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金珠跑回來，跪在我身邊，大聲說：“我看到了箭頭，指向山坳裏麵。”

    那一刻我看到金珠生存的希望，決定說一個謊。

    我抓住她，問：“有戰鬥的痕跡嗎？”

    她說：“沒有，有熄滅的火堆。”

    我安心了一些，說：“劉叔他們，一定，沒走遠。你現在去找人，帶他們回來見我。”

    她站起來，“我們一起走。”

    我搖搖頭，“帶著我隻能減慢速度，快去，他們應該就在附近，循著蹤跡，找到他們，帶他們回來。”

    可……”

    想救我嗎？想嫁給我嗎？”

    想，我做夢都想。”

    那就快去，這是唯一的會了。”

    你要等我。”她大哭起來。

    我等你。”

    我愛你，無良。”

    我也愛你。”

    她的拂過我的臉龐，然後抽離，我聽見腳步聲走遠，直到消失。我鬆掉身上僵持的最後一絲力氣，像一灘死肉似的攤在樹葉上，把自己交給大自然。

    我可以死了，我想，就在現在結束痛苦。

    風吹過我的頭頂，我從未覺得這麽舒服過。

    死亡到底是什麽呢？我不禁在思考。這兩年來，我見過太多的死亡。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有死在我眼前的，也有慘烈的屍體。

    他們永遠的睡著了嗎？人真的有靈魂嗎？就像藍閃人祭司收集的巨人的藍色靈魂。可是人的靈魂呢？他們死的時候，也有藍色的東西飄出來嗎？

    這個世界真奇妙，而不管我們怎麽努力，能探索道的奧秘始終是冰山一角。

    麵對這些奧秘，我們太脆弱，一個沉默的生物就能結束我的生命。奧……真可悲！

    感覺漸漸從我體內抽離，我感受不到樹葉的柔軟，感覺不到疼痛，隻有風吹拂著我，我好像飛起來了，飛上樹梢，飄向天空，四周一片虛無。

    唯有風，唯有風。

    回憶不受控製的湧上來，我認識劉叔的那個饑餓的下午，認識瘋子的那個積水的墓葬，認識老邁的那個監獄，認識孟加拉的那片海洋，還有很多很多……哦對，還有我認識金珠的布達拉宮。

    白色襯衫，紅色嘴唇，還有從嘴唇裏吐出的淡淡煙霧。

    太美了，她太美了。

    而我，永遠無法見到她了。奧……我開始失憶了。

    靈魂什麽都不記得嗎？空無地漂蕩在大地上？不記得愛的甜蜜，不記得恨的苦澀，不記得曾經的幸福也不記得困頓時的悲傷？

    那靈魂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呢？

    這是造物主跟人類開的一個玩笑嗎？還是人類大腦自身運轉出現的漏洞？

    哦……也許我們也如萬千生物一樣，像一棵樹倒下，像一朵花被掐斷，像一隻餓死的孤狼——死了就是消失了，埋於大地，等待腐爛。而關於靈魂的猜測，不過是大腦因為渴望生命而產生的幻覺。

    真可悲。

    我繼續向上飄，仿佛看見了跳下來時那個洞口。我飄進去，黑暗將我籠罩。

    我是在回家嗎？人的靈魂都要回家的嗎？落葉歸根？可是，哪裏才是我的家？東北那個離奇的小村莊？爺爺在北京租的那所老宅？還是被我霸占的劉叔的臥室，亦或是……拉薩金珠那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小房間？

    我從沒有家，哪裏都不屬於我。而我剛剛要有家的時候，就死了。

    啊……對不起，金珠，我好抱歉。

    我自黑暗繼續前行，看到眼熟卻想不起來的景色。也許這世界本身才是本質，而我們不過是匆匆的過客，不管我們到過哪，看見過什麽，都隻能留存在記憶。那麽……我們真的去過很多地方嗎？

    還是我們原地未動，幻覺從我們眼前飄過？

    哦……我累了。我要睡一會兒，睡著了就是死了，但也許靈魂睡著，還會醒過來。

    我想聽個故事，斑竹姑娘。最終她和男孩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嗎？

    ……

    我在一片柔和的光醒來，我以為這是地獄。可我沒看見小鬼，也沒看見閻王，更沒看見但丁說的那些懲罰。我等了很久，看見一個白頭發的老頭兒。

    他捏開我的嘴，灌了一些液體。

    孟婆原來是個男的？我有些驚訝。

    灌完後，他離開我的視線，消失了。我沒有力氣做任何事，老老實實地躺著，背部漸漸傳來冰冷和堅硬。

    然後，我就開始感覺冷，冷得發抖。我渴望金珠的懷抱，可這兒什麽都沒有。

    不知不覺的，我又回到空飄著，腦袋裏閃過亂八糟的問題。

    等我再醒來，那個老頭兒又往我的嘴裏灌東西。這次我察覺到，那是一種苦澀的液體，順著喉嚨流到肚腹，帶給我寒冷。

    我試著移動腦袋。脖子能動了，我看到一個狹小溫馨的山洞，一堆篝火在我旁邊燃燒，還有些箱子擺在角落裏，箱子旁邊有一個黑漆漆的洞。

    我沒看見老頭兒，轉過頭，閉上眼睛。

    眩暈，旋轉，飛翔……

    老頭兒第次給我灌東西的時候，我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的聲音微弱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卻把老頭嚇了一跳，他丟掉盛水的容器，逃也似的離開了。我緩慢地轉過頭，發現他又不見了。

    好奇怪的人。可，我這是哪？我是活著還是死了？

    我想喊他，又沒了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老頭兒再次出現，捏開我的嘴，灌藥物。我沒吱聲，直到最後一滴藥也流進喉嚨。

    別害怕。”我發聲。

    啊……”他像是一隻猴子，跳到一旁。

    我轉過頭，見他正躲在黑洞探出腦袋看我。

    也許我現在的樣子很嚇人，我對自己說。然後，我盡量讓眼神裏充滿善意，繼續看著他。

    對視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從黑暗朝我走來。他的頭發和胡子都是白色的，很長很長，遮住了幹癟瘦弱的身子。

    他什麽都沒穿，像是個原始人。

    他回到我身邊，張開嘴，發出“啊啊呀呀”的聲音。

    是個啞巴，我心裏明白。

    啞巴是沒辦法給我答案的，我告訴自己，於是轉過頭，閉上眼睛。

    漂蕩……飛翔……我愛上了這種感覺，這裏沒有黑暗，沒有疼痛，沒有禁錮，隻有自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