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 空山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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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不知身在何地,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隻感覺搖搖晃晃,抬頭一看,正與洛詩禾一起坐在同一輛馬車當中,洛詩禾此時剛好也醒了過來。兩人目光相對,不用說,肯定是被人下了迷魂藥了。奇怪的是,她們身上都蓋著厚厚的被褥,感覺不到一點寒冷,看樣子給她們下毒的人好像不想要她們的命,要不讓兩人怎能過得這舒服。如此看來,下毒之人不是李香書一夥,嚴灼心稍微能鬆口氣。

    這時候,馬車停了下來,一隻手掀開簾子伸了進來。那是一隻少女的手,從她修長的手指和漂亮的指甲上一眼就能看出。隻見她手裏拿著一支白色的小瓷瓶,之前聞到的那股香味就是從小瓷瓶中散發出來的。馬車接著往前走,除了滾動的車轍聲聽不到其他任何動靜,這麽說她們已經不在長安城中,嚴灼心和洛詩禾又閉上眼睛睡過去。

    程少依換回久違的女裝,她和嚴灼心有約在先,一夜沒有等到嚴灼心來找她,她心想,嚴灼心肯定是見到辛捷楚以後,光顧著和辛捷楚打情罵俏,把她們之間的約定都拋之腦後,為此,她心中頗感不快。她知道,嚴灼心向來說一不二,說好她們一起去見程不歸,就算前夜嚴灼心有事失約,天亮後他肯定會盡快趕到程宅來和她會合。天都亮了快兩個時辰,嚴灼心還沒有出現,這太反常了,她相信嚴灼心不會騙她,唯一的解釋,極有可能是因為嚴灼心出事了。

    困在程宅當中,程不歸專門派人跟著她,不讓她往外麵跑,她想出去找居士易等人幫忙卻走不出那座大院,一早她就心神不寧的。隻見手下百餘名武士枕戈待旦,早已集合完畢,隻等正午程不歸一聲令下並殺向洛英山莊。程少依急得上躥下跳,嚴灼心要是再不來,一切可都晚了。

    思來想去,她不能再等嚴灼心,就算隻有她一個人,她也要盡力說服程不歸。程少依打定主意走進正廳,進門並注意到左右各有八個使刀的漢子把守,程不歸、程少度、藍月三人靜靜地坐在裏麵,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如此場麵,叫程少依心裏有些發虛,為了今天,程不歸足足等了二十年,已經到嘴邊的話,她又咽了回去。

    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藍月不緊不慢道:“我怎麽瞧你一大早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你是再等什麽人吧?”藍月說完挑了她一眼。

    程少依就好像做了賊一樣心裏砰砰直跳,她分別看了程不歸、程少度、藍月三人一眼。三人都看出她有話要說,程不歸道:“少依,你是不是有什麽話不敢說?你現在說出來,爹不怪你。”

    程少依一聽撲通一聲跪下鼓起勇氣道:“爹、大哥、嫂子,這個仇我們不報了好不好?咋們回家吧,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三人一聽齊刷刷站起來,程少度擔心程不歸責罰她,一指程少依搶先喝道:“少依,你怎麽能說這種話?這件事我們計劃了那麽久,眼看我們程家的大仇馬上就能得報,你現在來說這種話,你對得起死去的娘親嗎?你對得起爹二十年來的養育之恩嗎?”

    程少依抬起頭來的時候已是淚眼汪汪,她含淚道:“爹,贖女兒不孝,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隻要有爹、有大哥、有嫂子,我覺得真的很幸福,要是你們有什麽閃失,我該怎麽辦?我想,娘在九泉之下她也不想看到我們任何人有什麽不測,爹,女兒求你放手吧。”

    程不歸一聽怒不可遏,大喝道:“住口,你的性命是你娘給的,生為人子,如果連殺母大仇你都不報,你還有什麽資格提你娘?”程不歸這麽嚴厲的斥責,從程少依記事起,還是第一次,她俯在地上哭出聲來。

    盡管她的話惹人生氣,她的哭聲卻讓三人心痛。藍深喃喃道:“那個姓嚴的小子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那麽聽他的話?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程少依咬牙堅持道:“你們不用管他對我說了什麽,隻要他說的對,我就聽他的。”

    程不歸氣不打一處出來,指著程少依罵道:“不孝之子,自從那個姓嚴的小子出現以後,你就處處護著他,我讓你去滅天下鏢局滿門,你偏不聽,那個姓嚴的小子讓你做什麽你從來不說一個不字,你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你心裏還有沒有這個家?”

    程不歸一句話說到點子上,程少依解釋道:“爹,正因為女兒在乎您,在乎這個家,所以女兒才勸您不要再報仇了,我們現在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再說,那個李香書的話根本不能全信,是他出的主意,讓我們去滅天下鏢局的滿門,這分明是包藏禍心,天下鏢局在江湖上素來以信義為先,我們事先可是答應過的,隻嚴兄能找到洛河圖的下落,我們就不再尋天下鏢局的晦氣,這與咋們找洛英山莊報仇不同,咱們找洛英山莊報仇是名正言順,滅天下鏢局滿門卻是師出無名,我們要是那麽做了,不僅爹您往日的聲譽將會盡毀,日後中原武林中人都將視白駝宮為夙敵,李香書這麽做不是為爹著想,他分明是一手利用我們,一手防著我們,好為他日後一統江湖鋪路,而爹您就要為他背黑鍋呀。”程不歸眼睛一直盯著嚴灼心,他處處提防嚴灼心,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經程少依提醒,似乎若有所思。程少依接著道:“爹,我們回去吧,您說,還有什麽比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一輩子在一起更重要的?”

    程不歸慢悠悠渡到程少依身後,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忽然一掌打在程少依肩上,程少依眼前一黑倒地不醒。程少度、藍月見狀大急,程少度問道:“爹,您這是......?”

    程不歸一抬手打斷他的話道:“今日之事異常凶險,少依小小年紀,爹不想讓她和我們一起身陷險地,就讓她留在這裏吧。”此意正合程少度和藍月的心意,二人一起點點頭。程不歸一揮手喝道:“來人。”一聲令下,門外走進來兩名異域女子,程不歸一揮手道:“把少依帶回房休息,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出門半步。”那兩個女子得命,架著程少依走出去。

    等程少依走後,程少度抱手道:“爹,時候差不多了,咋們該走了。”

    程不歸點點頭,他提劍走在最前麵,程少度、藍月一左一右緊跟其後。三人一起走到門口,程不歸高高舉起鐵劍喝道:“我們走。”門外的百餘名武士散開一條道,程宅大門打開,程不歸三人走在前頭,餘人緊隨其後浩浩蕩蕩列隊揚長而去。

    嚴灼心在一張椅子上醒過來,還不算糊塗,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洛英山莊鑒寶大會。門外大雪好像停了,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不知道是什麽時辰,可別誤了大事,嚴灼心站起來迫不及待往門外走。剛要跨出門,隻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身後道:“公子留步。”

    嚴灼心停住腳步轉過身,身後之人是楊柳青,他並不認識楊柳青,倒事楊柳青和年紀不相符的美貌實在令他吃驚。隻覺得要是就這樣走了未免太唐突,嚴灼心急忙拱手道:“晚輩太過冒失,請前輩見諒,敢問前輩,這裏是什麽地方,現在是什麽時辰?”

    楊柳青對他輕輕一笑答道:“這裏是長安城外,現在不到巳時。”

    離午時還有一個時辰,眼下趕去洛英山莊一切都來得及。話是如此,嚴灼心不敢再耽擱,拱手道:“前輩,晚輩有件要緊的事要去辦,等辦完事再回來向前輩賠罪。”

    話剛出口,楊柳青道:“公子且慢,賤妾有幾句話想對公子說。”

    哪有主人沒有把說話就走的道理,嚴灼心深感慚愧,抱手又道:“晚輩唐突,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楊柳青答道:“公子不必拘束,賤妾楊柳青。”嚴灼心一聽愣住了,呆呆看著楊柳青陷入深思。洛詩禾的母親,洛樹雲的夫人,怪不得洛詩禾長得那麽漂亮,有這麽漂亮的母親這就難怪。嚴灼心那樣看著她,楊柳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道:“莫非公子認識賤妾?”

    嚴灼心回過神來忙道:“夫人的大名晚輩素有耳聞,隻是沒有想到夫人這般年輕。”

    楊柳青忽然失落轉身邊走邊道:“美貌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幸運,有時候何嚐不是一種負擔。”楊柳青是個一生坎坷的女人,她的話嚴灼心能理解。說到這,楊柳青似乎覺得不該和嚴灼心說這些話,她轉頭對嚴灼心笑道:“讓公子見笑了。”說著,一擺手道:“公子請坐。”

    楊柳青也是天下間的奇女子,何況嚴灼心身為晚輩,自然願意聆聽她的教誨。嚴灼心走回去拱手道:“多謝前輩。”說罷,坐下來。

    楊柳青親自給嚴灼心滿上一碗茶道:“昨夜之事有勞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賤妾沒齒難忘。”

    這麽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她都知道,嚴灼心不禁慶幸他對洛詩禾規規矩矩,要不然哪還有機會在這裏喝茶。嚴灼心道:“晚輩不該在前輩麵前班門弄斧,請前輩贖罪。”

    楊柳青搖搖頭一時泣不成聲道:“詩禾是我的孩子,我卻不是個好母親,我沒有照顧好她。”

    楊柳青落淚的樣子令嚴灼心坐立不安,他慌了神站起來道:“前輩不必自責,哪有做母親的不愛自己孩子的,你的心意洛大小姐早晚會知道。”

    楊柳青擦剛淚水道:“這十年,我每日在佛祖麵前為詩禾祈福,希望她一生幸福,前幾日,道安到我這裏來對我說詩禾要嫁人了,女兒長大成人馬上就要出嫁,做母親的自然高興,可道安的一番話讓我十分不安,所以就讓侍女暗中保護詩禾,詩禾對那個李香書李公子一片癡心,真沒想到,詩禾差點走了我的老路。”

    走了她的老路是?這是什麽意思?嚴灼心愣了愣安慰道:“好在洛大小姐平安無事,可見上天眷顧,前輩的一片苦心沒有白費。”

    這話使楊柳青倍感安慰,她強笑道:“這十年來,我沒有在詩禾身邊照顧她一天,身為她的母親,我沒有盡到做娘的責任,我不求她能嫁什麽大富大貴的人,但願她能嫁個知道疼她,懂得憐惜她的人。”楊柳青搖著頭再次感歎道:“我走過的路她不能再走一次。”

    她的話勾起嚴灼心的好奇心,嚴灼心忍不住拱手道:“前輩,贖晚輩冒昧,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會嫁給洛盟主呢?”

    那件事是極其隱秘之事,到如今連洛樹雲都還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楊柳青打量嚴灼心一番,過了一會道:“素問小公子嚴灼心無所不知,果然名不虛傳。”

    提起她的傷心事,嚴灼心羞愧不安,慚愧的道:“其實那件事晚輩也是道聽途說,說來慚愧,晚輩總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秘之事,不敢對前輩隱瞞。”

    楊柳青點點頭道:“公子能對我說出這種話,足見公子為人光明磊落。”她忍了忍道:“隻是那件事光憑道聽途說隻怕有些失之偏頗,賤妾一生坎坷,對夫君不能以誠相待,對子女不能護佑周全,上天理應懲罰賤妾。”

    她的話聽得嚴灼心心痛,嚴灼心痛惜道:“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前輩人善慈愛,在晚輩看來,既是個好母親也做了個好妻子,無奈人心險惡,依晚輩看,不是前輩對不起別人,是別人對不起前輩的一片癡心。”這幾句話道盡嚴灼心對她的理解,楊柳青心中充滿感激。嚴灼心停了停平靜的道:“實不相瞞,晚輩最近去了趟西域,在西域的時候偶然交到一個朋友,機緣巧合,他給晚輩講了一個故事,那是樁大約在二十五年前的舊事,故事中有一位對心愛之人情深義重不離不棄的女子,晚輩對她的為人欽佩不已,晚輩胡亂推測,我想,那位姓楊的女子就是前輩無疑,隻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前輩為何與心愛之人分道揚鑣,晚輩實在猜不到其中的原由。”

    舊事重提,楊柳青道:“過去的人和事賤妾差不多都忘了,公子問我為何嫁給洛樹雲,昨夜,公子不是親眼看到了嗎?被心愛的人出賣,就像件物品一樣送給別人,我是幸運的,上天讓我遇到洛樹雲,他是真正知道疼我,愛惜我的男人。”

    嚴灼心大驚失色,難道她......怪不得她說洛詩禾走了她的老路。那樣的事情原來早就發生過,上天為何如此絕情,要讓這對母女遭遇同樣的痛苦。嚴灼心痛心疾首輕聲道:“原來是這樣,真沒想到,前輩和洛大小姐竟有同樣的遭遇。”

    過去的事早已時光不複,楊柳青慶幸遇到一個真愛她的人,可洛詩禾呢?她皺著眉頭走到嚴灼心麵前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還望公子替我保密,詩禾本性不壞,她隻是被洛樹雲寵壞了,如果她知道事情的真相,隻怕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相信感情,更不會相信世上的男人。”

    說的一定對,前天晚上的事就連嚴灼心想起來都覺得不寒而栗,更何況是洛詩禾一個弱女子。這件事的真相隻能證明人心有多險惡,讓人相信一些東西就好似愚公移山,而打破一個人心中的幻想隻需要一次欺騙。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最了解洛詩禾的人終究是楊柳青,這件事就算楊柳青不求他,他也絕不會向洛詩禾吐露半個字。

    楊柳青接著道:“昨夜,公子與詩禾共度一宿,公子沒有乘人之危,可見公子是個正人君子。”

    嚴灼心苦笑道:“前輩過譽了,晚輩身無長物,在江湖上一向遊手好閑,實在不敢當正人君子。”

    楊柳青道:“以一人之力力克史文天、楊一和嶽氏兄弟,千裏馳援天下鏢局,公子的大名早已傳遍天下。”好事不出門,嚴灼心沒有想過此事這麽快連楊柳青這樣避世隱居的人都聽說了。傳聞畢竟是傳聞,把他說得神乎其神,連他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楊柳青一轉身看著他道:“公子若不棄,賤妾願意把詩禾的終生大事托付於公子。”

    嚴灼心嚇了一跳,忙站起來道:“前輩的好意晚輩先領了,隻是洛大小姐和晚輩並非同路人,晚輩實在沒有這個福分,況且晚輩已經心有所屬,望前輩見諒。”

    楊柳青有些遺憾,歎了一聲道:“既然如此,賤妾不敢為難公子,世上之事風雲變幻,日後詩禾若有什麽難處,請公子看在賤妾的情麵上盡力幫幫詩禾。”

    這個請求倒也合情合理,嚴灼心拱手道:“那是自然。”

    二人聊到此處,隻聽門外傳來哽咽的哭聲。大概是母女連心,楊柳青快步衝出去,隻見洛詩禾癱坐在地上,她咬緊牙關盡量不發出聲響,可早已是個淚人。楊柳青見女兒心碎的模樣,情不自禁撲上去抱緊洛詩禾道:“詩禾,我的女兒......”這對母子緊緊相擁在一起抱頭痛哭,十年分別的痛楚在這一刻化作無盡的淚水。情到深處幹淨得就像一汪淨水,這樣毫無保留的情感才令人動容,嚴灼心遠遠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就怕打擾到她們。

    洛詩禾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她哭得那麽傷心,隻怕剛才二人的對話她全聽到了。這樣也好,經曆過這場刻骨銘心的痛,她才能真正長大,從此以後,她可以對李香書死心了。

    楊柳青與洛詩禾的哭聲引來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些看客裏,除了照顧楊柳青的侍女,還有失蹤多日的小鯉魚。小鯉魚身上的傷日見好轉,她能下床,卻不能行走,隻能坐在輪椅上靠楊柳青的侍女推著方可出門。善良的人總能得到上天的眷顧,在此遇到小鯉魚是莫大的驚喜,正如嚴灼心之前所料,所有的事情都會隨著鑒寶大會一一落幕,小鯉魚的出現隻是一個開始。

    嚴灼心的出現對小鯉魚來說何嚐不是一種意外,該慶幸的是她完好無損的出現在嚴灼心眼前,平安對家人而言才是莫大的幸福。嚴灼心和小鯉魚之間的兄妹情義不需要任何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足以訴說她們內心的牽掛。侍女把小鯉魚推到嚴灼心身邊停,兄妹兩對望一眼甜甜一笑,小鯉魚想牽牽兄長的手,但她的雙手抬不起來,那就讓嚴灼心摸摸她的長發。此時此刻,焦點不在她們兄妹重聚,而是眼前這對傷痕累累的母女,看著她們,誰敢說此刻不是幸福的。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幾人回到房間中。隻要母親在身邊,不管到了什麽年紀,所有人都變成了孩子。洛詩禾就是那樣,她依偎在楊柳青身旁緊緊拉著楊柳青的手,就怕一放手,楊柳青又把她拋下。嚴灼心和小鯉魚在一旁看著她們,誰說隻羨鴛鴦不羨仙,這對母子的情感同樣讓人既羨慕又嫉妒。

    美好的事物容易讓人沉醉其中,與楊柳青母女團聚讓洛詩禾忽然想起洛樹雲,隻有父母都在身邊這個家才完整。時辰差不多了,洛詩禾猛的站起來脫口而出道:“爹......”

    經她提醒,嚴灼心這才回過神來,他光顧著和楊柳青長談,卻把鑒寶大會給忘了。所剩的時間隻有不到半個時辰,嚴灼心一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道:“糟了......”

    這時候,隻見洛詩禾拉著楊柳青的手道:“娘,有人想打洛英山莊的主意,女兒要回去幫爹的忙,等這件事情結束後,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洛詩禾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跑。她剛跑了幾步,隻覺得腰間一酸被楊柳青點了穴彈動不得。洛詩禾一時心急道:“娘,你放開我。”

    楊柳青眉頭緊鎖對她搖搖頭道:“詩禾,你原諒娘,這種時候娘怎麽能讓你去白白送死。”

    洛詩禾淚水在眼角打轉,懇求道:“娘,詩禾求你了,我不在爹身邊,爹身邊連一個可信的人也沒有,他要是有什麽不測,詩禾就沒有爹了。”

    洛詩禾言辭懇切,楊柳青還是搖著頭道:“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江湖險惡,娘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一個女兒,不管你說什麽,娘是不會讓你去的,就讓你恨為娘吧。”

    這對母女分明是在乎對方,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爭辯。楊柳青言辭鑿鑿,眼看洛詩禾不能說服她,嚴灼心急了,他和洛詩禾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沒有洛詩禾幫忙,想要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就難上加難。嚴灼心走出來拱手道:“前輩,事已至此,隻有洛大小姐或許能勸洛盟主交出洛河圖,此事關係到洛英山莊上百條人命,也關乎程洛兩家多年的恩怨,晚輩向前輩保證,晚輩一定用性命護著洛大小姐,絕不讓她有半點損傷,請前輩放洛大小姐和晚輩一起走。”

    楊柳青對嚴灼心決絕的道:“嚴公子,詩禾是我的親生女兒,隻要為了她好,我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她的性命,欠下的債遲早要還,洛英山莊欠程不歸的太多,我不會讓詩禾去冒險。”

    她的話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拳拳之心,嚴灼心還能說什麽呢,他隻有輕歎一聲。就在這時,楊柳青出手也點了嚴灼心的穴。嚴灼心毫無防備,呆站在原地問道:“前輩,你這是?”

    小鯉魚見狀,也急道:“幹娘,他是小鯉魚的大哥,你放了他吧。”小鯉魚對什麽人都能產生好感,原來楊柳青已經認她做義女,這有什麽奇怪的,像小鯉魚這樣天真可愛的姑娘,任何人都會喜歡她。

    楊柳青漫步走到門口,她看著陰冷的天想了半天,而後往回走,邊走邊道:“我和洛樹雲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他的為人我最清楚,誰去勸他都沒有用,他是不會把洛河圖交出來的,嚴公子,你對詩禾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不會讓詩禾去冒險,也不會讓你去冒險。”

    嚴灼心看她心意已決,隻好歎息一聲。洛詩禾終於掉下眼淚,她再次懇求道:“娘,你放女兒走吧,要不然爹會沒命的。”

    楊柳青長歎一聲惋惜道:“狡兔三窟,洛樹雲原本是武林中難得的豪傑,自從他當上武林盟主,一切就全都變了,為了保住他武林盟主的寶座,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如果他不想死,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殺得了他。”楊柳青對洛詩禾勉強的笑著道:“詩禾,你乖乖睡一覺,等你一覺醒來,一切都會結束。”她從袖子中摸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洛詩禾鼻子前讓洛詩禾聞一聞,洛詩禾腳下一軟就倒在她的懷裏。楊柳青稍微提高音量道:“來人。”門外進來兩個侍女,楊柳青把洛詩禾交給兩人道:“送詩禾回房休息。”待侍女把洛詩禾扶出去,楊柳青走到嚴灼心麵前對嚴灼心道:“賤妾若不使些手段,公子一定會用內力強行衝開穴道,賤妾得罪了。”楊柳青把小瓷瓶給嚴灼心一聞,嚴灼心腳下站不穩倒在椅子上。

    小鯉魚大嚇道:“幹娘,你想幹什麽?”

    楊柳青對她微微一笑道:“他隻是睡著了,睡兩個時辰就會醒過來。”小鯉魚相信楊柳青的話,如果鑒寶大會是一場凶險,她寧願嚴灼心不要去冒險,就讓嚴灼心安靜靜的在這裏睡一覺,楊柳青親自推著小鯉魚,二人一起出門。出門後,楊柳青把房門關上,留嚴灼心獨自在那個空蕩蕩的房間,坐在那張椅子上麵沉沉睡去。

    時光匆匆宛如白駒過隙,嚴灼心睡在那張椅子上,他所有的決心抱負都在那張椅子化作一場夢境。他對程少依的承諾,他和居士易等人之間的約定,他終究全都錯過了。就像他從未想過花依怒有一天會離開他,就像他從未想過辛捷楚會把他拒之門外,一切在冥冥中其實早有安排,天意如此,不管他願不願意看到,洛英山莊鑒寶大會那場廝殺注定要發生。

    誰能說遇到楊柳青不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呢?或許上天讓他遇到楊柳青,就是為了讓楊柳青把他留下,好讓他在這場爭鬥中保住一條性命。命運往往喜歡和人開玩笑,你越想做的事,它偏偏讓你做不成,越是在絕望的時候,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空山宜居,這個隱藏在長安城外與世隔絕的地方,來到這裏也許是種巧合,但未嚐不是種必然呢?江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懂之人忠孝仁義信,天地自然無限廣闊,不懂之人見利忘義心胸狹隘,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當今之世道,有人感歎世風日下,有人豪言時勢造英雄,豈非路漫漫其修遠兮矣。

    時光誠然恍惚如隔世,嚴灼心在一陣喧嘩中睜開眼睛,他隱約聽到有人喊著楊柳青的名字闖進來。那聲音如此耳熟,一下子勾起許他許多未做之事。嚴灼心急著去推開房門,海棠香藥效還未完全消散,他全身功力尚未恢複,隻覺得有些神形恍惚,眼前模模糊糊一個黑影闖進來,他看不清來人是誰,倒是那人手裏帶血的長劍他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是洛樹雲,他傷的不輕,全身上下都是鮮血,瞧得出他剛經曆過一場血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做了二十年的武林盟主,在江湖上地位是何等的尊貴,曾幾何時有過向今天這樣慌張的時候。他見嚴灼心從前麵房間裏走出來,頓時起了殺心,揮劍喝道:“嚴灼心,你這小賊,拿命來。”隻見他橫空躍起,長劍在眼前劃出一道銀光。嚴灼心意識剛恢複過來,斷然不敢硬接洛樹雲全力一擊,他下意識往地上一倒,在地麵上打了幾個滾。但見洛樹雲劍氣如虹,一劍差點沒把那扇門劈成兩半。

    隻聽到臨空一聲高呼道“住手。”楊柳青帶著洛詩禾、小鯉魚匆匆趕來。洛詩禾見到父親全身上下都是傷,心痛著跑到洛樹雲身邊扶著他含淚道:“爹,你受傷了?你沒事吧?”

    洛樹雲怒氣未消,雙臂高舉大喝道:“洛英山莊沒了,所有人都背叛了我,詩禾,你也要背叛我嗎?”

    洛詩禾嚇得哭出來道:“爹,女兒不敢。”

    洛樹雲目光中充滿怒火盯著洛詩禾罵道:“那你告訴我,洛英山莊有難的時候你去哪了?如今李香書成了洛英山莊的主人,你居然勾結外人打起爹的主意,這下你滿意了吧?”李香書是洛詩禾的戀人,他能有什麽辦法?洛樹雲把鐵劍往地上一扔喝道:“你想殺我,把劍撿起來,現在並一劍殺了我。”這一通胡亂斥責傷透洛詩禾的心,她一樣是受害者,難道她不想洛英山莊好好的?洛詩禾撲通的跪在地上哭著不話可說,此情此景,令在場之人看了實在心疼。楊柳青慢慢走到洛詩禾身邊,洛樹雲見到她,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他一把抓住楊柳青的手道:“柳青,你終於肯見我了,連咋們的女兒也背叛了我,我不想再失去你。”

    楊柳青把手抽了回來,她把跪在地上的洛詩禾拉起來,不慌不忙道:“是我不讓詩禾回洛英山莊的。”

    洛樹雲一聽愣住了,他越想越生氣,痛惜道:“柳青,你我夫妻一場,你就那麽想讓我死嗎?”

    洛樹雲說的是,夫妻一場,楊柳青怎麽可能對他沒有感情,楊柳青含淚道:“為了你的野心,我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你可知道,咋們女兒差點被人暗害,我不把她留下,難道讓她給你陪葬嗎?”

    洛樹雲恍然大悟,他看著楊柳青母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場麵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洛樹雲鎮靜下來開口道:“柳青,程不歸找我報仇來了,當年我殺了他老婆,他絕不會放過你們母女,我來帶你們走,我向你們保證,不管天涯海角,隻要有我在,我就會護你們母女周全。”

    楊柳青搖搖頭道:“殺人償命,洛英山莊欠程不歸的實在太多,即使今天我們逃了,我一輩子也不會安心。”

    洛樹雲急道:“我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母女遭人毒手,柳青,跟我走吧,程不歸就在身後,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話言剛落,隻聽程不歸在門外喝道:“洛樹雲,你逃不了的,乖乖滾出來受死。”

    洛樹雲一聽大急,他抓起地上的鐵劍對楊柳青道:“柳青,你帶詩禾從後門走,走了就別再回來,我去擋住程不歸。”說罷,提起長劍頭也不回衝出去。

    生死關頭,他沒有把妻女丟下獨自逃命,洛樹雲還算是條漢子。眼瞧著洛樹雲衝出門去,洛詩禾焦急的問道:“娘,我們該怎麽辦?”

    楊柳青歎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該來的總會來。”說完,她轉頭對嚴灼心道:“嚴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求你把詩禾平安帶走。”

    楊柳青話中滿是淒涼,洛詩禾抓住她的手不放,哭著道:“娘,你不能丟下我。”

    楊柳青撫摸著她的額頭道:“詩禾,你還年輕,你的日子還長著呢,但願娘一死能給程不歸一個交代。”她狠心的把洛詩禾的手甩開道:“嚴公子,拜托了。”說完,也跟著洛樹雲跑出去。

    洛詩禾失聲痛哭,她想去追楊柳青,卻被楊柳青的侍女緊緊拉住,她就那樣眼睜睜看著父母走出空山宜居大門。這出生離死別的大戲看得嚴灼心心中百感交集,小鯉魚輕聲問他該怎麽辦,可他怎麽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他心裏在苦苦掙紮,他不斷告訴自己事情不能這樣無休止的下去,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完整的家庭被拆得七零八落。他發過誓要竭盡全力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大丈夫不能言而無信,所有事情的結果,不管是好是壞都要去麵對。想到這裏,嚴灼心有些上頭,不去努力爭取怎麽可能知道結果?他顧不上楊柳青的囑托,轉身往門外跑去,小鯉魚喊都喊不住。無可奈何之下,侍女隻好放開洛詩禾,推著小鯉魚大家一起走出空山宜居。楊柳青前腳剛邁出門檻,嚴灼心等人並跟出來,事已至此,結果如何她隻能坦然麵對。

    洛樹雲此刻正在與十餘名武士纏鬥,而程不歸、程少度、藍月三人帶著另外數十人在一旁蓄勢待發。洛樹雲見楊柳青母女沒有聽他的話從空山宜居中走出來,一時萬念俱灰,邊打邊道:“柳青,我讓你帶詩禾走,你們怎麽不走。”洛樹雲一著急難免分心,這樣一來,招式之間漏洞百出,一時間身上挨了幾下。

    洛詩禾不忍心看,正想動手之際,楊柳青走上前去大聲道:“住手,別打了。”

    程不歸瞧見楊柳青出來說話,他倒是很給麵,一抬手,程少度喝道:“都退下。”一聲令下,圍攻洛樹雲的武士紛紛提刀退了回去。

    等圍攻洛樹雲的武士全退走以後,洛詩禾撲上前去扶著洛樹雲哭道:“爹,你沒事吧?你怎麽能把女兒拋下?”迫於保護家人的無奈,洛樹雲總算恢複往日的血性,他無奈的搖搖頭,洛詩禾並把他扶了回去。

    這時候,居士易、雅娜、楊少誠、針英、啟莊一行人同時趕到。從她們一行人的臉色上可以看出,她們對此事的結果是多麽無可奈何,不過見到嚴灼心和小鯉魚平安無事,倒讓她們高懸的心終於可以落下。

    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人忙著瓜分洛英山莊留下的地盤,有人在這場武林浩劫中黯然神傷,有人為泄私怨追殺洛樹雲到空山宜居,真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不過,還是有兩個該來的人沒有來。說曹操曹操就到,程少依尾隨而至,穿回女裝的她讓人眼前一亮。此刻沒有必要再去和嚴灼心計較他為什麽沒有遵守約定,兩人隔著老遠看了對方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既然程少依都來了,至於剩下的那個人,說不定他此刻就躲在某個角落。

    尋仇的人也好,看熱鬧的人也罷,所有的事情到今天都該結束。故人就在眼前,楊柳青慢慢走到程不歸麵前客氣的道:“程大哥,二十年不見,你我都老了。”在程不歸心裏,程洛兩家早就一刀兩斷,今時今日隻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程不歸心裏怎麽想的她管不了,可在楊柳青心中,她沒有一天也忘記過程洛兩家的情分。楊柳青轉頭分別看了程少度、藍月、程少依三人一眼,藍月和程少依她不認識,程少度眉宇間的英武之氣二十年沒有變過。想起自己死去的兒子,楊柳青苦澀的微微一笑對程少度道:“你是少度吧?”她忍住歎息道:“我和你母親情同姐妹,你小的時候我抱過你,你還吃過我的奶......”二十年前泰仁山莊慘遭滅門時程少度已經記事,許多往事曆曆在目,程洛兩家之間的恩怨情仇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的,為何偏偏走到今天這一步?程少度不敢看楊柳青的眼睛,他低下頭把目光移開。

    說起往事令人感慨萬千,場麵安靜得仿佛連跟頭發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不知道過了多久,程不歸道:“洛夫人,今天程某來做什麽你心裏清楚,過去的事,物是人非,二十年似乎太遙遠了,你還提它幹嘛!”

    往事讓程不歸同樣百感交集,恩怨情仇都在他簡單的一句話裏。聽了他的話,楊柳青看著他道:“二十年說起來很遙遠,可對我而言就像昨天剛發生的一樣,我想,對程大哥來說也是一樣的。”

    程不歸點點頭道:“是啊,所有的事情仿佛就像昨日重現,洛夫人,我相信你對亡妻的感情是真的,可這什麽都改變不了。”

    楊柳青依舊平靜,她邁開步子不急不忙答道:“當年那件事,程家大嫂死於非命,我也失去一個兒子,可以說你我都是那件事的受害者,程家大嫂死的無辜,我的兒子難道就不是無辜的?”說到這,楊柳青有些激動,她回頭看著程不歸。

    程不歸氣憤起來道:“洛夫人,你這話贖程某不敢苟同。”他停下來指著洛樹雲罵道:“當年要不是他狼子野心,內人怎麽會難產而死?你說你的兒子無辜,可你卻堂而皇之做了二十年的武林盟主夫人,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楊柳青早已學會平靜的麵對一切,她道:“程大哥,我之所以說剛才那番話,不是為洛英山莊開脫,更不是為夫君求情,我想說的是,你是一代大俠,應當知道什麽叫禍不及無辜,你盡可以一劍殺了我們夫婦為程家大嫂報仇,隻是詩禾是無辜的,希望你能放她一條生路。”

    楊柳青說的有理有據,在旁人聽來不無道理,程不歸卻得理不饒人道:“洛夫人,試問當年洛英山莊可曾對泰仁山莊網開一麵?洛樹雲要是知道程某還活著,隻怕早就對程家斬草除根,無毒不丈夫,洛夫人,得罪了。”

    既然如此,那還廢什麽話?洛樹雲提劍一指罵道:“大丈夫敢作敢當,程不歸,當年沒有把你給殺了,今日這樣的結果我也認,你別總躲在別人後麵,來,你我決一死戰。”

    洛詩禾如今擁有的隻有父母,一家人隻能同生共死,她接上話道:“娘,你不用求他,咋們一家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說罷,指著程不歸罵道:“程不歸,洛英山莊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今日你要不把我給殺了,他日我一定加倍奉還。”

    此話一出還得了,程不歸殺氣騰騰道:“洛夫人,該客氣的你我都客氣過了,剩下的就用刀劍說話吧。”

    洛樹雲大喝道:“好,柳青,你回來,讓我和這個姓程的拚個你死我活。”

    楊柳青擋在雙方之間不肯退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程不歸沒有那麽好的耐性,更不會講什麽仁義道德,他要是發起火,吃虧的還是楊柳青。情勢緊迫起來,一旁圍觀的人都為楊柳青捏了把汗。小鯉魚喊楊柳青一聲幹娘就不會看著她吃虧,她急著對嚴灼心道:“大哥,你快想想辦法。”

    嚴灼心從空山宜居大門裏走出來就是決心要管一管程洛兩家的事。雖說他錯過了鑒寶大會那場廝殺,巧的是老天把程不歸和洛樹雲都送到他麵前。如今洛樹雲已經得到報應,程不歸的氣也該消了大半,何必再趕盡殺絕。種什麽因,有什麽樣的果,洛樹雲就是最好的例子。上天有好生之德,程不歸到了這把年紀,他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子孫後代想想,辛捷楚給他的那張藥方說不定此時正好能派上用場。

    嚴灼心走上前抱手道:“程莊主、洛盟主,二位能否聽我一言?”

    話才出口,洛樹雲就罵道:“嚴灼心,你滾開,我不用你來可伶我。”

    這都什麽時候,難道他想死不成?他不想讓嚴灼心說,嚴灼心偏要說。嚴灼心走到洛樹雲麵前道:“洛盟主,洛英山莊有今日的結果全因你一人之過,你身為武林盟主,本該維護武林的安寧,你卻迷信製衡之術,一心利用江湖爭鬥相互製衡各個幫派,你以為隻有這樣,才能保住你武林盟主的位置,可你錯了,試想,你若秉公辦事,武林中人自然心甘情願俯首稱臣,隻要你振臂一呼,誰敢不從?你費盡心機去搶洛河圖,恕我直言,你得到的不過是張圖廢紙罷了,倘若洛河圖中真有寶藏和絕世武功,幾百年來隻怕早就被人取走,又豈能留給你?我曾好意讓陳道安提醒過你,可惜你對陳道安的一片忠心置若罔聞,卻對那兩個隻知道阿諛奉承的梁肖月、宋青委以重任,洛英山莊今日的結果早在預料當中,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有一絲悔意?”

    洛樹雲仰頭哈哈大笑道:“成者為王敗者賊,天要亡我洛樹雲,我隻怪時運不濟。”

    嚴灼心跟著哈哈大笑一聲道:“好一個時運不濟,別的尚且不論,大難臨頭,洛盟主還能想到妻女,我本以為你還算條漢子,可惜我又看錯你了。”

    洛樹雲氣不過喝道:“你什麽意思?”

    嚴灼心喝道:“洛盟主剛才信誓旦旦要護妻女周全,怎麽現在就忘了?大丈夫審時度勢,今日的局麵難道你還看不清楚嗎?你若存心找死,無疑是讓洛夫人和洛大小姐跟你一起死,連自己的家人你都保護不了,你算什麽男人?”

    在一旁圍觀一直沒有說話的楊少誠聽聞,勸道:“姑父,為了姑姑和表妹,你就低一次頭吧。”

    嚴灼心和楊少誠幾句話擊中洛樹雲的要害,洛樹雲不服輸又能怎樣?迫於形勢,他不能不低頭。見說服了洛樹雲,嚴灼心回頭對程不歸拱手道:“程莊主,多謝你對在下的一片厚愛,給我找了那麽多事做。”

    程不歸沒有回答,藍月冷笑道:“姓嚴的小子,你又想多管閑事?”

    嚴灼心笑道:“藍姑娘此言差異,在下不是多管閑事,著實是為程家和白駝宮著想,即使今日各位能殺了洛盟主一家人,可洛英山莊弟子遍布天下,難道程莊主都能殺絕嗎?世事無常,各位說是不是?”說到此處,嚴灼心停下來看了在場之人一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然無人不服,接著,他道:“況且洛盟主做了二十年的武林盟主,洛英山莊在江湖中可謂根深蒂固,輕易就被程莊主連根拔起,恐怕中原武林中人也不會服。”

    程少度聽此話罵道:“嚴灼心,你就知道危言聳聽。”

    嚴灼心道:“程兄,在下絕非危言聳聽,程家遷居關外二十年,在中原武林人士眼中,程家早已不是中原武林中人,何況白駝宮和大鵬王千絲萬縷,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中原的武林盟主要是死在關外的豪傑手裏,這件事的後果隻怕不那麽容易解決。”

    嚴灼心言辭鑿鑿,程不歸火了,罵道:“嚴灼心,你敢威脅我?”

    嚴灼心急忙拱手道:“晚輩不敢,晚輩隻是如實陳述事實而已。”

    程不歸也知道他說的話絕非虛言,消了消氣道:“嚴灼心,你的好意我先領了,可是殺妻之仇不能不報。”

    見他不再是那麽強硬,嚴灼心勸道:“恕我直言,洛盟主家破人亡,他已經得到應有的報應,尊夫人死了二十年,何苦讓仇恨繼續下去?”程不歸稍有遲疑,嚴灼心繼續道:“程莊主,晚輩覺得洛夫人那句話說得一點沒有錯,泰仁山莊是受害者,洛英山莊也是受害者,包括在場所有的人,大家何嚐不是受害者?為了給尊夫人報仇害死那麽多人,你覺得尊夫人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嗎?”

    這劑猛藥下去,程少依道:“爹,嚴兄說的對,冤冤相報何時了,咋們回白駝宮吧。”

    盡管嚴灼心的話他無力反駁,程不歸依然不肯放手,他轉頭對程少依道:“少依,你別忘了你姓什麽。”於是,回過頭對嚴灼心道:“二十年呀,難道這二十年的等待能說算就算?嚴灼心,多謝你的好意,如果沒有別的事,請你站到一邊去,要不然,可別怪刀劍無眼。”

    眼看勸不住,大家心中開始為嚴灼心擔憂。又聽嚴灼心道:“程莊主,在你動手之前,晚輩還有些話想說,等晚輩說完,你再動手不遲。”

    程不歸冷冷道:“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嚴灼心道:“江湖險惡,當年洛盟主雖然對泰仁山莊痛下殺手,也因此讓程前輩在關外過了二十年的太平日子,細想起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這話連程少度都聽不下去,程少度指著洛樹雲罵道:“嚴灼心,你的意思是,我們程家還要感謝他囉?”

    洛樹雲仔細聽著嚴灼心力勸程家父子,他終於知道嚴灼心是在真心實意的幫他,這時候才接上話道:“程大哥,你當真以為要在這個江湖上有一片立足之地那麽容易嗎?當年我是對不起你,好歹這二十年你在關外父慈子孝盡享天倫躲開了江湖上所有的風風雨雨,如今,你已貴為一方霸主無拘無束,而我呢?我雖然是武林盟主,卻沒有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你也在江湖上行走過,如坐針氈如履薄冰,如果不處處小心謹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恕我直言,假如沒有當年那件事,誰敢保證你有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洛樹雲的話未免有些強詞奪理,但不可否認有一定的道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江湖中門派更迭猶如雨後春筍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程不歸若無當年那場大難,能否有之後二十年的安寧由未可知。

    那聲久違的“程大哥”足見洛樹雲有悔過之意,程不歸悲痛萬分,恨恨道:“洛樹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洛樹雲哈哈一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當年帶人闖入泰仁山莊的人是我,和柳青、詩禾沒有半點關係,程大哥,你來殺我吧。”洛樹雲說完把劍一扔徹底服軟。

    程不歸握緊拳頭點點頭道:“好,我程不歸不是濫殺無辜之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自我了斷吧,我可以放你妻女一條生路。”

    隻要能保住楊柳青和洛詩禾的性命,洛樹雲情願一死。洛樹雲喝道:“說話算數?”

    程不歸斬釘截鐵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即使如此,洛樹雲運足功力並想自斷經脈成全程不歸的心願。危急時刻,洛詩禾大叫道:“慢著。”她含淚看著洛樹雲道:“爹,女兒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要死一起死。”

    生離死別之際,洛樹雲落下父親的眼淚,他扶著洛詩禾道:“詩禾,爹這就要去了,以後你要照顧好你娘,當年的事是爹欠你程伯伯的,爹死以後不許你報仇。”

    洛詩禾撲到洛樹雲懷裏邊哭邊道:“爹,女兒不許你死,你死了,女兒也不活了。”

    洛樹雲摟著她安慰道:“傻女兒,爹到了這把年紀還能活幾年?為人父母的哪個不是為子女活著?你要爹白死嗎?”洛樹雲說完看著楊柳青道:“柳青,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我死以後,你和詩禾要好好活下去,希望來世我還能再遇見你。”

    這番悲壯的告別聽得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人人心中隻剩淒涼,不禁想問一句,難道洛樹雲真的該死嗎?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仔細一想,洛樹雲一人死能換來楊柳青和洛詩禾的平安,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或許吧!可嚴灼心並不這樣想,倘若他不能保全洛詩禾一家人,就算洛樹雲的死能化解程洛兩家的恩怨,這件事的結果終究是失敗的。嚴灼心打定主意一抬手道:“程莊主,退一步海闊天空呀。”

    程不歸終於完全對他失去了耐心,大罵道:“嚴灼心,我答應不殺洛夫人和洛詩禾已經退了一萬步,你還想怎麽樣?你不要得寸進尺。”

    嚴灼心提高音量道:“程莊主,就算為你的孫子積點德吧。”此話一出,程不歸頓時愣住。藍月慢慢低下頭,在場之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嚴灼心這話什麽意思。過了一會,嚴灼心輕聲道:“程前輩,你馬上就要做爺爺了,看在孩子的情麵上,罷手吧。”

    孩子?哪來的孩子?程少度不知道藍月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他以為是嚴灼心和程少依私定了終身,看了程少依一眼,怒火衝天的指著嚴灼心罵道:“姓嚴的,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麽?”

    這話讓在場所有人傻了眼,至於嚴灼心和程少依,更是變成了啞巴。程少度的話同時也把程不歸嚇了個半死,程不歸轉頭對程少依狠狠道:“少依,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和這個姓嚴的小子私定終身了?”

    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程少依羞得抬不起頭,紅著臉小聲道:“爹,你說什麽呢?”

    程不歸就知道程少依喜歡上了嚴灼心,他氣得快吐血,罵道:“那你告訴我,孩子是怎麽回事?”

    逼問程少依有什麽用?程少依哪知道是怎麽回事?嚴灼心道:“程前輩,我看你們是誤會了。”說罷,對程少度道:“程兄,你是怎麽做丈夫的?藍姑娘懷了你的孩子你都不知道。”

    原來是一場誤會,這個笑話鬧得真夠刺激的。聽了嚴灼心的話,程家人驚訝的看著藍月,程少度道:“藍兒,你......”他覺得不可思議,回頭對嚴灼心道:“嚴灼心,藍兒有身孕你是怎麽知道的?”

    嚴灼心一笑反問道:“我是天玄閣閣主,程兄你覺得我是怎麽知道的?”

    程少度一時喜笑顏開抓住藍月的手道:“藍兒,是真的嗎?太好了。”他激動萬分,對程不歸道:“爹,孩子做父親了,孩兒要做父親了。”程少度萬分高興,開心得就像個孩子。

    這個消息程少依聽了一樣激動,拍著手跳起來道:“這麽說我要做姑姑了?嫂子,恭喜你。”

    子孫人丁興旺,這事對程家而言無疑天大的喜事,藍月卻皺起眉頭表情十分痛苦。程少度見狀焦急的問道:“藍兒,你怎麽了?”

    嚴灼心“哎”一聲道:“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麽呀?且看藍月淚如雨下,在聽嚴灼心唉聲歎氣,這不是讓人吃藥嗎?程少依拉著藍月的手,看著她傷痛欲絕的模樣問道:“嫂子,你怎麽了?”

    藍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根本沒有料到她懷孕的事嚴灼心居然知道。程少度急壞了,他恨從心生罵道:“嚴灼心,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嚴灼心道:“怎麽回事,你該問問藍姑娘。”

    程少度扶著藍月耐心的詢問道:“藍兒,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

    藍月不說話,嚴灼心又在賣關子,如此,把程家人急得暴跳如雷,也把在場所有人都搞得暈頭轉向。程少依思來想去,她不顧程不歸的感受走到嚴灼心身邊道:“嚴兄,嫂子她怎麽了?你別賣關子,你說呀。”

    嚴灼心拿出那張藥方遞過去道:“你自己看吧。”

    程少依看不懂,就把藥方拿給程不歸看,程不歸一看差點暈過去道:“藍兒你......”他氣得說不出話。

    程少度把藥方搶過去一看,頓時悲喜兩重天,哭道:“藍兒,你怎麽能這麽做?你怎麽狠得下心。”親手把自己的孩子打掉,這種事藍月無從解釋,她隻有暗暗在落淚,所有的痛說不出口,隻有她自己來承受。

    到底發生了什麽?程少依和在場所有人都像問這個問題。看著程不歸、程少度、藍月三人痛不欲生的模樣,程少依隻好奪回藥方再次走到嚴灼心身邊,求助嚴灼心。嚴灼心看把程家人急得夠嗆,當即決定再往火裏加點油,他道:“程前輩、程兄,我也借用程前輩剛才的一句話,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程少依急得都快哭出來,她拉住嚴灼心的手道:“嚴兄,到底怎麽回事,急死我了。”

    嚴灼心道:“孩子沒了你們當然難過,可親手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你們知道藍姑娘的感受嗎?你們傷心,藍姑娘比你們傷心百倍。”眾人聽得目瞪口呆,程少依嚇得連連後退。嚴灼心走上前去道:“你們知道藍姑娘為什麽要把孩子打掉嗎?”他走到程不歸麵前大喝道:“就因為程前輩你一心要報仇,藍姑娘她知道,要報仇難免與人動手,那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為了不影響程家的報仇大計,她隻好忍痛殺了自己的孩子,其實,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才是最無辜的。”

    真是冤孽呀!為了複仇竟逼藍月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程不歸老淚縱橫,腸子都快悔青了。程少度也好不到哪去,他和藍月抱頭痛哭道:“藍兒,是我害了你呀,我真該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張牌打得果然有效,看著程家人一副落寞的模樣,她們總算明白什麽是最重要的,不枉嚴灼心煞費苦心。嚴灼心嘴角上揚輕輕一笑道:“好了各位,你們用不著哭哭啼啼,放心吧,孩子沒事。”

    孩子沒事?這又是怎麽回事?一會天上一會地下,嚴灼心語出驚人到了可以把人逼瘋狂的地步,他到底要幹嘛。眾人目光全聚集在嚴灼心身上,程少依癡癡的道:“嚴兄,你想把人嚇死是不是?”

    嚴灼心一攤手道:“那我有什麽辦法?我不這樣,你們能知道什麽是最重要的嗎?”

    這一悶棍把人嚇得不輕,程少度恭恭敬敬拱手道:“嚴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拜托你說清楚。”

    那碗藥她分明已經喝了,嚴灼心怎麽說孩子沒事?最想知道事情原委的恐怕是藍月。嚴灼心看了藍月一眼走到程不歸麵前道:“程前輩,你還想不想要孫子?”

    程不歸好像換了一個人,抱手道:“嚴公子,過去程某多有得罪,請公子贖罪。”

    他那麽客氣完全出人預料,既然如此不就皆大歡喜了,嚴灼心道:“實不相瞞,有人已經把那副藥給換了。”把藥換了?這都是哪跟哪呀?看來眾人還是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嚴灼心走到藍月麵前解釋道:“藍姑娘派人抓的是墮胎的藥,有人好心幫忙,給藍姑娘抓了一副安胎養神的藥,程前輩你就等著回去抱孫子吧。”嚴灼心說完隻覺得心情打好,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是虛驚一場,程家人聽後頓時神清氣爽。藍月有身孕的事本來隻是程家人自己的喜事,讓嚴灼心這麽一鬧,那個孩子成了所有人的歡樂,居士易等人歡笑不絕於耳,就連仇深似海的洛樹雲一家也難掩喜悅之色。

    孩子是母親身上的肉,藍月狠心想打掉還在完全是迫於無奈,誰能體會她心裏的痛。聽嚴灼心一席話,藍月感激涕零,拱手道:“嚴公子大恩大德,藍月沒齒難忘。”

    藍月都這麽說了,程少度哪敢怠慢,接著並道:“有勞嚴兄。”

    這對夫妻可是很少對他這麽客氣,嚴灼心擺了擺手道:“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那個不管閑事的人。”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多管閑事,對程家人而言,藍月肚子裏的孩子承載著她們一家人所有的幸福。嚴灼心就愛開玩笑,眾人聞之哈哈大笑起來。

    清風徐徐而來,天上飄起雪花,時光在推心置腹的攀談間到了傍晚。嚴冬終會過去,瑞雪兆豐年,隻有經曆過嚴寒,來年的花才會開得更加豔麗。就讓這場雪一直下吧,雪花或許能征服大地,卻不能讓渴望溫情的人失去對幸福生活的熱切期盼。程家人的嚴冬太過漫長,整整持續了二十年之久,而就在這一刻,凝結在她們心中的冰川正在慢慢融化。這個嚴冬對洛樹雲而言何嚐不是漫長的呢?當一切野心幻化成對妻女的不舍之時,他真正明白放下屠刀是多大的智慧,在程不歸的歡喜中,留給他的是無盡悔恨,他獨自品嚐著苦澀的淚水。

    洛河圖的確把許多人卷進一場爭鬥中,其中有不少本就是無辜之人。不可否認,洛河圖也給了許多人機會,有人在這場浩劫中結下不解之情,成為終身的朋友;有人在風雨飄搖中遇到真心相愛的人,同舟共濟相約白頭到老;有人打開心結,天下之下,最終都要回到那個溫暖的家。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場風雲際會就好似大浪淘沙。世道輪回是天下不可逆的大勢,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世風日下而無動於衷,江湖中人崇尚的永遠隻有“忠義”二字,當世道亂到一定的程度必定迎來反彈,這是誰也阻止不了的,要麽適者生存,要麽被這個世道淘汰。

    煞寧兒忽然淩空落下出現在眾人眼前,今日確實有一個該來卻始終沒有出現的人,可那個人絕對不是煞寧兒。在場認識煞寧兒的人不多,嚴灼心剛和她分別不久又見麵,心中十分歡喜。

    隻見煞寧兒從眼前走過朝嚴灼心走去,程不歸臉上帶著驚訝的表情呆呆看著她拱手道:“恩人,二十年不見,沒想到在下有生之年還能再見恩人一麵,當年若非恩人相助,我父子三人早就死了,在下一直想再見恩人一麵,親口感謝恩人的再造之恩。”

    別人沒有見過煞寧兒的真容,可嚴灼心見過,她不過二十出頭,二十年前她還是個孩子,怎麽可能是程不歸的恩人,大概是煞寧兒是裝扮程不歸認錯了。煞寧兒轉頭看了程不歸一眼道:“程莊主,家師失蹤多年,連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你認錯人了。”

    程不歸愣了愣道:“這麽說姑娘是恩人的後人。”他想了想道:“恩人的後人也是我程家的大恩人,雖然未能再次見到恩人,見到姑娘也是一樣的,在下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姑娘有什麽需要盡管直言,不管有多難,在下都會辦到。”

    煞寧兒冷笑一聲道:“當年家師之所以救你一家性命,是看在你行俠仗義的份上,如果家師尚在人世,她要是看到程莊主今日之所作所為,肯定會後悔當年出手相救。”

    程不歸聽不明白,恭恭敬敬問道:“姑娘此言何意?”

    煞寧兒抬起頭邊走邊道:“家師當年救你一家到關外,是希望你遠離江湖爭鬥,沒想到你在關外過了二十年的太平日子,心裏的戾氣反而越來越重,程莊主此舉難道不是辜負了家師的一片苦心。”

    程不歸道:“恩人對在下的大恩大德,在下沒有一天敢忘,隻是大仇未報,望恩人能理解。”

    煞寧兒哈哈大笑一聲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可你不該用洛河圖挑起江湖爭鬥。”

    程少依瞧不慣煞寧兒質問程不歸,指著煞寧兒道:“喂,你師傅雖然對程家有恩,可程家的事你管不著,別以為你武功了得就能在這裏對我們指手畫腳。”

    程不歸一聽斥責道:“少依,你住口。”又道:“還不快向恩人賠罪。”程少依把頭一扭,根本不想聽程不歸的話。程不歸見狀,隻好拱手對煞寧兒道:“姑娘,小女性格頑劣,還望姑娘見諒。”程不歸替她道歉,程少依心裏更氣不過了。

    除了嚴灼心,煞寧兒不願理任何人,她走到程少依麵前道:“說的沒錯,按理說程家的事情我沒有過問的道理,隻是祖上和俠女阿雲有莫大的關係,程姑娘你說,我還能不管嗎?”程少依被問得有氣沒處撒,煞寧兒接著道:“阿雲名動天下,洛河圖卻攪得江湖不得安寧,這豈非有辱她的英明,有辱她的英明就是有辱家師的英明,此事我怎能不管。”

    程不歸聽後道:“在下不知道有這層關係,請姑娘贖罪。”經過嚴灼心一通據理力爭,又有煞寧兒阻攔,程不歸心裏的恨早已煙消雲散,他拱手道:“恩人的心意在下明白,在下這就回白駝宮,從此以後再也不參與江湖中的爭鬥。”說罷,他望向洛樹雲喝道:“洛樹雲,你已經得到應有的報應,從今以後,你我之間的債一筆勾銷。”

    洛樹雲淚水噴湧而出,他腳下一軟雙膝跪在地上哭道:“我洛樹雲罪孽深重,即使萬死不能贖我的罪過,程大哥你大人有大量,我在此謝過。”

    程不歸大喝道:“你不用謝我,今日若不是嚴公子盡力為你說話,我非把你碎屍萬段不可,我之所放你一條生路,一是看在嚴公子的麵上,二是為了成全恩人的心願,你好自為之吧。”程不歸說罷,對煞寧兒拱手道:“日後姑娘若見到恩人,一定替在下和她道聲謝。”煞寧兒點點頭,程不歸轉向嚴灼心道:“嚴公子,你大仁大義程某自愧不如,希望你我還有重見之日。”最後,他對居士易等人道:“各位,後會有期。”一一告別過後,程不歸對程少度等人道:“少度、藍兒、少依,咋們走。”

    程少度、藍月走到嚴灼心麵前一抱手,藍月道:“公子保重,後會有期。”

    嚴灼心也對她們抱手道:“後會有期。”而後,程、藍兩人對居士易等人一抱手,藍月意味深長對程少依一笑揚長而去。

    程家一行人列隊離去,隻留下程少依一人。經過這場風波,自程不歸以下,程家人對嚴灼心的為人大為改觀,就算程少依想留下和嚴灼心在一起,她們也不會再反對,不過,她們知道,嚴灼心有了辛捷楚就不會再和程少依糾纏不清。就讓程少依和嚴灼心告個別吧,也許這次就是永別。

    等程家人都走了以後,程少依走到嚴灼心身邊笑道:“嚴兄,真沒想到咋們這麽快又要分別了。”

    誰說不是,嚴灼心無奈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麵。”

    程少依心裏明白,這次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分分合合,嚴灼心的話真的不能安慰她。她努力不讓淚水落下來,深吸一口氣後道:“嚴兄,咋們說好了,以後你一定要到白駝宮來看我。”就要分別了,不如給她留點念想,也給自己留點念想,嚴灼心點點頭。程少依當真了,她笑道:“你發誓。”

    嚴灼心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如此,程少依高高興興扭頭走到居士易和雅娜身邊道:“易兄,雅娜就便宜你了,你要是敢欺負她,我跟你沒完。”她的玩笑總能把人弄得不尷不尬,這還沒完,接著又道:“等你們成親的時候,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簡單的幾句話就算是與居士易和雅娜告別。馬上就要分別了,小鯉魚是嚴灼心最寵愛的妹妹,她不忘要和小鯉魚聊上兩句。程少依走到小鯉魚身邊,彎下腰笑嘻嘻盯著坐在輪椅上的小鯉魚道:“我就要走了,你不想和我告個別嗎?”

    在小鯉魚看來,她是存心挑釁,小鯉魚瞅了她一眼嘟著嘴道:“你就會給大哥添麻煩,你離我們越遠越好。”

    程少依也不生氣,喃喃道:“我走了以後你就見不到我了,到時候你想我都來不及。”

    小鯉魚衝她吐吐舌頭道:“誰想你誰是小狗。”

    程少依湊到小鯉魚耳旁小聲道:“想我的人多的是,說不定就有你大哥。”程少依說完對她得意的一笑,然後對眾人揮揮手道:“各位保重。”程少依高高興興離去,倒把小鯉魚搞得裏外不是人,她嘴上說不會想程少依,心裏隻怕一輩子忘不了她囉。

    看著程少依離去的背影,嚴灼心有種時間從指縫間流過,他根本抓不住的無奈。煞寧兒輕輕走到嚴灼心身邊,嚴灼心長歎一聲回頭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在這麽多人麵前,煞寧兒不想和他多說話,她瞟了嚴灼心一眼道:“明日傍晚,我在大雁塔等你。”煞寧兒說完縱身一躍如魚入大海鳥入深林,眾人驚歎於她的武功造詣仙鬼莫測,世人無可企及。煞寧兒的武功的確世所罕見,嚴灼心對她崇拜之情溢於言表,不過,嚴灼心眼下有諸多擔憂,那個本該出現,卻一直沒有出現的人到底躲在哪裏?他一直不現身到底在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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