,他的血灑了洛詩禾一身。
李香書三人見狀大驚,既然計劃敗露,要麽拉攏白無常,要麽隻能殺白無常滅口別無它法。三人殺氣騰騰盯著白無常,對峙一陣,李香書哈哈大笑一聲道:“白老爺子,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咋們做筆交易如何?”
白無常深知他一人之力不是李香書、喬木、楊關山三人的對手,笑哈哈的道:“李公子是做買賣的好手,白某和你做買賣,隻怕會虧得血本無歸呀。”
李香書拱手嗬嗬笑道:“白老爺子說的哪裏話,你是前輩,在下是晚輩,晚輩怎麽會讓前輩吃虧呢?”李香書一指床上的洛詩禾道:“前輩請看,這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前輩是天下最懂得憐香惜玉之人,隻有前輩你才配得上她,怎麽樣?晚輩夠有誠意的吧?”嚴灼心聽到這樣的話真是開了眼界,料想,要是洛詩禾聽到今夜李香書這番言論,該多傷心。
白無常到底還算有點天良,他瞟了洛詩禾一眼拱手道:“公子的好意,隻怕白某消受不起。”
李香書“哎”一聲道:“天下第一美女和白前輩乃是天作之合,白老前輩何必推辭,等我殺了洛樹雲一統江湖,白老前輩要多少美人,在下就給你多少美人,不知白老前輩意下如何?”
白無常道:“李公子,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白某不會壞李公子的好事,李公子你也別找白某的麻煩,咋們進水不犯河水你看怎麽樣?”李香書的野心非常人能比,白無常和洛樹雲關係非同一般,他絕不可能幫李香書去殺洛樹雲,他殺了宋青就是對李香書作了回答。
李香書怒了,臉一變冷冷道:“白前輩本名姓李,祖上是朝廷鎮守邊關的將軍,可以說名滿天下,你大哥常年在邊關戍邊,就把新婚的妻子留在家中,你和你大哥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嫂子日久生情,最終做出苟且之事,你嫂子還為你生下一個女兒,你在家中和你的嫂子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時,而你大哥卻在邊關和蒙古人浴血拚殺,你大哥回到家中時,發現風雲突變,白前輩你已經鳩占鵲巢,可家醜不能外揚,你大哥迫於維護你們李家的名聲憤憤回了邊關,卻在一場大戰中戰死,你嫂子得知消息,愧疚於背叛夫君,一條白綾倒掛枝頭,不久,你們的女兒也病死了,白前輩覺得無顏麵對家人從此放浪形骸浪跡江湖,所以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此事是白無常一生的痛,每每想起痛不欲生,李香書在他的傷口上撒了把鹽,白無常一反常態罵道:“誰告訴你的?”
李香書得意的笑道:“要讓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白無常號稱笑裏藏刀,從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提起這件往事,他一改以往處處是弱的作風,能不能敵得過另說,他揮劍並向李香書三人撲去。李香書深知白無常不可信,即使他答應合作,保不齊他轉頭就把什麽事都捅給洛樹雲。計劃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容不得有一點差池,唯一能使人放心的辦法就是讓白無常徹底消失,故而,李香書才拿傷心事擊白無常,逼他出手。李香書等的就是白無常出手,隻要他不想著逃跑,要殺他就不是太費勁的事。
白無常讓李香書逼上絕路,往事對他的個人榮辱而言不關緊要,可對於他整個家族,對於他戰死的兄長,對於他深愛的嫂子而言是大於性命之事,他寧願以死相搏,絕不會讓這樁往事公之於天下。白無常和李香書、喬木、楊關山三人大打出手,那個房間太過狹小,四人一直打到門外,而後你追我趕消失在黑暗之中。四人忙於拚殺顧不上洛詩禾,等四人走遠後,嚴灼心從假山後麵走出來,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讓四個人去廝殺好了,他正好可以趁機救人。不過,令嚴灼心想不通的是,白無常那件往事是天下最機密的事,白無常之所以那麽怕天玄閣,全是因為他抓著白無常的小辮子,那件事李香書是怎麽知道的呢?天玄閣敬重英雄,白無常祖上滿門忠烈,以往嚴灼心不過是嚇嚇白無常,讓他不要作惡而已,天玄閣自不會做出有損李家英明之事,到底是誰出賣了他呢?白無常今夜隻怕難逃一死,祖上英明今夜之後恐難掩白璧無瑕,嚴灼心長歎一聲痛惜不已。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白無常不惜性命維護自己家族的名譽,也算他不枉白活一世,心裏終歸沒有忘記自己的祖宗。
救人要緊,白無常不知道能拖住李香書等三人多久,盼白無常能拖住三人越久越好,隻有那樣,他才能把洛詩禾帶的遠遠的,如若不然,等那三人回來,黃泉路上他就得去陪白無常作伴。嚴灼心來不及多想,他即刻進入房間當中,從一片狼藉中把洛詩禾抱出來,乘無人察覺之際匆忙離開。
從蘭馨閣出來,順著雪地裏留下的車轍痕跡找到洛詩禾來時乘坐那輛馬車,剛把洛詩禾安頓在馬車上就被幾個嘍囉發現。情急之下,嚴灼心揮起馬鞭抽在馬背上,駕著馬車向前飛奔。洛詩禾是平安救出來了,可讓人逮了個正著。駕著馬車逃命,雪地裏留下了車轍清晰的痕跡,用不了不久,李香書等人肯定能追上來。若此時趕回洛英山莊,他能想到的事,難道李香書就想不到?說不定這時已經派人在半道上截他。慶幸的是天那麽黑,誰都沒有看清楚是他救走洛詩禾,要不然,今夜的麻煩事還不僅於此。看樣子洛英山莊是回不去了,又不能駕著馬車在街上亂逛,當下真是有些進退兩難。
駕著馬車在長安街上行駛了半個時辰,嚴灼心越來越感覺到事情緊迫。一輛馬車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亂跑實在紮眼,那不等於擺明了讓別人來抓她們嗎?必須先找個地方藏身要緊。嚴灼心繼續駕著車往前走,走著走著,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身處何地。他“馭”的一聲拉住馬韁繩讓馬車停下來,然後跳下馬車四下查看一番。雪還在下,夜色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點光亮,仿佛置身於一座空城當中。他放眼望去,好像眼前的一切都長得一模一樣,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要想分清方向恐怕得等到天亮以後。
夜深了,按時辰推算馬上就到三更,天越來越冷,不能再呆在馬車上,要不讓,就算李香書等人找不到她們,等不到天亮她們非被凍死不可。無論如何都要先找個躲避風雪地方,嚴灼心焦急的四處張望,終於,目光聚焦在右手邊的院牆上。那院子低矮殘破的牆好像很久沒有人修補過的樣子,他上前去推開房門,裏麵黑咕隆咚的,摸出火折子借著微弱的火光走進去一看,院裏狼藉一片,果然破敗不堪。對別人而言,這種地方未免太過簡陋,對嚴灼心而言,這個地方可是絕佳的藏身之地。推開正廳房門,見牆角隨意堆放著不少幹燥的茅草,嚴灼心立刻攤開茅草,在地上鋪成一張床,他把洛詩禾從馬車裏抱出來走進院中放在那張茅草鋪成的床上麵,這樣洛詩禾就不會受風寒襲擾。安頓好洛詩禾,嚴灼心急急忙忙出門,那輛馬車不能停在門口,以免暴露她們的行蹤。嚴灼心了解馬的習性,他撫摸著那匹馬的額頭嘀嘀咕咕一陣,而後揮起馬鞭抽在馬背上,馬拉著空車飛馳而去。老馬識途,他希望那匹馬拉著空馬車往洛英山莊方向走,隻有馬車走得越遠,他和洛詩禾才越安全。一切準備妥當,嚴灼心用積雪掩埋了地上的腳印,這才安心的回到那個破院子中。
寒風從破損的窗口吹進來,嚴灼心冷的瑟瑟發抖,洛詩禾也凍得臉色發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生個火才行。好在在那個荒廢的院子中找些柴火不是什麽難事,嚴灼心很快就把火生了起來。熊熊燃燒的火焰逐漸驅散寒意,提心吊膽地忙了幾個時辰,終於有機會喘口氣,嚴灼心坐在牆角隻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轉頭看了眼還在昏睡的洛詩禾,剛才的所見所聞又一次浮上心頭,有些無可奈何他無從談起,他實在太累了,瞧著跳動的火苗慢慢閉上眼睛。
一場夢魘毫無預兆的悄然而至,嚴灼心嚇得立刻睜開眼,他和洛詩禾雖然躲進這個破院子中,但未必就能萬事大吉,他真不該掉以輕心那麽快睡著。剛清醒過來,隻覺得喉嚨一陣冰涼,一把匕首頂在喉嚨上,洛詩禾喝道:“別動,再動殺了你。”虛驚一場,原來是被洛詩禾嚇醒的,嚴灼心鬆了口氣靠回到牆上。洛詩禾手裏的匕首一用力狠狠道:“說,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把我帶到這來幹什麽?”
什麽叫狗咬呂洞賓,嚴灼心看著她不緊不慢道:“在下久聞洛大小姐美貌無雙,所以把洛大小姐帶到這來好好欣賞一番不行嗎?”
洛詩禾看不慣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罵道:“你最好老實點,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倘若和她實話實說,她肯定不會相信。嚴灼心深吸一口氣道:“洛大小姐,你就這麽對你的救命恩人嗎?”
洛詩禾“哼”一聲道:“還在狡辯,我看你是想圖謀不軌。”嚴灼心眼睛不眨看著洛詩禾,對她的遭遇頗感同情,洛詩禾也死死盯著嚴灼心,毫無疑問,她把嚴灼心看成一個卑鄙下流的小人。沉默一會,嚴灼心抬手想把洛詩禾手裏的匕首從喉嚨移開,洛詩禾卻不依不饒,大喝道:“別動。”
嚴灼心無奈把手縮回來道:“洛大小姐,你能先把匕首放下嗎?”
洛詩禾要是那麽聽話,她就不是洛詩禾。洛詩禾質問道:“我分明和李大哥在一起,怎麽會到這來的?你說。”
嚴灼心“哎”的歎一聲道:“說的沒錯,你的確和你的李大哥在一起,不過你喝了你的李大哥給的兩杯酒之後就暈過去了,所以我才把你帶到這裏。”
顯然,洛詩禾還記得昏過去以前的事,她想了想,覺得不可思議,但她信李香書多過信嚴灼心,她對嚴灼心罵道:“你胡說,一定是你搞的鬼。”
嚴灼心輕輕一笑道:“你說是我在搞鬼,那你告訴我,我幹嘛費力不討好把你帶到這來?”洛詩禾陷入沉思,嚴灼心見她平靜下來,一抬手把她手裏的匕首拿開,而後道:“洛大小姐,你我雖然相交不深,畢竟也算不打不相識,我來問你,你我從相識到現在,我有騙過你嗎?”這一問更是把洛詩禾問倒了,她呆呆看著嚴灼心答不上來。嚴灼心站起來道:“在下雖然名聲不太好,不過有一點,我嚴灼心說過的話從來說一不二,特別是對女人,我從不撒謊。”說到這裏,嚴灼心特意湊到洛詩禾眼前對她一笑。見她有所覺悟,嚴灼心話裏有話道:“以洛大小姐的酒量,我想,不至於兩杯酒就能把你灌倒吧?要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要麽就是酒裏放了什麽不該放的東西。”
嚴灼心這麽一說,就是傻子也明白他的意思。洛詩禾一時淚眼汪汪喃喃道:“爹已經答應我們的婚事,我很快就是他的女人,李大哥為什麽......”到這裏,她實在說不下去。
有些事洛詩禾還沒有完全看清,她要是知道李香書給她下藥,是想把她送給宋青,那才叫肝腸寸斷。幸好洛詩禾沒有受辱,那種齷齪傷人的事嚴灼心絕不會告訴洛詩禾,她要是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麽,隻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遺憾的是,都到了這個時候,洛詩禾對李香書依然抱有幻想。一個“情”字真是傷了多少人的心,又讓多少人反目成仇。愛一個人誰不是傾其所有,越是這樣,往往結果越讓人刻骨銘心。
眼前的洛詩禾孤孤單單化身為一個柔弱女子,嚴灼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過,此刻是該讓她知道真相的時候。嚴灼心輕聲道:“相書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和他義結金蘭,連我也沒有想到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洛詩禾聽不懂他的話,嚴灼心看了她一眼問道:“你知道針英、啟莊為什麽要追殺他嗎?”
洛詩禾喃喃答道:“李大哥和我說,他和夢雲真心相愛,龐夫人卻以他地位卑賤為借口不許夢雲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派人追殺他。”
好一個真心相愛,嚴灼心苦笑道:“那都是他狡辯之詞,夢雲真心愛他不假,他卻把夢雲當做往上爬的墊腳石,夢雲是綠竹山莊的繼承人,他真正在乎的是綠竹山莊在武林中的名望和財富,你知道他對夢雲做了什麽嗎?”
嚴灼心的話洛詩禾半信半疑,她道:“李大哥說,龐夫人不讓他和夢雲在一起,所以就把夢雲軟禁起來,江湖上所謂夢雲失蹤,都是龐夫人一手策劃的。”
這話真讓嚴灼心哭笑不得,李香書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居然無恥到這種地步,編出這種謊言。嚴灼心咬牙道:“夢雲無意中得知李香書的陰謀,深感有愧於龐夫人的教誨,就去找李香書討個公道,沒想到反被李香書打斷雙腿,李相書逼夢雲幫他奪取綠竹山莊,夢雲死也不肯,他就讓手下人奸汙夢雲,是煞寧兒出手相助夢雲才逃過一劫,這就是李相書和你說的他和夢雲真心相愛。”
洛詩禾不敢相信她聽到的一切,她流著眼淚不斷搖頭道:“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的。”
嚴灼心惋惜道:“我為什麽要騙你,我見過夢雲,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她如今坐在輪椅上,雙腳已經殘廢,隻怕一生別想再站起來。”
洛詩禾整顆心如雨打浮萍,她哭著一邊往後退一邊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李大哥對我是真心的,我愛他,他也愛我。”
這種話聽起來豈不是十分諷刺,嚴灼心大喝道:“你想過沒有,喬木是怎麽從那場大火中逃生的?”
洛詩禾愣住了,她呆呆看著嚴灼心,想了很久,她呆滯的道:“你是說李大哥和喬木......”嚴灼心閉上眼點點頭。洛詩禾喝一揮手喝道:“不可能,喬木隻是我的丫鬟,李大哥不會喜歡她。”
嚴灼心狠下心輕聲道:“那你怎麽能肯定李相書是真的喜歡你呢?”在此之前,辛捷楚和程少依就說過同樣的話,洛詩禾當時就有疑慮,但在婚姻的驅使之下,她一天天更加堅信李香書是愛她的。嚴灼心一番話剝絲抽繭,一點點卸下李香書的偽裝,讓洛詩禾看清李香書的真麵目,洛詩禾呆站在原地,她此刻的沉默恰巧說明她心裏有多痛。嚴灼心話鋒一轉遺憾道:“之前,我讓陳道安回洛英山莊提醒洛盟主,洛英山莊將有一場大難,依眼下的情形來開,隻怕洛盟主和洛大小姐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洛詩禾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嚴灼心疑惑的問道:“隻要李大哥娶了我,洛英山莊將來遲早不是他的嗎?”
嚴灼心道:“他想要的何止是洛英山莊,洛大小姐,你覺得嫁給一個根本不愛你的人你能得到幸福嗎?何況他根本沒有想過要娶你,他一直都在利用你,其實他早就和程不歸商議好了,鑒寶大會之時,他就會取洛盟主而代之,至於你......“嚴灼心深深吸了口氣。
洛詩禾越聽越害怕,她癡癡的問道:“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洛詩禾大概忘了他是什麽人,嚴灼心苦笑一聲反問道:“世上有什麽事是天玄閣不知道的?”嚴灼心停下來歎道:“一樁婚事若真能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那是再好不過的事,隻是洛盟主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這樁婚事放在心上,你們想要的隻有洛河圖,得洛河圖到手後,至於嫁不嫁就是另一回事。”洛詩禾一臉驚訝,她大概沒有想明白過來,為什麽洛英山莊的盤算嚴灼心一猜一個準。嚴灼心接著並解釋道:“洛盟主和洛大小姐行事一項如此,洛英山莊唯利是圖,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清洛盟主和洛大小姐的打算,這還用我多說嗎。”
這話令洛詩禾十分不快,嚴灼心剛說完,她匕首一直嚴灼心道:“嚴灼心,你放肆。”
嚴灼心對她一笑,答非所問道:“可洛盟主和洛大小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程不歸正是看準你們的心思,所以他才會用洛河圖做聘禮到洛英山莊提親,他知道,洛河圖重出江湖一定會引起一場武林浩劫,洛河圖在誰的手裏,誰就是武林公敵,如果他再添把柴火,洛英山莊並在劫難逃。”
嚴灼心的話洛詩禾還是一知半解,她問道:“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想要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首先要讓洛樹雲和洛詩禾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嚴灼心已經說服程少依幫忙勸說程不歸,要是能說服洛詩禾勸說洛樹雲,看似不可能的事就迎刃而解。嚴灼心順水推舟道:“你知道是誰劫了天下鏢局的鏢嗎?”他看了洛詩禾一眼,見洛詩禾滿臉好奇,他自問自答道:“其實劫走洛河圖的人就是程不歸。”
洛詩禾吃驚不已,平日裏的聰明不見,輕聲問道:“程不歸為什麽要這麽做?”
嚴灼心道:“自然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程不歸此舉可謂高明,他派人劫了天下鏢局的鏢,把整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正如他所料,江湖上所有想得到洛河圖的人全都跑到關外尋找洛河圖的下落,最後的結果卻是所有人都吃盡苦頭,各門各派為此損兵折將,為保自己的顏麵,也為了能和手下人有個交代,那些費盡心機卻功虧一簣的人會怎麽樣?”嚴灼心唏噓道:“他們會群起而攻之,把所有矛頭都指向洛英山莊,不用程不歸動手,明日以後,洛英山莊能否存在,洛大小姐,隻怕連你都不敢想。”這麽宏大的一個計劃,就這樣一步步順理成章走到今天,洛英山莊卻絲毫沒有察覺,洛詩禾自詡聰明過人,在程不歸的老謀深算麵前,她隻覺得自己那點小聰明根本不值一提。火塘裏的火光越來越暗,嚴灼心往裏麵加了些柴火,火苗騰空而起。嚴灼心看著她道:“有件事不凡告訴你,嚴少度就是程少依。”
原來程不歸用洛河圖作為聘禮是給自己的女兒向洛英山莊提親,洛詩禾下巴都快掉下來,在這麽精彩的故事麵前,李香書對她的傷害,她似乎早把一切拋都之於腦後。又安靜了一會,洛詩禾問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嚴灼心道:“我想幫你。”
洛詩禾道:“幫我?”她說完冷笑一聲,好像覺得自己聽錯了。
嚴灼心長歎道:“其實也是在幫我自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嚴灼心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好事,花依怒的死可能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想盡我所能做點有意義的事,不求別的,但求無愧於心。”嚴灼心對花依怒情深義重,當初洛詩禾親眼所見,他如今提起花依怒,洛詩禾相信他說的話絕非虛言。
這番話讓洛詩禾認識了另外一個嚴灼心,她心想,難怪花依怒和辛捷楚都對他一片癡心。隻聽嚴灼心接著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希望你能幫我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
洛詩禾一聽,剛平靜下來的心情頓時沒了,她大為光火罵道:“姓程的想讓我和爹死,我為什麽要對他以怨報德?你不想幫洛英山莊的忙就別對我說這些話。”
嚴灼心耐心的勸道:“因為世上沒有永遠的恨,當年是洛英山莊對不起程不歸,三百二十一條人命呀,死了那麽多人,難道這段仇恨還要延續下去嗎?”
那是泰仁山莊三百二十一條人命,當年為那件事喪命的人更多。洛詩禾有些散失心氣,她想了想壓低音量狠狠道:“就算洛英山莊肯和姓程的化幹戈為玉帛,姓程的也不會放過洛英山莊。”
嚴灼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暗喜道:“你盡管放心,我和程少依已經商量過,她會幫我親自勸程不歸忘掉仇恨,我希望你能幫我勸勸洛盟主,讓他交出洛河圖。”
洛詩禾喝道:“洛英山莊費了那麽大的勁才得到洛河圖,交出洛河圖絕不可能。”
嚴灼心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想過沒有,洛英山莊如果不交出洛河圖,武林中人豈能輕易罷休,如今這種局麵,洛英山莊要想度過難關,隻有交出洛河圖和程不歸聯手或可轉危為安,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嚴灼心接著言詞激烈看著她問道:“洛大小姐,你是想要洛河圖還是想要你爹。”
洛詩禾一震方然醒悟,她低著頭輕聲道:“我答應你,我會盡量說服爹爹。”
一夜的風波轉眼變成一次機會,嚴灼心大喜過望。眼看天已經蒙蒙亮了,火堆裏的火也漸漸熄滅,今日並是臘月初八,再過幾個時辰,鑒寶大會就將按時舉行,但願一切都來得及。
經曆一夜的風雲變幻,讓洛詩禾獨自回洛英山莊,嚴灼心十分不放心,就怕半道上再出什麽意外,還是親自護送她回洛英山莊才妥當。嚴灼心拱手道:“天快亮了,洛大小姐,我先送你回洛英山莊。”一起度過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嚴灼心和洛詩禾已經是朋友。聽了嚴灼心的話,洛詩禾點了點頭,兩人一起邁開步子走出門去。
剛打開房門,一股清香迎麵撲來,二人隻覺得一時間頭暈目眩,洛詩禾自言自語道:“海棠香......”話沒說完,兩人一起倒在地上昏睡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