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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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瀾城下,手持軍旗的兵士一騎快馬飛鞭入城,馬蹄揚起的沙塵隻攪得街市上一片狼藉,可那禦馬的兵士卻絲毫不肯放慢,隻抽著座下的馬背,直奔九風台。

    待上殿奏報完畢,殿內已是一片嘩然。肅庾的一眾老臣紛紛拱了身子感慨,卻來回離不開那句,

    天佑我肅庾。”

    穹帝麵色不動,心下卻已滿是鄙夷。這時,卻有一年輕臣子移出隊列,朗聲喊道,

    明明是我軍幾萬士卒用命拚來的勝利,與天何幹!”

    這聲一落,殿內又是一陣唏噓,待到穹帝抬手示意,才有人出來請奏,

    此次大敗昱黎,理應犒賞我軍將士。可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借此求和,以還我東境安寧。”話一畢,即刻就是一群附和之聲,

    臣附議。”穹帝依舊不動聲色,方才那位年輕臣子卻立刻跳出,

    臣以為不可,我軍大勝,該那昱黎前來求和。”先前啟奏求和的老臣亦是不肯讓步,

    我軍此番乃是險勝,且連年征戰,已是國乏民困。若昱黎再生事端,我肅庾如何應對。”

    再生事端便與它再戰。”

    說的輕巧,再戰若敗了呢?”

    不戰又怎知會敗!”

    兩人你來我往,爭的不可開交,穹帝卻隻淡然的坐在他的王座上,一會理一理衣袖,一會又抿一抿幾案上的涼茶。

    李瀟見二人爭不出個一二,又料不準穹帝的心思。便也出列道,

    昱黎先君出兵,是為爭犀河,而新帝出兵,則是因王座不穩急於立威,如今大敗,昱黎內堂定是對他有所不滿,為保王座,那新帝必不會再冒險,臣以為不出十日,昱黎定會遣使求和。”李瀟言辭鑿鑿,有理有據,大殿內頃刻便不再有爭論。

    穹帝看時機正好,也隨即下令,

    命上將軍看好那二萬戰俘,守境待令。

    語畢,便拂袖散了朝。

    朝散了,可討論卻沒有散。那朝上的一群臣子如撒開的豆子般,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緩緩的朝著殿外移去,朝臣們甚少在沒出九風台的時候議論朝事,可今日卻有人迫不及待。

    方才那人是誰?”方出殿門虞靖便問道,

    他叫劉白,不知是從哪國來的學子,聽說是在章林留了一篇文章,被穹帝瞧上了,便將他留下。”隨在他身後的安卉連忙答道,

    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說這話的是方才那個在殿上與劉白爭了許久的謝平春,顯然是被氣的不輕。

    那片文章我也讀過,確有才氣。怕是初到肅庾,又年輕氣盛,才無意冒犯了謝大人吧。”安卉卻是對他另眼有加。

    哼!有才氣又如何?這滿朝臣子,那個沒點子才氣。先前重用那小族子弟也就罷了,如今連著這不知哪國來的小子都能在我朝上指手畫腳了!”謝平春依舊是一臉憤恨,一半是對劉白,一半卻是對穹帝。

    若真有才學,我們還是早些拉攏的好,你那私人恩怨還是先放在一旁吧。”虞靖覺得,倘若那人真有才學,倒不妨收為己用,如若不能,隻怕他日會成禍患,便勸了謝平春一句,又對著安卉說道,

    尋個時機探探他,看是否已有立場。”安卉點了點頭,

    謝平春卻還掛著一副氣洶洶的臉,安卉隻得找個別的話題搪塞,

    好了謝大人,何必跟一個愣頭小子置氣,我夫人新製了梅花酒,是守著今冬最早的花骨朵,帶著露水采下來的,走走走,去我府上嚐嚐。”說著便扯了謝平春的胳膊就朝自己府上去了。謝平春這才放下方才那怒氣衝衝的臉色,半推半就的跟著去了。

    三日後,果如李瀟所料,昱黎八百裏加急遞來求和書寫明昱黎使臣隨即便到,和議細節待使臣入境再詳議。

    十日後,昱黎使臣行至蒼瀾城下。然穹帝卻不召見,也不禁足,隻任由那使者在蒼瀾城裏閑逛了三日,隻第四日清早才忽的請召。

    這日,九風台上錦衣華服人影攢動,卻都各懷了心事,安卉見劉白身行在前,便一路追著往大殿行去。

    劉大人今日滿麵春色,可是家中有喜。”安卉本是隨意扯了由頭,卻不想劉白倒是直接給了他機會。

    我軍大勝,昱黎求和,不值一喜麽!”安卉便順勢將話引到秋梓桉身上,

    那劉大人可知,此次大敗昱黎,立頭功之人是誰?”

    我聽說是一個入軍不久的少年將軍。好像叫什麽桉。”

    秋梓桉。”

    可是那平穀秋家的大公子。”安卉的話一出,劉白更是喜上眉間,語氣裏也滿是感慨。

    果然將門之後。”

    那秋梓桉可不隻是平穀秋家的大公子,現下,他妹妹可是七王子妃。不過七王子到底是日薄西山之——”

    那人字還沒出口,卻見七王子一身貼體錦服豐神俊朗的打他二人麵前走過。

    這,這怎麽可能……”安卉已是驚的語不成調,連帶著腳步都歇了。

    張大人還是慎言。”劉白卻是腳下生風,輕輕做了一輯,便先行而去。

    昱黎使臣與李瀟在大殿內舌戰數十回,卻始終難敵李瀟,隻得答應昱黎將大澤以東五十裏的牧場割給肅庾,再以每年五百萬擔糧食作為回報租用此地,而肅庾僅需歸還二萬戰俘,並立下盟約十年之內,互不侵犯。

    隻可惜這場可以載入肅庾青史的舌戰,在場的卻沒幾人認真的聽了,各朝臣的心思都放在了錦衣玉立的風夕墨身上。有猜忌。有欣喜。有怨恨。隻是大家都高度一致的以為,風夕墨一定不會無緣無故的在這個微妙的時機這般出現,可風夕墨偏偏與往常一般,除了默聲行禮,依舊是連半個字也不曾從他嘴裏飄出來。就連文思明也不明所以,隻在散朝之後匆匆追趕上去。

    風夕墨看他滿麵愁容,便不等他問就答道,

    王子妃想知道她何時能見到兄長,王子自然是得來探一下的。”

    可你這個時候出現,也太過引人注目了。”文思明滿是擔憂。

    我出不出現,他們不都在注目麽。”風夕墨卻是毫不在意。

    可這毫不在意的語氣卻讓文思明甚是欣喜,

    不過,李大人不是向來都明哲保身的麽,我記得他在朝上“打太極”的功夫最是爐火純青,怎麽近來如此激進。”文思明雖查了李瀟數月卻一無所獲。但也感覺到了他的轉變。

    似是從他獨子驟然去世開始的。”

    李釋?怎麽會,他才十七歲。”風夕墨聞言略有驚奇,士族公族裏能進他眼的本就沒幾個,而這李釋是他最欣賞的一個。文思明卻搖了搖頭,沒好氣的糾正他。

    他是去年十月過世的,那時已經十九歲了。”

    哎呀~都過去這些年了。”風夕墨隻假模假意的歎了一聲。把頭湊到文思明臉旁,複又接上一句,

    那算一算,你如今都二十三歲了,可為何還不娶妻?”說這句話的時候風夕墨一臉紈絝,語氣也滿是調侃,文思明不想理會他,隻把頭偏過去假裝不聞,卻聽風夕墨忽的又認真一句。

    你老實說,你對楑兒究竟有幾分真心。”這一真一假一前一後的兩個發問,讓文思明頓時語塞。風夕墨卻不放過他,

    你我都知道楑兒的未來,你若擔不起,就莫要再招惹她。倘若因為我害了她,那無論你這些年為我做過什麽,我都一樣不會輕饒你。”

    風夕墨越是跋扈,文思明卻越是欣喜,不由又掛上了盈盈笑臉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風夕墨。

    他所認識的那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卻身懷驚世之才的風夕墨,

    終於,又站在了他眼前。

    風夕墨看他不走,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的,說你兩句還不樂意了,快點快點,我還著急回府用飯呢。”

    而這一幕,不偏不倚的,正落進了八王子的眼裏。

    當夜,月色皓空,樹影風澈,八王子著了一身烏色的簡袍,於旁門匆匆的隱進了五王子府上,穿過悠長的回廊,涼亭下,兩個人影自斟著酒靜默的等候,四下裏無一個侍從,顯然,是被特意遣開了,八王子行致亭內,草草行了一禮,

    三哥、五哥。”便兀自坐下了。五王子大眼一撇說道,

    他不過就是瞧著像人了一些,何至於你如此焦急。”

    我此行不是為七哥,而是為秋梓桉。”

    一個少年將軍罷了,此次歸朝,父王頂天封他個左將軍,和議之事塵埃落定,隻要肅庾再無戰事,他這輩子也都隻是個左將軍,不足為慮。”

    五哥不知,那秋梓桉的祖父可是閔文。”

    五王子聽了這句,方才那副神氣勁兒即刻就消散了,探出半個身子湊在八王子麵前,

    當真?”

    千真萬確。”待聽了這句,便即刻壓製不住,一拳打在桌台上。

    朝中文臣,不是閔文的學生,就是閔文學生的學生,這下文武都被他占了,父王果然是偏心!”

    那這秋梓樾便不能再活著了。”一直坐著喝酒的三王子這才慢悠悠的出了聲,

    隻可惜,林一已死。”八王子這一嘀咕更是引得五王子當場暴怒,

    還不是因為你擅作主張讓林一探她武藝,結果那白潯竟將整個七王子府的暗衛都殺了,害的我賠進去個周礫。布了十年的旗子就這麽沒了,若不是因那二人皆是雙生子,誰能給白潯——”幸而三王子開口,才打斷了他,

    你們不是還有幾個侍婢麽。”八王子轉了轉眼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哥的意思是——”

    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