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烏巴拉山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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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岡拉梅朵在渾渾噩噩中離開了喇榮寺五明佛學院。

    恢複記憶後,她記起了自己曾經對恢複記憶是多麽的渴望,以至於身邊愛她關心她的人為了幫她實現恢複記憶的願望,不惜深入險地,不惜舍生赴死。

    可是,真的恢複了記憶之後,她才發現記憶中最深刻的居然是愛人對自己的背叛和謀殺!她震驚、她不解、她痛苦、她憤怒!

    她陷入了一種對自己的深深自責之中,雖然有益西索蘭空行母和索南達傑的溫言相勸,但是經曆了失憶和失望兩次巨大的心理打擊,終究還是讓她失去了快樂。

    她此時寧願自己仍然活在失憶中,永遠不曾醒來。

    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

    難道真的象佛教中講的那樣,人生就是一場苦旅?活著就是為了修持來世?她苦苦思索,狀態極其低迷和失落;對人生,對自己,對過去和未來充滿了疑問。

    益西索蘭空行母將她的表現看在眼裏,她痛惜這個孩子過去的遭遇,更憐惜她今日的糾結。所以,她做了一個安排,其實那也是已經圓寂的嘉措活佛早就做好的安排。

    活佛早已料到岡拉梅朵可能會有今日的反應,所以他特別為岡拉梅朵安排了一次療傷之旅--由索南達傑陪伴去一個叫烏巴拉山穀的地方休養。

    他們一行人先扶著嘉措活佛的靈柩來到了巴貢寺的駐地白瑪雪山。

    當人頭一般高的木柴垛在古老的靈台上被點燃,酥油的焦香味彌漫了整個的白瑪雪山。被黃綢包裹成木乃伊的嘉措活佛在烈火中熊熊燃燒,化作青煙飄在了巴貢寺上空。

    靈台下,包括宗哲喇嘛和散木旦喇嘛在內的七位中年喇嘛身著白色僧袍一字排開,一邊念經一邊往靈台上添加著酥油和柴火。火焰開始還發出“劈啪”的響聲,後來就漸漸沒有了聲音。在現場數百位高僧大德略有些嘈雜的誦經聲中,火焰慢慢熄滅,煙雲直升天際,消逝在了人眼無法看見的天界。

    嘉措活佛在俗世的軀殼已經隨著他的靈魂飛向了另一個世界,如輕風拂過,在人間不複尋覓。

    入夜,從嘉措活佛的骨灰中發現了舍利三十六顆。舍利大小不一,大的如拇指指尖,小的如米粒青稞,在燈光下晶瑩剔透,呈現出七彩華光。舍利的數量又是如此吉祥的三十六顆,令人讚歎不已。

    就在眾人對舍利頂禮膜拜的時刻,宗哲喇嘛帶著多傑喇嘛和他的幾位師兄弟背著嘉措活佛生前曾經用過的許多物件離開了巴貢寺,和他同行的還有哭紅眼的岡拉梅朵和索南達傑。

    他們沿著巴貢寺後山的石階拾級而下,來到了白瑪雪山山腳下的嘎斯河旁。

    嘎斯河由從石峰中流出的冰雪融水匯聚而成,帶來了五千多米海拔高處的寒冷和冰涼。河水輕輕拍打著岸邊的礁石,似乎也在為嘉措活佛的圓寂低聲嗚咽。

    岡拉梅朵望著黑茫茫的水麵,不禁打了個寒顫。一旁的索南達傑趕忙從背包裏拽出一條薄毯,蓋在了她的肩上。

    宗哲喇嘛看著二人親密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一條毯子恐怕不夠。多傑,去把準備好的藏袍拿來,給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一人一件穿上。”

    索南達傑急忙揮手:“不用不用!大堪布,我沒事,給岡拉梅朵一件就可以了。”

    已經是巴貢寺大堪布的宗哲喇嘛此刻看上去有些神秘,微笑著搖搖頭不語。

    多傑喇嘛打開一個箱子,拿出兩件明顯改良過的藏袍遞了過來:“索南達傑,你們還是穿上吧,這是為我們今晚的路途特質的衣服。”

    索南達傑有些驚訝地接過了藏袍。這個藏袍入手輕而厚,果然不是一般家常的藏袍。

    他有些奇怪,正想問是用什麽材料做的,就聽見遠處河麵上傳來一陣低低的“突突”聲。循聲望去,隻見兩艘汽艇從河水的下遊劈波斬浪飛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跟前。

    來了,‘擺渡阿卡’來了!”年青喇嘛們高興地叫著。

    索南達傑聽糊塗了--“阿卡”本是對寺廟裏普通喇嘛的尊稱,怎麽多傑他們這些喇嘛反而管開船的人叫“阿卡”呢?就在他思忖之時,多傑喇嘛他們已經將堆放在岸邊的大包小包搬上了一艘汽艇。

    索南達傑,你跟岡拉梅朵乘這條船。多傑,你是第一次,過來和索南達傑他們一起。”宗哲喇嘛安排道,他自己則走上了堆滿包裹的那艘船。

    多傑喇嘛拎著一件藏袍高興地登上了索南達傑他們這艘汽艇。

    汽艇上一直沉默不語安靜等待他們上船的駕駛員此時回過頭來,隻見他頭戴厚厚的圓筒帽,身穿一件象僧袍又不是僧袍的大衣,材質看上去倒是跟剛才多傑喇嘛給索南達傑二人的特質藏袍有點象。這位被稱做“擺渡阿卡”的駕駛員眼窩較深,滿臉絡腮胡子,看上去不象是漢族人也不象是藏族人。

    他的眼神平靜中帶著疏離,目光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看了過來。

    三位是第一次乘坐嘎斯河的渡船,請把船票給我看看。”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有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

    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有些不知所措,他們根本不知道乘坐這艘船還要船票,相顧搖頭,而在他們身後的多傑喇嘛此時略有些興奮地說道:“這裏,阿卡,我的船票在這裏!”

    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急忙轉頭去看,隻見多傑正遞出他的船票--一條七彩的如意帶!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立刻恍然大悟,也趕忙從脖子裏掏出了各自的如意帶展示給這位開船的“阿卡”。

    絡腮胡子的“阿卡”一一檢視過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走向前艙的駕駛位。

    另一艘船上的“擺渡阿卡”一直透過舷窗在看著這邊,這邊的“擺渡阿卡”做了幾個奇怪的手勢,兩艘汽艇於是一起發動,駛進了上遊越來越深的夜色裏。

    透過舷窗,嘎斯河穀兩側的雄峰峻嶺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黑暗中矗立的懸崖峭壁在眼前飛快地劃過,留下一串靜默沉重的影子。氣流呼嘯著從舷窗外刮過,帶走了艙內原本就不多的溫度。岡拉梅朵覺得越來越冷,隻好將那件特製的藏袍使勁裹了又裹,緊緊包住了自己的頭腳。

    索南達傑看著她哆哆嗦嗦的樣子,解開自己的藏袍將她攬向懷裏。

    岡拉梅朵輕輕顫栗了一下,順從地靠了過去。索南達傑的嘴角輕輕彎起了一個弧度,他開始覺得這趟烏巴拉山穀的療傷之旅似乎也還不錯。

    後麵的多傑喇嘛看著二人的樣子,伸手從自己的背包裏翻找起來,摸索了片刻後掏出他要找的東西,捅了捅前麵索南達傑,遞給了他。

    索南達傑伸手接過,發現竟然一個發熱的手爐。他衝著多傑喇嘛笑了笑,塞進了岡拉梅朵的懷裏。

    岡拉梅朵感覺到入手的溫暖,將身子縮的更緊了。

    嗡……班雜薩埵薩瑪雅……瑪努巴拉雅……”。

    在他們幾個人的小動作中,前麵的“擺渡阿卡”開始出聲念誦一部經文。多傑喇嘛一聽開頭就知道是什麽經文,立即跟著一起念起來。

    索南達傑聽了幾句才聽出來是《金剛薩埵百字明咒》,也低聲跟著念誦起來。三個男人渾厚而又低沉的誦經聲在小小的船艙內回響,給了岡拉梅朵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安全感,似乎外部漸漸濃重起來的水汽也不那麽寒冷了。

    兩艘汽艇一前一後,在夜色的掩護下到達了一處海子。汽艇放慢了速度,在這片寬廣的水域緩緩劃出了兩道月牙狀的細密浪花,攪亂了水麵上點點的繁星。

    一個拐彎後,汽艇拐向了海子一側平直無奇的懸崖,繞過兩排礁石,走了一個S形路線,悄無聲息地滑入了一個幽暗的所在--水溶洞。

    水汽變得更加濃鬱,河穀裏清爽的感覺一去不返,身上開始有一種潮濕黏人的感覺,溫度也更低了。

    岡拉梅朵從索南達傑的藏袍裏斜眼望去,這裏的鍾乳石景觀和她在別的地方見到的大不相同,洞壁兩側的冰層和石灰岩象是被一把巨大的梳子恣意梳理過一樣,一排排線條並列著呈現出複雜多變的曲線,讓她不禁想起電腦上最簡單的屏保--貝塞爾曲線。

    溶洞並不深,汽艇在水麵上繼續前行,又轉了幾個彎後,嘩嘩的流水聲蓋過了三個男人的誦經聲,冰雪融水從上方半圓形的岩石縫隙中洶湧流出,一道幾十多米寬的弧形水幕出現在眼前,薄薄的水霧彌漫在瀑布前,瀑布後麵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擺渡阿卡”操控著汽艇停了下來。他走到索南達傑幾人的座位前,從工具箱裏拿出了一塊厚實的防雨布,走出船艙走到了船舷邊,猛地將手裏的防雨布使勁一甩,鋪蓋在了船艙頂上,然後繞了一圈做了固定。

    回到船艙,他說了一句:“握緊扶手,我們要進內河了。”

    旁邊的汽艇率先衝進了前方漆黑的水幕之中,索南達傑等三人乘坐的汽艇也緊隨其後,加大馬力衝了進去。

    瀑布後麵還是瀑布,汽艇頂上不時響起遽然降落的水流聲,船艙內的溫度越來越低。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緊緊相擁,多傑喇嘛用藏袍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大粽子,隻有頭露在外麵。

    擺渡阿卡”穩穩地操控著汽艇,似乎對寒冷和潮濕已經失去了感覺。

    四周漆黑一片,汽艇不時顛簸起伏,好似墜入了無盡的黑暗虛空……

    岡拉梅朵突然回憶起那次在寶瓶口的墜落,那種緊張、那種心悸、那種對未來不可知的恐懼一瞬間湧上心頭。

    但是這一次不同,索南達傑強壯的臂膀環繞著她,溫熱的身軀緊貼著她,讓她有一種從沒有過的溫暖安全的體驗,漸漸地不再恐懼和害怕。

    在汽艇的顛簸中,岡拉梅朵慢慢放鬆下來,不再顫抖,她抱緊索南達傑,呼吸著索南達傑衣服上特有的酥油的味道,慢慢合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岡拉梅朵,岡拉梅朵?……醒來吧,我們到了!”

    耳旁傳來了索南達傑輕輕呼喚的聲音。

    岡拉梅朵迷迷蒙蒙中睜開眼睛,“到了?到哪裏了?我竟然睡著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索南達傑的懷抱中睡著了。

    睡了好!地下河裏啥都看不見,好象進了魔鬼的肚子一樣。也不知道‘擺渡阿卡’是怎麽練出來的,竟然能在那麽黑的地方開船。”索南達傑一路清醒,對於在黑暗中開船的“擺渡阿卡”充滿了欽佩。

    窗外的陽光透過船艙有些刺眼,岡拉梅朵揉了揉眼睛,拉著索南達傑的手走出了船艙。

    明媚的陽光照耀在一片安詳的土地上。

    歡迎來到烏巴拉山穀!”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急忙回頭一看,隻見一個粗獷硬朗的中年人站在那裏,正衝著他們倆在微笑。

    丹增才讓大叔?!”索南達傑驚喜地叫道。他認出是站在那裏的是他今年采摘雪蓮花時遇到過的丹增才讓。

    索南達傑,終於等到你來了,哈哈……”,丹增才讓看見他很高興。

    哦呀,大叔,您……是這裏的人?您是烏巴拉山穀裏的人?”

    丹增才讓笑著點點頭。

    是啊,歡迎你來到這裏!這位漂亮的姑娘是岡拉梅朵吧?你好!歡迎你來到烏巴拉山穀!”丹增才讓衝著岡拉梅朵也熱情地招呼著。

    我是岡拉梅朵,才讓大叔,您好!”岡拉梅朵靦腆地笑了笑。

    好,看來你精神不錯。收到益西索蘭空行母的信,我還擔心你會不會在路上生病,看來你被照顧的很好啊,哈哈……”旦增才讓笑著看了看在一旁的索南達傑,索南達傑爽朗地回了他一個笑臉。

    走了一晚上的夜路,累了吧?我先送你們去住的地方休息一下,下午有一個為你們兩人舉辦的小型歡迎聚會,你們可一定要準時參加。到時候,還會有一個神秘的人物和你們一起用午餐哦,哈哈……”。

    在丹增才讓爽朗的笑聲中,索南達傑和岡拉梅朵離開了嘎斯河畔小小的碼頭,進入了一個他們之前從沒有到過的地方--烏巴拉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