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幾日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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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被素淩雲一腳踹飛後,蕭暮雨便曉得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畢竟君子動口,而他似乎極其惜字如金,能動手便不會動口。

    這些日子他們二人日日住在珠玉院裏,明麵上是蕭暮雨迷上了這裏的兩個姑娘,而實則卻是為了素淩雲養傷考慮。

    素淩雲本就不是個要人擔心的,而這幾日蕭暮雨正忙著替將軍府鑄劍的事情,白日裏也無暇顧及於他。他二人本該是不相幹的,隻是住在了同一個地方,私底下還是各幹各的事情。

    這一日,素淩雲的傷好了些許,也不再是病懨懨的樣子,他便去了桌邊與蕭暮雨一道吃起了晚飯,先前都是蕭暮雨把粥端到他床邊再看著他吃下去的,因上次在客棧的時候蕭暮雨還記得他是不喜歡喝清粥的,不過養傷的時候總不能大快朵頤,於是他還是差了人煮了些粥,又配了兩個小菜。而素淩雲也必須是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才肯不情不願地將那碗粥喝了。

    喝了十多日的粥,素淩雲覺得嘴裏都能淡出鳥來了,是以他今日才肯籠著袖子下床,去桌邊吃些重口的東西。

    “這幾日你都在忙鑄劍的事?”素淩雲夾了一筷子筍尖,裝作不經意地問。

    “嗯。”蕭暮雨點點頭,“不過說起來,我到現在還沒有問過你,那日去將軍府你是去偷什麽了?”

    素淩雲默了默,低頭啃著筷子。

    蕭暮雨見狀,隻笑了笑:“你放心,既然我那天都幫你了,現在也不會賣你的。”

    素淩雲抬頭看了他一眼,依舊沒有說話。

    這樣一來,兩人的氣氛倒是有些僵了,一個不接話另一個也不曉得該不該轉移話題,一時間兩人皆舉筷準備夾菜來緩解尷尬。

    “呀。”

    不過兩人的默契似乎在這幾日長了不少,就連看中的肉也是同一塊。兩雙筷子攪在一起僵持不下,片刻後素淩雲首先敗了陣,一甩筷子臉色便沉了。

    蕭暮雨看得出他在生氣,卻不曉得他在生什麽氣。他悠悠夾起了那塊肉,又悠悠將肉夾到了素淩雲的碗裏,素淩雲看著肉卻也不動筷子,隻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突然問道:“夏戟空要你鑄什麽劍?”

    蕭暮雨心說我就知道你還想糾纏在這件事情上,隻怕我今天不說你就能將我纏死!他又吃了一棵小青菜,才擱下筷子,解釋道:“實則也不是真要我憑空鑄一把劍,不過是要將一把斷劍重鑄。”

    “斷劍?”素淩雲想起那日在鑄劍房中看到的斷劍,的的確確是那麽回事。

    “不錯,夏將軍昔日出征南國,因沒有稱手的兵器便問友人借了一柄劍,答應人與劍都會完好無損地回來。不過南國一戰亦有強勁對手,竟是生生折斷了那柄劍,將軍不能辜負友人之約,隻得一邊推脫友人要回劍的請求,一邊尋找鑄劍之人重鑄。”

    聽到最後,素淩雲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那神情像是能夠將人生吞活剝了。片刻之後他又鬆了口氣,徑自笑了起來。

    當真是天意,他要去偷的便是蕭暮雨口中的那柄斷劍,而夏戟空也從未告訴過封不落劍斷之事,封不落誤以為他不願意還劍,這才導致名劍山莊與驃騎將軍府交了惡。

    他笑了笑問蕭暮雨:“先前那麽多鑄劍師都失敗了,雖不乏欺世盜名之輩,然畢竟也有真才實學之人,如何就鑄不了這柄劍了?”

    “此劍出自名劍山莊,便也如名劍山莊的氣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是劍斷,便就斷了,絕不會再苟且偷生下去。因而名劍山莊的劍隻鑄一次,除非融成鐵水否則再難重鑄。不過依江湖上那些鑄劍師的手藝,若是將劍融成了水,他們也很難鑄出一柄一模一樣的劍來。”

    “所以;;”素淩雲一手托著臉頰,一手在桌子上緩緩敲著,“你有辦法?”

    蕭暮雨笑起來,那笑容中滿是自信的意思:“不錯。夏將軍天生的劍骨,用來鑄劍再合適不過。”

    “你是說;;要他殉劍!”

    “那倒不是。不過要他一條手臂上的骨頭,來融合斷劍。”

    那人說話時雲淡風輕,就仿佛要的隻是根竹子而非人骨。素淩雲盯著他看了片刻,那人的眼睛並不深邃,卻始終讓人看不明白。

    他移開了目光,淡淡問道:“他也是個半百的人了,失了那截骨頭,還能活的下去嗎?”

    蕭暮雨似乎是很驚訝一向冷麵冷心的素淩雲也會說出這種話,當下輕笑一聲道:“天意素來弄人,這回也看上天如何待他吧。”

    既然劍要重鑄,素淩雲也不急在這一時,便安下心來養傷。

    蕭暮雨也空閑下來,說是在等天時地利,要挑一個好日子才能鑄劍。他與素淩雲說,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去街上玩玩。

    這幾日蕭暮雨名義上仍是住在將軍府的貴客,實則卻是時時往素淩雲那處跑,倒也不是擔心他的傷,隻是他覺得這個人與自己年紀相仿,雖然冷漠,但卻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何況他也不缺錢,正巧是能夠與自己一道耽於玩樂的。

    誠然,蕭暮雨是個吃喝玩樂的高手,蘇州城裏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曉得的一清二楚,是以素淩雲跟著他一道四處玩的時候從來都不覺得無趣。何況二人都是出手大方的人,那些個一般人去不起的地方,他二人在裏頭花天酒地一點都不覺得羞愧。

    素淩雲本來不是這般鬧騰的人,然而他現在為了長霄劍而接近蕭暮雨,也隻得壓下心中的不樂意,陪著他東奔西走地玩耍。

    不過;;似乎如此也是不錯的。

    素淩雲難得的目光溫和,懶懶地倚在扶手椅子裏,看著正在為台上戲子大聲叫好的蕭暮雨。

    台上正演著一出新戲,講的是一名書生在荒郊野外遇上了一隻狐妖,狐妖與書生約定一月後再見麵,不料卻被一道士識破,書生得知後急忙尋求道士幫助,最後狐妖死的時候一顆內丹純淨明亮,分明是沒有傷過人的。

    末了書生悲慟大哭,為狐妖守了一輩子的墓。

    故事老套得很,不過幾個戲子倒是漂亮,尤其那個扮狐妖的,是一男子反串而成,一顰一笑間皆是風情萬種,也難怪城裏那麽多富家子弟要捧他,的的確確是擔得起的。

    蕭暮雨突然間回頭,素淩雲還來不及收回目光,與他的眼神堪堪撞上,一時間竟然紅了紅臉。

    “不看戲看我?可是覺得我比戲好看?”

    素淩雲聽著翻了個白眼,又恢複了往日冷傲的風采:“你好看個什麽?戲文不過就是這般,書生懦弱,偏聽偏信,我很不喜歡。”

    蕭暮雨悠閑地喝了口茶:“人的確奇怪,有時候旁的人一句言語,便能挑撥親近之人的關係。”

    “嗯。”素淩雲沉默下去,戲中無能懦弱的書生讓他想起了一件久遠的往事,雖說過去了很多年,卻依舊是他心頭的一根刺。然他卻並不後悔當初年少輕狂做下的決定,那個地方,那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付盡一生。

    “阿雲似乎,感觸很深?”蕭暮雨見他眼中神色翻湧,想必是想到了些什麽。

    素淩雲回過神來,冷冷斜了他一眼:“你喊我什麽?”

    “阿雲呐。”對方笑眯眯地看著他,一臉“我們哥倆好我叫你什麽都是對的”。

    下一刻蕭暮雨臉上的表情就崩不住了,一碗溫熱的茶水不出意料地潑在了他臉上,他甚至能感受到幾片茶葉粘在了他臉頰上。周圍的人皆歎為觀止,一黃發垂髫的小孩兒問道:“爹爹,這是怎麽了?”那位年輕的爹咬了顆葡萄心不在焉道:“約莫是小兩口吵了架。”那小孩兒卻耿直地指出了他爹爹的錯誤:“爹爹爹爹,他們都是大哥哥呢。”年輕的爹這才側頭看了素淩雲和蕭暮雨一眼,繼而歎道:“多好的兩個公子哥,如何就是斷袖了呢。”

    這話剛巧也被素淩雲聽到,他回頭便是惡狠狠地一瞪眼。年輕的爹被他瞪地一愣,接著恍然大悟地拍著他兒子的腦袋道:“往後若你要成為斷袖,也須得找像那位公子一般好看的。”

    素淩雲氣得渾身發抖。他想起來之前曾經下過決心不再與蕭暮雨這個登徒子有什麽交集,若不是為了長霄劍自己也不至於三番五次被人認為是斷袖。怎的就隻許兩個姑娘一同上街,不許兩個男人走在一起了麽!

    這時候蕭暮雨堪堪笑出了聲:“人家誇你貌美,你還生氣做什麽?”

    素淩雲瞪了他一眼,惡狠狠道:“看戲!”

    蕭暮雨無聲地笑笑,也不再多說什麽激怒對方。他倒是覺得這樣的素淩雲比從前那副冷冰冰的樣子要有趣上許多。蕭暮雨歪著頭看他,依稀間還能看到他耳垂上尚未完全退去的紅暈,他的五官比尋常男子要精致不少,說話聲音也要軟上些許,帶了些奶音。蕭暮雨移開了目光,心說自己可不是喜歡男人的。

    不過;;蕭暮雨回憶了片刻,嘴角浮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笑意,他那隻動手不動口的習慣,還真像是個炸了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