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佳人逢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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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微俏臉發白,可是全無懼色,咬著嘴唇,冷冷盯著晉王。晉王與她目光相對,心裏頗不自在:“這妮子一向溫順,怎麽死到臨頭如此倔強?”稍一沉吟,轉向朱元璋笑道,“父皇,你答應麽?”
朱元璋血色盡褪,麵如死灰,盯著朱微雙目盡赤,簡直就要沁出血來。晉王見他模樣,得意冷笑,朱微也看出父親心中猶豫,揚聲說道:“父皇,您以蒼生為念,不要掛念女兒,女兒不怕死,三哥忤逆不道,我寧可一死,也不成全他的野心……”
這幾句話清脆貫耳,振聾發聵。晉王愣了一下,麵上隱隱透出怒容。朱元璋瞧了瞧他,又看了看朱微,忽然哈哈大笑,點頭說道:“好孩子,不愧是我朱元璋的女兒,大義所在,豈能屈服於淫威?”語調沉重,眼角閃動晶瑩光芒。
朱微見他眼神,胸中大疼,自知性命不久,忍不住回頭看去。樂之揚趴在編鍾下麵,一動不動,生死不知。朱微心如刀割,可也來不及多想,她抬頭望去,晉王眯眼瞅著朱元璋,見他無動於衷,咬了咬牙,笑道:“好,我一個個殺來,看你忍到幾時?”一抖手,劍光閃動,刺向朱微心口。
朱微將眼一閉,正要待死,忽然青光一閃,嗖地撞向晉王的長劍。晉王也曾習武,應變頗快,反手一劍,叮的一聲將飛來之物切成兩半,落在地上,竟是一隻拳頭大小的編鍾。
晉王一愣,忽聽刺啦啦一陣響,編鍾架子從地上翻轉而起,整個兒倒向衝大師。這兩下甚是突兀,衝大師也始料不及,慌忙中兩拳擊向鍾架,木架粉碎,編鍾亂飛,勁力落在鍾上,發出嗡嗡激響。紛亂中,一道人影橫衝而出,樂之揚有如餓虎擒羊,縱身撲向晉王。
原來,樂之揚起初也中了迷藥,讓編鍾壓在地上動彈不得,聽了朱元璋等人對話,心急如焚,可又無計可施。焦急中,丹田突地一跳,一股熱流升起,須臾走遍全身,百脈暖熱,四肢忽又有了知覺,隻是酸酸軟軟的不甚得勁兒。他深知衝大師的本事,縱是全副本領也難勝過此人,此刻身軟無力,暴起發難隻會失敗,當下咬牙忍耐,極力運轉丹田之氣,流轉幾個周天,酸軟漸退,力氣滋生。
緊要當兒,忽聽晉王脅迫生父,殺死張貴人,進而把劍指向朱微。樂之揚急怒攻心,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抓起手邊一隻編鍾擲向晉王的長劍,本想將之擊落,不料氣力尚未恢複,反被晉王的寶劍劈開。
一不做,二不休,編鍾出手,樂之揚奮起氣力將編鍾架子推向衝大師,試圖擋住和尚,趁機撲擊晉王。晉王身為禍首,若能將他擒住,縱不能嚇住衝大師,也可拖延一時,以待轉機。
他算盤打得如意,誰料迷藥的毒性尚未全消,縱出之時,已然遲了一步。晉王吃過苦頭,一見他上前,顧不得朱微,揮舞寶劍,沒頭沒腦地護住全身。
樂之揚近身不得,隻好使一招“小琵琶手”,輕輕一勾,五指搭上劍身。晉王虎口一熱,寶劍脫手,明晃晃到了樂之揚手裏。他驚叫一聲,轉身就逃,樂之揚心念急轉,舍了晉王,旋身抱起朱微。
少女剛剛入懷,身後勁如洪流、奔騰而至。樂之揚心知衝大師到了,當即一個前翻,反腳向後踢出。他方才妙悟神功,“晨鍾腿”融入“靈舞”,精妙更勝一籌,倏忽間能踢上下左右六口編鍾,故此一腿踢出,衝大師上下三路都被腳尖籠罩,勢如花槍的槍尖,虛虛實實,莫知所出。
衝大師本可硬擋來腿,但他見過樂之揚一人駕馭五樂的神功,心中極為忌憚,況且此人滑溜無比,慣於聲東擊西,時下人手甚少,護衛晉王才是重中之重。
稍一猶豫,衝大師馬步下沉,擋在晉王之前,拳勢變緩,向前遞出。“大金剛神力”籠罩丈許,樂之揚無論踢向何處,均為一股浩大內勁擋出。
衝大師以拙勝巧,以慢打快,拳頭不離樂之揚腳尖。篤,拳腳相撞,樂之揚悶哼一聲,橫飛而出,連翻兩個跟鬥,雙腳落地,踉蹌就跑。衝大師餘勁不消,落在一個妃子身上,那妃子肋骨盡斷,登時香消玉殞。
糟糕。”衝大師心往下沉,“這小子借我之力逃走。”想要追趕,又怕樂之揚去而複反,此間人手不足,晉王難免遭遇他的毒手。衝大師權衡再三,畢竟政變事大,遠非樂之揚和朱微可比,舍小就大,也隻好由他去了。
樂之揚抱著朱微一陣狂奔,熱汗湧出,所中毒素也隨之排盡,到了一個小院,已然恢複如初。
後麵無人趕來,樂之揚放下朱微,大口喘氣,想起方才的險境,一時不勝後怕。他低頭看向少女,見她雙頰緋紅,目凝秋水,芙蓉俏臉下一段頸項白膩如羊脂,雖在危急之中,樂之揚也不由熱血上湧、心子狂跳,恨不得此刻永久駐留才好。
朱微定定望著樂之揚,忽道:“你、你怎麽能動?”這一問,樂之揚才醒悟過來:“是啊,我怎麽能動?”一時答不上來。
朱微忽然眉眼通紅,哽咽道:“樂之揚,你、你救一救爹爹好麽,還有哥哥、姐姐、弟弟,他們,他們……”話沒說完,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見她傷心難過,樂之揚心了也不好受,慌忙攢起袖子,為她拭去眼淚,寬慰道:“別哭呀,別哭呀,我一定幫你!”想了想,揚起手中寶劍,割破手指,鮮血流出。
幹什麽?”朱微一愣,樂之揚將手伸到她口邊,低聲說:“張嘴。”
朱微張開小嘴,鮮血湧入,又腥又鹹,她慌忙閉嘴,叫道:“哎呀,你幹什麽?”
你不是問我怎麽能動麽?”樂之揚頓了一下,柔聲說道,“我以前吃過一種靈藥,從那以後就不懼百毒。但這‘軟金化玉散’實在厲害,即使服過靈藥,我也著了道兒,一時半會兒動彈不了。”不容朱微分說,捏開她嘴,不斷滴入鮮血,朱微掙紮數下,終於屈服,將入口的熱血吞咽下去。
樂之揚隻怕毒性猛烈,擠出不少鮮血,方才放開朱微,但因失血,耳熱心跳,坐在地上微微喘氣。他抬眼看向朱微,後者雙眼緊閉,不知好壞,樂之揚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這法兒管用麽?若不管用,還得再從大和尚那裏偷取解藥,哎,真該死,當初靈鼇島我已拿到解藥,到了無雙島又丟光了。”
他自怨自艾,忽見朱微張開眼睛,伸手展足,活動開來。樂之揚又驚又喜,幾乎歡唱起來。
原來,宴會地勢空曠,朱微又遠離“興隆笙”,自身本就中毒不深。“軟金化玉散”並非絕毒,也有時效,時候一長,自然效力減弱。“鳳泣血露”本是天下毒物的克星,樂之揚血中分量甚輕,但也足以克製朱微體內的餘毒,因為服下不久,即刻生效,比起樂之揚自行解毒還要迅速。
朱微雖可活動,身子仍覺酸軟,樂之揚用手抵住她的掌心,將一股內力由她手心“勞宮”穴度了過去,循大周天流轉數次,朱微汗水湧出,頭頂白氣升騰,片刻工夫,酸軟盡消,騰身跳了起來,叫道:“快、快去救人。”一想到晉王濫殺無辜的手段,耽擱這些時候,不知又有多少妃主王孫死在他的手裏。朱微心急如焚,險些流出淚來,縱身發足,就向壽宴處飛奔。
別急。”樂之揚一把將她扯住,“你這麽闖過去隻會誤事。”
朱微瞪著他不解其意,樂之揚說道:“如今皇族全在他們手裏,一旦動起手來,他們凶性發作,不知會有多少人送命。”
朱微一怔,想起方才慘死在“大金剛神力”下的妃子,心頭一黯,問道:“那……你有什麽法子?”
樂之揚低頭想了想,說道:“我們先潛伏過去,若有機會,你我聯手偷襲,除掉那個和尚。他一死,晉王武功低微,不足為懼。”
朱微心亂如麻,也無良策,隻好為樂之揚之命是從。樂之揚將奪來的“秋神”劍給了朱微,自己折斷道旁細竹,削尖端頭當做武器。
竹劍在手,樂之揚回頭望去,朱微呆呆望著他,眼裏滿含企盼。不知為何,樂之揚心中微微一酸,尋思:“也罷,我與她有緣無分,今日大不了為她死了,讓她一輩子記得我的好,一輩子也忘不掉我。”想著百味雜陳、不勝淒涼。
暮色轉濃,西邊霞光消散,東天一勾弦月冉冉升起,若有若無,隻在繚繞煙雲中徐徐穿行。宮殿的輪廓也模糊起來,黑洞洞的門窗一如鬼眼獸口,透出一股子瘮人意味。
樂之揚二人躡手躡足,潛回壽宴附近,不知何時,四周升起一片暮靄,幽幽淡淡,自在飄浮,越是靠近壽宴,霧靄越是濃重,侵入衣袂之間,肌膚上生出一絲寒意。
還未靠近,忽聽嗬斥打鬥。樂之揚心中怪訝,打個手勢,示意朱微伏在一叢花草後麵,他撥開花枝,定眼望去,皇族們多被繩索綁縛,冷玄渾身纏繞鐵鏈,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眾人裏,隻有朱元璋手足自由,想是欺他重病纏身,不怕他逃走。
眾皇族身邊,站立十餘男子,太監裝束,手持兵器,均是晉王帶來的心腹死士,各各虎視眈眈,看守一眾俘虜。但在眾人之前,空地上三道人影忽來忽去、快比閃電。樂之揚仔細一瞧,又驚又喜,敢情三人分別是衝大師、明鬥和竺因風,明、竺二人亦是太監打扮,刮毛去須,臉上光光溜溜,聯手共鬥衝大師一個。晉王站在一旁神情焦急,跌足大喝:“快住手,都是什麽時候了?還不住手?”
三人充耳不聞,隻顧拳腳來去,衝大師以一敵二,勉強不落下風,可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朱微拉扯樂之揚衣袖,輕輕點頭,示意出擊。樂之揚手握竹劍、縱身欲上,忽聽衝大師叫聲“且慢”,跳出戰團,站在朱元璋身邊,樂之揚投鼠忌器,隻好停了下來。
明、竺二人均是臉色陰沉,左右站立,勢成夾擊,衝大師倒是鎮定,合十笑道:“二位究竟什麽意思?”
我倒要問你。”竺因風冷冷說道,“你為何護著朱元璋。”
衝大師道:“他若死了,誰傳位給晉王?”
這個我不懂。”竺因風一揮手,神情大為不耐,“我隻知道,殺了朱元璋,這天下就是咱們的了?”
放屁!”晉王勃然大怒,“姓竺的,你是什麽東西?天下二字也是你提的麽……”
竺因風掉過頭來,盯著晉王,眼裏迸射凶光。晉王一愣,心虛膽怯,住了口,後退半步,眼巴巴望著衝大師。衝大師向他擺一擺手,笑道:“竺兄所言不然,大明並非朱元璋一人之天下。他要無故死了,太孫又未繼位,晉王名不正、言不順,勢必天下大亂、群雄蜂起,稍一不慎就不可收拾。敢問竺兄,如有一個價值連城的玉瓶,你要整的好呢,還是碎的好呢?”
竺因風目光閃動,儼然心思不定,忽聽朱元璋冷笑一聲,說道:“和尚有點兒見識。”
衝大師轉過身來,雙手合十,微微笑道:“聖上金口一讚,和尚幸何如之!”他與朱元璋血海深仇,可也佩服他英雄了得,是以從始至終不失禮數。
朱元璋冷哼一聲,再不做聲,兩眼望天,似乎思索什麽。
明鬥皮下肉不笑,冷不丁說道:“大和尚,你手段過人,明某佩服之至,這見識麽,似乎差了一些兒。”
衝大師雙眉一揚,說道:“敢問高明?”
明鬥笑道:“如今形勢大好,大內之中,以你我三人的武功,說一不二,足以掌控全局。照我看,姓朱的一個也不用留下,統統殺光了賬。”
眾人無不變色,晉王又驚又悔,更有幾分驚慌。衝大師皺了皺眉,說道:“明先生,你說什麽?貧僧不大明白。”
不明白?”明鬥嘿了一聲,陰惻惻笑道,“皇族死光,天下大亂,那時群雄蜂起,正是逐鹿天下的好時機。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咱們也可以嚐一嚐稱王稱霸的滋味。”
明鬥少年之時,伯父明玉珍割據四川,自封蜀王,時日雖短,明鬥卻嚐到了大權在手的甜頭。後來明氏敗在朱元璋手裏,明鬥流落海外,對於當日繁華仍是念茲在茲、須臾不忘,故而一到宮中,見到如此情形,第一個念頭就是滅絕朱氏、擾亂天下,重回割據稱王的日子。
他性情反複,利令智昏,隻顧一己之私,壓根兒不管百姓死活。衝大師聽了這話,一時默然。竺因風莽撞小人、見風轉舵,一聽之下,馬上說道:“明先生說得在理。”環視周圍,目光所過,各人心中均起寒意。
晉王始料未及,驚慌失措,晉王府的死士不乏好手,比起這三個人卻是天差地遠,倘若衝大師也被說動,三人反客為主,叫人無法可施。晉王隱隱然後悔引狼入室,銳聲叫道:“大師……”
衝大師向他使個眼色,笑道:“明先生,你仔細瞧瞧,這裏麵少了誰?”明鬥一愣,掃視皇族眾人,猶豫未定,竺因風眼尖,驚訝道:“燕王沒來?”
正是。”衝大師徐徐說道,“若是殺光皇族,豈不便宜了燕王?燕王的才幹你們也是知道的,這些皇子皇孫加起來也比不上。”
這個好辦。”明鬥蠻有把握,“印璽在咱們手裏,假擬一份聖旨,賜死燕王不就行了?”
這話一出,就連潛伏一旁的樂之揚也覺好笑,衝大師連連搖頭,說道:“燕王梟雄之性,可不是孝子賢孫。明先生,換了是你,隻憑一張聖旨就會乖乖受死麽?”
明鬥想了想,搖頭道:“不會。”頓了一頓,“話雖如此,覆水難收,就算不動手,晉王也一定記恨在心。”說著看向晉王,目光陰狠。
衝大師雙眉一揚,沉聲道:“明鬥,你想幹什麽?”明鬥笑道:“一不做,二不……”“休”字還沒出口,明鬥撲向朱元璋,竺因風則撲向晉王。
衝大師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二人狼子野心,節骨眼上跟自己作對,心中深感懊悔,可又騎虎難下。當下一拳逼退明鬥,又出一腳踢向竺因風的小腹,二人讓過拳腳,稍退又進,招法更見淩厲。
衝大師擋住二人,心裏卻是暗暗叫苦,此刻擒住皇族,貌似大獲全勝,可是權謀之事瞬息萬變,一個不慎便有覆亡之危,身在皇宮大內,周圍宮人無數、禁軍遍布,一旦發覺逆謀,後果不堪設想,縱然不至傾危,如要善後,也會多出許多麻煩。如今之計,唯有奮力擊倒這兩個蠢材,然後再逼朱元璋就範。
心念及此,痛下殺手,一時拳風呼呼,“大金剛神力”縱橫激蕩,逼得竺、明二人左右躲閃,微微有些狼狽。
晉王望著三人,臉色忽明忽暗,心中猶豫,去留難定。正心煩,忽聽颯的一聲,不遠處花木分開,樂之揚和朱微跳了出來。
晉王嚇了一跳,倉皇後退。樂之揚也不瞧他,自顧自奔向朱元璋,一個死士攔路,樂之揚腳下不停,竹枝急送,刺入對方咽喉。鮮血迸濺,那人捂著頸項仰天倒下,樂之揚轉身扶起朱元璋,將他背在身後。
老皇帝見他,驚喜流露,銳聲叫道:“是你……”話音未落,忽聽朱微發出一聲驚呼。
樂之揚與朱微約定,他救朱元璋,朱微刺殺晉王。倘若成功,衝大師一無籌碼、二無傀儡,陰謀詭計統統都要完蛋。原本朱微劍法高明,殺死晉王不在話下,她一劍刺出,晉王忙舉手中鋼刀抵擋,朱微手腕一沉,叮當一聲,就將鋼刀挑飛,這一招出自“天衝劍”,後麵的變化當是縱劍直進,刺穿對方咽喉。換了樂之揚必不手軟,可是朱微本性天真,對方又是打小兒敬畏的兄長,臨到刺出,望見晉王雙目,心頭一軟,劍勢略略停頓。
這一猶豫,晉王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身子一矮,避過劍鋒,跟著懶驢打滾,骨碌碌滾出數尺。
朱微愣了一下,正要舉劍追擊,一股巨力磅礴湧來,逼得她氣喘不得,接連後退兩步。衝大師一拳未已,第二拳飄然送出,朱微為拳勁裹挾,氣血上衝,“啊”的叫出聲來。
樂之揚來不及多想,一手抱起朱元璋,縱身直上,竹劍斜刺衝大師的頸項。這一劍精奇狠辣,後招無窮。衝大師不敢大意,放了朱微,反掌相迎,掌風所過,哢嚓,竹劍折斷了一截。
樂之揚倒退一步,衝大師正要進擊,忽覺兩股狂飆從後襲來,隻得旋身出掌,啪啪兩聲,擋住竺因風和明鬥的辣手。他倉促間連鬥四人,顧此失彼,右脅出現一絲破綻,朱微看得分明,一咬牙,縱劍刺出。
衝大師覺出劍風,暗暗叫苦,百忙中反手下掃,當,險之又險,一指彈中劍鋒。朱微虎口發熱,長劍歪歪斜斜地向左偏出。衝大師則是指尖迸血,竟為“秋神”劍劃傷,這時勁風忽來,樂之揚揮舞斷竹刺向他的小腹。
衝大師避無可避,猛地運氣沉身。撲,斷竹中的,好似刺中一塊鐵板,樂之揚虎口劇痛,手臂發麻。衝大師橫移一尺有餘,瑩白的麵孔閃過一抹血紅,刺中處痛徹肺腑,經脈來回振蕩,大有滯澀之感。他隻怕明、竺二人趁人之危,顧不得審視傷情,反手一掌掃開樂之揚,力貫雙足,騰空跳起,呼呼兩腳踢出,逼得明、竺二人連連後退。
連退三大強敵,衝大師總算緩過勁來,他翻身落地,運掌護住全身,衝著明、竺二人叫道:“朱元璋逃了,誰也別想活。”
那二人應聲醒悟,朱元璋如果逃脫,必定反擊,那時一呼萬應,後果不堪設想。心念及此,兩人棄了衝大師,直撲樂之揚。
衝大師心頭一動,反身衝向朱微,他深知樂之揚對這小公主的情意,若能生擒朱微,必能逼他就範。大和尚行動如風,聳身之間,騰身半空,五指大張,蒼鷹搏兔一般抓向朱微的咽喉。
不料五指未到,眼前光芒忽閃,朱微不躲不閃,舉起寶劍徑直迎來,“秋神”劍寒氣森森,激得衝大師周身發冷。他沒想到這小公主嬌嬌怯怯,出劍如此淩厲果決,心頭一凜,錯步轉身,移到朱微左側,手爪繼續向前抓出,誰知朱微的長劍隨著他身法轉動,勢如鬥柄指南,劍尖不離他的手心。
衝大師冷哼一聲,手腕轉動,五指伸縮若電,想要空手奪劍,不料朱微一抖手,劍花朵朵,飄如瑞雪,繞過他的爪子,直奔大和尚周身要害。
這一招“武曲劍”玄妙莫測,衝大師吃了一驚,收手後退,盯著朱微滿心詫異。他先前看見朱微對付晉王,以為她劍法不過如此,故而生出輕敵之心,誰料一個照麵,對方劍法精妙,與之前判若兩人。
若是殺人爭勝,朱微不免手軟,此刻一心自保,反而發揮出了“奕星劍”的妙處,這一路道門劍法講究後發製人,不爭而爭,隨敵人而變化,故而這幾劍守中帶攻,殺了衝大師一個措手不及。
衝大師一退,朱微緩過一口氣,轉頭望去,樂之揚挽著父親以一敵二,東倒西歪地陷入險境,慌忙縱身上前,運劍刺向明、竺二人。
樂之揚見機,使出“飛影神劍”。兩人並肩出手,頓成合璧之勢,相生相成,威力陡增,劍影離合變化,明、竺二人被鬧了個手忙腳亂。
衝大師吃過苦頭,一瞧便知根底,將身一縱,撲向樂之揚的身後的朱元璋。
樂之揚背著老皇帝,受了拖累,施展不開,衝大師這一下攻其必救。樂之揚如果轉身應付,勢必亂了劍招,聯劍之勢一破,必然落入挨打境地,但若置之不理,“大金剛神力”之下,朱元璋必死無疑。
樂之揚無法可施,一咬牙,正想轉身應敵,冷不防一道白色人影縱身暴起,橫空撞向衝大師。衝大師猝然遭襲,急急停身,揮臂橫掃,砰,白影倒退數尺,衝大師也噔噔噔倒退數步,胸中氣血翻騰,瞪眼望去,冷玄帶著鐐銬,顫巍巍站在那裏,麵皮漲紅發紫,口唇開合兩下,撲,吐出一股血箭。
冷公公。”樂之揚喜不自勝,生平第一次對冷玄生出好感。
冷玄咽下一口鮮血,看了看雙腳,銳聲叫道:“斷鎖!”朱微會意,轉身揮劍,叮,斬斷他雙腳鐐銬,待要再斷雙手之鎖,衝大師早已揮拳攻來。
冷玄哼了一聲,伸出雙手食指,點點戳戳,伸縮不定。
陰魔指?”衝大師神色微變,沉身坐馬,雙拳輪番送出,拳風指力交接,發出一連串嗤嗤異響。
冷玄與明鬥有殺父之仇,兩人見麵,明鬥大肆毆辱。天幸冷玄內力渾厚,沒有當時送命,加上衝大師出言阻止,方才逃過一劫。他假意昏死,麻痹對手,緊要關頭發難,解了樂之揚的危局。換在平時,冷玄的武功勝過衝大師不少,今日內傷沉重,功力大打折扣,每使一記“陰魔指”,都是牽心扯肺,五髒六腑似要翻轉過來,鬥了數合,便覺力不能支,步步後退,盡落下風。
雖然如此,冷玄纏住衝大師,樂之揚和朱微緩過氣來,聯劍對敵,且戰且退。事關天下成敗,竺因風和明鬥也使出渾身解數,縱不能攻破對手布下的劍網,隻要將其纏住,也是大功一件。樂之揚帶了一個朱元璋,憑空多出莫大的累贅,進退兩難,隻能原地打轉。晉王也怕父親脫身,心急火燎,呼呼喝喝,指揮一幹死士四麵圍堵。
雙方生死相搏,性命係於毫發。眾皇族心弦緊繃,屏息注視,每逢樂之揚一方遇險,眾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見其脫險,又才稍稍放下,這麽心上心下,一驚一乍,心情緊張之甚,當真生平未有,短短一炷香的工夫,恍若度過百年光陰。
這邊打鬥激烈,四周卻是靜得出奇。月亮升上樹梢,昏蒙蒙籠罩一層霧氣,樹上的寒鴉嘰嘰咕咕,仿佛輕聲歎息,一隻黑貓彈丸似的從屋脊上跑過,奔跑中回頭一顧,綠幽幽的眼瞳仿佛兩團鬼火。
景物越發模糊,上至明月,下至草木,漸漸沒入一片煙靄。水霧自池沼中升起,起初薄薄一層,飄浮水麵之上,漸漸匯聚變濃,好似池沼暗藏蛟龍,大口大口地噓雲吐霧。
水氣一團接著一團,夜色裏幽幽發白、聚而不散,先後吞沒假山池沼、花木草樹,漸漸的人物也被籠罩,隻見形影,不見麵目。
樂之揚苦鬥良久,本已陷入絕境。這一陣霧氣來得不早不晚,反而成了絕佳庇護。明鬥和竺因風不能視物,要麽縮手縮腳,要麽亂打一氣,這麽一來,對手護住全身就無大礙。
衝大師也看出不妙,連連揮掌驅散霧靄,掌風所及,霧氣散而複聚,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重,白如牛羊乳汁,似要在虛空中流淌起來。
大金剛神力”至大至剛,聲勢浩大,冷玄隻看霧氣流轉,就能猜測出衝大師的拳路,反之“陰魔指”以陰柔見稱,來去全無征兆,於霧裏出手更是詭譎莫測。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有跡可循,另一個無處可尋。原本衝大師占盡上風,三四招下來,兩人攻守易位,冷玄出指不絕,衝大師隻有招架之功,但覺對方的指力若有若無、倏來倏去,稍一疏忽,有就敗亡之虞。
冷玄略占上風,有了說話機會,於是嘎聲叫道:“小子,快走!”樂之揚一愣,詫道:“你叫我麽?”
不叫你叫誰?”冷玄大為慍怒,“聖上安危第一,你還磨蹭什麽?”
樂之揚會意,朱元璋身係天下,他一日不死,一日便有轉機,如今之計,先逃出此間再說。他耳力聰靈,霧裏反占便宜,聽出朱微方位,靠近她低聲說:“把手給我。”
朱微一愣,交出左手,兩人雙手相握,樂之揚轉身就跑。明鬥和竺因風明知道二人意圖,可是身邊霧氣繚繞,眼前白茫茫一片,跟著追趕一程,對頭時隱時現,始終難以把握行蹤。
兩人又懊惱、又不解,不知這怪霧從何而來,可是丟了朱元璋萬萬不可,到此地步,也隻有硬著頭皮窮追不舍。
樂之揚奔跑一陣,霧氣消散,四周清明起來,回頭望去,遠處三道黑影如閃電般掠來,其中一人頭腦光光,反映月色,幽幽發亮。樂之揚心往下沉,暗忖衝大師趕來,冷玄一定凶多吉少,倘若被這三人趕上,再也沒有脫身的機會。
惶急中,忽聽朱元璋在耳邊低語:“去禦花園。”樂之揚一愣,反問:“禦花園在哪兒?”
跟我來。”朱微拉著他急向左轉,進入一道回廊,七折八拐,又鑽入一條巷子。
宮裏殿閣林立、繁複曲折,此時成了絕佳的掩蔽,衝大師等人縱有追蹤之能,要在這千簷萬瓦裏找出三人也不容易。衝大師大呼小叫,上下指揮,將人分作兩撥,竺因風在下,衝、明二人在上,從高處觀望對方行蹤。
樂之揚兵來將擋,拽著朱微隻在屋簷下、牆根邊行走,身處視野死角,決不輕易暴露。衝大師居高臨下,也不過看見少許形影,時隱時現、殊難把握,幾次追錯方向,心中暗罵樂之揚奸猾。
穿過幾座宮殿,均是空無一人,樂之揚心中怪訝,說道:“奇怪,怎麽沒人?”朱微應聲一愣,也道:“是呀,怎麽沒人?”
朱元璋冷哼一聲,悻悻道:“不用說了,這個是朕作法自斃……”其他二人聽得奇怪,可是時機緊迫,無暇多問。
原來晉王假傳聖諭,下令宮女太監撤入皇城,不得在宮中停留。要知道,朱元璋生平言出法隨、決不寬貸於人,宮女、太監稍不如意,立馬人頭落地,久而久之,再荒唐的旨意也無人膽敢違抗,縱覺事有蹊蹺,也隻能乖乖地依令行事。是以壽宴上打得天昏地暗,並無一人趕來過問。朱元璋定下的嚴規峻法,此刻反噬其身,事到臨頭,連報訊的人也找不到一個。
又轉一個彎兒,花香襲人,草木蓊鬱,亭台閣樓隱隱在前,顯得錯落有致。天上斜月玲瓏,清輝灑落人間,當真良辰美景,可惜無人鑒賞。樂之揚隻顧埋頭狂奔,借著花木掩蓋行蹤,一溜煙跑到一座假山前,忽聽朱元璋叫道:“停!”
樂之揚應聲止步,朱元璋手指假山,喘息道:“那、那邊有個洞,裏邊有塊石頭,你、你把它移開。”
樂之揚心中狐疑,將老皇帝交給朱微,伸手探入孔洞,果然有一塊凸出的山石。他用力一掀,石頭骨碌滾開,下麵露出一塊石板,左側有槽,可容手指扣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