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山有木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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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閣一如既往地不做早市,掌櫃的也一如既往地沒有早起。
一般說來日上三竿,就算沒有人去叫,掌櫃的也會因為餓了而自己醒過來。不過今日似乎有些不同,約莫快到吃午飯的時候,掌櫃的仍然沒有出現過。
應瀅一邊招呼著店裏的客人一邊抽空向蕭暮雨道:“不如你去看看師傅,平日裏這個時候她早該起了。”
一旁幫著應瀅一道打下手的周豫立翻了個白眼,無所謂道:“餓了自然會下來。我們在下頭忙裏忙外,他卻在上麵悶頭睡覺,這樣的掌櫃當的真是舒服呢。”
“小周!”應瀅無奈。
周豫立雖說是在饕餮閣待了,卻始終是與素淩雲極不對付,時常出言不遜,隻不過不敢當著素淩雲的麵說罷了。應瀅也是沒辦法,總怕哪一日他的話都被自己師傅聽了去,依著師傅的脾氣,小周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不過素淩雲在這件事情上卻是出奇的大度,就算偶爾真的聽到了周豫立的抱怨,也隻是冷眼看他,並未出言諷刺,這與一向刻薄的她反差極大。
周豫立雖反感素淩雲,然而他對應瀅卻是言聽計從,見應瀅出聲叫停自己,便也垂下頭不再說話。
自從上一次蕭暮雨受騙去喊素淩雲起床之後,他再也沒有犯過同樣的錯誤,畢竟素淩雲的性格還是有些難捉摸,指不定上次是因為她起床氣沒有完全爆發自己才逃過一劫,萬一哪次她的起床氣特別嚴重,自己豈不是撞在槍口上找死麽。
是以這一回見應瀅又要將這門苦差事推給自己,蕭暮雨臉上的笑一瞬間比哭還難看:“應姑娘,您這是要把我往火坑裏推?”
“沒有沒有。”應瀅暖洋洋地笑,“師傅一向待你不同,你去瞧瞧,不會有事的。”
蕭暮雨一臉不信任地看著她。
應瀅見狀推了他一把:“我擔保,這樣還不成麽?”
蕭暮雨心中怒吼:你擔保有什麽用!你師傅偏心的是你!又不是我!
然而此時已是別無選擇,蕭暮雨心中懷揣著“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悲壯,敲開了素淩雲的房門。
素淩雲果然還躺在被窩裏,不過下一刻蕭暮雨卻發覺有些不對勁——床上的人似乎在顫抖,亦有壓抑不住的抽氣聲傳出來。
“阿雲……你怎麽了!”蕭暮雨快步上前掀開她床邊那層薄薄的簾帳,隻瞧見那人一張臉蒼白,雙手緊緊抱在腹部,痛得直皺眉。
蕭暮雨的的確確算是個大夫,見她這副模樣略一思索,“呃”了許久才開口問:“你該不是……來葵水了?”
“……”
素淩雲半睜著眼睛無力地望他,點了點頭。
“我與你認識這麽些日子,前兩個月也不見你有這樣疼痛。”他一手托著下巴,皺了皺眉,“你吃了什麽?”
素淩雲搖了搖頭。
“那怎麽會如此?”
“從前也不是如此的……”她說話的聲音都是無力且顫抖的,“大概是先前在周家喝的那個藥……有些傷身吧。”
蕭暮雨驚了驚——他也不曾想到過那藥方竟然傷身至此,若是早知這般,他是打死也不會把這方子給她的。這姑娘對自己下手太狠了,若是沒人攔著,當真不曉得她會做出些什麽事情來。
想著那次她從李家出來,若不是自己不放心她一路跟著,真不曉得她當街倒下後會出什麽事。
關心她……或許吧……也大概是因為她太容易讓人擔心了。作為一個姑娘,她實在是太過於隱忍了,她難道不知道若是她軟弱一些自己也是不會嘲笑她的麽?
他還在想些什麽,素淩雲卻白了他一眼:“你就在這裏看著麽?”他沒有回過神,愣愣地“啊”了一聲。素淩雲無語,扶了把額頭才道:“去給我倒杯紅糖水。”
來葵水時候的素老板格外柔弱,蕭暮雨扶她起身喝水的時候都覺得她身上軟軟的像一團棉絮一樣。
他承認他心軟了,在她床邊坐下,又攬了她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還甚是貼心地喂她喝水,仿佛是在照料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重症病人。
素淩雲表示自己尚且沒有殘廢至這種地步,並妄圖從蕭暮雨手中奪過杯子自己喝下那杯紅糖水。然而蕭暮雨秉著醫者仁心的態度十分堅決地拒絕了她,並與她說既然病著就要有人來照顧。
雖說這話一點不錯,可素淩雲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想了許久才意識到——就算自己病了,也輪不到你個登徒子來照顧吧!
自然這句話她是沒有說出口了。
喝了些溫水暖胃倒是沒有那麽難受了,她懶懶地繼續倚在蕭暮雨懷中,十分受用地眯起了眼睛。蕭暮雨瞧著她這副貓兒的模樣,眼中的神色愈發柔和起來,抬起手,竟真的像撫摸貓咪一樣輕輕替她順起了頭發。
素淩雲今日尚未梳洗,長發亂糟糟的,許多地方都打了結。蕭暮雨極有耐心地替她梳理著,生怕將她弄疼了。
“你倒是熟練。”蕭暮雨將那一頭長發理順,找了根發帶鬆鬆綁上後,素淩雲如此對他道。他笑了笑:“這算不得什麽,我還會挽發呢。”
“哦?”素淩雲甚是訝異地回過頭,一雙眸子中似笑非笑的神色讓人不寒而栗,“我記得上次你便邀我去青樓,那挽發的技術也是在那裏頭學的吧。”
“是啊。”蕭暮雨又將她往懷裏攬了攬,探手將他環在自己身前,素淩雲的身子僵了僵。蕭暮雨能感受到她的變化,他也曉得若不是此時她身子不舒服,隻怕自己早就被打了。不過……他勾起了嘴角,這時候的素淩雲,還不是隻能任由自己對她為所欲為?
……這個詞似乎不是個褒義的,蕭暮雨想了想,不過用在這裏似乎倒也是合適。
“蕭暮雨,把你的手拿開。”素淩雲並沒有惱羞成怒,相處了這麽些日子她也了解他的性子了,若是當下的情形自己越是惱怒,這個登徒子就越是得意,萬萬不可中了他的詭計。
他往前湊了些,溫熱的氣息都撲在她的耳邊,他開口,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沙啞,聽在人耳中卻是格外的撩人:“我若不放……你當如何?”
素淩雲臉上一陣滾燙,心下卻再三告誡自己不能和這個登徒子一般見識,他的手段一向都是明目張膽的不要臉。她當如何?她當給他些顏色瞧瞧!
“你放開,休要得寸進尺了。”她的語氣已然冷了下來,凜著眉毛,動了動身子與蕭暮雨拉開了些距離。
“阿雲……你當真是不明白?”那人將下巴枕在她的肩頭,話語中有些落寞。
“什麽?”素淩雲愣住,那人說自己不明白?自己該……明白什麽?
“哎……”蕭暮雨輕聲歎了口氣,終於還是放開了她。他站起身,似是歎息般地說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素淩雲猛地一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她一把拉住蕭暮雨的衣袖,顫著聲音問:“你……你在說什麽?”
蕭暮雨也不回頭,身形似有些顫抖,末了他回道:“沒什麽,許是你聽錯了罷。”
當她是傻了麽!方才那句那般清晰,她難道會聽錯麽!可若是沒有聽錯……她倒是突然有些不確定了,大概是她想錯了吧。
“蕭暮雨……你方才到底想說什麽?”
她垂著頭拽住他的袖子,遲遲不敢看他,她竟是極怕那人轉身,怕他給自己的答複。雖然她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在怕什麽……她從未如現在這般膽戰心驚過。
許久許久,那人終於轉過身,他的神色逆在光裏,讓素淩雲看不清楚。他開口,語調中帶著略微的自嘲,聽得人心中不忍。
“我說。”他頓了頓,“我以為我的喜歡已經很明顯了,你卻還是不知道。”
那截衣袖還是從她手中滑落了,素淩雲瞪著眼睛與他對望了片刻,她甚至想從對方的眼中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戲弄之意——如此,她至少可以安下心來。
可惜沒有。
那人的目光深邃而悠長,穩穩當當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將她看透了。
她下意識地問道:“蕭暮雨你今天……病了麽?要我替你看看麽?”
“不必。”蕭暮雨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是很認真的。”瞧著他的神情,素淩雲就算再如何不相信,也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登徒子今日不是在開玩笑。
她垂下眸子,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我們兩個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你喜歡我什麽?”
蕭暮雨的目光沉了沉,反駁道:“難道非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才能喜歡一個人麽?”
聽罷,素淩雲歎氣道:“我沒你想的那樣好。”
那人沒有猶豫,直白地告訴她:“你別誤會了,我從來都沒有將你想得有多好。”
素淩雲噎了噎,她覺得自己還是打死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比較好。
她還在愣神,那人繼續說了下去:“阿雲,不管你從前是什麽樣的,我喜歡的是現在的你。所以,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你的過去。”
悠長的時光歲月漫漫,淌過人的指尖與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