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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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穹帝遣人送來的聘禮浩浩蕩蕩的進了平穀,金銀綢緞,名劍字畫,紅楠木嵌著鎏金邊的大箱子,一個挨著一個的往府裏進,足足抬了半天的光景。熙熙攘攘的堆了一院子,蘇木提著裙邊,躲閃著穿行在木箱之間。

    她知道自家小姐向來對金銀綢緞沒甚興趣,便隻挨個清點後造冊封箱,這一點又是半天光景過去了。直到晚霞映紅了半邊天,蘇木才點到最後一個箱子,打開紅楠木的箱子,裏邊是另一個個紅漆描金,繪著雲山的小箱子,這會她已然有些乏力,道也不急著看裏麵是什麽,隻左手扶著脖子晃著自己的腦袋,右手揉搓著自己的腰。

    這是什麽?”

    秋梓樾對聘禮本也是無所謂的,隻在今晨隨著哥哥謝了禮便進了後院,隻是她此刻要去偏院找喬鬆,就必須穿過這個被箱子擺的密密麻麻的院子,正好看見這個小箱。

    她拉開鎖扣,箱子裏放著幾個卷軸,拿起一卷鋪展開來,是一副山水,隻是沒有落款也沒有時間。

    這些都是七王子所作,穹帝聽聞你也喜畫,便特意著人送了來。”

    秋梓樾一抬眼,卻見文思明正站在影壁下,緊接著,秋梓桉也走進了院子,他左右盼顧了一番,卻不知該如何下腳。隻能看向秋梓樾。

    樾兒,這——”

    把這箱搬到我屋裏去,別的都送去給郡府,著他分了給兵士遺孤吧。”

    雖說拿這些東西來照料遺孤也是秋梓桉所想,可畢竟是穹帝送來的聘禮,送聘禮的人都沒走,就這麽擅自處理恐怕……,他看向了文思明,文思明卻會意的向他點了點頭。又對著秋梓樾施了一禮。

    不愧是將門之後。”

    秋梓樾回了一禮,便匆匆拿著畫去了偏院。

    秋梓樾甫一把畫鋪在喬鬆麵前,喬鬆眼裏便掛滿了錯愕,但隨即就消失了,隻撇著眼睛說到,

    山畫的不錯,水就差點。”秋梓樾不禁一笑,果然文人相輕呀,這老頭大概是以為她在炫耀這幅畫,她便用手指了指畫中一個白衣青絲的男子,他腰間掛著一把嵌了白玉的短劍,他雙手垂在身後,右手手指上輕輕的纏著一個韁繩,韁繩那頭是一批紅棕色的高頭大馬,風搖擺著他的廣袖,可他的頭卻直直的朝著前方,那股子傲然的氣性,跟現在端坐在她對麵的喬鬆如出一轍。

    在我心裏,當年該是如斯風範。”

    這句話一出,喬鬆差點沒從暖閣跳起來,緊接著,就著顏色下的太過煩亂開始,批評了衣擺的線條,馬蹄的弧度,腰佩的繁瑣,眼睛的形狀,總之結論就是,他喬鬆正當年的時候要比這畫中人英俊瀟灑的多。

    秋梓樾難得見喬鬆這麽仔細認真的品論誰的畫,於是便日日撿了新畫來給喬鬆看。沒幾日箱子裏的畫便被喬鬆論了個遍,秋梓樾還不死心,便又開始一副一副的臨了起來,隻在喬鬆說畫的不好的地方稍加改動,再拿給喬鬆看的時候又說,

    先生覺得我這麽一改又如何?”

    喬鬆指了,她便又臨又改,而這一切都混混整整的落進了文思明的眼裏,於是,一夜之間,整個平穀的人都在傳,秋家的小姐近日突然收了性子,日日在房裏臨七王子的畫,等文思明出了平穀,這話就又傳成了,秋家小姐見了七王子的畫,傾慕於七王子的才情,日日臨畫渡相思,漸漸的整個肅庾都在談論秋家小姐如何如何稱讚七王子,又以訛傳訛的,等再傳回秋梓樾的耳朵裏就變成了,

    秋家小姐自小傾慕於七王子,如今盼著出嫁,還日日要抱著畫軸入睡。

    而這傳到秋梓樾耳裏的話也被李瀟原封不動的說給了穹帝,許久不見笑臉的穹帝,聽完竟當著文武大臣的麵兒笑出了聲,這一笑,八麵玲瓏的禮官立刻會了意,當即請奏了新的婚期。穹帝雖用了加急的傳令,但等婚期傳到將軍府,已是5日後,秋梓桉算算了日程,便吩咐了將軍府加緊準備,十五日內動身。又吩咐了秋桐選兩個擅長近戰的死衛當陪嫁侍女,

    蘇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便是連覺了不想睡了,偷偷的爬上屋簷,就著月光一個人偷偷的哭了起來,將軍府上人人善武,蘇木也是自小學了劍的,可畢竟欠了點天資,平日裏又總和小姐公子同出同進,通常,她的劍還來不及出鞘,歹人便被公子或小姐放倒了,她這點功夫恐怕連將軍府的守門小童都打不過,更別說跟死衛比了。可因著自小服侍小姐,蘇木以為小姐定是要帶她出嫁的,一想到要離開將軍府,她還在背地裏偷偷的掉過幾次眼淚。這會,知道不讓她去了,卻又越發的傷心了。

    上次你因著要離開將軍府偷偷跑到這兒哭,今兒個公子已經另選了人當陪嫁,你怎得又哭上了。”

    你敢笑話我!”蘇木睜圓了眼睛瞪著秋桐,撿了一個瓦片運了十分的力道狠狠的衝著秋桐扔了過去。秋桐隻輕輕欠了一下身子,那瓦片便直直的向黑夜裏飛去,就連秋桐的一個頭發絲都沒碰到。這下蘇木徹底死心了。

    我連你都打不到,跟著小姐怕也是個拖累。”

    你能這樣想最好。”秋桐走過去坐下,蘇木這才看清楚他手裏拎著兩壺桑子酒。

    這不是——”

    你上次說讓我買來給你踐行的。”

    可我如今不走了”

    是我要走了!。”蘇木挑了一下眉,立刻就明白了。

    你要隨公子從軍?”

    秋桐沒有回答蘇木的問題,隻揚起頭,喝幹了壺裏的酒,

    蘇木,你以後要好好練劍。”說完便跳下屋簷,像那個瓦片一樣消失在黑夜。

    翌日,秋梓樾還撿了畫去找喬鬆,卻見喬鬆麵前擺著一把通體黝黑的琴。見秋梓樾走近,他抬手撥動琴弦,琴音漸漸而起,開始是短促的音調,又慢慢由短變長,前音未散,後音又起,強音起,忽而又弱,嘎而止,又起音,交錯在一起的聲音又各自分明,秋梓樾眼前仿若浮現出兩個拔劍相向的武士,一刺一擊,一攻一守,攻的一方氣勢淩人,守的一方淡然若定,每每覺得攻的一方就要卸了守方的劍,守方卻總能在最後一刻脫險。

    一曲畢,秋梓樾隻覺得自己從前聽過的都不能被稱作是琴。

    漠盧喬鬆,通五行,善書畫,精音律。這音律原本就是排在書畫前的,隻是秋梓樾自小就不通音律,尤其對琴沒甚興趣。之前也便隻纏著喬鬆學畫。可惜再過十日她便要走了,這會也隻能在心裏暗自惋惜。

    樾兒可願學這首曲子?”

    我自是願意,隻是,我對琴半點不懂,這十日……”

    不打緊,你隻隨了你心意彈便是。”

    接下來的時日,喬鬆自是用盡了心力教,可秋梓樾畢竟是半點音律也不通,勤勤練了九日,也隻能將將就就的把曲子彈完整了。喬鬆倒也不惱。隻遞了一個錦緞給她。

    帝王家裏多寂寥,你收好這琴譜,去了後勤練指法,這琴自然就通了。”

    秋梓樾忙跪下,施了大禮,接過琴譜。

    我近來在你府上懶散慣了,也沒什麽興致再去別處,就打算再多叨擾一些時日,樾兒可替我去跟你長兄說道說道。”

    秋梓樾一驚,她原以為她一嫁,哥哥從軍,喬鬆自然也不會再留下,先生願意留下,那自然是好,隨即喚了蘇木進來。

    我和公子都不在的時候,你當尊先生為主。”

    蘇木因著喬鬆出了讓公子棄將從軍的主意,本是極不待見喬鬆的,但小姐既發了話,她即便滿心的不歡喜,卻也極恭敬的朝著喬鬆施了一禮。喬鬆卻也不端著,隻欠了欠頭表示受了這禮。

    第十日,秋梓樾方才起身靧麵,蘇木就將備好的唇膏、眉黛、妝粉、胭脂、一一擺在了秋梓樾麵前。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為小姐上妝了,雖然知道這妝容也留不到小姐大婚那日,但還是用了全部的心思,下手十分仔細.

    待到妝畢,為小姐換上嫁衣,已是不得不出發的時辰,隨行的車馬已經在門外,陪嫁的侍從也齊齊候在門外,喬鬆和秋梓桉並肩站著院子中央,一個淡淡的蹙著眉頭,一個盈盈的笑著看她。

    秋梓樾走近,分別向他們拜別,喬鬆起先還是盈盈的笑著,忽而又看向她身後的兩位陪嫁侍女。

    這大喜的日子,你這倆個侍女怎麽像是滿臉殺氣呢,不妥不妥。”

    這一語倒像是提醒了秋梓樾,

    從今日起,你們的任務就是護喬先生周全。”倆人隻應了一聲

    是”便退出了送嫁的隊伍。

    秋梓桉也清楚,這些自小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臉上的殺氣是藏不住的,可他寧願冒著被人借此生了秋家“圖謀不軌”的罪,也還是不想讓妹妹一個人。

    這時,原本躲在屋子裏偷偷抹眼淚的蘇木聽見秋梓樾下的令,正衝過來,但還沒開口,卻隻聽見秋梓樾冷冷的說道,

    我誰也不帶。”

    這話是說給蘇木聽,也是說給秋梓桉聽。

    秋梓桉雖有不忍,卻也沒再說什麽,隻向喬鬆施禮拜別,就出門上了馬,妹妹的性子一多半隨了姨娘,若是他強遣了人去,這倆人半道被妹妹殺了也是有可能的。

    送嫁的人馬行行複複的走了一月方到了蒼瀾城下,穹帝派來接親的人早早就在城牆下候著,文思明目瞪口呆的接了孑然一身的新娘,隻打著哈哈說,

    將門之後果然是不同凡響。”

    望著漸漸消失的迎親隊伍,秋梓桉隻默默的在心裏對自己說,

    秋梓桉,今日起,你的軍功重一分,你妹妹的命便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