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 第廿七章 赤血疑雲露端倪 忠奸難辨試來使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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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葶藶不曾安眠,窗戶的對麵便是國為的房間,但是不曾有燈亮過,也不知他究竟回來過沒有,幾次番,葶藶都想過去,讓他親口告訴自己,起碼讓他承認自己或許是有什麽苦衷——但是葶藶沒有勇氣自己走到對麵去問個明白,因為有時失望來的比希望容易得多。
就這麽直到天空翻起了一絲魚肚白,而今日的早晨朝日之下,卻有一層薄霧。
如果從未央宮看去,在春日清晨的霧靄,長樂宮從來都是有些許的不真切,那朱紅搭配些許玄色的宮牆像是一道結痂的老傷疤,你不知道這傷痕因何而起,有人的地方總是存在太多秘密。
你來了?”
那個孤單的背影跪在那條暗渠旁,並沒有轉身,葶藶是第一次來這裏,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以前在椒房殿的她會是何許模樣,隻是現下在自己眼前的,隻是個穿著並不華麗的太後,而她的麵前放著一個燃燒著紙錢的銅盂。她緩緩的將的冥鏹一張張仔細放入那銅盂,待那些紙錢一張張卷曲成灰,她才站了起來。
葶藶你才緩緩望著她的背影說道:“宮私自祭祀罪名可大可小。太後謹小慎微,布局周全,難道不怕失蹄在這種小事上?”
你見了哀家不曾叩拜,也是可大可小,同樣不像你的性格。人有時並非自覺捏著別人的什麽把柄就可以大意的。”
跪拜——是尊重還是敬服,抑或是畏懼?倘若說以前尚有尊重,但今日,微臣實在迷茫。”
都不需要,天子、太後、神靈,他們所需要的跪拜,並不因著你的想法而改變,正如同,並非你跪拜了,他們就要應承你什麽。這些名字的存在,僅僅是需要你討好他們。而又有多少人會真心的去祭拜一個跟自己根本不相關的死者,一些下人。”
聽到這,葶藶恍惚間有些詫異。
趙太後起身撣了撣外裳和披風上那些被風揚起的冥鏹殘屑,有點自嘲的說到:“他們活著的時候都不能為你做什麽,難道死而為魂便值得去乞求了?”
在微臣眼,太後上意高深,從來不做無用之事,正如那日廣內殿的一番話語,那並非太後和微臣的偶遇吧?”
當日國為看到你去往永信宮,就趕來通知了我。太太後很慈藹吧?慈藹得讓人一見,就產生了幻覺,覺得那是可以信任的。”她的言語,自嘲的意味更加強烈,說到此處,言語卻多了一分陰冷,“不過這種慈藹是想要你去殺人。而你不該死,鉤陶,周夷都不該死。或者說,你認為他們的死,和哀家有逃不了的幹係?”
太後,微臣鬥膽問一句,既然他們不該死,為何死後還不能有一絲寧靜。”
你不該死,是因為還能救,而且你活著更有價值。鉤陶、周夷,已經救不了,既然要死,何不死的有價值?”趙太後這是方才轉頭看了一眼葶藶,眼有一種渴望被理解的懇切。
微臣不敢揣測,隻是如果微臣但凡認為是太後謀了他們的命,那麽今日在這裏的就不是微臣,而是皇上。隻是太後您是否敢起誓,你並沒有用他們的命,來謀劃什麽?”
趙太後緩緩收起了懇切的神情,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了下巴:“哀家並有必要同你起誓。也對,你今日站在這兒,就證明你並沒有把國為交出去。我跟你講一個故事,你聽完,再告訴哀家,你站在哪邊。”
當日太後在廣內殿說,您沒興趣知道我的故事,而今日,微臣亦明白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的太多。在昨日之前,國為還是我的朋友,所以微臣並不會交他出去。而今日開始,雖然我們不是敵人,但若微臣知道他如果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或者傾覆大漢的事,微臣將不再姑息。”
大漢?”趙飛燕望著遠處,嘴角帶著的是無奈的嘲諷,“大盜竊國,原來這個道理你不懂。”
好吧,看來你昨日,應該也同樣拒絕過他的邀請。那麽你可以選擇做一個守口如瓶的敵人,來日或有你死我活;要麽我會立刻除掉你。”說著趙太後又緩緩跪下,打開了第紮冥鏹,緩緩回頭看了一眼葶藶,滿臉的陰冷笑意。
太後今時今日,還可以隨心所欲嗎?”
然後她俯身用火折點燃了那些紙錢:“你應該知道我還有一個妹妹吧。這第紮錢是燒給她的。”
知道,先帝死於趙昭儀奉上的楊春丹。”
哈哈哈哈,”葶藶被這突如其來的笑笑得有些毛骨悚然且不知所措,隻聽趙太後說到,“我當日說過,那日活著的如果隻有一個人,那麽不是我,便是她,我沒有做到。所以從那以後,我說到的事,都會做到。”
說罷葶藶與她四目相接,那淩厲眼神讓葶藶無法直視:“恕微臣告辭。”
冥鏹火焰劈啪,像是燃燒在心一般,葶藶走了很遠都能從清晨的寂靜聽到。現在已經有把火,急不可耐的想要把自己吞噬,到底最終是引火燒身了。
回到太樂令,江大人早早的就在信堂門口的步道上候著自己了,而身後站著烏泱泱的好些兵士。
恭喜恭喜啊。”隻見江大人急急地迎了過來,“葶藶啊,這皇上的調令下來的時候,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樂官調任官,自我進宮一來是頭一遭啊。”
皇上這動作依然是來的這麽快。
江大人,下官不知這喜從何來啊?”凡是意料之,必然沒有驚喜。但葶藶還是得假裝自己毫不知情。
葶藶啊,虎父無犬子,老夫知道你是個有才幹的。皇上哪裏會不知道,你看上次魚羹的案子,皇上說你懷才如璧,特派了門郎大人來傳詔,說是要調派你到丞相府去擔任少史。來,門郎大人已經在裏麵了。”
謝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
誒,以後還請多多照顧,雖然說沒有去蘭台,但是孔丞相和令尊一直交好,所以丞相府和蘭台終究也是沒有區別。鴻途不可限量!這太樂令,便是王大人的發跡之處,當成自己家一樣,常來常往。”
麵對這官場寒暄,葶藶自是明白的:“大人,肯定的,下官一直把太樂令的人當成自家人。可是這我這麽一走大祭要怎麽辦啊?”
皇上說了,日後就得去丞相府議事,研習的事情,已經全全交給辛丹負責。但是得等大祭過了,才正式調往。所以研習之外的事情,還要多多上心啊。”江大人說到。
兩人說著,葶藶幾乎是被江大人趕著在一眾兵士的目光走進了信堂。
隻見董賢坐在信堂的主位上,正偏頭徐徐的搖動著裏的茶杯,看到葶藶進來,斜眼帶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放下杯子,下了台階,雙握著葶藶的,柔柔的笑著不住打量著葶藶:“知道了吧?真好。我說句不怕江大人多心的話,我還怕你一直呆在樂府明珠暗投了呢。”
門郎大人哪裏的話,上次魚羹事件之後,下官就覺著葶藶做樂官可惜了。”
董賢正眼也沒看那江大人,緩緩的說:“那大人應該早些自己上書告訴皇上或者太太後的啊?”
門郎大人見笑了,下官隻是個樂官。哪裏有這樣的門路。”
薦才這樣的事兒,也沒有規定官大官小啊?我還有點私事兒想跟葶藶聊,你先退下吧。”董賢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始終是沒有正眼看過那江大人。
下官告退了。”江大人碰了一鼻子灰,隻好自己識趣的退下了。
董大人,江大人平日裏對我還是不錯的。”看江大人走遠了,葶藶才這樣對董賢說到。
哼,不錯。”董賢看了看信堂外那個背影,“我一來撿著好聽的說了一大堆,也不管我愛不愛聽,如果真的不錯就不會讓張萬庭的房子空著,也沒說讓你搬進去,還讓你跟你師兄擠一個房間。況且,這個人,始終是傅太太後那邊的人,也是想著這一層,皇上才沒有直接動他,不然誰知道他到底是對皇上忠一些,還是對太太後忠一些。”
隻要是對皇上好的,董大人自都是肝膽相照的。”
葶藶說完這一句,董賢用拍了兩下他的,笑了笑,說到:“你看吧,你這樣有才的真是躲也躲不了,幹脆就別躲了。孔丞相素日就跟王禦史關係親厚,你到那邊一定能得到不少曆練,仔細學著,皇上看重你,我也和你投緣。以後你跟我說話也不用這麽小心。走帶我帶你住的地方看看。”
到了辛丹的房間門口,葶藶下意識的看了看國為的房間,國為正打開房門坐在桌邊一個人飲著茶,他的房間門口曬著好些書簡。看見董賢,沒有出房門,遠遠的行了個半禮。董賢抬示意不必,國為才又回到桌邊繼續喝著茶。
董賢看了一眼國為,問到:“這人是誰,平時就這樣?”
是的,朱遊徼性子淡,但是對人倒是很尊重的,又喜歡幫忙,所以大人就不必跟他計較禮數了吧?”雖然知道了一些事,但是葶藶仍舊不想借著這樣的事去搬弄什麽是非。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倒不好生氣了,誒這是什麽?”隨著董賢的指的地方看去,葶藶看到在房間的門口擺了一籃子開著黃花長著小豆莢的草。
葶藶走過去看了看,拿了起來,原來是一籃子望江南:“大人不碰岐黃,不認識也是正常的。這天氣漸漸暖了,這東西,叫望江南,也叫鳳尾草,是好東西,不知道是誰送的。巳夫,巳夫在嗎?”
說著葶藶到處尋著嫪巳夫,想問問是誰送來的。隻見巳夫從旁邊的房間走出來,見到巳夫提著一籃子望江南正走過來。
看見葶藶和董賢,巳夫連忙下跪見了個全禮:“參加二位大人。”
巳夫,這望江南是你采的?”葶藶問到。
是的,今天早上一大早大人便出去了,然後遊徼大人說曲譜書簡有些發黴起了蟲糟了鼠,就搬出來曬曬,叫他的師學去上林苑找這種草,說回來擺在架子和櫃子裏驅一下。”
哦,這樣啊。其實也用不了這麽多,一籃子就夠了,不用再去了啊。”葶藶說著就把地上那個籃子拿起來,對著國為遠遠的點了個頭致謝,國為抬了抬眼看到,並沒有回應他,起身把門關上了。
嘿,這個人。”董賢說罷便準備要去找國為的麻煩,葶藶一把攔住了他,搖頭示意不用。
他平日就是這樣,沒什麽壞心的。”葶藶解釋著,拎著籃子打開了門。
一進屋,董賢看見那房間隻有一個竹簾做隔斷,外麵即是客廳又是書房,裏麵堆著一個櫃子和兩個木箱,隔著幾步便是平常葶藶和辛丹相擠而眠的那張床。
董賢皺了皺眉:“你們兩個就擠在這個屋子裏啊?這個江臨華也是夠會辦事的,是太樂令的房間不夠還是朝廷苛待了誰?”
葶藶一邊把那些望江南分開一束放在書架上,一邊說:“本來是分了房間給我的,隻是我自己不願意回去,不怪別人的。況且跟我師哥住在一起,就跟小時候一樣,說說笑笑,也沒那麽無聊。”
來我來幫你。”董賢說著,就從葶藶拿過一束望江南打開衣櫃放了進去,然後又拿了一束,想要去打開地上的一個木箱放進去。
怎麽好意思勞煩大人。”葶藶連忙從董賢裏拿過那束望江南,轉臉不好意思的對董賢說到,然後把木箱打開了一個容進的去的縫隙,把裏的望江南放了進去。突然感覺上被什麽紮了一下,隱隱生疼。
哎喲。”葶藶拿出到眼前看了看隻見食指上有兩個孔印,周圍已經腫了起來。
怎麽了?”看到這一幕,董賢上去拉著葶藶的看了看。
好像被什麽咬了一下,”葶藶隻覺得眼前一黑,一陣暈眩,雖然已經反映過來是什麽事,強打著精神便是連一句完整的話也不受腦子控製了,“別碰…裏…有…”
話還沒說完,臉一黑,整個身子如石子一僵便倒了下去,董賢連忙扶著葶藶,緊張的看了一眼那個箱子,對著後麵的兩個兵士到:“你們快把箱子打開看看!”
隻見那兩個兵士用劍挑開那個木箱,一大股腥氣這是才撲麵而出,眾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駭人的景象,皆看呆了。
一個小小的木箱,旁邊破了一個小洞,而木箱裏麵竟然秘密麻麻的盤滿了十數條各色的蛇,還散亂的丟棄蛇排泄而出的鼠骨和小一些的蛇骨,那些蛇吐著信子,仿佛是見到了光瘋也似的四處逃竄,扭動著爬行著,已經有幾條爬出了箱子,隻見箱底放著一個木盒子。
如果剛才打開這個箱子的是我,那麽被咬的便是我了。”看到這個場景,董賢連忙扶
開了葶藶,看了一眼那箱子,不禁惡心,打了個幹嘔。
你們把這些髒東西給我找個布袋裝上,去一個人去請太醫丞。”說到這董賢突然腦子想到一件什麽事兒,“再來幾個把王大人扶到對麵房間,另外去個人去請皇上和司寇大人。”
董賢十分憤怒的快步衝到了國為的房間門口,一把踢開了房門,隻見國為還是在裏麵飲茶。國為看了一眼已經不省人事麵色烏黑的葶藶,抓了一把望江南,放到了口咀嚼著。
你知道些什麽?”董賢冷冷的看著他,問到。
國為一邊咀嚼著那些草,一邊示意讓人把葶藶扶到自己的床上躺著,然後看了看葶藶的傷口,吐出了口被咀嚼成漿狀的草,敷在葶藶的傷口上。
董賢怒火燒,提起朱國為的領子,狠狠道:“你若是不說我砍了你。”
下官什麽都不知道。”國為仍然是淡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