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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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肅庾最東是大澤山,雖被稱為山,實則是一片丘壑與山石相錯,山林和泥潭零落的荒原。幾百年來,大澤安守東界,除了鳥獸,罕無人際。

    可十五年前,昱黎的新帝方登王座便舉兵三十萬入大侵,揚言要在三年內滅了肅庾,肅庾朝內士族公族都主張求和,穹帝卻一意抗敵,幸而肅庾上將軍秋漓陽驍勇善戰,用兵如神。依著大澤地勢與昱黎大軍盤恒數載,昱黎大軍始終無法越過大澤,奈何昱黎國大,麵積人口都強肅庾三倍,昱黎帝主見大澤久攻不破暴怒之下便親領百萬大軍以攻大澤,肅庾大軍最終寡不敵眾,二十萬軍士悉數戰死,秋漓陽將軍更是被昱黎帝主亂箭穿屍,棄在營前,任兵士輕踐。

    可誰都沒料到,秋漓陽的夫人第二日便一人一刃殺進昱黎營帳。削了昱黎帝主的腦袋,又扔了一把火,與一萬護軍同歸於盡。

    昱黎失了帝主隻得撤兵。而朝內各方勢力為爭王座幾番內亂,這一爭便爭了七年,直到三年前,帝主之位塵埃落定,新君便又打著為先君複仇的旗號再犯肅庾,雖無先前的百萬雄兵,卻也是一寸寸的近了大澤,隻可惜七年前那場大戰損了肅庾所有精銳,還失了大將。這三年,肅接連後退,隻在這半年裏連番反撲。

    這一月,肅庾大軍將昱黎大軍逼退了百十來裏,於俊砌坳以西十裏紮營,俊砌坳是當年秋漓陽戰死的地方,也是他夫人放火燒營的地方,直到現在那裏還是一片焦土。

    這日,趁著夜濃,秋梓桉拎了半壇薄酒,跪在俊砌坳的焦土上,

    父親、姨娘,梓桉來了。”說罷一頭磕在地上。

    頭方觸地,卻察覺地麵似有震動,隨即擯了呼吸俯下身來趴在地上細細聽來,這震動似有節律,秋梓桉一驚。隻有軍隊齊進才會成節律的震動,莫不是有昱黎大軍殺來。那震感愈演愈強,秋梓桉閃身隱在亂石之後。

    片刻後隻見約五百餘人的昱黎輕兵自東麵而來。秋梓桉心念,

    不好,怕是要夜襲軍營。”便慢慢抽出腰間的長劍,立在腳下,思量著從哪裏下手能最快的打散隊伍。

    可還未等到敵軍靠近,卻見對麵石叢閃出一道紅色的影子,麵前的隊伍便瞬間潰散,那紅影飄過的地方瞬間一片死屍,秋梓桉提了劍衝上前去欲探個究竟,卻看昱黎將領揮了揮戰旗,那渙散的隊伍即刻恢複整體,分作兩陣,以盾在前,長槍作勢,一陣對著秋梓桉,一陣對著另一人,秋梓桉這才看清,那紅影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一頭烏發高束腦後,窄袖紅衣,不帶半分裝飾。

    軍旗再一揮,那方陣便齊整整往她麵前逼近,秋梓桉麵露憂慮,這些士兵必不是那姑娘對手,可行軍與鬥武不同,一旦兵成了陣,幾十人同時有秩序的發刃便很難應付了,他一邊後退,一邊打量著兵陣,心思,不能久戰,不能正麵應敵,需得先想個法子將他們打散,再快速擊殺。

    軍旗又一揮,幾十柄長槍同時刺向他周身,秋梓桉退身躲過,劍身向後,猛插進地下,劍柄一側,飛身一躍,踩著盾牌翻身上了陣頂,劍柄彈回猛地打向兵陣,襯隊伍略有鬆動,他雙掌齊出,奪了兩柄長槍,齊齊投向另一兵陣。

    兩柄長槍直刺進兩兵卒後背,兵陣即刻散開一個缺口,方才還被被十幾把長槍纏的紛亂的紅衣女子即刻側身閃進兵陣,不等第二排的人補上去,便握住他槍身,反身折斷,將槍頭自那人眼窩插了進去。

    這姑娘出手極快且冷冽,便是那打了半生仗的老兵也不曾見過這樣殺人的,且對方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當下便無人再敢上前,兩陣複又潰散,陣一散,便成了屠殺,尋常的士兵在秋梓桉手下是難能撐過三招的,那姑娘更是厲害,手掌觸到的地方皆是死屍,卻不知是掌力凶猛還是藏了什麽特殊的兵刃,待到倆人殺近他才看清,那姑娘手心握著的是一片殘劍。

    不出片刻,焦土之上便隻剩昱黎軍魂,秋梓桉正欲施禮謝過那姑娘,卻忽的被那殘劍抵住了眉心。

    你是誰?”那姑娘雖出手凜冽,聲音倒是如她身影所現的那般少而清脆。

    肅庾,秋梓桉。”

    我不殺肅庾人。”說罷那姑娘收了劍便轉身走了。

    白光一閃,秋梓桉看到那片殘劍上刻的水紋,立刻追上前,

    你是——”

    誰字還沒出口,那姑娘一回頭,便橫手劈了過來,秋梓桉隻覺眼前一黑,便一頭栽在地上。

    待他醒來,已是天明,一睜眼就看到秋桐的腦袋正橫在自己腦袋上麵。

    公子終於醒了。”

    秋梓桉摸了摸右頸,發現自己已身在營帳。

    我如何在這?”

    昨夜巡營,不見公子身影,秋桐猜想公子是去祭奠將軍和夫人,便尋著去了,果然找到公子。可公子是如何遇見那群昱黎兵的?”秋梓桉這才想起昨夜那場大戰,大呼一句

    糟了,快隨我去稟上將軍。”

    公子莫急,昨夜我已回稟上將軍,將軍以遣人去探。”正說著,便聽賬外腳步聲悉進。人影未到,卻先聞其聲。

    梓桉可醒了?”

    秋梓桉連忙翻身下床,舉禮迎道,

    梓桉見過上將軍。”

    不必多禮。”上將軍輕回了一句,擺了擺手,示意身後人。那一身鐵甲的龐英這才迎了過來。

    末將已探明,此番來襲昱黎軍乃是由林文所領。”

    林文最擅奔襲,想來是想趁夜偷襲我大營。不過僅五百餘人敢來範我大營也未免太不將我肅庾放在眼裏了。”上將軍聽完隻渡了幾步,卻不言語,隻眉目間似有思付。

    秋梓桉雖然不曾見過林文,但仔細回憶了昨夜交手,愈思愈覺得不妥。

    奔襲多需以騎兵、精兵為主,且士兵需擅單人角鬥,而昨夜梓桉所遇到的昱黎軍,對戰時所用的卻是兵陣。”

    接著,秋梓桉詳細的將昨夜如何與昱黎大軍相遇又如何與那紅衣女子共戰,悉數講明。龐英聽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急急說道,

    我方才探看屍身,見有不少死狀慘烈者,本覺得不像梓桉所殺,又以為你是因著在白夫人自絕之地才氣的下手重了些。”

    秋梓桉心一驚,龐統這是察覺到了什麽。還不等他探問,就聽

    滄浪~”一聲,秋桐的劍已經抵在龐英的脖子上。

    秋梓桉剛要喚秋桐收劍,卻聽上將軍對著龐英緩緩道。

    這小兒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你若早知道有一天會被他用劍抵了脖子,還不如就叫他在那石頭堆裏喂野狼。”

    秋桐也是一楞,他隻知自己是被人從戰場上撿回,而後才被將軍收留,卻從未知曉究竟是何人撿他回來的,現下隻是又驚又駭,但仍直直的舉著劍。

    龐英隻一笑。

    你二人一入軍,我便知你們是誰,我若想對公子不利,你們連新兵營都出不了。”

    秋梓桉聽到這裏已大約有了些眉目,秋桐是當年父親的近衛所撿,想來就是眼前的龐英了。隻是當年父親所領大軍悉數戰死,而他是父親的近衛,斷不可能逃過。雖有此疑慮但仍行了禮說道,

    龐將軍莫要見怪。”又示意秋桐收起劍來,秋桐得了公子的令,隻得收了鞘,卻仍警覺的看著龐英。上將軍似乎看出了秋梓桉的疑慮。

    當日秋將軍讓龐英護白夫人回平穀,隻是沒想到白夫人半路折返———”

    將軍莫要為我開脫,是我對不起白夫人更對不起秋將軍。”上將軍話說一半卻被龐英打斷,聲音裏還略帶顫抖。

    龐英苟活十年,隻是想守住將軍和夫人拚死保下的土地,隻是沒臉與公子相認罷了。”

    將軍不必太過自責,我姨娘想做的事任誰也阻攔不住。”

    好了,眼下不是你二人寒暄的時候,我們隻有守住大澤,才對著起漓陽夫婦。”

    三人這才將話題移回那隊輕兵身上。可卻思來想去仍是不得其解,隻先加強了夜裏的守衛便作罷。

    文思明那日在渚淵將秋梓桉如何斬了敵軍領將,又如何升了副將細細講了給秋梓樾,還頭頭是道的分析了秋梓桉何時可能會晉了將軍,哪一戰後可能會回蒼瀾城,旁的秋梓樾都不甚在意,隻盼著秋梓桉能快些平安回蒼瀾。有個盼念便覺得連日子都過的快了些。

    這日,風夕楑還同往日一般抓了她的手要為她敷藥,卻忽的一陣大喊。

    呀,呀,呀,怎麽好的這般快。”

    秋梓樾收回手掌,翻看了一下,的確如文思明所說,半點疤痕都沒留下。正欲誇讚幾句,抬頭卻看風夕楑拖著腮,滿臉的不高興。

    我與你可是有仇麽?怎的我手好了你卻做出這般模樣。”風夕楑搖了搖頭,歎著氣說道,

    你手好了,我便沒有理由賴在王子府了,可我連夕墨哥哥一麵都沒見到。”

    是你自己不去見你夕墨哥哥的,又怨何人?”

    我~”風夕楑欲言又止,秋梓樾卻不依不撓,

    不明白你們在怕什麽,明明一個兩個的來告誡我,你們夕墨哥哥可不是什麽嗜血的妖魔,你們夕墨可是才情橫溢,可偏偏你們誰都不願靠近那扇門。”風夕楑收回手臂,咬著嘴唇,良久才說了一句。

    不是怕,是羞愧。”

    可不等秋梓樾追問,風夕楑又即刻又掛上了另一幅表情搪塞道,

    我還是想想給我母妃帶些什麽回去吧,你的畫倒是不錯,我母妃見了定是歡喜。”

    說罷便起身去秋梓樾的幾案上翻撿,

    這個,太素。”

    這個倒是不錯,可似乎小了些。”

    這個也小。”

    這個適合做扇麵,可天就快涼了。”

    ……”

    秋梓樾走過去,欲要給她現做一副紅花牡丹之列的,卻見風夕楑指著幾案問道?

    這是什麽?”

    縫隙楑指的是一把短劍,劍身水紋交錯,劍柄卻如紅日出坳。劍身泛黑,看的人不寒而栗。秋梓樾卻露出了極少見的悲傷眼神,用手輕撫著那一片薄紙道,

    那是我父母的定情物,玄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