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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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豫立最終還是被應瀅找了回來。
據應瀅說,那小子一個人躲在一條小巷子裏,她找到他的時候,少年渾身都濕透了,正縮在牆角裏瑟瑟發抖。見到應瀅,他竟然抱著她哭了起來。
素淩雲見著他們二人都是一副水裏泡了一遭的模樣,擺了擺手就打發他們洗澡去。
於是周豫立留在饕餮閣的事情就這樣說定了下來。隻不過素淩雲與應瀅說的是,要不就是周豫立自己養活自己,要不就是應瀅出錢養活周豫立,總之她素老板是不會花半分錢在這隻不識好歹的小狼狗身上的。
能夠收留他應瀅已然是高興的了,自然不能多要求自家師傅做什麽。說到底這一回也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將他找回來,師傅見到自己帶著他回到饕餮閣的時候雖說不上是生氣,但臉色也是極為陰沉的,像是十分不待見周豫立一般。
當然小周也不待見素淩雲便是了。
不過饕餮閣這般大,素淩雲又是日日窩在屋中不走動的,是以兩人也不怎麽會碰麵。
一場秋雨落過以後,天氣不似酷暑時那般難熬,長安城中也開始張羅起一年的中秋燈會了。
近來饕餮閣中依舊忙忙碌碌接待著賓客,人手不夠時將蕭暮雨也借了過去用。因那日蕭暮雨與應瀅講了自己是素淩雲的救命恩人,應瀅也不敢多指派他什麽事情,權當他是來接受自家師傅報恩的,不過看著素淩雲對他的態度,又不太像是他說的那麽回事。
不過既然素淩雲也默許了,那麽應瀅便也不再避諱,對著蕭暮雨指手畫腳起來。
中秋之日來得平常,不過是閣中少了好些客人,清冷了不少。畢竟是舉家團圓的日子,便也沒有多少人是回來酒樓裏吃飯了。
是以饕餮閣早早就打了烊,素淩雲今日也大發善心給所有人放了假主要是給應瀅的假,畢竟她還是個含羞帶怯的姑娘,這一年中為數不多的燈會,她也是期待了許久的。為了避免其他人說自己偏心,素淩雲就幹脆關了大門,讓他們都出去玩個痛快了。
月光投進屋子,一如她的模樣一般冷淡疏離,她倚在躺椅裏打了個嗬欠,剛想下樓拿些點心,卻聽到有人在敲她的窗戶。
她起身,揚手一把將窗戶推開,隻見一青衣的男子翻身坐在了她的窗台上,笑意盈盈地盯著她。
素淩雲見狀二話不說就要關窗,卻被他一手擋住了,他笑眯眯道:“再用力這窗子可就要壞了。”素淩雲的動作果然頓了頓,繼而抬眼看他:“你來做什麽?”
蕭暮雨眼角眉梢盡是溫潤的笑意:“今日中秋,你就打算在這房中過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素淩雲看著蕭暮雨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家夥,“燈會那種東西,我就不去看了。”
“你這人倒是無趣得很。”蕭暮雨笑笑,探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裏一帶,接著他便直直跳了下去,“偶爾小孩子氣一回也沒什麽,我不會說出去的。”
素淩雲哭笑不得地跟著蕭暮雨走在街上。
為了表明自己“不會說出去”的決心,蕭暮雨給自己和素淩雲一人買了一個麵具,帶上之後蕭暮雨解釋說這樣沒人能看到她是誰,便也就沒人知曉了。
不過帶上麵具之後,蕭暮雨就一直牽著素淩雲的手,好像生怕她走丟了一般。這時候素淩雲是個男子的裝扮,身姿瘦削氣度挺拔,外人就算不看到他的臉,大致也能猜得出他是個風度斐然的公子哥。而一旁的蕭暮雨,露在麵具外頭的一張嘴彎著好看的弧度,臉部的線條也是幹練的,許多姑娘心中描摹出來他的模樣也是不差的。
這樣兩個該是驚為天人的公子哥竟手拉著手走在街上,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素淩雲掙紮一二,卻掙不脫那人,他的手勁大的很,就算自己也是習武之人,仍然是被他握得死死。硬的不行便來軟的,素淩雲上前兩步與他並肩而行,輕聲道:“喂,你這樣不好,別人以為你好男風。”
蕭暮雨聽罷垂頭,一雙桃花眼在麵具中依舊灼灼:“你不這麽以為就好了。”
“;;”她無奈,想了片刻又與他道,“你從前沒看過燈會麽?”
“自然看過。”
“那還看?”
蕭暮雨卻是理直氣壯:“沒看過長安城的。”
“;;”對於他的不要臉,似乎素淩雲也習慣了,她已經清楚的了解了什麽時候該聽他說話什麽時候該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了。是以她權當方才他沒說過話,就與他道:“那你自己看吧,我回去睡了。”
蕭暮雨卻仍舊不放手,嘴角勾得彎彎的:“便當是老板給我這個員工的福利。”
素淩雲一陣莫名其妙:“什麽福利?”
男子眼中的笑意滲透到了眼底:“陪我看燈會。”
“無恥。”
素淩雲心說你這麽大個人了怎的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要爸爸我陪著看燈會麽?她雖是嫌棄那人,卻也放棄了掙紮的念頭,任由他牽著自己在人群中走,竟也覺得格外心安。
蕭暮雨走在她前頭,街上人多,讓她跟在自己身後也不至於她被人撞了。他大概曉得素淩雲不太喜歡猜燈謎這樣的事情,便也不帶她去燈謎的攤子上看。瞧見一處有吹糖人的,他拉著她走了過去。
攤子邊上圍著的大多數是帶著孩子的,也就隻有蕭暮雨和素淩雲是一對兒年紀相仿的男子,倒也是十分有趣。素淩雲見狀,心中又升騰起一種爸爸帶著傻兒子的錯覺。
蕭暮雨轉過頭來詢問她想不想吹,她一個白眼還沒翻完,蕭暮雨就已經付了錢。素淩雲目瞪口呆,心說你這是問我?你的手比我的腦子快多了!
等前頭幾個孩子散去,小攤販將一根管子遞給了素淩雲,示意她衝裏頭吹氣。素淩雲瞪了蕭暮雨一眼,不過又想到這時候帶著麵具,他也不一定能看清楚自己的表情,便又將那一眼收了回去,拿過了管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一股腦地往管子裏吹。這吹糖人是一項技術活,一般都是由製作糖人的小販吹好了再將成型的糖人給主顧,然而這兒的攤主卻是別出心裁,讓想要買糖人的自己來吹,也算是體驗了一把製作糖人的工序。
不料素淩雲並未把握好這個力度,用力過猛,眼見著那糖人皮越來越薄,她卻沒有收住那口氣,再一吹,那糖人竟破了開來,糖漿炸了小販一臉。
素淩雲知道闖禍了,急忙轉頭看向蕭暮雨。兩人見狀互相對視一眼,在一瞬間便達成了一致蕭暮雨拉過她的手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發瘋似的跑了一陣,忽聽得身後有聲響,素淩雲站定腳步,堪堪回頭,竟是皇城的方向在放著煙火。
是了,中秋之日,宮中是有家宴的,這時候放的煙火大概也是皇帝與民同樂的意思吧。
蕭暮雨是感覺到後頭的姑娘站定了才站住的,他看向那個姑娘煙火的光芒將她帶著麵具的臉印得時明時暗,雖然隻能看到她微微上揚的嘴角,蕭暮雨卻覺得她與平日裏有許多不同了。這一瞬間的她已經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有什麽東西將她周身的薄冰悉數融化,換了一個溫暖柔和的她。
素淩雲回過頭,卻發覺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時間她竟然別過頭去,片刻後她又皺眉,自己難不成還怕他看自己了?
如此想著她又瞪了過去,兩人便如此大眼瞪著小眼,任身邊是有人流來往,他二人確有巍然不動的意味。
許久之後,終是蕭暮雨敗下陣來。他拉了素淩雲一把,讓她離自己更近些,接著湊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當真是個愛較真的性子。”
此時光雖黯淡,然他清楚地看到素淩雲的耳朵一刹那變得通紅,仿佛是能滴下血的。他笑,拉過素淩雲邊走邊回頭與她道:“原來你也是會害羞的啊。”
素淩雲一掌打在他背上:“你!登徒子!”
蕭暮雨又服軟:“是了是了,老板我錯了,再打下去我可就要死了。”
她這才收了手,緩解尷尬一般清了聲嗓子,道:“鬧也鬧了,瘋也瘋了,該回去了吧。”蕭暮雨卻笑,與她討價還價:“再去看一個地方,看完就回去。”
她本是該要拒絕的,不過想來自己方才似乎是答應了這個登徒子作為福利要陪他的,這時候丟下他不管好像是有些不太好,便就由了他。
兩人一路走到了曲江池邊,池中漂了不少的花燈,池邊亦有小姑娘三兩結伴,在花燈上寫了心願,將之放入水中。
原來他所說的這最後一處,便是要來放河燈麽?
當真是孩子氣。
素淩雲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看向對方的目光是有多麽柔軟,不過也好在還有麵具遮擋,蕭暮雨也不曉得自己被什麽樣的目光盯著。
一旁本該是做花燈的小販這時不知去了何處,蕭暮雨見那裏沒有現成的花燈,便拿起桌上的材料,像是準備自己動手做兩盞。
素淩雲驚訝:“你會做?”
“嗯。”蕭暮雨沒有抬頭,隻顧著手中上下擺弄,用竹片做支架固定的花燈太費時間了,他便動手折了兩個。他做得很快,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將兩盞折得小巧精致的河燈遞到了素淩雲眼前。
瞧見素淩雲一臉驚訝的模樣,他笑道:“閑著的功夫多了,這些討姑娘歡心的東西也就學得不錯。”
“登徒子便是登徒子,會做河燈也還是登徒子。”她雖這樣說,卻是接過了一盞,就要走到池邊去放。
“哎等等。”蕭暮雨叫住她,“你還沒有寫願望。”
“我?”素淩雲回頭,她站在池邊,手中捧著河燈,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夜風拂過發梢衣角,美好得仿佛整個人間都入了畫。
“現在這般就挺好,我沒有什麽願望。”說著彎了腰,伸手一推就將河燈推出了幾尺。
蕭暮雨看著她的樣子就笑,這個姑娘的性子就是這樣,直來直往不愛拐彎抹角,從前覺得她刻薄,或許隻是因為她將那些別人不愛聽的實話講了出來。
素淩雲走到他身邊湊過去看他的願望,蕭暮雨卻將河燈舉了起來,笑眯眯地看她:“這是給河神看的,你看了就會不靈的。”素淩雲翻著白眼撇著嘴,一把將蕭暮雨推到河邊:“去去去,我才不稀罕。”
蕭暮雨竟是笑得開懷,他將河燈放下去,閉上眼雙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禱一二。他雖也曉得這東西做不得數,卻固執地希望能有天意成全。
往後年歲,願如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