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柱子認真地回答，“在龍王廟裏，那個土匪的槍指著咱倆的時候，您知道我想的是啥嗎？”

    “啥？”

    “我說了你不能跟我生氣。”

    “我跟你生什麽氣。咱倆是好兄弟。”

    “就因為咱倆是好兄弟，我才怕你生氣。當時你擋著我，我多想把你推開，讓我自己暴露在槍口下。可是另一個我告訴我不能那麽做，那麽做隻能讓我自己死，而如果我不動，至少我還能多活一會兒。”

    “你狠誠實，我不生氣。”我拍拍他肩膀，給他說下去的勇氣。

    “然後我就在那想，你死了之後我該怎麽辦？我要跪地求饒嗎？能管用嗎？還是我順著你編的那套往下說，到墓裏再想辦法逃走？總之，我根本沒想你，哥，我隻有一種衝動想保護你，但衝動完全被我怕死的念頭壓住了。”

    “這沒什麽？這是人的本能。”我嘴上這麽說，心中卻十分苦澀。

    “然後我又想，槍打中我的腦袋我還能活多久，從被打中到死了會有多疼。你知道嗎哥，當時就算是他讓我跪下學狗叫我都能學。我太他麽害怕了！真的，哥，我現在才發現我根本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偉大，我他麽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

    “別這麽說，人總是畏懼死亡。”這次我感覺嘴裏都是苦的。

    “你就沒怕，哥，你擋著我，一動都沒動。”

    “因為我心裏絕望。”

    “因為那個死了的女人？”

    “你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曾經深入瑪雅叢林和各種從未見過的東西戰鬥，帶回水晶巴塔複活。”

    “複活？”柱子瞪大眼睛。

    “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

    “我可以陪你再去一次！”柱子道，“咱倆從這出去之後，隻要你能把我帶出國，我就陪你再去取一次。”

    “情況不一樣了，”我的心裏忽然一暖，“這次誰也不能把她複活，這世界上也再也沒有能讓人複活的物質了，而且，她死去的那個地方，我們也不可能再去一次。”

    “那……你就別想了。過去都過去了。你還有朋友，就算你沒有老朋友了，還有我這個新朋友啊！雖然我有點笨，但我絕對沒有私心。”

    “是，我看出來了。”我笑笑，由衷地羨慕這份單純。

    “哥，我嫂子漂亮嗎？”

    “漂亮，她是我見過最漂亮善良的女孩。”我眼前出xiàn jīn珠在瑪吉阿米酒館下麵等我的樣子，頓覺心酸。

    “那肯定的，哥你也這麽帥！”

    “感覺你小子說話越來越不對呢！你相中我了？”我深吸一口氣，止住要掉下來的眼淚。

    “哈哈！我是男的，咋相中你。我就是覺得你跟正常人不太一樣，東北話說別人長得好看都愛用‘標準’這個詞，但我覺得我見過的人裏，就你配得上標準。”

    “哈！假如我跟你說我是最標準的人，人類都是根據我這個藍本設計的，你能信嗎？”

    “哈哈哈！”柱子大笑，沒表態。

    “信嗎？”

    “我也不是傻子。人不是猴兒進化來的麽？難道你是猴兒？”

    “算你聰明！”

    “哎哥，魚差不多了，咱倆吃吧！”

    這魚帶著很濃的土腥味，但到嘴邊時我還是流了一堆哈喇子。我倆一邊吃一邊就進化論這個話題聊著，不知不覺一個小時，我倆居然把這些魚全都吃光了。

    半生不熟，胃裏有些難受。我燒點水，喝下去，告訴柱子，“這裏沒有太陽，咱倆一人睡三個小時，估計那時候外麵天就亮了，到時候咱倆再走。你先睡。”

    柱子點頭，搬來一塊石頭當枕頭，背靠著火堆蜷縮躺下，沒多久就打起了呼嚕。

    我靠著牆，在石頭上打磨bǐ shǒu，以此來抵消困意。過程中柱子跟我說的那番話不斷在我腦海中重複。由此，我聯想到劉叔。

    自打相識以來，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個老江湖，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英雄，多少次在危難關頭他挺身而出，可能有時候他把最危險的事兒推給瘋子做，但對我，他從來都是擋在前麵。

    久而久之，我習慣了他一次次化解危機，總覺得他無所不能。但我從未思考過，每次他擋在我前麵麵對危險時，他心裏到底還不害怕。

    也許他無所不能，也許他總有辦法保全性命。但歸根結底，大家都是普通人，怎麽能不畏懼死亡呢？

    就像我眼睜睜地看著幾位老人慘死，無動於衷。

    就像我擋在柱子身前時，我也隻是覺得金珠死後我生無可戀，為朋友死，也算死得其所。

    但假如金珠活著呢？我會為了一個隻相識不久的朋友而獻出生命，辜負金珠的一生嗎？

    我不會，這世界上對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她。

    那既然是這個dá àn，我還有什麽理由責怪劉叔在生死關頭放棄金珠而自己逃跑呢？站在他的角度，他可能覺得我重要，可能覺得瘋子重要，可能覺得他愛過的那個姑娘比我們倆都重要，可我憑什麽要求在他心裏金珠也比一切都重要？

    難道隻是因為我們曾一起探險，我們費了那麽大力氣把她救活嗎？

    這都不是理由！沒能保護金珠，是我作為男人的失職，而過去一段時間以來，我卻把這一切都怪罪在劉叔頭上，以此仇恨來填補心中那莫大的悲傷，這對劉叔來說太不公平了！

    而就在幾個小時以前，我還親手把劉叔送進陷阱。天呐！我在做什麽！

    仇恨像是一把利劍，反過來刺痛我的心。我想抽煙，可摸遍全身，什麽都沒有。

    淚水從眼角不知不覺地流下來，我伸手去抹，不小心劃在刀刃上，鮮血滴滴落下。

    柱子翻身，睡眼惺忪地問：“咋了，哥？”

    我趕緊捂住眼睛，道：“剛才冒股煙，嗆眼睛了。”

    “你手咋地了？”

    “割一下，沒事兒，你睡吧！”

    “那我睡了。”柱子翻回去，繼續睡。

    我用衣服把手包好，心中的陰霾突然一掃而空。此時此刻，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劉叔，跟他說聲對不起，是我錯怪他了。

    可轉念，我忽然意識到，下一次見麵，說不準是何年何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