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赤血疑雲露端倪忠奸難辨試來使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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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人算不如天算吧。”辛丹從床頭站了起來麵無表情,語氣訕訕。
那我唯有把這件事情稟告呈上了。”龐秋然說到,神色淩厲。
不,他會說的,如若是他不說反而暴露了幕後指使他的另有其人,”說著葶藶支撐起了虛弱的身體,靠坐在榻上,眼眶微紅的盯著辛丹,“其一,我在毒無法睜眼的時候,聽二哥說,那鬆花粉裏參合了夜樹香,我師兄不通藥理,沒有理由會想到在木箱上開洞,使得蛇屬築窩;而我既然把那鬆花粉收起來,沒有取用,那麽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會打開那個箱子最後被蛇咬這是其二。”還有一句葶藶並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國為送望江南和辛丹在木箱上開洞,恐怕是一件事吧。
話到此處,龐秋然有些惡狠狠的說:“那個人知道,送引蛇的藥瞞你不過,所以索性讓國為來送你避蛇的藥,這樣你便不會懷疑。也給了你一個打開箱子的理由。”葶藶看了一眼龐秋然,沒想到他並不知道趙太後的秘密,卻已經窺見一斑。
葶藶搖了搖頭,說:“這是兩件事,不關國為的事。”
哦?”龐秋然有點懷疑到底是自己推測失誤,還是葶藶的判斷出了問題,不過葶藶既然這麽說,那麽避讓有他的道理。
哼,嗬嗬嗬哈,”辛丹冷笑著,表情十足癲狂而又輕蔑,“你們果然還是猜到了。這世上的聰明人何其之多,你們認為自己的聰明可以知道全部?”
葶藶眼前模糊,淚水迷蒙間,他甚至隻有側頭才能看清楚這個昔年對自己如此照顧又如此溫柔的師兄的臉,而在這時那張麵孔上癲狂的表情如同一個陌生人。心裏說不清是痛還是恨,一個趙飛燕居然能讓師兄死心塌地至此——一句“我會除掉你”雖然沒有殺死葶藶的人,卻近乎擊碎了他的心。
是,人心黑暗一角,我不懂如何去分辨,我隻看事不管以前還是現在,我篤信人性始終如一。二哥,甘遂,你們先出去,這件事我要親自問我師兄。”葶藶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陣惡心想要嘔吐。此時他唯有大口的呼吸,才能勉強支撐起虛弱的身體和幾近破碎的情緒,才可以勉強有力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龐秋然蹙眉盯著這個四弟,歎了一口氣,有些憤怒的說:“都這種情況了,你還有這個師兄嗎?他如果念及昔年情分,他會如此而為?”
二哥,求你…”葶藶雙目噙淚,目光避開龐秋然隻是盯著辛丹,幽幽的說到。
哎!”龐秋然心又氣又痛,大袖一揮,轉身出了門。
我…在門外,如果他想做什麽,你叫我。”甘遂見到此種情況隻是擔心葶藶會情緒崩潰或者是辛丹會趁著他的虛弱再下殺。
葶藶點了點頭。甘遂撐著仍然有些麻木的四肢出了門,他強裝無事,是不想讓葶藶看出什麽端倪,一想到對口喂藥的情狀,內心就一陣混亂,仿佛那枯唇軟舌觸感猶在。若是葶藶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生自己的氣。
見甘遂出了門。辛丹生硬的說到:“好了現在沒外人了,你想問什麽說吧。”
外人?難道外人沒想過要殺我,師兄作為自己人卻當了別人的幫凶想要對我下嗎?還是師兄早已把自己當了外人?”葶藶這句話一出,仿佛用盡了力氣,身體差點翻下榻來。
辛丹趕忙上去想要扶起他,葶藶低著頭,長發散落垂下來,一撐著床頭,一用力抬起,拒絕了辛丹的幫忙。
腦海裏是那年冬天,年僅9歲的自己,因為貪玩說謊沒有練琴,還折斷了太白心愛尺八,被太白罰跪舉盆的過往,而辛丹急急忙忙趕來求情,被太白從內屋轟了出來。辛丹就找來了一個盆子,想要倒出一半水來。
北風凜冽,遇水而冰,葶藶的上的套已經和銅盆凍在一起,辛丹倒不出水來,便自己托著著銅盆的底部兩人一起跪在院裏。
我陪你,一人一半就不會那麽累了。”事後兩人一起病了一場,葶藶舉著盆邊還好,辛丹的套並著都與銅盆粘起來了。
那時言行曆曆在目,分甘同味的過往如此明晰,卻不想現實易碎。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這麽滴落在床頭。
葶藶不敢正眼去看現在床頭站立的這個辛丹,證據確鑿,但他心底還是有一絲固執相信,這些事都不是真的。
辛丹見他拒絕了自己的幫助,反而是退了幾步。
辛丹吸了一口氣,這一口,已經是將過往全部收起——路是自己選的,那麽便不要回頭,昔日情分已碎,如今剩餘的,隻是一些惡毒的言語:“好,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告訴你,你是個如何虛偽而自私的人。”
人就是這麽奇怪,若事情沒有敗露,心念及著對方的好,似乎什麽都可以化解,但大錯當前,卻隻會口不對心的說出盡量傷人的話來,好證明自己是無罪的。
葶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一刻認為自己是聽錯了。仰頭盯著辛丹。
你覺得委屈嗎?‘乘赤豹兮從狸,辛夷車兮結桂旗’你那麽聰明你應該能想到。我能眼睜睜的去體諒你的難處,當做人不是你毒死的嗎?”辛丹口怨毒噴薄,眼淚卻是無可救藥的滑落下來。
不可能!怎麽會是這樣?對,如果事情是這樣,縱使他殺了自己也是應該的。所以葶藶一句話也無法反駁。
一個是我多年照顧一起長大的師弟,一個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親,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啊!你懂嗎?”辛丹心的怨氣終於在這一刻崩潰。
葶藶此時心裏亦是十分冤枉,但身體一顫抖,耳邊竟然是那首童謠,他知道此言蒼白,但是他還是說了出來:“可是你知道我沒有選擇!”
你怎麽沒有選擇?這便是你虛偽的地方,你篤信自己足智多謀,看事通透,可是你忘了你自己不是個聖人,甚至可以說你忘了你自己是個人!你覺得你當時沒的選擇,隻能留夷兒一條全屍來安慰自己開脫自己。其實你一開始就有選擇。‘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為了彰顯自己的聰明,無所不所其極。你沒想到你的聰明除了會害死你,還會害死你身邊的人。事情發生你又自私的隻想自保,而沒有想過你其實可以反抗,夷兒隻是10歲的孩子。他沒的選你也沒的選嗎?”辛丹一襲話脫口而出,言道最後力量用盡,隻能嗚咽,搖了搖頭歎到,“錯的還是我啊,我怎麽會把他交給你,他死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近在眼前啊!”
句句錐心之語,是的葶藶知道,他當時的懦弱,他當時隻是一味畏懼,倘若自己能挺身而出,抗下所有的風險,那麽周夷已然被放回,自己又如何不能保住他,即便死的是自己。
不,不是這樣…你難道不是奉了趙太後的旨意要除掉我?”葶藶搖著頭,不敢相信這事情背後的一切真相。但是辛丹的話是對的。自己的聰明,成就的是懦弱與苟且。
一個人要建立自己的世界需要幾十年,但懷疑自己是錯的,往往隻需要一瞬間。
辛丹輕蔑地斜眼盯著葶藶,眼裏的淚水不住的滑落,十年情誼,一朝盡喪。
嗬嗬嗬,”辛丹輕蔑略帶哭腔的苦笑,充盈著整個房間,“王葶藶啊,王葶藶,你現在心是不是還自作聰明的以為,想殺你的是趙太後?”
葶藶有點不知所措,他不能想象,如若不是趙太後要除掉他,他將怎麽麵對自己這個師兄,因為不是如此,他便是想寬慰自己這是一場背叛也不能。
辛丹擦了擦臉上的淚,語氣開始變的坦然:“對,我是‘赤血黨’人,你應該已經知道國為也是了吧。但是我們原本是不認識的。“赤血黨”人互不相認這是慣例,直到知道你是怎麽被蛇咬的我才知道國為也是。不管是趙太後讓我提醒你那鬆花粉的毒計,還是國為奉了趙太後的意思送了望江南給你防備,其實趙太後都是一心要保住你。”
想來應該是趙太後洞悉了周夷和我的關係,怕我錯了主意,遲遲沒有複命,才叫了國為。”
赤血黨?”葶藶聽的有些迷惑。
‘狼盤虎踞,河山易色,赤血丹心,淨我家國’。可惜我現在跟你回不去了。我自己也回不去了。我既成了豺狼的敵人,又成了赤血的叛徒。”辛丹輕蔑的對葶藶說,“記得你小時候跟我說過一個故事,說黑夜的蝙蝠既長著獸的毛,又長著鳥的翅,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而後你又說,想成為什麽,需要蝙蝠自己選。所以我選了我弟弟,我隻是一個人,我沒有那麽高尚。還有,本來山王跟我接觸後,隱隱察覺那晚的人不是我,我本來也想告訴他隻是礙著命令和他保持接觸,但是,現在不會了,我一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
說到這,辛丹無力的跪在地上:“事情已然明朗,現在該怎麽處置我,少史大人下令吧。”
出使、五年未見哥哥的周夷、趙太後與先帝的夢、國為的話、孫子的五間篇,高漸離、《易水寒》那些散亂的畫麵,現在成了一條完整而鮮血淋漓的魚線,本於己無關,自己卻恍然不知,咬了命運的魚鉤。倒刺入心,難以拔出。
葶藶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淚從臉上無聲的滴落,無力地說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你放我走?”辛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葶藶點了點頭,兩人的最後一點情誼,可能就在辛丹的轉身之間,便消弭無蹤。
辛丹看著虛弱的葶藶,眼淚無法控製的洶湧而出,卻沒有聲音。隻見他在原地停了停,擦幹了眼淚,笑著上前摸了摸葶藶的頭說到:“我陪你,一人一半就不會那麽痛了。珍重。”
說罷,轉身便出了門。
甘遂和龐秋然看到他出來,正想上前阻攔,隻聽葶藶說到:“讓他走!”遲疑了片刻,才放了行。
甘遂連忙跑到床邊,看到葶藶麵容抽搐,正在竭力掩飾著背叛後的無助與傷痛,就像一隻風雪的思鳥,環抱著雙腿靠在榻上,蜷縮著,全身抽動。
甘遂想一把抱著他。可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突然葶藶仿佛想通了什麽,從床上躍起,來不及穿鞋,挺著有些虛浮的腳步,緊跟著追了出去,口沙啞喊到:“師兄,師兄你回來!”甘遂也連忙追了出去。
葶藶追出門去,隻見辛丹長衣寬袖,大步流星,仿佛是聽到了葶藶的聲音,那背影停了下了。頭略微偏了偏,眼看著葶藶還離他步的距離,正要抓住那衣袖。
辛丹沉沉的說了句:“回不來了。”頭也不回的走了,葶藶此時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氣,再也跟不上去了。
那背影漸行漸遠,葶藶覺得冷,喉嚨被什麽堵著怎麽喊不出聲音來。隻能全身顫抖著,仍由眼淚放肆橫流。
就這麽呆在原地,日光漸暗,這紅牆玄瓦,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吸著人動彈不得。
突然全身一暖,一雙臂已是從背後環抱住自己,下巴就這麽抵在自己的頭上,沉重而又踏實。一股熟悉的味道襲來,葶藶這才放肆的轉過身來,埋在那個逼自己魁梧得多的身體裏,哭出聲來。
我在…我在。”甘遂一邊輕輕拍打著葶藶的背,一邊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龐秋然,看了看遠方,辛丹已經消失的背影,說到:“四弟,明天就去丞相府吧,離開這裏。”
離開?拋去?放下?一句話是那麽容易啊,世界之大,聚散雖有定數,但是分道揚鑣卻怎麽如此難以平靜視之。離開了太樂令,去了丞相府,可這未央宮還是未央宮。
自己又能去到哪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