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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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沒多久,星浮槎行到了天河盡頭。

    天河本是虛幻,並不是真正的河水,但天河盡頭卻有一道真正的瀑布。瀑布高越千丈,懸掛在虛空中,瀑布傾瀉而下,飛落銀河,非常壯美。瀑布的水一直往下落,看不見底,不知道流向了哪裏。

    元曜遠遠望著瀑布,驚訝地張大了嘴,道:“白姬,這瀑布太神奇壯觀了!”

    白姬笑道:“這是宇宙的源頭,這道瀑布是生命之源,由世間萬物的靈氣匯聚而成,在此岸從九天流向幽冥,在彼岸從幽冥逆流回人間,循環不止,生生不息。”

    白姬的話很深奧,元曜聽不懂,也不想弄懂。有些深奧的東西不必探知究竟,隻要欣賞這份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瑰麗就好了。

    離瀑布不遠處,有一棵巨大的枯樹。枯樹生長在虛空中,枝幹崢嶸,禿枝上沒有半片葉子。許多美麗的飛天(1)或坐在樹枝上撥豎琴、吹玉笙,或圍著枯樹翩翩起舞,她們穿著華豔的霓裳,披著蟬翼一樣輕薄的羽衣,纖足踏蓮花,舞姿十分曼妙。

    白姬見了,笑道:“有眼福了,可以看見飛天跳舞。”

    星浮槎從枯樹下經過時,飛天們嬉笑著繞著木筏跳舞,一時間天花亂墜,香風旖旎。飛天的舞姿十分迷人,白姬、元曜、光臧、狻猊看得出神,幾乎忘了前行。

    元曜忍不住感歎:“好美……”

    白姬伸手,接了一朵天花在掌上。她從衣袖中拿出裝著春、色的小玉瓶,用拇指移開瓶塞,將一縷春、色傾注在天花之上。

    白姬對著沾了春、色的天花吹了一口氣,天花緩緩飛走,飄向飛天們聚集的枯樹。

    當天花落在枯樹上時,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枯樹在一瞬間抽出嫩芽,綻開花朵。轉瞬之間,枯樹從寒冬過渡到了春天,變得枝繁葉茂,亭亭如蓋,綻放了生命的光彩。

    飛天們見枯樹逢春,十分高興,舞動得更歡快了。

    一名飛天從樹上摘了一枝花,飛到星浮槎上,送給白姬,以示感謝。

    白姬微笑著接過,十分愉快。

    星浮槎向瀑布劃去,飛天們跟著星浮槎前行,繞著白姬一行人跳舞。

    星浮槎行到瀑布下,卻因為水流的衝擊而無法靠近。光臧試著站在船頭探出身,也夠不著水流,他沒有辦法喝到靈水,心中有些著急。

    一名飛天見了,摘了一瓣頭發上插的蓮花,她飛向瀑布,用小碗般的蓮花花瓣接了瀑布之水,然後飛到光臧麵前,遞給他。

    光臧接過蓮花瓣,一仰頭喝下了天河靈水,他眼中的血絲一瞬間消退了,渾身仿佛脫掉了沉重的枷鎖,舒服了不少。

    光臧擦了擦嘴角,意猶未盡,對飛天道:“沒喝夠。再給本國師來一杯。”

    見光臧如此沒禮貌,飛天不高興地甩袖飛走了。

    狻猊急忙大聲地替光臧向飛天道謝,:“多謝飛天。國師他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請不要見怪。”

    白姬對光臧道:“萬事都有一個度。這世界源頭的靈水喝半杯就可以淨滌天虛丹的藥力,保住你的性命,喝多了反而會有後遺症。”

    光臧道:“什麽後遺症?也會變女人?”

    白姬以袖掩麵,道:“不,這是生命之源,喝多了,會讓人類變成猿猴。”

    光臧一愣,呆住了。

    狻猊大聲道:“即使國師變成猿猴了,我也不會嫌棄國師。”

    元曜以為光臧在擔心變猿猴,道:“國師不必擔心,你隻喝了半杯,應該不會有事的。”

    光臧對白姬道:“龍妖,你身上有裝水的器具嗎?借本國師一用,本國師想帶一些靈水回去。”

    元曜奇道:“國師帶靈水回去做什麽?”

    光臧道:“有幾個特別討厭的家夥總是偷偷嘲笑本國師的光頭。如果他們變成猿猴,本國師也可以嘲笑他們了。”

    元曜冷汗。

    白姬道:“打消這個念頭吧,別白費力氣了。世界源頭的靈水帶到人間就會失去靈性,變成普通的水。”

    光臧挑了一下畫出的火焰眉,道:“你怎麽知道?難道你早就試過了?”

    白姬顧左右而言它:“啊,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人間了。”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帶靈水回人間是想把誰變成猿猴?”

    “軒之,快看那顆星星好漂亮!”白姬笑道。

    “白姬,請不要再做害人和捉弄人的事情了!!!”

    “嘻嘻。”白姬詭笑。

    時間已經不早了,白姬、光臧一行人乘著星浮槎往回走,飛天們送了他們一程才離開。

    星浮槎靜靜地漂遊在星河之中,順流而下,天風縹緲。因為順流而下,不需要劃槳,光臧盤坐在船頭吐納養氣,狻猊蹲在船尾睡著了。元曜望著兩邊不時浮過的瑰瑋仙宮,心情寧靜且澎湃。

    白姬和元曜並肩而坐,一邊欣賞天界之景,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軒之,天上很美吧?”

    “美是美,隻是空得慌,讓人心中不踏實。”元曜道。除了美麗瑰瑋的仙宮,眼前就是一望無際的冷清、寂寥,沒有一絲煙火,空曠得讓人不舒服。

    “與俗世煙火的溫暖之美不同,這是一種空寂之美。軒之要懂得體味不同的美麗。”

    “這種美小生不大習慣,人間就好多了。”

    “看來,軒之既沒有佛根,也沒有仙緣,隻有妖緣鬼分了。”

    “你這是什麽話?!”元曜不高興地道。

    見元曜還披散著頭發,白姬笑道:“軒之不要生氣,我來替你束發吧。”

    元曜這才想起披頭散發於禮不合,有違聖人的教誨,便道:“那就有勞白姬了。”

    白姬跪坐在元曜身後,替他束發。她將他的長發攏起,挽在頭頂之後,才發現沒有束發的布巾和簪子。

    “軒之,你的發簪和布巾呢?”

    “可能在哪裏弄掉了吧。”元曜撓頭,有些苦惱。沒有簪子和布巾,可怎麽束發呢?

    白姬望了一眼飛天送的花枝,道:“權且折一段樹枝代替簪子吧。”

    “好。”元曜拿起花枝,折了發簪長短的一截樹枝,遞給白姬。

    白姬接過樹枝,插在元曜的頭上,束緊了發髻。

    看著小書生清爽而精神的麵容,白姬高興地笑了:“軒之看起來很精神。”

    “多謝白姬。”元曜道謝。

    也許是樹枝上還殘留著春、色,突然“啪嗒”一聲,元曜的發簪上開出了一朵花。

    白姬怔怔地看著元曜的頭頂。

    “啪嗒——啪嗒——”發簪上又接連開出了數朵花,一朵連一朵,重重疊疊。

    不一會兒,小書生就頂著滿頭鮮花了。

    白姬望著元曜,以袖掩麵,嘴角抽搐。

    元曜察覺出不對勁,道:“小生的頭頂上好像發生了什麽事?”

    白姬撲哧一聲笑了,道:“軒之的頭上開滿了鮮花。哎哎,不要摘掉呀,這可是好兆頭喲。”

    “白姬,這不會是你又在捉弄小生吧?!”小書生黑著臉道。

    “沒有。這一次,真的是意外。哈哈哈——”白姬捧腹大笑。

    狻猊醒了,它看見滿頭鮮花的元曜,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光臧睜開眼,看見滿頭鮮花的小書生,笑得幾乎摔下星浮槎。

    元曜很生氣,卻也沒有辦法。

    於是,在一路的笑聲中,星浮槎緩緩從天界降落到了人間,回到了長安上空。

    人間仍然是晚上,不過距離白姬一行人乘鶴飛天的那一晚已經過了七日。

    下弦月掛在天邊,長安城中黑暗而安靜。

    星浮槎來到了西市上空,本該是縹緲閣的地方隻看見一大片紅櫻之珠。

    光臧大吃一驚,道:“龍妖,才上天沒幾天,縹緲閣怎麽荒涼成這樣了?”

    白姬憂愁,道:“別提了。早知道,就不種紅櫻之珠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除掉這些藤蔓。”

    元曜也憂愁,道:“不知道十三郎捉到玉兔沒有,離奴老弟還在月宮等著換他回來呢。”

    星浮槎落在縹緲閣後院,白姬、元曜走下了地,踩在重重蒼藤之上。

    告別之後,光臧、狻猊劃著星浮槎回大角觀了,光臧會在大角觀作法將星浮槎還給東皇太一。

    縹緲閣中十分安靜,到處都是紅櫻之珠。

    白姬神色憂愁,走向亮著燈火的裏間。

    元曜也跟了上去。

    裏間中,也爬滿了蒼翠的藤蔓,鬱鬱森森。

    牡丹屏風之後,覆蓋著藤蔓的青玉案旁,一隻紅狐狸和一隻小白兔相對坐著,它們正在燈下玩樗蒲(2),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白姬低咳了一聲,小狐狸抬頭,才發現白姬、元曜回來了。它十分高興,道:“白姬,元公子,你們回來了。”

    “十三郎看店辛苦了。”白姬笑道。

    “一點兒也不辛苦,某還交了一個好朋友。”小狐狸揉臉道。

    小白兔看見白姬,眼珠一轉,起身逃跑。

    白姬手疾眼快,抓住了小白兔,將它拎了起來。

    “這不是月奴嗎?既然來縹緲閣了,就不要急著走嘛。”白姬笑眯眯地道。

    小白兔垂下了頭,對爪,輕聲道:“好久不見龍王了。”

    白姬將小白兔放在地上,小白兔倏地化作一個白衣少女,少女長發垂髫,雙眸秋波盈盈,長得十分嬌美。

    白姬拉著月奴的手坐下,笑道:“月奴妹妹在人間玩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嫦娥仙子非常思念你,連人都憔悴了不少。”

    月奴雙眸淚汪汪,道:“我也很思念嫦娥姐姐。可是,搗藥太辛苦了。幾千年來,我日夜搗藥,從沒休息過一天。而且,也沒有工錢。我一直都想給自己放一天假,快快樂樂地玩一天。這一次,好不容易出來了,我一定要玩滿一天才回去。”

    元曜忍不住道:“月奴姑娘,你已經玩了很多天了。”

    月奴瞪了元曜一眼,道:“不是人間的一天,而是天上的一天。”

    元曜冷汗:“你要玩一年……”

    月奴以袖掩麵,道:“人間太好玩了,一年都不一定夠,我還有好多地方沒有去玩呢。”

    白姬道:“如果,我不答應讓你玩一年,現在就將你帶去月宮……”

    月奴眼淚汪汪,悲痛欲絕,道:“如果龍王強行捉我回月宮,那我就……我就偷偷地吊死在縹緲閣外,讓你做不成生意。”

    白姬嘴角抽搐。

    元曜冷汗,道:“月奴姑娘請冷靜,萬事好商量。”

    小狐狸道:“白姬,請不要讓月奴吊死,某好不容易才交到一個朋友。如果月奴死了,某也偷偷地吊死在縹緲閣外。”

    白姬撫額,問月奴:“還有多久,才滿一年?”

    月奴見事情有轉機,換了一張嬌俏的笑臉,她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按人間的時間來算,還有一個月滿一年。”

    白姬道:“好吧,也不差這幾天。月奴妹妹,你就再玩一個月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隻能在長安玩,不許跑去別的地方。一個月之後,我送你回月宮。”

    月奴很高興,連連點頭,“可以。那,我就住在縹緲閣了。”

    白姬道:“可以。但你不能白住,得幫著幹做飯、洗衣、打掃之類的活計。”

    月奴點點頭,答應了。

    月奴在縹緲閣住下了,它雖然答應了白姬要幹活,但其實卻把一切活兒都推給了胡十三郎幹,自己每天跑出去玩,不到吃飯的時候不回來。

    “十三郎,我們是好朋友嗎?”小白兔道。

    “當然是呀。”小狐狸揉臉道。

    小白兔對爪,垂著耳朵道:“龍王剛才吩咐我洗衣裳,你幫我洗吧,我得出門去。”

    “可是,某得做紅櫻之珠的蜜餞,那隻黑貓不在,某還得去買菜做飯……”

    “十三郎,朋友之間是要互相幫助的。”小白兔道。

    “這……好吧。”小狐狸妥協了。

    小白兔蹦蹦跳跳地出門了。

    小白兔每天如此,它把白姬吩咐它幹的灑掃、洗衣、做飯之類的活兒全都推給小狐狸,如果小狐狸表示拒絕,它就拿出“朋友之間是要互相幫助的”這個理由,讓小狐狸無法拒絕。小狐狸純善,也不會拒絕,每天累得半死。

    元曜也每天累得半死。白姬要他拔紅櫻之珠,他從早拔到晚,也比不上藤蔓生長的速度,除了白白地受累,沒有任何效果。

    白姬十分憂愁,因為縹緲閣被紅櫻之珠覆蓋之後,沒有一個客人上門。

    這天一大早,白姬又使喚元曜拔紅櫻之珠。

    元曜提議道:“你曾說,龍火可以焚燒盡一切。你不如吐一些龍火,把這些藤蔓給燒了。”

    白姬幽幽地道:“那樣做的話,縹緲閣也會燒成灰燼了。”

    小書生豎起了耳朵,道:“小生的賣身契也會一起被燒掉嗎?”

    白姬幽幽地道:“軒之放心,你的賣身契我保存得很好,即使整座長安城都被燒成灰了,它也會完好無缺。”

    小書生垂下了頭。

    最後,小書生提議道:“你既然沒有辦法,那就去找光臧國師吧。他是玄門高人,也許會有辦法。”

    “也好。就去大角觀走一趟吧。順便,去取小吼答應給我的報酬。”白姬收拾了一下,連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了。

    元曜鬆了一口氣。今天,他終於可以歇息一天了。

    小白兔吃了一碗紅櫻之珠做早飯,又把活兒都推給胡十三郎幹,並在櫃台後的陶罐裏取了三十兩銀子,準備出門。

    元曜奇道:“月奴姑娘,平時你都隻拿幾吊錢去玩,今天怎麽拿三十兩?”

    小白兔道:“昨天在平康坊轉悠,發現了一家規模很大的賭坊,叫做‘黃金台’。據說,‘黃金台’是天下最大的賭坊。我最喜歡賭博了,在月宮時就常常和吳剛賭桂花酒,如今怎能錯過人間最大的賭坊?今天,我想去玩一玩。”

    元曜道:“去賭場玩,五兩銀子就已經夠多了。”

    小白兔道:“你是怕我輸嗎?放心吧,我的賭術很高,絕不會輸。這三十兩銀子我隻是借用做賭本,等我大贏一筆之後,會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元曜覺得不妥,道:“世間的賭博都是輸多贏少。小賭一下作為消遣無傷大雅,但是抱著贏錢的目的去大賭必定會傷身傷財,得不償失。”

    小白兔不願意聽元曜囉嗦,蹦蹦跳跳地離去了。

    元曜沒辦法阻止,隻能在後麵喊道:“你好歹和白姬說一聲再拿銀子,幾吊錢也就罷了,這麽大一筆錢不告自取,似乎有些不妥……”

    “銀子我會還回去的……”小白兔的聲音漸漸地遠了。

    小白兔躊躇滿誌地走向平康坊。它萌生賭博之意並不純粹是為了玩樂,而是為了更長久地留在人間。人間太好玩了,它還沒有玩夠,一點兒也不想回月宮搗藥。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它發現了白姬的致命弱點:貪財。那麽,隻要它有足夠的財富,就可以賄賂白姬,讓她答應它留在人間再玩一段時間。反正月宮裏有一隻黑貓在搗藥,讓它再多搗幾天好了。

    小白兔沒有錢財可以賄賂白姬,它隻能想辦法斂財了。要在短時間內斂財,最簡單最有效且遵守人間規矩的方法就是賭博。

    小白兔相信自己一定會贏,不僅因為它在天界就很擅長賭博,更因為對於一個會法術的仙人來說,要在賭桌上贏凡人,那簡直比吃紅櫻之珠還容易。

    考慮到到時候帶很多銀子回縹緲閣不方便,進入平康坊之後,小白兔召喚了三隻人間兔妖,讓它們去雇三輛馬車等在“黃金台”外,到時候好搬銀子。

    小白兔化成白衣少女,意氣風發地走進了規模十分氣派的黃金台。

    注釋:(1)飛天:意為飛舞的天人。佛教壁畫或石刻中在空中飛舞的神。梵語稱為“提婆”。因“提婆”有天的意思,故譯為飛天。

    (2)樗蒲:古代博戲。博戲中用於擲采的投子最初是用樗木製成,故稱樗蒲。又因為這種木製擲具是五枚一組,所以又叫“五木之戲”,或簡稱“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