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0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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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爺。”沈括恭敬執禮, 喚了一聲。

    他隨侯爺前日裏到的元洲城, 元洲城內卻突降了一場大雪。

    他們自懷洲來。

    懷洲地處偏南,帶的衣衫單薄, 侯爺染了風寒, 撐了一日不見好, 就近到了“仁和”醫館開了幅湯劑喝。大夫說侯爺風寒染得淺, 這劑湯藥喝完當有困意,回頭睡上一夜,發身汗便好。

    侯爺將湯劑喝完, 上了馬車就開始眯眼,他就在一旁安靜守著。結果自方才算起, 也隻寐了不到一刻就醒了, 離下榻的客棧還有些腳程。

    聽到他的聲音,沈逸辰緩緩睜眼, 柔白色的月光竟然有些刺眼。

    他攏了攏眉頭,伸手捏了捏額前。沈括趕緊上前,扯了窗內的紗簾遮擋,馬車內的光線倏然暗了下來。

    沈逸辰才看清眼前之人, “沈括?”

    他聲音嘶啞, 低沉裏帶著幾分錯覺。

    “末將在。”沈括應聲,心中卻有遲疑,侯爺看他的目光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不由自主摸了摸臉, 仿佛也沒有什麽異常的, 隻怕是侯爺服了藥, 突然驚醒,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沈括寬心。

    沈逸辰卻噤聲。

    他噤聲,不僅是因為看到眼前這個忽然年輕了多少歲的沈括,更是因為,他分明才親眼看到沈括死在他麵前……

    *****

    弘德二十一年,先帝薨,景帝登基。

    景帝原本不是太子,但因前太子犯了大忌,先帝彌留前密詔心腹大臣,一紙令下,將前太子貶黜。前太子雖遭罷黜,但儲君未立,先帝便薨逝了。於是各方勢力都在朝中博弈,用盡手段擁立各自支持的皇子上位,一時間長風國中亂作一團。

    朝堂之中針鋒相對,各方勢力紛紛結盟。

    最後是懷安侯府力挺景王上位,才有了日後的景王登基,成了景帝。

    懷安侯府也因此得了潑天的權勢和富貴。

    沈逸辰就是懷安侯。

    景帝立了懷安侯府二房的女兒,也就是沈逸辰二叔的女兒為後,沈逸辰成了國舅。

    懷安侯府盛極一時!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道理亙古不變。沈逸辰深知盛極一時的懷安侯府,絕非景帝願意看到的,沈逸辰便自請返回懷洲,駐守西南邊境。

    景帝‘情麵上’甚是不願,卻‘艱難’允了。

    京郊十裏相送,還曾成了一時佳話。

    ……

    弘景七年,也就是景帝登基後的第七年。

    景帝忽然秘密賜死沈後,二叔也啷當下獄。

    宮中的事情做得極其隱秘,也全麵封鎖了到懷洲的消息。

    景帝忌憚他。

    消息傳到懷洲時,他正在懷洲的南屬十八郡巡視,隨行的不過幾十侍從。京中出了這樣的事端,謀士讓他立即返回懷洲,恐怕遲則生變。他回程途中又遇到宮中暗衛和潛入的南蠻死士堵截,是一幹心腹將士拚死救他離開。

    沈括就是其一。

    那是三月的夜晚,瓢潑大雨。

    分明是春日,天卻像今日這般出奇得冷。

    沈括領了二十餘騎落了城門死守,城內熊熊烈火,兵器廝殺,見血封喉的聲音讓人齒寒。

    他戰馬被射,是沈括扶他上了自己的戰馬,替他擋了十餘箭……

    沈逸辰眸間氤氳,隻是側顏隱在車內柔白色的月光裏,一旁的沈括看不真切。

    沈逸辰斂眸。

    ……

    若不是沈括,他恐怕連彤郡都逃不出去。

    隻要回到懷洲城,一切就尚未定論。

    隨行的侍從死得死,傷得傷,逃出彤郡時,幾十人隻剩下了四五人。等臨到懷洲城,終於擺脫了宮中刺客和南蠻死士的追殺,他卻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親信手中。

    他眼前一沉,意識在大雨的衝刷中慢慢消散……

    再睜眼,看到的卻是年少時的沈括。

    就如同一場夢。

    “現在什麽時候?”他沉聲問。

    “戌時。”沈括會錯了意。從“仁和”醫館出來,在路上又行了些時候,當是過了酉時,是戌時。

    沈逸辰沒有應聲。

    醒來後,他腦中一直渾渾噩噩,額頭微微有些發燙,唇邊幹涸。他伸手,掀起馬上的簾櫳,映入眼簾的市集街道雖然熱鬧,卻眼生。

    不是懷洲。

    他蹙了蹙眉頭。

    沈括恰好開口,“侯爺,元洲城地處偏北,天黑得早,此時已經上燈了。若是在我們懷洲城,怕是還沒到晚飯時候。過幾日到了京中,隻怕天會黑得更早呢。”

    元洲城……京中……

    沈逸辰垂眸。

    記憶中,他隻去過一次元洲城。

    當年奉召入京,他途徑過元洲城,探望舊識的同窗,在元洲城呆了幾日。

    那是弘德十九年二月的事。

    整整十年前。

    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在那裏遇見的方槿桐。

    其實那個時候的方槿桐是何模樣,個子有多高,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不過是個剛及笄的丫頭,他對她的印象,隻是方三叔的女兒。

    祖輩時候,方家同沈家曾是世交,他的外祖父同方槿桐的祖父是袍澤之友。他幼時在外祖父身邊見過方世年,外祖父讓他喚過一聲‘三叔’。

    後來外祖父去世,沈家同方家的走動便少了。

    再等方老爺子過世,就近乎沒有交集。

    他也聽說方世年在朝中任大理寺卿,卻沒想到會在元洲城遇到。

    他禮貌喚方世年一聲“三叔”。

    方世年也待他熱忱。

    他同三叔在書房內說話,方槿桐躲在屏風外偷聽,結果將屏風推倒,摔了個人仰馬翻出來。

    他便記住了這個丫頭。

    後來,他奉召入京,再回懷洲,不過一兩年光景。再聽到方家消息,是大理寺卿方世年惹怒了聖意,下獄,方家被抄。

    聽聞抄家時,搜到了方家當年參與謀逆時的證據。

    證據確鑿,方世年被判秋後問斬,方家亦受牽連。

    方家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賣為罪奴,官/妓。

    偌大一個百年世家,忽然間傾覆。

    那時先帝彌留,急下聖旨讓他入京,他恰好在進京路上救下了方槿桐。

    他救方槿桐,是認出她是三叔的女兒,動了惻隱之心。

    那時候的方槿桐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稍加修飾便可明豔動人。

    那時才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她。

    後來先帝薨逝,京中暗波湧動,他要留在京中助景王上位,便讓沈括將她帶回懷洲城暫避風頭。

    等景王登基成了景帝,他又自請回了懷洲。

    彼時天下初定,隨便一件小事在朝堂上都可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想要景帝的賜婚,也不想讓人拿槿桐的身世做文章。

    為了掩人耳目,他娶方槿桐為妻。

    他也並非喜歡她,隻是那時方家已經沒有旁人了。

    而懷安侯府也盛極一時,他娶誰都會遭景帝猜忌。

    不如順勢之下,捏造一個小家碧玉的身份,她既可以在懷安侯府有個棲身之地,他也因此少了景帝的猜忌,兩全其美。

    方槿桐在懷洲一待就是幾年。

    有人的喜歡是一見傾心,有人的喜歡是朝夕相處。

    他同她名義上夫妻做了幾年,習慣了日日有她的身影,餐餐有她布菜。晨間她在苑中下棋,困了就倚在苑內的花亭內午睡,他經過時會給她披衣裳。

    年關時,會一同守歲。

    春日裏,便一起踏青。

    懷洲的冬日不會下雪,她說想看,他知道她是想念家人了,卻從來不說。

    他也越發護短。

    他遣人暗中追查方家的事,結果矛頭直指曾與她訂婚的孟錦辰。

    方家出事後,孟錦辰便也忽然失蹤了,成為謎團。

    方家的事再查不到旁的信息。

    再往後,他離開懷洲的時候,會時常掛念她,見了好玩的東西,還會讓人捎回懷洲給她。

    他身邊慣來沒有旁人,卻不知從何時起,眼中不能少了她。

    再後來,趁他入京,南蠻奸細潛入懷洲城生亂,聽說還闖進侯府傷了不少人。

    消息傳到京中,他一路快馬加鞭,跑死了足足五六匹馬,兩個月的路程,他用了不到三十日趕回。

    她去侯府門口迎他。

    他一躍下馬,隻字未語,攬她到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