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 第圓五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呼嘯凶閣風聲唳 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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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兩人目光一碰,陳見月才緩緩跪下。

    你…怎麽會這樣的打扮?”皇帝一句話完,葶藶見皇帝的目光有幾分異樣。似乎有一種一閃而過的難以言喻的表情。

    皇上許是忘記了,陳太醫還在受罰呢。”董賢提醒著皇帝。

    哦…那件事啊,”皇上道,“是該罰。”

    可是陳太醫,剛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好事,笑的如此開心。”董賢一瓢油澆了下來。

    葶藶雖然不喜歡陳見月的為人,可是這宮裏,他確實是少有的直性子,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隻看皇帝臉上的慍色漸起,這個時候,在椒房殿門口如此發笑,這槍口撞的好深。可不知怎麽的,皇帝卻淡淡說了句:“諸位平身吧。見月,你這老毛病,還是沒改。”

    到底是不是老毛病,皇上清楚吧。”這是葶藶今日聽到陳見月口語氣最好的一句話,可不知為何,是如此的幽怨。

    皇上歎了口氣,馬上伸出指著眾人厲色道:“老杜,你轉告太醫院等下送藥來的那幫子廢物,再想不出個妥善的法子來,全部給我拉到上林苑的場子裏給我打,也讓一幫宮人看看!”

    說著葶藶正準備與跟著皇帝一起進椒房殿,可陳見月卻遲遲沒有挪步,皇帝沒有回頭,但淡淡命令了一句:“見月,你一起進來。”

    陳見月原地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眾人一起進了椒房殿。

    此刻的院子如同一個沸騰的油鍋,進進出出的宮人,端進去還是清亮的熱水,出來時就成了一盆血湯,隻覺一陣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弄的眾人如鯁在喉。董賢有幾次都差點幹嘔出來。葶藶聞到這樣的血兒味不禁捂住了鼻子,知道事情已然不好。

    皇上臣等無能。”眾人剛剛進入椒房殿的外殿,便看到堂一扇兩丈餘長的屏風橫亙在堂央,宮女們正端著水從屏風的一邊出入著,而一眾太醫在太醫令的帶領下正在屏風外側跪著。

    皇帝掃視眾人一遍,突然上前臨著太醫令的肩頭便是一腳踩了下去。麵容有的不是擔憂,而是一種驚懼與憤怒:“狗東西,鄰俸祿的時候不說無能,背著倒藥材獲利的時候也不說無能,偏偏指望要用你們了,卻百無一能,是要全部拉出去砍了嗎?”

    驚懼?自然的,若是傅玲瓏在這種情勢下死了,那麽皇後的母家對於皇帝的態度可就曖昧了,正是力量懸殊的時刻,皇帝怎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皇帝抬起指著陳見月:“見月,你以前的醫術也是拔尖的,你怎麽看這幫沒用的東西?”

    陳見月鼻輕嗤一聲,垂下了眼目,並沒有立刻說話,過了一會兒說到:“皇上也道那是以前,微臣的處方權是您親自下令停止的。所以微臣並沒有那個資格來評論諸位。至少諸位在術業上的紕漏不過是‘尋常’,唯獨臣是‘大罪’,不是嗎?”

    說罷,陳見月的眼睛逼視著皇帝,幽然而冷清,目光似乎有一抹失望,是無法掩飾的。這樣的說辭,卻不知怎的並沒有惹怒皇帝,卻讓皇帝低下了頭,閃躲起他的目光來。

    陳見月,為人臣者,當知‘綱五常’,皇上寬宏不與你計較,並不代表你可以僭越了規矩!”董賢自是不忿陳見月如此一而再的出言頂撞。

    陳見月突然暴怒而起,那樣不懼一切的神色,讓葶藶萬分吃驚:“那董大人預備如何?下令殺了我?還是讓皇上下令殺了我?不妨明著告訴董大人,我既然敢說,我心早已沒有畏過一個死字。況且這裏今日人人有權奚落我,唯獨你董賢沒有!”

    陳見月!目無尊上,頂撞上級,是要被掌嘴嗎?”董賢哪裏在眾人麵被人如此的吼叫過,說著掄起便要打下去。

    這時遲那時快,接下來的一幕近乎讓葶藶傻了眼,按說陳見月的品級,董賢即便要打,他也隻能受著,誰知那陳見月一把抓住董賢的,率先一個耳光掄了過去,那聲響之大,眾人為之一驚:“掌嘴?我有怕過嗎?這一巴掌算是我還你的,我猶嫌不足!”

    好了!你們兩這樣成何體統!現在是內訌清算的時候嗎?!”隻見皇帝剛剛端上的杯子,卻又用力往腳下這麽一摔,那杯子瞬間伴著龍顏的暴怒跌得粉碎。

    董賢見皇帝似乎並沒有處罰陳見月的意思,頓時感覺萬分委屈,捂著臉跪下,小聲卻哽咽得問到:“皇上,臣隻問一句,沒有您的命令,當著您的麵掌摑上級官員,該當何罪?”

    小賢!”皇帝這麽一喚語氣堅定又無奈,似乎有些勸阻董賢罷的意思,然後上前扶著董賢的肩想要把他攙起來。可董賢的肩頭有意的往後扭了扭,耍起了性子。一雙含露目,直直的盯著皇帝。

    皇帝眉頭微微一皺,歎了口氣,目光依然是停在地上,揮了揮,下了令,那聲音小到差點就讓眾人聽不真切了:“拉出去…掌嘴二十…不,十五。”

    葶藶隻見陳見月頭微微往後一揚,雙目微虛的看了一眼皇帝,良久,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嗬嗬…哈哈哈…”一陣詭異的笑聲,似胸被人提線一般斷斷續續的從他口發出來,不知怎麽的,竟讓葶藶覺得除了癲狂,還有幾分蒼涼。

    隻見幾個內宦將陳見月提著就出了大殿,然後劈啪聲響起,可整個椒房殿,卻因為這陣掌摑聲,一掃之前的忙亂,顯得如此安靜,沒有告饒,沒有呼喊,葶藶隔著門,隻見陳見月就這麽跪在原地,似乎如內宦那一下下巴掌並不是打在他臉上一般,神色木然的受著。每一下都很用力,也打得很緩慢,十五個巴掌,卻打了整整一倍的時間。

    雖說這個人嘴巴十分討厭,但葶藶看到這個時候還是略略動了惻隱,有些不忍,可又不好開口說什麽,隻是跟著龐秋然一起去把跪著的董賢扶了起來。葶藶輕輕的拿出了袖子裏的一方絲帕,撒了點薄荷腦上去,按在董賢臉上漸漸浮現起的指印上,董賢盈盈的看著他笑著,搖搖頭示意不要緊。

    這個人,也太無禮了。真是打的大快人心,剛要不是皇上來了,我早就想教訓他了。”龐秋然有些不忿,扶著董賢到一邊坐下。

    董賢跟陳見月似乎有很深的過節:“沒必要跟他一般見識,這樣的人,到哪裏都是禍害。到是葶藶少跟他接觸,雖然不知你們是怎麽認識的。這發瘋的狗咬起人來,是不管青紅皂白的。”

    不一會兒,隻見行罰的那幾個內宦進殿來稟報:“啟稟皇上,處罰已畢,還請明白示下,接下來應當如何?”

    讓他跪在原地思過吧,”皇帝似乎是看著內宦打完的,說著,目光轉向了葶藶,“葶藶,聽說你有辦法?”

    微臣聽說皇後服用了升舉大補湯,其實太醫們的下這個藥是沒錯的,所以想著,可能是娘娘的體質因為失血產生了變化,加上平日裏溫補的藥用的多,可能藥效就被拖遲了,所以想著不如換種藥,而這烏茜湯宮裏用的少,也沒有什麽藥害的,所以不妨一試,”當著一眾太醫的麵,葶藶說的謙虛,也是為了防止樹敵,說完故意將藥籃子裏的藥盅取出呈給了太醫令,“還請大人幫下官看看,這配伍是否得當,這把關,還會需要大人來的。”

    那太醫令明白葶藶是想著法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如果是這藥有用,那麽自己也有一功,便用勺取了一點,聞了一下,又喝了下去,藥湯在口腔轉了許久,葶藶看出來這是在鑒藥,然後才吞下去,對著眾人點了點頭:“不差分毫,且這烏茜湯的療效也是確有記載,微臣也曾想過這處方,隻是…大醫院已經沒有海螵蛸了。”

    葶藶被這一句說的有些困惑,這藥是從藥房直接撿了自己看著陳見月熬好,若說太醫院沒有海螵蛸,那藥裏的海螵蛸是哪裏來的?葶藶突然想到陳見月對著藥童說的一句話:“快點兒,等著用呢。”

    就這麽一瞬間,葶藶仿佛知道趙太後的用意是什麽了,隻是趙太後絞盡腦汁要達到的這個目的有什麽必要呢?

    那還不快承進去!”皇帝說著,下了命令,可突然皇帝右的指抬起來按了按眉心,顯然是想到了什麽事情。

    葶藶你過來一下。”皇帝說完就出了椒房殿的大門,走到院子,葶藶也跟了出去。

    朕問你,這方子,哪位太醫給的處方?這藥怎麽拿到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皇帝的疑心病,才真的是老毛病。還好葶藶提早一瞬間想通了整個事情,不然被這麽一問,怎麽答,還真的會有些許慌亂。

    方子是微臣配的,到了太醫院給陳太醫看過,他二話沒說就幫臣想了辦法,口隻喃喃到‘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或許陳大人並不是他人看到的那個樣子吧。雖然微臣也並不十分認同他的一些說話方式,可是宮不虛情假意的人的人確實不多。”

    那這海螵蛸?”

    也是陳大人想的辦法。但是微臣確實不知道是什麽辦法。”

    還能是什麽辦法,有些人老糊塗了。”皇帝一邊聽著一邊點頭,用按了按葶藶的肩膀,顯然,這麽一來,自己的處境,又或者說陳太醫的處境,一瞬間就好過的多了,剛才還有些疑雲靉靆的天空,被夕陽餘暉撕裂,在遠處投下了一個一個的光柱。

    朕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避開了小賢。他們兩有些誤會,這樣的話,別在小賢的麵前說就是。見月,以前也是性子和順的一個人,可是朕沒有想到,他也是有傲氣的,傷了他。有空,下來幫朕好好的安慰他一下。朕聽了他的幾句說話,覺得似乎他跟你還算投緣,你性格又好,多擔待些。”

    葶藶點了點頭。

    皇帝悄聲跟葶藶說完,又跟杜老宦耳語了幾句,隻聽杜老宦厲聲對陳見月說到:“你說你這眼力勁兒,跪在這裏不覺得擋事嗎?還不起來滾到一邊去?”說完杜老宦對陳見月打了個眼色,葶藶看的真切,想兩人應該是舊相識。

    陳見月有些詫異,抬著紅彤彤的臉,看了葶藶一眼,見葶藶微微笑了笑,但他並沒有什麽表示,起身微微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站到了椒房殿內殿院子裏的一顆棗樹下。

    回到內屋,皇帝卻又換上了一副嚴厲的聲色對太醫令道:“好你個孫庭芳,朕把禦藥房交給你,你就是這麽管的?”

    臣惶恐,臣實在不知道陛下所指何事,請陛下明示!”隻見太醫令有些愕然地跪了下來。

    明示?你是想讓朕幫你察,是誰人在太醫院克扣藥材,又是何人在太醫院背著你太醫令私設小藥庫,私下出售謀取私利嗎?究竟你是貪心還是糊塗?你自己給朕一個說法!”皇帝一語出,盡皆嘩然,

    葶藶不得不驚訝於趙太後的城府,所做的這一切,似乎毫不相幹,又似乎隻是為了幫著葶藶和陳見月獲得皇帝的好感,但這一擊似乎才是她真正的用意,可為何她會跟一個太醫令過不去?

    那你是需要朕調來禦藥房的庫管記錄和財帛收支一項項查看咯?”

    臣…臣冤枉啊!”葶藶隻見豆大的汗珠從孫太醫的額頭上滑落下來,除了喊冤似乎一句辯駁和道理也講不出。

    若你隻是糊塗,是瀆職,若是還有些別的什麽,那便是砍頭了!拖出去交給司寇好好的查,看究竟是不是冤枉,或者是還有什麽人在太醫院能越過他孫院令隻遮天!”

    太太後到!”突然一陣尖銳的內宦聲在皇帝即將發落這個孫太醫的一刹那從殿外傳來。

    隻見皇帝也急忙下來帶著頭行了個禮,隻見傅太太後如一場及時雨一般,澆滅了椒房殿內的怒火。她款步走到堂內,徑直上了椒房殿的上位,伸出雙示意眾人平身。接著她跟息夫姥姥耳語了幾句,見息夫姥姥上前扶起了孫太醫。

    接著她和顏悅色的道:“皇帝,怎麽發這麽大的火?”

    回祖母,有人,”說著皇帝看了一眼孫庭芳,“似乎年紀大了糊塗了。”

    誒,這不妨事,記得朕小時候教你讀書,第一次讀史記,讀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各位大臣們猜一下,當時咱們皇帝問了朕什麽問題。”

    眾人都沒有接話,倒是傅太太後笑得十分開懷:“咱們皇帝問啊:‘王祖母,這利是什麽呀,怎麽人不怕擠也要來呢?’人嘛,活著總要個念想,況又不是什麽滔天大罪,點到即止就行了。孫庭芳是老臣了,皇帝可還記得是誰在危難保了你母後的胎,又是誰,開了那一劑定心的藥呢?若是皇帝覺得他老了,打發了歸田就好,可現在皇後如此情況,朕都在偏殿候著,自是用人之。你小時候讀《淮南子·人間訓》裏麵有一句你也問過王祖母,你還記得嗎?”

    朕記得是,或有功而見疑,或有罪而益信,何也則有功者離恩義,有罪者不敢失仁心也。”

    是啊,樂羊為什麽有功而被猜忌,但秦西巴為什麽有過又被重用呢?角度不同,都是臣子都是凡人,孰能無過,功過又豈是必然的呢?依朕看呢,皇上不如放好自己的心態,不能輕了恩義。”

    傅太太後一番話,葶藶聽來意味深長。樂羊因為功勞,反而被君王疏遠,秦西巴因為放了小鹿,卻被孟孫君查察到了仁心。不過皇帝的疑心算是應了典故,不過這孫庭芳的仁心又從何而來?

    皇帝點了點頭。

    好吧,朕多說了這麽兩句,皇後的狀況如何了?”傅太太後轉而問到鉤玨。

    回太太後,娘娘服下了烏茜湯,血止住了。”鉤玨上前畢恭畢敬的回到。

    哪裏有藥來的這麽快的?真是神奇,想是那先前的湯藥也起了作用吧。好了這樣就好了,哀家等了許久,又說了這麽會子話,有些口渴了。記得先前來椒房殿,嚐過你做的桂花點蜜茉莉湯,甚是清潤,去傳一些來吧,再伴一些玫瑰雪耳糕,這可是朕在別處吃不到的。多傳點,人人都吃點,大家辛苦了。”

    諾。”鉤玨見主子的狀況有了好轉,自也是寬了心,安安心心的去傳點心了。

    太太後依然是這麽懂得養生之道。花草入饌一應的寒涼,但這桂花卻是溫補的,這一搭配,真是好。”孫庭芳被太太後言兩語搭救了之後也是忙不迭的拍上了馬屁。

    你啊!”傅太太後指著孫庭芳笑了起來。

    過了一陣子,傅玲瓏的情況似乎越發穩定了。這桂花點蜜茉莉湯也就傳了上來,隻聽傅太太後說起這湯的製法:“這桂花點蜜茉莉湯雖然看著簡單,但是卻很耗時間,要用這秋節前後沾了北風雨的桂花配上夏至前後滴了晨間露的茉莉,放在煮開過後涼透的臘八雪水裏,然後用碗將者混合浸出花汁的香氣。用另一隻碗,在碗底正抹上月的槐花蜜,倒扣在湯碗上讓槐花蜜慢慢的滴入到花湯裏一點點融進去。運氣好呢,得收一年,運氣不好那便是幾年都沒有的。大家嚐嚐,也去去一應的火氣。”

    葶藶一勺湯剛到嘴邊,卻被一陣從內堂傳來的疾呼弄的近乎噴了出來:“不好了!皇上,太太後,皇後又流血了,比前一次更厲害!”

    說著葶藶看到那侍女的錦帕上已經染滿了黑血,正順著侍女的一點點滴落到地上。

    幾乎同時,葶藶與太醫丞近乎一起看著太醫令異口同聲的說了出來“煆花蕊石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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