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悟和尚到郭念雲對麵坐下，笑眯眯地看著她，卻不說話。

    大師，祖母說前幾日送了塊玉到您這兒，請您開光，今日小女便是過來取的。”郭念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動開口道。

    淨悟點頭，道：“方才老衲已讓弟子送到隔壁禪房那婆子手中了。”

    多謝大師。”郭念雲起身謝道。

    多年不見，你長高了許多。”淨悟笑得慈祥，見郭念雲麵露不解，便道，“你幼時隨太子良娣來過，那時你還是個小丫頭，跟著郡主們四處玩耍，差點把我的藏經樓給燒了。”

    郭念雲的一口茶差點兒噴出來，之前那個自己真不愧是出了名的搗蛋鬼啊……

    你可知那開過光的玉佩是要送給何人？”兩人略沉默了會兒，淨悟突然問道。

    祖母讓我送到東宮王良娣處，作為小殿下的周歲賀禮。”郭念雲答，一副乖巧的樣子。

    聽說駙馬府走水了？”淨悟二問。

    說是廚房守夜的婆子貪嘴，夜裏起火做宵夜吃，不小心才走了水。”郭念雲自己雖不信，嘴裏還是如此答。

    這個老和尚倒是知道得多，皇家第一大寺的住持果然是不一般，她心想。

    聽說令尊明日便回京了？”淨悟三問。

    家母的信中確是如此說的。”郭念雲答。

    我看女施主頗有眼緣，不得不多提一句，此去東宮，隻怕有結黨營私之嫌。”淨悟道。

    郭念雲不知他的用意，裝傻道：“不過是送個玉佩，過幾日周歲禮時，京城的高門大戶都會送禮呀……”

    淨悟見她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說破，隻道：“今日老衲其實是想給女施主講一個故事。”

    大師請賜教。”

    西漢末年，孝元皇後王政君有個侄子，叫王莽。此子謙恭儉讓，禮賢下士，在朝野素有威名。後大權在握，野心漸長，終在初始元年逼其姑母王政君交出傳國玉璽，推翻劉家的西漢天下。”淨悟說罷，看著郭念雲道，“不知施主對這故事有何看法？”

    王莽的故事郭念雲自然是早就知道，因此無需多想，道：“帝幼母壯，外戚坐大，國本自然不保。”

    淨悟的眼中有了讚許，繼續道：“自古以來，皇帝最為忌憚的，便是外戚。”

    東漢末年，宦官把控朝政，排擠士大夫，引黨錮之禍，最終滅國，引發三國之亂。削弱外戚是治國之手段，可若是無外戚為心腹因此倚重宦官，隻怕國亡得更快。”郭念雲卻補充道。

    淨悟聽了，頗有些驚喜，道：“老衲果然沒有看錯你！”

    郭念雲聽這話似有深意，想要再問，卻被門外的聲音打斷：“師父，有貴客到。”

    淨悟眉頭微皺，立刻起身告辭，留下郭念雲獨自在禪房中。

    這是什麽樣的貴客，竟讓淨悟大師如此看重？

    九娘子，咱們也動身吧？”孟婆子見淨悟走了，小意地問道。

    郭念雲自是點頭，又戴了帷帽，到寺門口上馬車，往東宮行去。

    馬車上，郭念雲斜靠在軟墊上，打算眯一會兒。

    腦海中卻總是出現淨悟和尚說的那番話。

    他為何要在問完郭府的事後特意提起王莽改製呢？這兩者有什麽聯係呢？

    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想要抓卻再想不起來。

    還有那句“果然沒有看錯”又是何意？

    罷了，懶得想，郭念雲搖搖頭，還是先想想稍後東宮的事罷。

    慈恩寺內，淨悟和尚被弟子真林叫出後，來到了自己平日參禪的房間，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轉身走到內室，果然見到了那人。

    陛下。”淨悟行禮。

    原來屋中人竟是當今天子李適。

    淨悟大師。”李適的態度十分尊敬，也起身拱手。

    淨悟倒是不卑不亢，笑著請李適坐了，自己也在他對麵坐下。

    陛下今日怎地來了？”淨悟給對方倒了齋茶，問道。

    在宮裏待著頗為煩悶，想著到這兒來跟大師聊聊。”李適的眉頭緊鎖，道。

    可是為了兵部侍郎的人選？”淨悟道。

    李適點頭，捏著拳頭砸到桌麵，道：“一個侍郎而已，他們便上躥下跳，朕還活著呢！”

    淨悟道：“陛下不必煩擾，您也說了，一個侍郎而已，拿到又如何。”

    你倒是看得開。”李適笑道。

    隻要陛下對他們的意圖心知肚明，那便無妨。再上躥下跳，也跳不出陛下的手掌心。”淨悟開解李適，見他心情略好了些，便道：“陛下猜猜，今日老衲見到了誰？”

    李適見他神秘，來了興致，道：“怎麽？原來我不是第一個貴客？”

    郭曖的小女兒，郭念雲。”淨悟道。

    李適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方才朕進來時看到了郭府的馬車，原是她。”

    淨悟自是把與郭念雲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了李適，李適聽完，點頭道：“十二年前，大師就說此女與眾不同，能為我大唐帶來好運。不久前朕見過她，問了她郭曖襲爵一事，她頭腦清晰，眼光毒辣。今日再聽大師所言，看來的確不是一般的女子。”

    郭曖回來，是陛下的意思？”淨悟卻是提起了別的。

    李適點頭，道：“郭家是先帝倚重的大家族，如今郭子儀的子孫滲透到朝廷的各處，華州郭氏一族也漸成當地霸主，此時若是郭家人均像郭曖那般懂事便罷了，偏偏可恨的是，郭家的手竟伸到了太子的後宮！郭家，是時候動一動了。”

    據老衲所知，郭家已經將郭七娘子送到了庵裏，太子的那位良娣也是知道的。”淨悟想了想前幾日之事，道。

    哼！王氏那隻老狐狸，若真是有誠心，自當殺了那郭七才是，送到庵裏？不過是想將郭七當作長期威脅太子後宮掌權者的利劍罷了！”李適咬著牙道。他口中的王氏，指的便是郭老夫人。

    淨悟笑道：“這霍國夫人，倒還是跟當年陪著汾陽王四處殺敵的時候一樣，腦子裏全是歪主意。”

    李適冷笑，道：“她既不舍得，朕幫她動手便是。太子的後宮，絕不可有如此強大的外戚！蕭氏就是那些打歪主意的人最好的前車之鑒！”

    淨悟聽了，連聲道“阿彌陀佛”，卻也不勸，隻揀了別的話題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