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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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明媚,夏風微醺。
縹緲閣中。
元曜的眼眶有些腫了,十分疼痛,白姬讓離奴買來外傷藥,兌上菩提露,給他塗抹。
白姬輕輕地替小書生塗藥:“還好,沒傷到眼睛。做英雄,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小書生道:“小生打算讓任大哥教小生習武,以後也可以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哈哈。”白姬笑了,“軒之的想法很好,但習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事,而且俠義與人心有關,與習武關係不大。”
“白姬,你也懂俠義?”
“不太懂,不過恰好季劄、孟嚐、越女、荊軻、朱家、郭解等人都曾是縹緲閣的客人,與他們相談,多少也知道一些俠義之事。”
元曜張大了嘴巴。原來,縹緲閣來過這麽多俠客。
“白姬,你認為什麽是俠義?”
白姬想了想,指著縹緲閣外的陽光,道:“俠義就像陽光,十分光明,讓人心中充滿了溫暖和希望。”
“小生也這樣認為。”元曜點頭,很讚同白姬的說法。
塗完了傷藥,小書生走進去收拾一下,準備出門去拜訪任猛。
白姬望著小書生走進去的背影,笑了:“可是,有陽光的地方,必定會有陰影。光明與黑暗本是一體。”
白姬正在櫃台邊發愣,一名華衣公子走進了縹緲閣。
白姬抬頭一看,笑道:“喲,韋公子,近來難得見你來縹緲閣。”
韋彥一展水墨折扇,歎了一口氣,道:“最近長安人心惶惶,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我哪有閑心玩?軒之呢?今天難得閑了一天,我來找他喝酒去。”
白姬笑道:“軒之新交了一個朋友,正要去和他喝酒。”
韋彥聞言,不高興了,他大聲道:“軒之,軒之,我來找你喝酒了。”
元曜聽見韋彥的聲音,急忙出來:“丹陽,好久不見了。”
韋彥見元曜受傷了,有些吃驚,道:“你的眼睛怎麽了?難道是白姬打的?”
白姬幽幽地道:“韋公子說笑了。我從不打人。”
對,她隻吃人。元曜在心中道。
“這傷與白姬無關。說來話長,簡而言之,是小生得罪了一個叫‘惡鬼來’的惡霸,他打的。”
韋彥展扇,挑了挑眉毛,道:“來俊臣的侄子?”
“你也知道他?”元曜奇道。
韋彥愁道:“現在,長安城中,沒有人不知道來俊臣。他仗著天後信任他,把朝廷上下攪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家父都想辭官不幹算了,但現在辭官,又怕被他誣陷我們要去投奔廬陵王造反。唉,真鬧心啊。從春天以來,又出了好幾樁夜行官員被妖怪襲擊的事,現場沒留一個活口,連仆人都死了。”
元曜奇道:“官府告示上說,夜行官員被襲擊是強盜幹的。難道不是麽?”
韋彥左右四望,小聲地道:“那是對外宣稱,其實是妖怪。”
武後要改朝稱帝,自古從來沒有女帝,這件事本來就驚世駭俗,且名不正言不順,引起了許多李朝老臣的反對。這時候,如果再鬧出妖異之事,會讓民心背離,所以才對外宣稱是強盜。
白姬回頭,望向貨架上溢出黑煙的佛塔,嘴角浮起一絲詭笑。
元曜有些擔心,道:“聽起來很危險。丹陽,你和韋世伯最近要小心,不要夜行。”
“沒事誰願意夜行?因為天後要改朝稱帝,很多事情需要商討,大家都忙了起來。家父常常子時才回家,二娘十分擔心,天天去寺院拜佛求平安。”
元曜也擔心,道:“韋世伯夜行,也一定要小心。白姬,你有沒有護身符可以給韋世伯?他經常夜行,恐怕會遇上襲擊朝臣的妖怪。”
韋彥也道:“白姬,賣我一樣辟邪的寶物吧。多少銀子無所謂,隻要能保家父平安。”
白姬笑了,道:“難得韋公子這麽有孝心。”
白姬走到貨架邊,把冒著黑煙的佛塔拿了過來,放在韋彥的麵前。
“想保韋大人夜行平安,非它莫屬了。”
韋彥看了看佛塔,苦著臉道:“這玩意兒一看就招邪,不像是辟邪之物,你一定在說笑。”
白姬笑道:“俗話說,以毒攻毒。相信我,韋大人拿著這座佛塔,妖怪就會躲著他,不會襲擊他。”
“多少銀子?”韋彥半信半疑,問道。
白姬笑道:“這佛塔我還有用,不賣。因為軒之擔心韋大人,就借韋大人拿幾天吧。我需要的時候,再去韋府向你討還。”
韋彥一展折扇,笑道:“難得你這麽大方,我就拿回去了。”
元曜也放心了。白姬既然說韋德玄拿著佛塔就會沒事,那就一定會沒事。
元曜要出門去找任猛,韋彥十分不高興,拉長了聲音道:“軒之有了新友,就忘了舊交,讓人傷心。”
元曜沒有辦法,隻好說帶他一起去,韋彥這才高興了。
白姬替韋彥包好佛塔,他拿著佛塔和元曜一起出門了。
元曜、韋彥向南而行,去往常安坊。元曜特意在胡姬酒肆買了兩壇好酒,作為帶給任猛的禮物。
元曜、韋彥來到常安坊,沒有找到佛隱寺,向路人打聽。
一個在樹下乘涼的老頭兒道:“老朽在常安坊住了大半輩子,也沒有聽說過佛隱寺,但西南角有一處荒廢多年的曠地,據說在前朝時是一座寺院,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元曜、韋彥來到荒地前,但見雜草叢生,斷壁殘垣。兩人走進去查看,在一片似乎是大雄寶殿的廢墟上,看見了一座斷了頭的佛像殘骸。
韋彥奇道:“怎麽回事?這裏看起來不像有人住。這裏是佛隱寺嗎?任猛呢?”
元曜道:“唔,這裏確實不像有人住,大概是小生聽錯地方了。”
韋彥想了想,道:“也許是任猛怕惡鬼來知道他的住處,惹來麻煩,所以胡編了一個地方騙你。軒之真傻,竟相信了他。”
“任大哥不是那種人,他不會騙小生,一定是小生聽錯了。”
“軒之太輕信他人了。”
看著斷頭佛像孤零零的,沒有香火,十分可憐。元曜拜了拜,並將兩壇酒作為供奉留下了。
元曜、韋彥離開常安坊,找了一個酒肆消磨了一天。
傍晚,元曜、韋彥分手,一個回縹緲閣,一個回家了。
元曜回到縹緲閣,向白姬講了沒有找到任猛的事情,有些失望。
白姬安慰小書生道:“如果有緣,一定還會遇見。”
元曜才寬心了一些。
弦月東升,星雲縹緲。
離奴晚飯吃多了,就先去睡了。白姬不知從哪裏撿了一些人骨回來,叫元曜拿來各種香料,坐在後院中調製骨香。
元曜在白姬旁邊坐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向白姬道了晚安,先去睡了。
元曜剛鋪好寢具,有人敲縹緲閣的大門:“篤--篤篤--”
又有夜客上門了?元曜一愣,急忙去開門。
“外麵是哪位?有何貴幹?”考慮到最近長安城不太平,元曜隔著大門問道。
“佘夫人。妾身來找白姬有事相談。”門外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元曜打開了大門。
一位華衣貴婦站在縹緲閣外,她穿著一身花紋繁蕪的孔雀紫華裳,裙擺長長地拖曳在地上,在夜色中泛著點點幽光。
佘夫人皮膚蒼白,發髻高聳入雲,簪珠佩玉。她的兩點蠶眉下,是一雙冰冷到令人心寒的眸子,她的一點鮮紅的櫻唇,仿若毒蛇吐出的信子。
元曜心中發寒,他認識佘夫人。佘夫人是一條活了三千年的蛇妖,她的華裳上爬滿了劇毒的蛇蠍。據說,她不僅吃人,也吃非人。長安城裏的非人大都十分害怕她。白姬也囑咐過元曜,平時看見佘夫人,一定要繞路走。
佘夫人瞪了一眼元曜,冷幽幽地道:“白姬在嗎?妾身有事和她商談。”
元曜道:“白姬在後院。請容小生進去通報。”
佘夫人走進縹緲閣,道:“有勞了。”
元曜去後院通報,白姬秀眉一挑,道:“佘夫人?真是稀客。請她來吧。”
元曜把佘夫人領入後院,然後去沏茶了。
元曜把六安茶端上來時,隻見佘夫人坐在白姬旁邊,苦惱地道:“不管您信,還是不信,最近吃掉非人的雙頭怪蛇真的不是妾身。可是,大家都懷疑是妾身的化身,連鬼王也聽信了謠言,決意驅逐妾身。妾身在長安城已經住了八百年了,不想遷徙。”
白姬笑道:“我當然相信佘夫人,但要大家相信你,必須要有證據。”
佘夫人苦惱,道:“那雙頭蛇怪來無影,去無蹤,妾身去它經常出沒的地方追尋它的蹤跡,都找不到它。白姬,您神通廣大,無所不知,關於這雙頭蛇,可否指點妾身一二?”
白姬笑道:“長安城中千妖伏聚,百鬼夜行,我也不可能每一個都知道。”
佘夫人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木盒,放在地上,打開。
一朵大如手掌的紫色靈芝靜靜地躺在盒子裏,靈芝上隱隱透出光華。
白姬的眼睛一亮。
佘夫人道:“倉促而來,沒有時間準備像樣的禮物。這是長在蛇石上的靈芝,它的年紀和妾身一樣長,集三千年日月之精華。人類吃了它,可使白發變回青絲,老人變回壯年。非人吃了它,可以少受千年修行之苦。這是妾身的一點兒小心意,請白姬不要嫌棄。”
白姬笑了,道:“佘夫人客氣了。軒之,收下吧。”
“呃,好。”元曜顫抖著拿了小木盒,佘夫人身上的腥膻味讓他背脊發寒。
白姬喝了一口茶,笑道:“雙頭蛇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多。在西域之地,黑色雙頭蛇被稱為‘佛蛇’,因為它喜歡食‘惡’。不過,它食惡並非因為向善,而隻是因為惡念使人肉更腥膻美味。你,明白該怎麽做了嗎?”
佘夫人點頭,道:“明白了。妾身會去抓一些十惡不赦之人,用他們的肉做餌,引它出來。”
“嘻嘻。”白姬詭笑。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妾身想拜托白姬。”
“什麽事情?”
“妾身有不少敵人,它們一直想將妾身趕出長安。無論妾身能否找到雙頭蛇,證明清白,請您不要站在它們那一邊,趕走妾身。鬼王已經被它們蠱惑了,如果您也想趕走妾身,那長安就再也沒有妾身的容身之處了。”
白姬笑道:“佘夫人請放心。如論如何,我不希望你離開。”
“多謝白姬。”佘夫人伏地,感激地道。
“不必客氣。”白姬伸手扶起佘夫人,笑道。
佘夫人告辭離去了。
白姬停止了調製骨香,她抬頭望著被妖氣籠罩的弦月,微微蹙眉:“連非人都開始吃了,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果’。”
元曜苦著臉問道:“白姬,佘夫人說的雙頭蛇怪是不是就是襲擊夜行官員的妖怪?”
白姬點頭,道:“是。”
“這妖怪是不是從縹緲閣跑出去的?”
“軒之變聰明了!”白姬驚歎。
“去!”元曜生氣地道,他想了想,道:“既然‘因’在縹緲閣,一切因你而起,你有責任阻止它害人和非人。”
“軒之錯了。一個人用刀殺了人,殺人的罪責並不在刀鋪老板的身上。‘因’不在縹緲閣,我也沒有責任去約束‘果’。‘因’在客人身上,‘果’也在客人身上。我隻是負責收集成熟的‘果’而已。”
元曜猶豫了一下,說出了一直以來積鬱在心中的陰霾。
“可是,你要是不賣給客人‘因’,就不會發生那些給人帶來災難的事情。他們沒有惡因,也就不會得到惡果。”
“縹緲閣是因為世人的**而存在的。客人有**,我就賣給他能夠實現**的‘因’,僅此而已。‘因’本身沒有善意,也沒有惡意,一個未知的‘因’結出的是災難的果,還是福澤的果,全憑客人的意念。”
“可是……”元曜還要爭論,但一時詞窮。
白姬笑道:“時候不早了,軒之先去休息吧。”
“好。你也早些休息。”元曜應了一聲,就去睡了。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了七天。
這七天裏,縹緲閣裏沒有大事,長安城中卻更加人心惶惶,非人們也越發躁動不安。一些人無緣無故地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些官員夜行時橫屍街頭,仆從無一幸存。朝廷發出通告,說這些都是江洋大盜所為,大家不要驚慌,朝廷一定會將其逮捕。坊間卻議論紛紛,認為是妖鬼作祟。
因為害怕被襲擊喪命,很多官員幹脆稱病在家,不敢出門。在被夜襲的官員中,有一個人居然幸運地存活了下來了,他就是韋德玄。
子夜時分,韋德玄在學士院忙完公務,和同僚王世進一起回家。兩人分別乘坐馬車,帶領仆從、侍衛出了景風門,往崇仁坊而去。
剛走了沒一會兒,就出事了。
韋德玄提心吊膽地坐在車內,聽著外麵傳來侍衛、仆從的連番慘叫,伴隨著“咯嗒--咯嗒--”的咀嚼骨頭的聲音。他戰戰兢兢地掀開車簾,看見了一條巨大的雙頭蛇正在月下追咬仆人、侍衛,將他們都吞下了肚子。
王世進嚇得從馬車裏爬出,拔腿就跑。
雙頭蛇一個俯衝,張開巨口,將王世進攔腰咬住,嚼成了兩段。
韋德玄嚇得幾乎暈過去,他想逃跑,但兩條老腿實在邁不動,隻能暗道今夜命休矣!
韋德玄坐在馬車上,閉目等死。誰知,雙頭蛇遠遠地望了韋德玄一眼,竟“嘶--嘶--”地退走了。
於是,韋德玄成了第一個從妖怪的襲擊中幸存的人,也是第一個看見妖怪的人。
武後招韋德玄進宮,詢問事情的經過。
韋德玄如實稟報,不敢有絲毫隱瞞。
武後坐在龍座上,俯視韋德玄,問道:“雙頭蛇?什麽模樣?是妖麽?”
韋德玄伏地道:“它一身漆黑,雙目炯炯,弓起身有兩層樓高。依下官所見,絕對是妖。”
“它為什麽不襲擊你?”
“因為,犬子悄悄地在馬車裏放了避邪的佛塔,才保住了下官的性命。這也是下官後來才知道的。”
武後頗感興趣,道:“什麽佛塔竟有如此神力?此等寶物,哀家得見識一下。”
韋德玄傳人把佛塔拿進來。
一名太監用托盤把佛塔呈上,黑塔之中煙霧繚繞,非常妖異。
上官婉兒阻止太監上前,道:“等一等,就停在那兒,不許接近天後。”
上官婉兒小聲地對武後道:“天後,此物不祥,不宜近看。”
武後點點頭,她笑著對韋德玄道:“韋愛卿,這佛塔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這是犬子從朋友那裏借的。”
“什麽朋友?”
“下官也不清楚。好像是西市一家胡人開的雜貨鋪,叫虛緲閣還是虛無閣什麽的。”
“縹緲閣?”武後挑眉。
“對!縹緲閣!天後也知道縹緲閣?”
“……”武後沉默了。
“天後聖明!”韋德玄趕緊伏地道。
過了一會兒,武後才開口道:“高麗新進獻了一些上好的人參,韋愛卿昨夜受驚一場,賜高麗參六支壓驚。”
韋德玄伏地謝恩:“謝天後聖恩。”
武後拂袖,道:“韋愛卿,先退下吧。這佛塔,暫時留在哀家這裏。”
韋德玄不敢不從,隻能空手走了。
韋德玄回到家,韋彥得知武後留下了佛塔,知道多半是要不回來了,急忙出門去縹緲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