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淩雲猛地一轉身，眼前的場景讓她差點扔了火把。

    燕行雲的確在，不過他身後掐著他脖子的，是一個長著長獠牙的，蓬頭垢麵的女人，準確來說，應該是一隻女鬼。燕行雲被掐得臉色都翻了青，不過他還不忘記時刻調侃素淩雲：“你剛才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素淩雲一腳踹在他腿上，燕行雲一個沒站穩，連帶著女鬼一道往後摔了過去。女鬼被他壓在身下，隻得鬆開了掐著他脖子的手，燕行雲也不傻，見狀急忙側翻了幾個身位遠離了那隻女鬼。素淩雲也不再管他，直直向女鬼走去，這時候女鬼已然飄了起來，臉上又露出了狠戾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人類…;…;你可曉得方才這兩個人都是怎麽死的？”

    素淩雲瞥了眼她的指甲，上頭還殘留了些血跡，她冷聲道：“你殺的。”

    大概也是極少遇上見到了自己還能冷靜的人，女鬼一時間竟有些摸不透素淩雲的底細，於是她又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凶狠道：“那你不怕我也殺了你？”

    “不會。”素淩雲笑了笑，“大半夜的裝哭，你不就是為了將我們引過來，而方才綁走燕行雲，大概也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有事要我們做。”

    女鬼僵了僵，見對方既不害怕自己又不像是修真之人，心想著她該不會還有什麽後招，便對她也是警覺了幾分。

    素淩雲見她不說話，又走進了一步，那女鬼竟然下意識地後退了一些，與素淩雲拉開了一段距離。素淩雲心下暗笑，厲鬼雖傷人，最怕的也還是人。

    “都這個時候了，不妨說說要我們做什麽？”

    女鬼這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回過神，而此時燕行雲也已經爬起身站到素淩雲身後了，自從他聽素淩雲說她曾經學過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之後，他就將她視為救命稻草了，在如此陰森的環境下，有個懂行的人自然是好上許多。

    女鬼淒淒厲厲道：“我死後遭人折辱，將眼珠挖出，自此看不清黃泉路，無法投胎轉生。我要你們替我將眼珠尋回，我方能離去。此地來的大多是盜墓賊，他們絕對不會幫我，你們剛來我就感覺到，你們不是來盜墓的，所以才想求你們。”

    素淩雲這才發現這個女鬼似乎確實沒有眼珠，先前她半張臉都被長發遮擋，自然也就沒有仔細看。素淩雲略一思索，問道：“你就那麽肯定我們會幫你？”

    “本也就是賭一把，不過既然你們來了，就別想輕易走了。”

    “這就是你有求於人的態度，換做是誰都不願意幫你。”

    女鬼露著獠牙嘻嘻笑了幾聲，那聲音在夜晚聽起來格外心驚膽戰，她在素淩雲身子周圍繞了一圈，道：“早些時候來這裏的盜墓賊，基本都被我殺了個幹淨，若是你下去替我將眼珠取回，墓裏的東西就隨你挑選了。”

    素淩雲心說我又不是盜墓的，這些個隨葬品終歸是帶了陰氣的，就算我再如何貪財，這樣會折了運數的東西我可要不得的。

    見她不說答應又不說不答應，女鬼心中也有些不耐，繞著他們二人一圈又一圈地飄，飄了約莫有二十圈，她終於停在燕行雲身側，幾乎是貼著他的身子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燕行雲後背一涼，嚇得額頭上冷汗瞬間撲刷刷地滑落下來，他可不像素淩雲那樣膽子大，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東西，這時候也不知道該乖乖站在原地任她擺布還是大吼一聲再逃竄出去。他拚命向素淩雲使眼色，卻不想素淩雲也隻是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那隻女鬼，於是他隻得安慰自己，說大概是素淩雲看出來了這女鬼並不想對自己如何，因而也沒有出手製止她。

    半盞茶的功夫，那隻女鬼似乎是嗅得滿意了，這才離開燕行雲身邊，舔了舔舌頭，若有所思道：“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素淩雲擺出一副看好戲的眼神看向燕行雲，然而燕行雲自己也是迷惑不解，她說的那個“他”究竟指的是誰，自己難道還和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女鬼有什麽瓜葛嗎？

    “看起來你們是不願意下去咯。”女鬼突然道。

    素淩雲嗬嗬一笑，暗中將燕行雲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道：“可以下去，不過你得把整件事的因果給我說明白了我才能下去。”

    女鬼笑了笑，她的長發也隨著夜風微微浮動，許久之後她開口，語氣中滿是纏綿的情愫，和殘忍的絕望：“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女鬼說，她其實已經忘記了自己叫什麽，不過那些故事中的人，她卻還記得清楚。

    很多年前，故事裏的那個翩然少年，叫做秦修文。

    秦修文是縣裏最有名望的製瓷世家的大少爺，而她是一戶書香門第的小姐，雖說日子過得清貧些，卻是遠近聞名的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及笄之年剛過，就有不少人上門提親。

    她與秦修文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她的父親有些學問，秦家就將自家兒子送去她們家讀書識字，一來二去便也和她熟識了。

    素來青梅竹馬最相知，又素來是青梅竹馬最無情。

    許多話本子中，最初的最初，男孩為女孩摘下一朵蒲公英，笑著看她將絨毛吹得四散，但是故事的最終，能讓男子為之栽下一樹桃花的，卻又是另一個姑娘。

    素淩雲聽到此處已然唏噓，青梅竹馬或許不是一份祝福，反倒是一道詛咒，一條枷鎖。

    女鬼臉上平靜如古井之水，無波亦無瀾，仿佛此時她隻是置身於別人的故事中，這麽多年的悲喜，也不過是她走馬觀花看過的一場戲。

    後來，秦家大少爺娶了官宦之女，她雖然是個好姑娘，卻沒有好到能為秦家的前途做出任何貢獻。相反，那官宦之家上頭還有個當大官的親戚，若是能讓他在天子麵前美言秦家，那麽往後若是承包了宮中瓷器的製作，秦家的前途便是不可估量的。

    縱然郎有情妾有意又能如何？若是此情當真能撼動天地，想來也不會再有往後的故事了。

    那官宦女子姓陳名安安，雖是個大家閨秀，卻是個極善妒的。也不知是何時打聽到了自家夫君的那個青梅竹馬的姑娘，總之陳安安的眼中容不下半粒沙子，當即便差人找了那姑娘，叫到秦府來訓話。

    她自然是去了，不過畢竟是讀書人家的姑娘，那一份骨氣還是在的，她得知秦修文成親之後再也沒有找過他，隻差人以她家的名義送了賀禮，是她自己繡的兩雙鞋子，一雙上是比翼鳥，另一雙上是連理枝。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她雖是喜歡秦修文的，卻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身份而限製了他的前程，這樣的退讓是她心甘情願的。

    她繡比翼鳥與連理枝，是祝秦修文與陳安安能永結同心，可陳安安不明白，以為這是她與自家夫君傳情。

    這還如何了得？那一日她走出秦府，是被陳安安用茶盞砸破了額頭，又加之一頓言語羞辱，她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而她爹娘也派了家中傭人找了她許久。

    她看見她母親的時候直直撲入母親懷中痛苦，然無論母親如何詢問，她都不將自己的遭遇說出一星半點。

    畢竟說了也沒有用的，總不能讓爹娘去秦家為自己出頭吧，何況陳安安出身官家，權勢不高至少還是有的，想辦法折了一個讀書人家，簡直是輕而易舉。

    “既然你都這樣讓步了，怎的還會被人整成這般模樣？”

    女鬼淒然一笑，道：“我死後才曉得，原來我與阿文，當真是在月老樹下連著紅線的，從一開始就該是我與他的一生一世。”

    秦修文要納她為妾，依著陳安安的性子自然是不樂意的，不過陳安安自然不會在明目張膽反對秦修文，是以她隻得在背地裏動手腳。

    陳安安憑著自己家中的人脈，請了一個自稱是大仙的算命先生，甚是殷勤地要了秦修文和她的生辰八字，說是要給他們算算八字是否相符，若是相衝的運勢，隻怕是她是無福入秦家門了。

    既然是月老牽上的線，八字自然是大吉之勢，不過那個算命先生早已被陳安安買通，硬是指著那上好的姻緣說了好些不吉利的話，聽得秦家老爺夫人一個勁的直皺眉頭，末了給了些錢財就將那個風水先生打發了。

    秦修文自然是不甘心的，又接連請了好些個算八字的來看，然而都已經提前被陳安安買通，說出來的話如出一轍的晦氣。

    秦家老爺自然是容不得這樣的姑娘進門的，若隻是折了財運便也罷了，但倘若因為這個不吉利的姑娘而惹了什麽人命，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秦修文卻還是不願意放棄，陳安安見狀也是氣得直跺腳，這時候她心中便生了歹念，人性本惡，那些肮髒的念頭一旦升起了，就很難磨滅了。

    既然秦修文對她始終念念不忘，那不如就由她陳安安來做一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