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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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本來不叫夏安。
他剛被扔在孤兒院門口時,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名字這種東西。
到了孤兒院之後,沒有名字的孩子都編號作名,所以他叫二十七。
他長的好看,那些打飯,教書的阿姨都格外偏愛他幾分。
其他的小孩子暗地裏有嫉妒的還有豔羨的,他那時經曆的最常見的事情總結起來就是孤兒院霸淩。
所以身上總是帶著傷。
爆發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首先要長年累月被打壓,然後才能有反抗的苗頭。
一根尖利的樹枝,刺穿了那夥人老大的胳臂,時值夏天,隻有夏安規規矩矩穿著長袖襯衫,淺藍色的,沾了點土,紐扣連第一顆都好好係著。
那些孩子們都赤裸著上身,被刺中的那個慘叫一聲,死死捂住還插著長樹枝的傷口,血淋漓地淌出來,一滴一滴落到沙土中。
夏安平靜地看著,黑發遮住部分眼瞳,然後心裏驟然升起快感。
看著正手忙腳亂處理傷口的人們,他努力克製住了想笑出聲的衝動。
不能笑,笑出來的話,會被人發現的。
心底最幽深的隱秘和黑暗。
他抬起頭時,已經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阿姨,對不起,我沒想這樣的,他打我打的太疼了,我才……”
美麗的人總是能更快取得別人的信任,毫無疑問,阿姨直接就相信了他。
這麽好這麽可憐的一個小男孩,怎麽可能蓄意磨好一根樹枝,又蓄意刺傷人呢。
這一副楚楚可憐的樣貌正好激起了夏家夫婦的保護欲,他們在一旁看著,直到人群都散開,走到夏安麵前蹲下身來:“你叫什麽名字?”
他知道這關係著什麽,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他吸吸鼻子:“二十七。”
那你願不願意和我們回家?”
他像一個正常的被欺壓已久的小孩子那樣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燦爛地笑:“願意。”
然後呢。
然後等一切手續都辦理完成,他不再叫二十七了。
夏安。
這兩個字變成了他的名字。
他以一個優等生的身份活過小學,做出溫順的模樣,像潔白的羔羊。
而內心的黑暗越發深刻。
直到六年級,那是一個契機。
全班第二的小男孩指著他:“你是父母都不要的小孩,憑什麽這麽囂張。”
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什麽,隻是歪頭笑了笑:“我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的呀,你在說什麽呢?”
然後那天晚上,媽媽走進他的房間時,發現他在黑暗的房間中露出奇怪的笑容。
他被送去貝城第四醫院,在貝城的高中掛了名,然後進行治療。
他從來不抗拒,就像他從不抗拒自己的生活。
他在貝城呆了好久。
時至今日,他記不太清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這是那三年治療的後遺症,記憶出現部分缺失。
他隻記得,出院後參加中考,一躍成為了貝城的狀元,然後回到向陽。
養父母不嫌棄他,他為此表示感謝。
可是,心裏的自卑一點一點擴散開來,從被叫作二十七時,就開始萌芽的自卑終於蔓延了。
頂著這樣的心情,他仍然會一直做出小學時的樣子,去開始高中生活。
他在暑假裏預習了高中課程,預想著會有什麽同學對自己說什麽樣的話,而自己又應該怎麽應答。
怎麽樣才能成為一個備受關注又備受信任的人。
三年間,鮮少與人交流,他幾乎要忘記怎樣戴上他精心打造的麵具。
後來開學,他早早去到學校,被陸景和許由拉攏著坐到座位上,聽著他們嘰嘰喳喳交談。
最後,話鋒一轉說到那個出盡風頭的貝城狀元。
這是個不錯的苗頭,在許由問他名字的時候,他控製住語氣,很平靜地告訴了他。
看著他們的表情,他覺得高中生活可能會有點不一樣,但是再想想,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人坐到他旁邊來,課桌應該是一人一套的才對,也就是說,有一個傻瓜遲到了。
陳老師自我介紹完,又簡單說了些注意事項,然後傳來敲門聲。
他沒有抬頭看,他對這些人沒有興趣。
陳老師問:“什麽名字?”
接著是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清脆明朗,聲線幹淨,還有點懊惱:“江暶。”
聲音很好聽,他抬頭看了一眼。
然後的事情像是理所當然。
你能相信嗎?一見鍾情這種事。
你能相信嗎?一見鍾情這種事竟會發生在這樣的他身上。
他覺得心跳有點加速,在她坐到身邊時,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這太奇怪了。
他是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的啊。
他聽著女孩子和身後的人交談,然後問他的名字。
他第一次覺得能說出自己的名字,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是一件這麽美妙的事情。
他轉過身來,看到江暶的臉,他們距離很近,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心髒怪異的悸動。
他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他說:“你好,江暶,我是夏安。”
這是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好看,但此刻他對自己的樣貌是這樣沒有自信。
真奇怪,明明並不覺得江暶的長相有哪裏出色,可是,可是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能相信嗎?一見鍾情這種事。
後來去換上了校服,洗手間裏那些男生肆無忌憚地評價著班級裏的女同學。
走出去後,仍然提起遲到的那個漂亮的女的。
他皺了皺眉,糾正他們:“江暶,她叫江暶。”
回到班級坐下之後,江暶也回來了。
她拉開椅子,特別注意到沒有讓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她對夏安笑了笑:“謝謝你。”
嘭咚。
他感覺到心跳又開始該死地詭異。
如此劇烈,他一下慌了神。
甚至沒法問她是不是聽見了剛才的對話。
這麽多年了,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自己的情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真實的性格。
黑暗一點一點被驅散,剩下的就是光明。
你能相信嗎?一見鍾情這種事。
你能相信嗎?一見鍾情這種事,會發生在像他這樣的人身上。
可無論相信與否,除了一見鍾情,也再沒有了其他能解釋現在的理由。
他不得不滿懷感激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