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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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一桶泡麵,我戴上眼鏡,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回到電腦前。

    陸景給我發了幾條消息,大意就是,快寫作業,最後一天務必要把答案發過去。

    我麵無表情回她:“不好意思,夏安走了,我自己也寫不完了。”

    發出去之後就想扇自己一個耳光。

    陸景那邊不斷地正在輸入,最後過了好幾分鍾發了一句:“你最近總是提到班長。”

    因為我很想他。

    我希望他快點回來,最好在此時此刻此分此秒,他就站到我麵前,像往常一樣彎起一雙狹長精致的眉目,對我笑,跟我說,久等啦,我回來了。

    可我怎麽和陸景說呢,這簡直無異於一次背叛吧。

    我不知道該回複她什麽,她倒是又發了一條消息:“你喜歡上班長了。”

    ……我不能否認我存了這樣的心思,可是現在這個場景讓我覺得難堪。

    信誓旦旦說不會喜歡夏安的是我,讓陸景不要絕望的是我,可給她沉重打擊的也是我。

    這麽一想,我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那種渣到不行的閨蜜啊。

    那邊又是不斷地正在輸入,發過來的卻還是隻有一句話:“你不要介意我。”

    我幾乎能想象到陸景現在的樣子,低垂眼眸,薄薄的嘴唇緊抿著,手指在鍵盤上打字,打出一句便刪除,直到考慮出一個恰當的措辭。

    她又說:“你不要有什麽顧慮,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他做什麽我也都支持。”

    我發過去一個句號。

    然後我說:“對不起。”

    我想說謝謝你,還想說未來我們都說不準。

    但我生生咽回去,萬語千言輾轉碾磨隻化成一句最無力的對不起。

    我說:“我繼續刷卷子,好給你發答案。”

    她說:“你快點啊,晚了抄不完。”

    於是我又開始刷題,心裏不靜,幾道簡單的數學題也算不出結果。

    我喪氣地把筆扔在一旁,仰頭靠在椅背上。

    吃飽了就容易困,我隻想閉眼放鬆一下神經,卻一下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地做夢,又突然驚醒,醒了也不記得自己在夢裏看到過什麽,就是莫名覺得好累。

    化學老師曾經和我們說:“你們以為高考離你們多遠?再過一個學期,高三開始模考,他們模考完,你們就高三……”

    然後我們變成傳說中的高三狗,每天挑燈夜戰到天明,沒有娛樂,沒有休閑,唯一的放輕鬆的方式就是偷著看一眼自己喜歡的人。

    這可真是……

    可惜了,夏安如果高三還不回來,那我就沒有娛樂方式了。

    六月七號時,我睡了很久。

    醒來又做了幾套題,看了一眼時間,下午四點。

    再做幾道題,四點半,然後我收拾收拾自己,出門直奔高考的考點。

    七號下午三點到五點,高考數學。

    我想去看看,他們都以什麽樣的姿態邁出考場。

    四點五十五分,我到達警戒線外。

    周圍站滿了家長,我看上去格格不入。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以筆為劍,以紙為戰場,揮毫潑墨,拔劍出鞘,我希望所有人都勢如破竹,戰無不勝。

    五點整,鈴聲響起。

    陸續有考生走出考場,有一個女生走過我旁邊時,“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大人安慰著,勸說著,千萬不能影響下麵兩科啊。

    我在警戒線旁邊站了很久,久到再沒有考生出來。

    我想著自己考完最後一科走出考場時,會是什麽樣子。

    我希望自己驟然暈過去,大病一場,高燒不退什麽都好,反正病到站都站不起來。

    我希望自己將手中的筆,準考證身份證全都惡狠狠地摔到地上,再大喊一聲:“老子終於解放了。”

    六月八號那天,我沒有繼續來考場,因為如果我不趕緊把剩的一點作業寫完再拍照發過去,陸景就要被老師罰一周的站了。

    終於都搞定了,簡臻給我發了消息。

    他說:“你能不能陪我一會兒?我有點難受。”

    我說:“可以。”

    他問我:“為什麽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呢?明明夏安也走了。”

    我想了想:“其實我還是挺傷心的,真的就隻是看不出來而已。”

    感覺這麽說有點矯情,我趕緊扶正話題:“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說,隻要我能幫上你的忙,我都盡全力幫你。”

    看在我也喜歡你大半年的份上。

    也許算不上真正的喜歡,就像麥卡洛的《荊棘鳥》中寫的:“隻是一種女學生式的迷戀”。

    但是畢竟有一段時間,你的一舉一動都能牽扯我的各種情緒。

    我有補充一句:“我也可以就當一個傾聽者。”

    想了想,我覺得傾聽者這個詞太沒有文化底蘊了,就又換了個說法:“當一個深山裏的地洞。”

    我說深山裏的地洞是有原因的,它來自一個童話故事。

    一個國王長了一對驢耳朵,然後一個理發師知道了這個秘密,而不能說出來實在太難受,他都悶出病來了。最後他接受建議去深山挖了一個地洞,對著洞口說“國王長了一對驢耳朵”……

    過了一會兒,簡臻打出一條消息:“可是後來地洞長出來了樹,樹枝做成的笛子把秘密都泄露出去了。”

    我:“……”

    啊對啊,我剛才隻想了前半段……

    簡臻發了一個大笑的表情,我們又安靜下來,由童話故事引出的共同話題消失了。

    過了幾分鍾,他說:“你知不知道……任何能與人言說的悲傷都不算悲傷……”

    是的,我知道。

    所以隻要別人不說,我就全都不問。

    我們又靜默無言,不覺得尷尬,也不想打破沉默。

    這種氛圍就很好。

    就這一會兒,我想盡情沉溺在自己的悲傷中。

    隔著屏幕,和一個同伴一起。

    就一會兒,讓我釋放出我所有的焦灼和暴躁,讓它們都流淌進空氣中,然後我再恢複成平日裏的江暶。

    我知道,簡臻他現在也一定就坐在桌前,什麽也不做,就空落落地對著聊天框,雖然一句話也不說。

    然後我覺得眼睛有點酸痛,我說:“我去睡了,再見,簡臻。”

    他很快回複:“再見,江暶。今天謝謝你。”

    臨睡前我看了一下時間,愣了幾秒。

    二十三點零三分。

    夏安家的門牌號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