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 第圓四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呼嘯凶閣風聲唳 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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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粉蝶是上林苑最不起眼的蝴蝶,雖然蝶羽翩翩於花間,縱使外表玲瓏如一般的粉翅,可是因為一對過於素淨的寡淡白色翅上隻帶著黑色的些許斑點那簡陋的醜態不外乎跟鬼蛾無異。
可葶藶打量了一下這個麵目邋遢的人,他的官服的的確確是正品太醫而非藥童的服製,可是一個正品太醫,況且已經年近而立,怎又會沒有處方權?
太後隻告訴我事情緊急,難道少史大人學岐黃多年,居然忘了醫者仁心嗎?”那人見葶藶一直定定站在原地,一點也沒有動筆的意思忍不住又用那種強硬卻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到。
葶藶這才從自己滿腦的疑問回過神來,感覺到自己似乎是耽誤了事情:“不知先生是否可以借筆墨一用。”
那人伸出一隻指了指在一個角落上的木色案幾,葶藶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一方案幾上堆放著一些簡牘,雜亂無章,而筆墨刻刀一應隨放置在桌麵上,而那一方已經有一角看起來是缺失的硯台邊還撒著斑斑墨跡,有些墨跡甚至在桌上拖拽了很長,而那些墨跡有些陳舊有些新鮮,筆架的下端也有墨跡順著筆架直接淌到了桌麵,如同冒著髒水的溝渠,似乎此人平日的生活作風和他的外貌一般邋遢非常。
其一隻筆幹脆直接架到了半幹的硯台上,看情況,應該是經常用到的一隻,並不像有些筆的筆杆上已經蒙上了灰塵。葶藶素日著素色的衣裳居多,所以提筆之前小心翼翼的將左的袖子稍微挽了一點起來,用左將右的寬大袖口提住,便伸出右去握那隻筆,誰知一握到那筆,就已經被筆背麵順著筆尖淌下來的弄成了一的墨。
此時,葶藶有些許尷尬說著人邋遢,也未免過於邋遢,所以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人,隻見他又側對著自己提起剪子哢哢的修剪起那朱紅年桔——這一回頭方才注意到,官服的下擺及地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缺口。似乎是針縫崩開了。看來此人對自己的儀容外表真是絲毫不在意。
葶藶轉過頭寫下了烏茜湯的方子想著升舉大補湯沒有用處,可能是體內有血淤,所以便在配伍時加上了煆花蕊石。然後用案幾上揉成一團的一張看不出什麽顏色的麻布擦了擦,然後將寫好的方子提起來吹了吹,向那人走去。
那人見葶藶已經寫好了方子便把剪刀隨意往盆景的土粒一紮,也不管上的塵灰木汁,便拿著方子看起來,葶藶隻見他提著草莎紙的位置留下了十個塵指印。
不錯,配伍和用量都很有章法。而這煆花蕊石加到這個地方甚好。看你模樣不大,應該是童子功吧?既然是童子功為何又不行醫呢?”那人說到,將方子折起,直接放到了袖子裏。
葶藶正想提醒他,草莎紙容易透墨,才寫好可能會染到袖子上,可是又注意到那人的袖子上已經有許多斑斑點點被洗淡了的墨跡。不過聽到他如此說,葶藶便更覺矛盾,一個沒有處方權的太醫,自己原本以為他是醫術不佳,可是烏茜湯因為需要海螵蛸素日便用的少,可是他卻知道。而這煆花蕊石的用意也是明晰,但這樣的人為何偏偏卻道自己沒有處方權呢?
先生謬讚了,隻是跟師傅學過幾年。”葶藶說到。
既然來了這宮裏,不行醫也好。隨我去取藥吧。”
說著那人帶著葶藶去向了後堂的藥房,越是靠近沒想到藥香的味道越濃烈。循著那人的引領順著藥味兒過了一道木門,便覺得豁然開朗,雖然禦藥房的四壁也和神農堂前堂一樣齊著搶放置著直頂到梁柱的藥櫃,可是卻沒有前堂的書架給人的壓迫感,那些密密的藥屜隻讓人覺得整潔。
裏麵有不少內宦和太醫、藥監、藥童、醫女都在忙碌著,有些正在木梯上來來回回的開著藥屜取著藥,有些圍在一張大案前,正在用藥稱核準著分量然後把藥放入到麵前的各個攤開的黃紙上,有些正在將配好的藥包成藥包,有些用藥碾在碾著藥,有些用杵臼正在舂研著草藥——一派繁忙卻有序的景象。
見那人帶著自己走了進去,一個帶著黑綬的像是管事模樣的年長藥監走了過來,與那人互相致了個禮,道:“陳大人,不知道什麽風把您吹來了,您可是許久沒有踏入這禦藥房了。”
是啊,大家都生疏了呢,所以勞煩大人了。”說著,那人把的藥方遞給了藥監
那藥監接過了方子看也沒看便道:“您這可是為難下官了,這不會是大人您開的方子吧?”
藥監大人不妨先看看那上麵是不是在下的筆跡,我們也是老相識了。若是連帶著丞相府新來的紅人王少史依著別人的方子取點藥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好,那別人才會誤會整個太醫院就我是吃空餉了。”那陳太醫說著,語氣有些冷漠而傲慢。
不過這樣的對話至少讓葶藶弄清楚樂意一件事,這陳太醫,確實是個正品太醫,可能不知道因著什麽緣故被停止了處方權,而能擔得起這樣的幹係的,隻能是以前治死過什麽人。
隻看那藥監這才打開了那方子,看了起來,他並不識的葶藶的字跡,可是也能一眼看出那不是陳太醫的字跡:“敢問王少史,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下的方子?”
葶藶看了一眼陳太醫,因為他對太醫院是不熟悉的,胡謅一個,也說不準,隻見那陳太醫道:“都說了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了,這事還需要問的那麽清楚?這王少史的命還是太醫丞大人救的,若是以後問起來…康大人自己解釋吧,我可不擔這個幹係。”
嘁。”那藥監方才開始說話便不大入耳,雖說宮跟紅頂白是常事,但那藥監也是性子好,現在才發作起來,隻是淡淡輕嗤一聲,而這陳太醫,看來這脾氣也是向來不怎麽討喜。那康藥監悻悻的轉身把藥單交給了身後跟著的一個藥童。
快點兒啊,等著用呢。”那陳太醫一語,語氣有些尖酸。葶藶不知道這樣的態度會不會壞事,可轉念想,人人都有自己處事的方式,但凡是未必沒有理由,想來麵對同僚這樣的態度,陳太醫這滿身滿嘴的刺,反而是讓人不敢輕易算計作弄於他,這也便是一個人無奈之下的活法,就如同一幅密不透風的盔甲。
再怎麽等著用,這藥渣都是要統一棄置記錄的,要煎藥也隻能藥局的夥房,怎麽得也要等著不是。”那康藥監也是漸漸拉破了之前雖說有些刻薄卻還有幾分矯飾的臉。
我知道,”陳太醫說著語氣也是越發的刁怪,“煎藥的事,就不麻煩大人的藥童了。哪裏擔當的起。”
此語一出,葶藶明明看到那藥監翻了個白眼,就再也沒有說話了。原本想著或許這樣的一個太醫的要求,或許那藥監會怠慢一陣,可沒想這宮的人有個一官半職的,都不是等閑,不一會熱藥便取來了。
隻聽那康藥監並沒有理會陳太醫的意思,反是對著葶藶說道:“少史您要的藥來了,看看是不是上頭的意思。”
葶藶心一陣惡心,可表麵卻不動聲色,原自己沒有這皇帝紅人的皮子披著,想是這事兒沒這麽快辦的好,仍舊和顏悅色的道:“有勞大人了,大人管理有方,下的人自是麻利的,一樣都不差。”
有空說這些沒用的不如跟著我去煎藥吧,腳哪裏敢慢,不怕你的枕邊風嗎?”那陳太醫簡直是個無視敵我差別的炮仗,一下炸的葶藶又有些討厭他起來。原來他口所謂的“紅”,居然是這個意思,他還想讓別人知道是這個意思。
不過未免多生話端,葶藶並未與他計較,反而是苦笑了一下跟康藥監作了個別,而作別時康藥監臉上那個表情,真是讓葶藶倒了幾輩子的胃口。
兩人來到藥局的夥房,隻見大大小小幾十口砂鍋並排著,正在一個個銀絲炭爐上咕嚕咕嚕的齊齊冒著熱氣。藥味兒苦冽混雜,初到夥房裏麵時,隻讓人覺得有些嗆人,但一會兒後卻適應了,居然讓人覺得有些隱隱的香甜。
少史學醫的不會不習慣這個味道吧?我這樣的人,自然是不會有人幫我煎藥的,所以委屈一下少史的大駕了。”說著陳太醫找來一隻砂罐,將藥用一個紗布紮起來,放在砂罐加入水浸泡著,一邊又找來細柴和炭以及一些棉頭和幹的鬆針,幹練的生起火來。
等到火生好,藥把水吃透了,才將砂罐放在火上熬煮起來。隻見那陳太醫動作小心而熟練,火候也控製的好,開始的時候不停的用扇子打著風,還讓爐火旺一點,等到水沸了,又將風門打開,夾出了一些炭火,好讓火維持在炆火上,這樣出來的藥,藥力會被全部逼到藥湯之,既不會浪費,又能有更好的藥效。
直到此時,他才望著爐火對葶藶說:“聽說你是皇上的新寵?晚上也會留宿宣室殿嗎?”
大人聽到的流言是這樣的?”
是不是流言,你也不必對我解釋。宮裏從來都不缺流言,但都未必空穴來風。”
大人一卷《大梁秘聞》傍身,想必是極羨慕龍床的溫軟吧,以至於腦子裏看什麽事都是如此。”麵對此人一而再再而的無禮,葶藶此刻也沒有相讓的意思了。
羨慕?你也有他也有的事情,人人憑著一副皮囊都可能會有的事,有什麽可羨慕的,今日的福氣,好好惜福吧,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比我還難看呢。”
所謂話不投半句多,兩人自此也沒有再說話。
一直到藥煎好,陳太醫把藥潷到一個碗裏,用紗布濾到一個有蓋的瓷甕,合上蓋兒,放到一個竹籃裏。
葶藶見好不容易藥煎好了,自是不想和這個人再多呆片刻的,於是正想挽起籃子走人,卻不想陳太醫卻搶先挽起了籃子道:“若是我不去有些事情少史準備作何解釋呢?”
趙太後能用的人,不論外貌如何,倒也都是細致老謀,確如此人所言,若是他不去,單單是自己擬了這個方子,可是藥又是如何來的呢?這樣一來二去,倒像是自己在宮裏有些黨羽的樣子,大大的不妥。隻好耐著性子跟那人一起上路了。
出了太醫院,兩人便向著椒房殿走去,一路無話,兩人也沒有並肩而行,葶藶隻是默默的離了陳太醫大約五步遠,可那陳太醫就如同在想什麽事情一般,步伐快快慢慢,並不均勻,十分糾結,有時看起來像是在趕路,葶藶也就隻能隨著加快腳步,可不知道為何卻有時又突然停了下來。葶藶為了保持兩人的距離,以免引發不必要的口角,所以也隻能提起精神,留心著對方的步速。
約莫一刻鍾之後,兩人到了椒房殿,此時此刻椒房殿門口已經是人滿為患,素日跟皇後交好的妃嬪宮人,皇後的母家人,都一應在殿門外圍著等待,殿門緊閉,門外是杜老宦帶著一幹侍衛擋在了殿外,隻留著一個小門供著太醫院往來的藥物和皇上召見的人出入。
葶藶遠遠的便看見了二哥和董賢也都在門口候著,兩人似乎在交談著什麽。於是微微抬起給兩人示意了一下。龐秋然急忙招呼著他過去,董賢顯然也是看到了他,微微一笑,可一瞬間,眼神卻變的陰冷起來。
那陡然而來的目光,看的葶藶背脊發涼,可又走了幾步,葶藶驚覺那目光似乎不是對著自己,而是對著——陳太醫。
隻見董賢跟龐秋然示意了一下,兩人朝著葶藶二人走過來。
董賢剛剛站定張口便說:“見月公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們兩還是少來這些吧。門郎大人風采依舊,不過今時今日我不覺得我們的關係好到這個程度。”原來此言語辛辣不連董賢都不懼怕的人全名叫陳見月。
隻是久不相見,關懷一下,”說著董賢上下打量了一下陳見月,“是啊,人和人有區別,今日我風采依舊,見月公子卻不複當年,是不是感歎一句青山已老呢?”
董賢有些怨毒的眼光看著陳見月問到轉而問到:“葶藶,你怎麽會和這個人在一起的?”
想著皇後病危,很多湯藥都沒有用處,”葶藶並不知道原來兩人是有些積怨的,可既然如此趙太後為何要做此安排,不明就裏間,葶藶隻好隨應變,“我想到了一個方子,可是太醫院卻沒有人顧得上。哎,說來也是狗拿耗子,隻是私心想著,若然皇後有事,皇上便不僅僅是傷心了。現下時局這麽困難,門郎大人以前也說,親政不易。所以我想略盡綿薄之力,就去了太醫院,隻有陳太醫能幫的上我。”
我正要說,”隻見董賢走上前去,看著陳見月,語氣分外刁鑽,“若是這個人開的方子,便要叫葶藶你參詳清楚,不要又吃死什麽人才好。”
陳見月並沒有反嘴這是在葶藶的意料之外,不過想想卻又了自己方才的猜想,果然是因為這個緣由,才被拿了處方權。看來確實也是個庸醫,想來也頗為正確,一個大夫,怎會容得下自己邋遢如此。以至於藥監藥童也不尊重他。
門郎大人,我們還是請杜大人通傳一下吧,我想這人命如救火,不便遲的。”葶藶說到。
隻見董賢看著他收斂起了陰冷的神色,如往常一般的和悅:“我還真是擔心你剛才沒有來,是生氣了。其實這個事我們都是在意料之外,著了王狄的道兒。不過我就想,葶藶你終究是個坦蕩之人。”
大人言重了,忠君是本分,想來君主自有明斷,微末之身隻用皇上決斷,又怎麽會猜忌。那便是奸佞了。”葶藶說完隻見董賢去向杜老宦耳語了幾句,杜老宦便進了椒房殿去通傳。
董賢沒回來之際,葶藶隻聽陳見月有幾分嘲諷,聽起來分明是說他的:“這宮裏待久了,自是會演戲了。明明心裏想著什麽,卻說另外的。裝的一副超然物外,人畜無害,心裏還不知怎麽想呢。”
所以說好事不出門,龐秋然聽到這人這麽說葶藶被冤屈一事,有些惱怒,正想上前理論,葶藶一把攔住他道:“陳大人倒是性子爽利。醫術上的紕漏,本來是每個醫者都會發生的事,隻是這爽利的性子,非但不討好,倒是爛牆眾人推,所以有時候不會說話,倒不如不說。”
哈哈哈哈,有些人啊,千金寧失卻不知自用。反說他人旁門左道,簡直可笑。”陳見月笑的張狂,引來一種皇後親屬知交的怒目側視。
誰是急著要死了嗎?這個時候還笑的出來!”突然眾人聞聲盡皆收起了憤怒神色,齊齊跪下,葶藶往殿門一看也是拉著龐秋然跪下了。
原來在陳見月大笑其間,皇帝已然是出現在了門口,可葶藶見陳見月並沒有立馬下跪,皇帝皺起眉頭,有些詫異,嘴裏喃喃道:“見月…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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