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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框了文思明入沐瀟殿後,秋梓樾仔細思量了自己的行事,覺得確實是莽撞了些,便有心去向那二人做歉,但又吃不準風夕墨的脾性。萬一是真的惹惱了他,那自己準是沒什麽好果子吃了,但以風夕墨那孤傲的脾性,應是不會主動來找她麻煩的,那麽隻要她暫時不再在他麵前出現那便是安全的。隻待他氣消了再去致歉,那便穩妥的多。這決意一定,便是連吃的都隻打發畫屏送去了。而她則日日待在英若院,
臨字。讀書。習劍。練琴。
這一躲便躲到了十一月。
天一涼,本就不大的英若院裏,連朵花都沒的瞧了。隻剩下幾片光枝和瀟瀟枯葉,來來回回在她眼前晃悠。秋梓樾本就不是深府裏長大的小姐,在平穀她更是是想去哪裏便去哪裏的,這日,她終是坐不住了,扯了裙據,飛身上了屋簷,心裏想著,沿屋簷走一圈能見著一兩隻生鳥也好呀。
可方行了幾步,就被遠處一團金黃給勾了眼,也顧不上那是往沐瀟殿的方向,真奔了去。
待到近了她才看清,那是沐瀟殿前那顆長著扇形葉子的樹,可上回來時那葉子還翠綠翠綠的,今兒卻成了一片金黃。樹冠打著團散了一院子的葉兒。滿地翻黃,像暈開了的日頭落到了地裏一般。秋梓樾從未見過這等景色,畫意大起,徑直就抓了一個侍從遣了去拿紙筆。
待那侍從拿來紙筆,她已尋好了位置,又以石為案勾著身子便繪了起來,旁的都簡單,隻是這色確要費些心思拿捏,她每畫上兩筆便複看上兩眼,正繪的興濃,卻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夫人可是在繪這樹?”
秋梓樾抬頭,正見著了月白色袍子的風夕墨從沐瀟殿出來,他長身而立,直比鬆柏。如絲欒的烏發整齊的束在雕著玄鳥的玉冠中,先前臉上凸起的顴骨已全然不見,隻是麵色依舊略顯蒼白,可這分蒼白掛在他如今那曲線流暢的臉上倒托出一股清泉般的溫潤來。而那入鬢的劍眉又極好的控製住這分溫潤,多一分則顯嬌柔,少一分就毫無味道。長眉中間是起伏如山巒的鼻子,便是秋梓樾也難一筆畫出那樣微妙的弧度。他一雙眼魅若桃花,卻也不失威氣,像南方的千傾疏影,又像夜半的兩片月牙。薄唇微凸,唇峰如壑,唇角輕輕一勾便扯出一個極魅惑的笑容對著秋梓樾。
這與秋梓樾先前印象裏的那個形若枯槁的風夕墨,簡直判若兩人,直看的她提著筆僵楞在那裏。
風夕墨卻並不意外,隻緩緩走過來,看了一眼她的畫,便俯下身去,伸手從外握住她提筆的手,接著繪了起來,秋梓樾這才恍若回魂,他的手不似上次那般冰冷,那溫熱的氣息,頃刻間讓她雙頰掛上了兩團雲紅,便匆匆伏下頭去,可她低一分,風夕墨便追著低一分,直到把唇貼近她的耳邊,才緩緩道,
聽聞夫人師從喬先生。”秋梓樾隻以為風夕墨是覺得她手下的畫繪的淺才出口證實,生怕連累先生盛名,便急急回到,
我學藝未精,有損師名。”風夕墨卻不見好就收。
先師半生累於喬先生名下,臨老隻求再較高下,奈何喬先生卻一直避而不見,以至先師含恨而終。喬先生難得收徒,那不如就讓我們兩個比比,也算了卻先師遺願。”
這戰書一下,秋梓樾方才那片刻的嬌嗔隨既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她自幼隨著母親,母親可不是什麽儒家長大的世族小姐,她教給秋梓樾的第一個道理就是,
不敢應戰便是輸。”因而,秋梓樾立即回答到。
比便比,我還怕你不成!”風夕墨這才直起身子,
漠盧喬鬆,通五行,善書畫,精音律。那夫人覺得我們該從何比起?”
這一問,秋梓樾頃刻又泄了氣,她正經跟著先生不過月餘,自己除了丹青旁的又半分興趣都沒有,畫倒是習的勤,書卻慘了些,音律就不說了,摸琴才半年,曲子也隻會一首,還是在躲風夕墨這幾月才連順暢的,但也僅僅是順暢罷了,五行更是一竅都不通。可戰書已應,她斷是沒有後退的餘地了,便想著先從自己最擅長的比起,贏個頭局,音律再勉強一比,五行直接認輸便好。左右她在乎的不是輸贏,於是應道,
王子既要比,那便先從畫開始吧,不過,畫以境為上,色和筆法為輔,各中高下向來是由品論者說,你我若還要尋人來評也實在麻煩,不如就簡單些,隻比形,誰繪的快誰繪的像則算誰贏如何?”
好。”風夕墨答的十分爽快,隨機便命人再取了紙筆。
這日,他們繪遍了山、水、樹、石、舟、車、煙、雲……
雖說倆人的畫不分上下,可風夕墨卻總是能寥寥幾筆便抓住神髓,但秋梓樾則需細細雕琢,連連敗在速度上,一日下來,秋梓樾已是輸的心服口服。
當初在平穀她見風夕墨的畫,意境雖秒,有些形狀到底還欠些火候,於是才提出來這般比法,本以為是穩贏了的,可她不知,穹帝送去的畫,皆是風夕墨十六歲前,尙居在九風台時繪的,且一大半都是信手胡作應付各王妃的生辰禮。
王子技高一籌,是梓樾學藝不精了。”輸了就要認,這是秋梓樾學會的第二個道理。
那,明日我們又比什麽?”風夕墨卻也不說兩句推辭承讓之類的話,直奔主題,
秋梓樾想著,反正剩下的她是連贏的機會都沒有了,便隨意應了一句,
王子做主吧。”
那便明日來了直接比吧。”秋梓樾自知怎麽比都是輸,也不多話行了禮就回了英若院。
第二日,秋梓樾如約去了沐瀟殿,遠遠的便看見風夕墨正坐在院裏候她,麵前卻不知擺著個什麽東西,待行近她才看清那是一把桐木所製麵漆降紅的琴,隻是琴尾卻似有焦胡,秋梓樾不覺一驚,
焦尾?”
風夕墨卻不接話,隻勾了勾嘴角道,
今日便由我先開始吧?”秋梓樾答了一聲,
請。”可風夕墨的手方放在琴上,她又想到,他既有焦尾,必是擅琴。隻怕自己聽完連再動這琴的勇氣都沒有了,便急急喊住,
王子且慢,還是讓梓樾先來吧。”
風夕墨也不多話,隻做了請的手勢便退去一旁。
秋梓樾走過去,將喬鬆先前教她的曲子細細在腦子裏過了一番,便緩緩開始撫琴,風夕墨站在一旁,起先倒是沒甚表情,卻愈聽愈喜,最後竟笑了出來。
喬鬆之所以讓完全不通音律的秋梓樾學琴,是因著他將自己如何被強趕出肅庾,又喬裝淺回,還被秋梓樾識破的事情,一一寫進了此曲,但又擔心秋梓樾不會奏這曲子給風夕墨,便又囑咐她要勤加練習,想著風夕墨來來回回,總是有機會聽到的。
秋梓樾卻不明就裏,隻以為風夕墨是聽了她的琴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才笑成那般,心下便懶散起來,這一懶散,便湊錯了幾處,音一錯,喬鬆話裏的意思自然也錯了,直聽的風夕墨頻頻蹙眉。一曲畢,風夕墨已早無方才那般的笑臉,隻直勾勾的盯著秋梓樾,似要把她看穿。那眼神直叫秋梓樾脊背發涼,便連忙起身道,
王子請。”
風夕墨這才動了身子坐下撫琴,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法靈動,那七根薄弦,在他手裏上下翻覆若亢若隱。一曲罷,秋梓樾自覺得是被琴音帶著遊曆了北方的山雪,江南的逶迤,大澤的孤荒,和曠原的遼狂。幸而這結果秋梓樾早猜透了幾分,便就勢答道,
王子果然才高,我看著剩下的也無需比了,我認輸,左右我都是先生最無能的弟子,為免累及家師聲譽,還是等先生先前收的弟子來了,再跟王子比吧。”
秋梓樾約莫記得喬鬆提到過她的師兄,可細的卻不清楚,此刻如此說也不過是極力的不讓自己失了先生的顏麵。
風夕墨聽後卻隻狡挾的一笑。
先生沒告訴你如何去尋那個弟子麽?”風夕墨這話語氣很是傲慢,秋梓樾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在扯胡話,便氣鼓鼓的說道,
先生說,他會先尋到我的,王子且等著便好。”喬鬆的確是說過這話,不過秋梓樾卻隻說出了一半,當時喬鬆的原話可是,
他比你聰明,自然是會先尋到你的。”
幸而風夕墨再不追問,隻微微仰頭,對著天空,輕輕道了一句,
那我便等著吧。”聲音雖輕,但秋梓樾也聽了個仔細,即刻鬆了一口氣。風夕墨這麽說便是應戰了,那此事就不算了結,而先生的名聲自然也不算是毀在她手裏了。
可再一想,先生的名聲是保下了,可她平穀秋家的女公子,也不能樣樣都輸給風夕墨吧,當下便又下一戰。
我既應了王子的比約,也輸的心服口服。可我與喬先生仔細計較起來,也不過是相處月餘,自然是不必王子自幼有名師教導。而我平穀秋家向來以武見長,不知王子可否願與我比比劍法。”
風夕墨一笑,知道她這是不服氣,便學著昨日她應戰的語氣說道,
比便比,我還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