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馬嵬坡夜探父皇,茅廬前佳人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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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諸郡紛紛倒戈的消息傳到洛陽,安祿山驚慌失措,若生了瘟病的肥豬哼哼著亂叫:“高尚、嚴莊,你們倆個王八羔子多年來鼓動我謀反,如今讓我騎虎難下了,現在潼關有哥舒翰把守打不過去,史思明的部隊又被郭子儀、李光弼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朕的老地盤上又出了個倒戈的顏真卿兄弟、胡安昌兄弟,河北諸郡眼看也都倒向了大唐,我這個大燕皇帝也就範陽、洛陽、汴州、鄭州幾個據點了,現在朝廷的軍隊正從四麵八方包抄而來,我這大燕國是四麵楚歌啊!你們還他娘的說起兵必勝,必勝在哪裏?你們兩個蠢貨給我滾,滾到你娘胎裏去。”
高尚、嚴莊是安祿山的左膀右臂,助紂為虐的鷹犬,素知安祿山的脾氣,那是個翻臉不認人,草菅人命的主,唯恐安祿山一怒之下,將他們兩個拉出去斬了,高尚、嚴莊賊眉鼠眼地打量著雷霆震怒的安祿山,嚇得屁滾尿流,慌忙喊著:“陛下,息怒。”連滾帶爬地退下。
安祿山正在破口大罵,一個滿臉橫肉的部將進殿,跪地求情道:“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自古開國皇帝,哪個不是千辛萬苦才打下江山的,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輕輕鬆鬆就成功的,如今我們四圍的唐軍數量雖多,臣以為這些大唐士兵都是臨時招募的烏合之眾,怎麽能和我們久經沙場,經過嚴格訓練的二十萬精兵相提並論呢?”安祿山聞言,翻翻眼珠,轉怒為喜道:“你繼續講,這話我愛聽。”這諫言部將正是安祿山的副將何千裏,何千裏曾經跟安祿山出生入死,是追隨安祿山最早的一批人,智勇雙全,深得安祿山厚愛,何千裏見安祿山情緒轉好,進一步說:“中書侍郎高尚、嚴莊乃我大燕國的開國功臣,若陛下將他們都斬了,軍中將士必然寒心,心生惶恐,對陛下您不利啊,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正是我們大燕國君臣同心滅唐的關鍵時期,陛下一定要謹慎啊!”
安祿山骨碌了下圓圓的眼珠,豁然想開了,哼哼唧唧地說:“嗯,是這個理,何娃子,你說到我心坎裏去了,隻是現在範陽危急,得想個法子,若放棄洛陽,保範陽,那簡直是他娘的拿著刀子割我肚子上的肉啊!”
何千裏眉頭一皺,獻上一計:“陛下,您的帳下有個叫張通儒的,他的弟弟張通幽現任內丘縣令,迫於形勢,張通幽已經歸順了顏真卿、胡安昌,這個人可以做我們的內線啊,如今大唐皇帝昏庸,隻要打入唐軍的內部,引起內訌,讓他們鷸蚌相爭,咱們就坐當漁翁了。”
安祿山哈哈大笑,笑得幾近瘋狂,當即傳令張通儒進來,命令張通儒與張通幽接洽,張通儒拍著胸脯說:“皇上放心,張通幽是我的親弟弟,自幼就聽我這個兄長的話,小的一定將大事辦成。”
安祿山滿意地點點頭說:“事成之後,你們兄弟將是大燕國的功臣,
朕定會厚待你們。”
張通儒退下,安祿山的眉頭又舒展起來,他的愛妾段氏已是“大燕國皇後”,
打扮地雍容華貴,緩緩從後殿走來,柔聲道:“臣妾拜見皇上。”
安祿山眉飛色舞地道:“皇後免禮。”一邊走下龍椅,將段氏拉在懷裏,
將臭烘烘的大嘴湊過去,在段氏的脂粉臉上一陣亂拱。
楊國忠的宰相府並不安寧,楊氏兄妹若熱鍋上的螞蟻,韓國夫人惴惴不安地道:“如今哥舒翰手中握有重兵,若有人攛掇著哥舒翰也清君側,我們楊家可就完了。”楊國忠頭皮直冒冷汗,兩腿不覺打了個寒顫。虢國夫人倒在楊國忠懷裏,騷嬌嬌地說:“哥舒翰屢次和我楊家做對,不能不防,哥,你快想個萬全之策,保我楊家永享富貴啊”。
楊國忠思忖片刻,曖昧地笑道:“劍南地區,我苦心經營多年,那裏才真正是咱們楊家的地盤,若帶聖上和貴妃娘娘去劍南,聖上可就是咱楊家的人了,三妹放心,我已讓劍南的地方官員做好接駕準備了”。
韓國夫人柳眉倒豎,陰森森地說:“得想個法子逼迫哥舒翰出潼關和安祿山決戰,如此,他才沒有精力威脅到咱們。”虢國夫人捏著楊國忠的下巴,嬌滴滴地說:“哥,你最擅長借刀殺人了,這次小妹要見識下你的手段。”
楊國忠得意地說:“好,咱們要借安祿山的刀除掉哥舒翰,然後瀟瀟灑灑去劍南,哈哈!”
楊國忠正要說出來。“去劍南挾天子以令諸侯”,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兩個國夫人早已心領神會,摟抱著楊國忠浪笑起來。
次日一早,大明宮紫宸殿,楊國忠捶足頓胸,惋惜地道:“陛下,據探馬奏報,叛軍駐守的陝郡,隻有四千老弱殘兵,防備鬆懈,哥舒翰卻躲在潼關不出兵,真是錯失戰機啊!”
李隆基瞟了楊國忠一眼,猶豫地說:“朕剛剛接到郭子儀、李光弼的奏書,潼關務必堅守,不可輕易出擊。”
楊國忠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哥舒翰央求他們這麽上奏的,郭子儀又不在潼關,
他又怎麽了解潼關的形勢呢?哥舒翰一再違抗聖旨,擁兵自重,拒絕出兵,真是讓大唐忠臣痛心,讓安祿山叛賊暢快啊。”
看著國舅一臉忠誠地慷慨陳詞,李隆基本來就求勝心切,經楊國忠一慫恿,情急中怕案而起:“開戰!”
寒風凜冽,潼關天險固若金湯,一位頭戴鋼盔,身著銅色盔甲,須發斑白,雙目如星,威風凜凜的老元帥坐在擔架上,由幾個年輕力壯的將士抬著,嚴密地巡視著城防。這位老元帥就是老驥伏櫪,壯心不已,以風燭殘年報效大唐的哥舒翰。接連幾個傳旨宦官將一道道出戰潼關的聖旨呈給哥舒翰,哥舒翰仰天長嘯,痛苦地喊道:“聖上,您這是傳的什麽聖旨啊!您自毀長城,臣不敢抗旨,臣這就引兵出關,聽天由命吧!”
六月四日,哥舒翰引兵出關,先鋒王思禮率領五萬精兵沿著黃河浩浩蕩蕩前行,後麵十萬大軍緊跟其後。霎時,擂鼓震天,旌旗飄蕩,將士士氣大振。隻見叛軍三五成群,七零八散,約有一萬多人,遠遠望見唐軍,望風而逃,唐軍火速追趕,兩軍交火作戰。叛軍且戰且退,一路潰敗到崤山腳下,王思禮不知是計,依照皇上的旨意,率領五萬精兵一路追敵到崤山腳下。前無去路,王思禮焦急地抬頭察看地形,隻見崤山懸崖峭壁上人影攢動,王思禮大叫:“不好,中了埋伏了,快撤!”
王思禮話音剛落,隻見滾滾礌石從崤山山頂紛紛滾落,唐軍被砸得哭爹叫娘,
瞬間腦漿崩裂、血流成河。黃河北岸的哥舒翰見唐軍慘狀,揮動旗幟,命令王思禮用氈蓬車開道撤退,氈蓬車剛剛衝鋒陷陣,開出一條道路,忽見前麵停著幾十輛裝滿稻草的馬車,氈蓬車剛剛衝到稻草車跟前,幾個叛軍點燃了稻草車,頓時氈蓬車和稻草車就著風勢一起燃燒起來,火光衝天,濃煙滾滾,除了一道遮天蔽日的火牆,什麽也看不見了。慌亂之中,王思禮下令弓箭手朝火牆射擊,箭頭紛紛穿越火焰射向火牆後麵嘈雜的叛軍。稻草燃盡,濃煙漸漸散去,落日的餘暉照耀著灰蒙蒙的大地,王思禮心下疑慮,帶領手下殘兵察看,卻沒有發現一具叛軍的屍首,不禁大驚失色:“這次又中計了,箭都射光了,如何是好?”
見狀,大唐將士個個驚慌失措。忽聽背後殺聲震天,叛軍騎兵正從唐軍腹背兩側殺過來。唐軍若驚弓之鳥,潰散四逃,後麵的十萬唐軍見前鋒軍隊潰敗,不戰而逃,潰不成軍,黃河北岸三萬大軍也不再聽哥舒翰的指揮,紛紛逃命。
五天後,靈寶西原的唐朝軍隊也遭遇安祿山叛軍的埋伏,哥舒翰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到大明宮。李隆基半信半疑,他相信哥舒翰的實力,依然抱著一線希望,然而傍晚時分,潼關方向報平安的煙火遲遲沒有點起,李隆基才接受了潼關失守的現實,幾近崩潰,癱軟在龍椅上。
六月十號是真娘一家居喪滿七七四九天的日子,一大早,就由管家胡忠安排好去長安城南的胡陵給老太爺祭奠。祭奠回來的路上,隻見長安城內一片騷亂,沿街酒肆大多關門歇業,很多老百姓已經攜兒帶女地出逃,胡雪鬆派管家胡忠去打探,才知道潼關已經失守,安祿山的叛軍馬上就要打到長安來了。
真娘大驚失色,想不到形勢變化如此之快。葉護自上次給祖父送葬以後,就去回紇征戰薩彥嶺部族,一個多月來,連一封信都沒有,她不再糾結那個鴛鴦繡帕,時刻為葉護擔憂,時刻為他祈禱。真娘一家的馬車緩慢穿行在行人倉惶的大街上,幾個時辰才輾轉回府,胡府也是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幾個留守的仆從交頭接耳,說這次小姐是逃不出安祿山的魔掌了,胡忠的心腹阿三詭秘地說:“這可說不定是福是禍,安祿山是大燕國的皇帝,今非昔比了,胡府要是能出個貴妃娘娘,咱們也雞犬升天了。”幾個下人正在議論,見老爺、夫人、真娘祭奠回來,忙噤聲,各自做起手中的事情。
長安局勢日漸惡化,東市、西市這樣的繁華商業地帶都一片蕭條。長安百姓驚慌失措,不知如何自處。胡雪鬆一夜未合眼,天蒙蒙亮,胡雪鬆夫婦一早起來來到梅香閣,見父母兩眼圈黑魆魆的,知道他們也是一夜未眠,真娘起床,向父母問安。
胡雪鬆道:“兒啊,你不要等葉護太子了,我已經吩咐了管家胡忠,收拾行囊,你和你娘去江南的外祖母家躲避戰亂,老父身為皇上的臣子,國家有難,當至死追隨皇上,況且,你姐姐瑞蘭還在宮中,與公與私,我都義不容辭。
我和監察禦史高適商定,在長安城緊急動員,組織敢死隊,誓死保衛長安。昨天上午,皇上登上了勤政殿,宣布要親征。長安不比洛陽,是萬萬不可丟失的,看來一場慘烈的長安保衛戰就要打響了。”
真娘擔憂地說:“父親,皇上現在是朝令夕改,國家大事的決定權都是楊國忠一個人說了算,楊國忠怎麽會讓皇上禦駕親征呢?這‘禦駕親征’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再說,皇上和我爺爺同歲,年過古稀的老人了,我爺爺都入土了,
他哪還有精力親征呢?”
胡夫人道:“真娘,不要無禮,管他皇上親不親征,咱們都要去你外婆家躲躲,你父親要上朝,走不了,我們先走,小惠,快給小姐打點行裝。”
小惠聽到胡夫人的吩咐,忙碌起來,翻箱倒櫃地收拾東西。
胡雪鬆從梅香閣出來,匆匆乘坐馬車去上早朝。
馬車行到大明宮的丹鳳門外,宮門外的皇家儀仗隊恭敬肅立,計時的滴漏一滴一滴敲打著,清晰如常。不少官員來等待上早朝,隻是個個顯得惶恐不安。
等了好久,宮門忽然打開了,宮裏的太監、侍衛、宮女像倒了大樹的猢猻紛紛外逃,
胡雪鬆正在詫異,一個小太監喊道:“胡大人,快跑吧,叛軍已經打過來了,皇上都逃了”。消息瞬間傳開,官員們聞言四處逃散,胡雪鬆環顧四周,才發覺長安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到處是倉皇出逃的人群。
胡雪鬆想去朝堂親自看看,說不定主張誓死保衛長安的監察禦史胡適在等他,就逆著從皇宮跑出的人流,艱難地走向宮殿。
忽然,身後湧來一班人馬,徑自闖向金鑾殿,一邊搶劫財物,一邊輪著刀槍毀壞宮殿器具,一個滿臉絡腮胡須的中年漢子騎著毛驢跑向了皇上的龍騎,哈哈大笑:“皇帝輪流坐,今日到俺家,俺先搶在安祿山之前坐坐這天子的龍椅。”
中年漢子跨下毛驢,一屁股坐在龍椅上,四叉八仰,驕橫地晃著二郎腿。
那頭黑毛驢“嗷嗷”幾聲長啼,竟在龍椅旁拉了一堆屎尿。
胡雪鬆憤怒地大喊:“不要玷汙朝廷”,正要上前阻止,隻見一撥撥盜賊湧入,還有人點起了火把,興奮地若一群瘋驢般嗷嗷亂叫。霎時,整個宣政殿火光衝天,幾個忠於職守的太監慌忙打水救火,胡雪鬆脫掉官服,慌忙接過一個太監手中的水桶,朝著熊熊大火潑去,然後,又匆忙隨著太監提水救火。
待大火撲滅,皇宮早已被搶劫的不成樣子,胡雪鬆想到女兒真娘和夫人,不敢逗留,匆匆打道回府,然而,大街上到處是安祿山的叛軍,燒殺淫掠,瘋狂地搶劫,百姓四處逃散,跑得慢的,碰到叛軍,要麽一劍劈死,要麽打傷打殘。
真娘乘坐馬車,走出胡府不遠,就見一撥叛軍襲擊胡府,真娘坐在馬車裏,一襲男裝和同是男裝打扮的小惠相對而坐,親眼見到叛軍瘋狂搶劫殺戮,不禁心驚膽寒。
早在黎明時分,李隆基就帶著楊貴妃,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太子、公主、皇子皇孫、重臣高官一班人馬,從皇宮西門狼狽逃走。此時,已經逃到鹹陽望賢宮,負責接駕的縣令早已逃走,因出逃倉促,這些人都沒來得及用早膳,又顛簸幾個時辰,早已饑腸轆轆,勉強從百姓家買來幾個胡餅,饑不擇食的皇上娘娘、王公大臣、金枝玉葉胡亂啃著胡餅,墊了墊肚子繼續南逃。
又一路逃到金城,天已經黑了,金城的縣令也逃走了,眼看李唐王室大勢已去,不少宦官、大臣趁著夜幕降臨逃走,投奔安祿山而去。混亂中,兩名頭戴盔甲的武將迎麵而來,高聲喊道:“皇上安在?”
太子李亨和廣平王李俶麵麵相覷,李俶喝道:“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
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廣平王,我是蘇發.”。
李俶驚奇道:“蘇發將軍”。
隻見兩位將軍一瘸一拐地下馬叩拜,自報家門道:“臣王思禮叩見太子殿下,叩見廣平王”。
臣蘇發請太子殿下安,請廣平郡王安。”
李亨父子忙將兩位將軍攙起,引領著去見皇上。見到蒼老不堪,須發一夜全白,
精神萎靡的李隆基,王思禮撲通跪地,慟哭流涕:“陛下,我和哥舒翰元帥奉旨出關作戰,在崤山中了叛軍的埋伏,五萬精兵被礌石砸的死傷過半,在撤退途中,氈蓬車又被叛軍的稻草車引燃著火,士兵驚恐,相互踐踏,我大唐軍隊潰散如蟻,潼關失守,全軍覆沒,十五萬將士橫屍於野,隻有我和蘇發將軍冒死殺出重圍,前來給陛下帶個信,如今局麵,臣萬死不辭,但憑陛下治罪。”
李隆基顫巍巍地拉著王思禮的手,老淚縱橫,痛心地說:“你們無罪,朕才有罪。”蘇發瞟了眼李隆基身邊的楊國忠,楊國忠眼神迷離,灰溜溜地垂下頭。
蘇發毫不留情地說:“潼關原本固若金湯,倘若不是楊宰相嫉妒哥舒翰元帥,屢次挑唆陛下下旨,逼迫哥舒翰率軍出關迎敵,何至於此?”
楊國忠聞言臉色蠟黃,氣得橫眉冷豎,怒斥道:“王思禮,蘇發,
你們兩個棄城而逃的敗將,死到臨頭,還在血口噴人,若你們打了勝仗,就是你們和哥舒翰的功勞,怎麽吃了敗仗,就將責任推到本相頭上了?”
蘇發冷笑道:“我們若打了勝仗,那是你楊宰相運籌帷幄有功,哥舒翰元帥接到最後一道聖旨,準備開關決戰的那一刻,仰天長嘯,痛哭流涕,
我親眼所見。”李隆基悔恨交加,悔得腸子都青了,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你們都不要吵了,兩位將軍先去歇息,事到如今,都是朕糊塗,朕對不起陣亡的
十幾萬大唐將士啊!”說著,兩行渾濁的淚水流了下來。
眾將士齊刷刷地怒目而視一臉無辜的楊國忠,鄙夷又憤恨,恨不得亂刀將他剁成肉塊。
蘇發將軍一路牽掛著蟲娘,心焦如焚,哪有心情去歇息?正是腦海裏不時浮現出蟲娘那雙湛藍似水的眼睛,溫婉純真的笑容,才給他生的力量,使他從戰壕溝裏的死人堆裏爬出來,一路躲過肆虐血腥的叛軍,冒死來到金城。
待眾人散去,蘇發湊近李俶,關切地問:“廣平王,蟲娘跟來沒有,她在哪裏?”
李俶一時也不確定蟲娘是否隨女眷跟來,指著前方的馬車隊伍道:“你到前麵的幾個車輛看看,她可能和珍珠在一起”。
蘇發趕忙去女眷處尋找,公主、王妃、娘娘們已經從車裏出來,顧不得形象,
就地坐在泥土上休息,蘇發挨個找下去,既沒有看見廣平王妃,也沒有蟲娘的蹤影,正在疑惑。忽然見廣平王的兒子李適走過來,李適抹眼淚道:“蘇將軍,我娘沒有跟車過來,求求你帶我去長安找我娘,好不好?”
蘇發吃了一驚,忙拉著李適的手穿過逃難人群去見廣平王。
蘇發將隨行女眷中沒有蟲娘和廣平王妃的事告訴了李俶。
李俶一聽也急了,李適更是鬧著要回長安尋母。
張良娣看見李俶幾個喧嘩著說話,怕生出事端,就好言相勸將李適拉到自己身邊去,心急火燎的廣平王派蘇發和幾個侍衛速去皇宮尋找王妃沈珍珠和蟲
娘。蘇發和幾個侍衛接令,拔馬而去。
皇上逃跑的消息在長安城傳得風言風語,王公貴族、富家大戶、平常百姓
紛紛逃亡,昔日的豪華府邸很快成了一座座空宅,沒來得及逃跑的,遭到了叛軍的洗劫和屠殺,將金銀財寶搶劫完畢,喪心病狂的叛軍開始縱火焚燒房屋。
特別是崇仁坊這些豪門王公聚集的地方,搶劫和殺戮更是猖狂,寧國公主府更是遭受了一場大屠殺,駙馬和公主的兩個孩子都被叛軍殺害,寧國公主也被打昏,亂兵臨走,還放了一把火,瞬間雕玉鏤金、繁華隆盛的公主府陷入火海之中。
管家胡忠帶領著胡家的三輛馬車逃出長安城,一路向南走,沿路都是逃亡的車輛和人群,前麵發生擁堵,吵鬧不堪,胡家的馬車隻好停了下來。
真娘和小惠下車去探路,隻見幾個打著大燕國旗子的人,一邊敲鑼,一邊高聲喊道:“大唐皇帝已經潛逃,長安已是大燕國的長安了,反歸順大燕國,獻珠寶、綢緞、金銀、美女者,論功行賞,加官進爵,若有膽敢對大燕國皇帝有不臣之心,武力反抗大燕國將士者,誅殺全家,處極刑”。胡忠膽顫心驚,骨碌著眼睛聽著,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胡夫人不見了真娘和小惠,焦急地問:“真娘和小惠去哪了?”
胡忠如夢驚醒,神色慌亂地說:“夫人莫急,我們原地等著,她們去
前麵看看了,一會就來。”胡夫人見阿三坐在車上發呆,責問:“
阿三,你怎麽不跟上她倆?”阿三笑笑說:“夫人,我去找找公子。”
真娘和小惠擠在人群,宛若兩個清秀美貌的少年郎,聽到前麵車上兩位員外模樣的人在談話,一位黑髯和善的員外惋惜地說:“長安留守崔光遠已經投降安祿山了,邊令誠這個閹人也將皇宮所有的鑰匙獻給了安祿山,你看看,皇上這些年相信的人、重用的人都是什麽樣的品行和貨色,大唐能不完嗎?可憐大唐幾代一路開創的基業就這麽灰飛煙滅了,還禍害了眾多百姓流離失所。”一個雙鬢如銀的老者感歎:“盛極必衰啊!”
真娘擠向前,關切地問:“兩位老爺,皇上真的逃走了嗎?他會逃到哪裏去呢?”
白發老員外道:“公子莫問,老夫怎麽能知道皇上的下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隻要叛軍還沒占領的地方,他總可以去的,隻是這聖上一走,群龍無首,咱們老百姓的心可就散了”。
真娘憂心忡忡地點點頭,心下想道:“父親一大早去皇宮早朝,皇上潛逃,父親會去哪裏呢?”
想到沿路所見叛軍的猖狂,真娘拉著小惠就往回走,路上遇到東張西望的阿三,三個人一起歸隊。真娘走到胡夫人的車前,掀開簾子道:“母親,父親還在長安,我們暫且停車在城外吧,派阿三和胡風回府看看,也好接應一下,一並過來,再南行不遲。”
胡夫人點頭說:“如此甚好。”一邊吩咐丫鬟香雲拿點心來,幾個人找個落腳處,開始吃晚餐。匆匆吃了幾個桃酥餅子,胡風和阿三回長安的胡府去尋找胡雪鬆。
胡夫人見管家胡忠悶頭坐在車前的橫轅,知他是惦記著長安的家人,就安慰
說:“胡管家,剛從府裏出來時也不知道長安會亂成這樣,所以府上也沒照顧到你的家人和孩子,好在你的大兒子也十五六了,應該知道躲避危險,等胡風和阿三回來,你也回家看看,將他們一並接過來,大家一起逃難吧。”
胡忠感激地說:“多謝夫人。”
這胡忠曾是真娘的祖父胡潤福從街頭的雪地裏撿回的流浪漢,當年胡老太爺晚上進宮去給皇上看病,回來時看到路上雪堆裏有個凍僵了的少年,就叫人將他抬到府上,胡忠當時患了嚴重的風寒,又骨瘦如柴,持續的高燒不退,是胡老太爺悉心救治,才救了他一命,胡老太爺看他機靈,就收留了他,還讓私塾裏的先生教他讀書認字,後來又幫他成家立業,將府裏一個和他交好的丫鬟許配給他。後來,見他辦事得力,又有感恩之心,就漸漸放手讓他管理府上的大小事務,這胡忠本名賈忠,因感激胡老太爺的救命和再造之恩,就改姓為胡,
喚作胡忠。
真娘依稀記得小時候,祖父跟她講起過胡忠的來曆,而今祖父已經作古,那胡忠也是近五十的人了,真娘看著一籌莫展的胡忠,微笑著寬慰道:“胡管家,莫要擔憂,我父親肯定會回府的,等他們幾個來了,你再回家找你的家人一起過來,你家在永樂坊的民宅,那裏應該相對安全些。我蘇州的舅舅家也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外祖父一家寬厚仁愛、為人質樸、熱情好客,我們這一幫人在那裏住個一年半載的沒問題。”
胡忠笑道:“好啊,我也正想去江南看看,看那麽多的人都往南逃,這長安看來是真的不適合居住了。”
駿馬蕭蕭,蘇發和幾個侍衛一路兵來將擋,終於來到了玄武門,那裏已沒有駐守的士兵,蘇發心中一凜:皇宮的大門都暢通無阻了,不知宮內亂成個什麽樣子。在來長安的路上,看到長安的慘狀,已很揪心。想不到皇宮裏狀況更糟糕,他們幾個分路行動,派三個人去廣平王府去找王妃娘娘,蘇發和另兩個侍衛在僻巷處殺掉幾個叛軍,弄了身安祿山叛軍的衣服混進皇宮,趁天黑,他們從側門摸進掖庭宮,掖庭宮最北麵的幾個舊房屋住著幾十位白發蒼蒼的老宮人,叛軍闖進掖庭宮,看見幾個形容憔悴的白發婆子,就進去胡亂瞧了瞧,見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隨即走了。
正是一個年邁的白發宮人救了蟲娘,皇宮大亂的時候,蟲娘正和一個白發宮人學剪裁花樣,那白發宮人可憐這位冷宮裏長大的小公主,就將她藏在破舊的衣櫃裏。
蘇發來到蟲娘以前的住所,見大門敞開,空蕩蕩無一人,情急中就跑到後麵的房屋敲門。老宮人見蘇發穿著叛軍的衣服,驚慌失措,蘇發道:“老人家莫怕,我是蘇發將軍,蟲娘的朋友,穿這身衣服,是為蒙住叛軍,蟲娘在哪裏?”
白發宮人冷冷地說:“這裏是冷宮,有什麽蟲娘?”
蘇發誠懇地哀求道:“娘娘,您要是為蟲娘好,就讓她出來吧,如今這長安城已經被安祿山的叛軍控製了,蟲娘一個姑娘家在皇宮裏一旦被叛軍發現,那就太危險了。”白發宮人還在疑惑地打量著蘇發,蟲娘在櫃子裏模模糊糊地聽到蘇發的聲音,透過衣櫃縫隙往外瞧,看見果然是蘇發,又驚又喜,就咣當一下從櫃子裏鑽了出來。蘇發聞聲而入,見是真娘,悲喜交加。
蟲娘急切地問:“蘇發,外麵的形勢如何?你怎麽進來的呀?”
蘇發說:“我們先出城再說,蟲娘,我們走吧”。
然後,蘇發回頭,深深地朝白發宮人鞠了一躬,拉著蟲娘的手就往外走。
蟲娘抱著老宮人痛哭,要老宮人隨他們一起走,老宮人撫摸著蟲娘的發髻,溫和地說:“孩子,逃命去吧,盡快去見你的父皇,你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血濃於水,他不會不管你的。”蟲娘擔心地問:“嬤嬤怎麽辦?”
老宮人淡淡地笑:“我一個老婆子,皇上早已不記得我了,叛軍才不會把我怎麽樣。”說著推開蟲娘,幽幽地說:“走吧,孩子。”
蟲娘含淚離開白發宮人,一路躲過叛軍和流寇,蘇發將蟲娘抱在馬背上,緊緊攬在懷裏,連夜狂奔,奔出長安城外三裏多路,就在一個事先約好的樹林邊等候去廣平王府尋找王妃的幾個侍衛,等了好久,才見幾個騎馬的侍衛歸來,
得到的消息是,廣平王府已經被洗劫一空,王府上下每個角落都搜查過了,沒有廣平王妃沈珍珠的蹤影。
蟲娘急得大哭,蘇發安慰道:“蟲娘,別太難過,也許廣平王府有什麽秘密通道,王妃娘娘已經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蟲娘隻得求菩薩保佑,雙手合十祈禱著,淚水若斷了線的珠子。
幾個人快馬加鞭連夜往金城方向奔去……
黎明時分,胡風和阿三兩個滿頭大汗地從長安趕了回來,見到夫人小姐,嚎啕大哭:“小姐,夫人,胡管家,不好了,咱們府上被叛軍放火燒了,夜裏黑魆魆的,隻有殘垣斷壁,連個人影也看不到,幾個留守的丫鬟門護也不知跑哪裏去了,還是被燒死了。我們四處呼喚著老爺,也沒有人答應,怕引來叛軍,又擔心夫人和小姐的安全,我們就趕了回來。”
胡夫人聞言啼哭不止,真娘牽掛父親的安危,淚水盈眶,但她現在隻能選擇堅強。小惠道:“小姐,夫人,你們都別難過了,老爺本是一早去早朝了,並不在府上啊,隻要老爺是安全的,就有團聚之日。”
真娘道:“是這個理,豪宅華府金銀財寶都是身外之物,隻要人在,家就在,隻是老爺現在會去哪裏呢?”
真娘想起父親臨走前曾說起過要和監察禦史高適一起組織敢死隊的事,心下思忖,還是要多留意敢死隊的消息。遂命胡忠過來,囑托他快回長安的家中尋找自己的妻兒,順便打探一下可否有大唐政府官員招募敢死隊的事情。
胡忠爽快地答應,帶著一小廝立即駕車返回長安城。胡風戰戰兢兢地說:“小姐,長安城裏的那些官員,現在肯定見風使舵,為保命多半都投降安祿山了,哪還有敢死隊啊?長安城到處是屍首,血流成河,我和阿三這次回城也是九死一生,我看胡管家這一去,能否回來都難說啊,不如,我們先行一步,逃命要緊啊。”
阿三也附和著說:“小姐,老爺早上不是也說,讓我們先行一步嗎?
再說,老爺也知道我們去蘇州,他會一路找回去的。”
真娘歎口氣說:“先等等吧,還有胡管家的妻兒呢,胡管家若能找回老爺,人也就齊了,叛軍的目標是長安,不是我們這些逃亡的百姓。”
見真娘這麽說,小惠和香雲忙用鐵壺打了些水,又摸黑弄了些幹柴稻草,點燃了燒水,給眾人解解渴。
卻說胡忠一路駕車來到長安,經過殺戮和搶劫後的長安還沒平靜下來,叛軍在挨家挨戶,翻箱倒櫃地搜查,將老百姓家值錢的東西一並沒收。
凡是有點姿色的妙齡女子,也被叛軍抓走,進入長安的叛軍迷戀長安的富庶繁華,個個孵化墮落,滋生驕糜之情,再沒有向西挺進的熱情,在長安醉生夢死。
胡忠看到朱雀大街的牆上貼著告示:大燕國皇帝懸賞尋佳人。胡忠隱隱約約看見安祿山萬金懸賞尋找的人正是胡瑞貞和王落落。
這胡瑞貞不就是府上的千金小姐真娘嗎?胡忠忐忑不安地看了幾眼,正巧幾個拿著刀劍的叛兵凶神惡煞地過來,胡忠機靈地迅速繞進一個巷子。往巷子裏行了一段路,見一群人在街頭交頭接耳議論,太子李亨和廣平王李俶就要帶兵打回長安來了,一個疑惑地問:“消息可靠嗎?”
另一個說:“怎麽不可靠?翰林大學士胡雪鬆和監察禦史高適大人密室議事,被我表弟親耳聽到了,我表弟在高大人家當差,這還有假。”
一個憨厚的後生饒有興趣地說:“怪不得,我聽說很多武林高手組成敢死隊,專門對付叛軍的,已經有不少叛軍將領和士兵被暗殺,真是亂世出英雄,大快人心啊!”
胡忠聽到‘胡雪鬆、敢死隊’這幾個字,心中咯噔一下,忙上前拉住憨厚小生的胳膊問:“敢問公子翰林大學士胡雪鬆現在何處?”
那一臉憨態的年輕人,也不直接回答,而是訕訕地說:
你是誰?現在找人談何容易,大家都躲起來等著打仗了。”
說完,甩開胡忠的胳膊,幾個交頭接耳的人匆匆離去。
胡忠一路躲避叛軍士兵,輾轉來到自己在永樂坊的家,他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躲在家裏,胡忠院子裏有個枯井,早些年,胡忠又請人在枯井底部的兩側開挖了地道,原本是儲存糧食和蔬菜。現在卻成了一家人的避難所,叛軍殺進長安那天,胡忠的妻兒就靠這個枯井地道躲過了一劫,慶幸的是,永樂坊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叛軍士兵過來搶了些財物就走了。
胡忠敲門無聲,就喊著兒子的名字,聽到胡忠聲音的兩個孩子從地道裏爬出來開門。
胡忠的妻子見丈夫回來,哭泣著說:“你終於回家了,我們娘幾個天天提心吊膽的,也不知你是死是活。”
胡忠的女兒小紅見父親回來,趕忙給他倒茶,高興地說:“爹,永樂坊的老百姓都自發地跟叛軍幹上了,若一兩個叛軍膽敢來騷擾,咱們永樂坊的保唐團就躲在暗處,突然襲擊,打死叛軍士兵,兩個弟弟,也要跟隔壁的二虎子參加保唐團,爹不在家,我和娘擔心惹出事非,就沒讓他們去。”
胡忠臉上露出笑意,讚說:“嗯,如此甚好,小紅啊,你這個姐姐做得對,如今大唐皇上都逃了,咱們可不要給他們做耙子,保唐團,保護誰呢?東西兩京都是安祿山的了,這大唐也就亡了,如今是大燕國,新皇上就是安祿山啊!”
胡忠妻子一邊和麵,一邊感歎道:“改朝換代了,胡老爺一家呢?他們還在府上嗎”。
胡忠道:“夫人和小姐逃出了長安城,就胡老爺一個滯留長安了,至今也沒個下落,我這次回來,就是帶你們往江南去,順便也打探下老爺的消息”。
胡忠妻子道:“永樂坊還是安全的,偶爾有幾個叛兵察看一下,見都是些柴米油鹽過日子的老百姓,沒有多少金銀財寶,也就散去,我們一大家子人,逃到江南去,怎麽過呢?夫人小姐是投奔親戚,我們做下人的,去投奔誰?”
胡忠妻子做好手擀麵,燒開水煮好麵條,又命小紅切了些醬菜,和幾個雞蛋一起炒了,一邊嘮叨著:“家裏的雞都被亂軍殺吃了,市麵上又沒有賣的,幸虧我儲存了一缸雞蛋,醃製了兩缸臘肉和醬黃瓜,地窖裏又有米麵陳酒,
否則,現在要斷炊了。”
胡忠笑道:“我在胡府做事,常常聽到太老爺、老爺、小姐議論大唐的危機,
就早些讓你做好準備,怎麽樣?你的相公是不是很有先見之明?”
胡忠妻子咧嘴而笑:“看來,你還是要感謝胡老太爺給我保媒,要不,我才不嫁你呢”。胡忠陰陰地笑道:“這幾年我可沒少從胡府倒騰銀子,你跟著我,也算享福了,要不是這兵荒馬亂的,我也該討個漂亮的小妾了。”胡忠妻子舉起
擀麵杖就要打,胡忠淫笑著閃開。兩口子當著兒女的麵,你一言我一語,將麵條和炒雞蛋盛好,胡忠老婆又去切臘肉,給胡忠燙了一壺酒,一家人坐下來吃飯。
卻說幾個巡邏的叛軍士兵聞見肉味酒香,一起湧向胡忠家的大門,幾腳將大門踹開,持刀闖了進去,胡忠正要拉著老婆孩子躲地窖,已經來不及了。
幾個士兵坐下來大吃大喝,一邊命胡忠的老婆倒酒,一邊吩咐她再加兩個菜,胡忠老婆不敢怠慢,就又切了兩塊臘肉端上去。
原以為幾個叛兵會酒足飯飽而去,為首的一個叛軍軍官見小紅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頓生歹意,拉著小紅就調戲,幾個士兵一哄而上,搶走了哭爹喊娘
的小紅,胡忠和兩個小兒子怎麽能阻擋得住身強力壯的叛軍,氣得直跺腳,大罵:“畜生,真是一幫畜生。”
卻說,蘇發將軍幾個星夜兼程,一路帶著蟲娘追隨皇上的車隊人馬來到馬嵬坡。
他們還不知道,一場震撼千古的兵變正在醞釀。
一群饑腸轆轆的吐蕃人正圍著馬鞍上的楊國忠抱怨逃亡的艱辛,請求楊國忠發放些食物。
楊國忠滿臉堆笑道:“諸位先忍耐一下,現在正是需要大家與聖上同生死共患難的時刻,再堅持往前走,到了劍南蜀地,我保證諸位吃香的喝辣的,美味享用不盡”。
一群皇家禁軍湧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喊道:“楊國忠要勾結吐蕃人謀反了!”
一個年輕的將士說:“若不是楊國忠,咱們也不會丟棄家人逃亡到這裏忍饑挨餓,安祿山反叛的理由不就是殺楊國忠,清君側嗎,我們宰了楊國忠,安祿山就沒有了號召力,叛軍自然也就退了。”
禁軍群情激昂,一個士兵彎弓搭箭射向楊國忠,楊國忠猝不及防,翻身落馬。
從地上爬起來,楊國忠顧不得傷痛,奸詐地一笑說:“諸位將士,你們別中了安祿山的計謀,你們有什麽要求,盡管說,本相一概答應”。見禁軍個個橫眉冷對,滿臉殺機,楊國忠感覺栽了,拔腿就跑。
禁軍揮刀衝上來,一刀砍斷楊國忠的大腿,一刀刺穿楊國忠的胸膛,楊國忠口吐鮮血,麵目猙獰地看了眼憤慨的禁軍,倒地而死,接著,眾兵將一刀刀朝楊國忠的屍體砍去,亂刀齊下,禍國殃民的宰相瞬間變成肉塊。
接著,憤怒的士兵尋到楊國忠的兒子、老婆,連同他兩個風情萬種,淫亂奢孵的姐妹,秦國夫人、虢國夫人一並誅殺。
霎時整個馬嵬坡喊殺聲震天,韋見素出來察看,殺紅了眼的士兵一見又出來個宰相,拿著兵器就往韋見素頭上掄去,韋見素的額頭被打得鮮血咕咕直冒。
恰好經過的蘇發將軍大喝一聲:“別傷害韋大人!”
士兵們倏地停下了掄在半空的兵器。
蘇發下馬扶起韋見素,讓蟲娘給他包紮,蟲娘急忙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衣服,撕成條塊,替韋見素包紮傷口。
這群將士放過韋見素,卻像發了狂一般奔向馬嵬坡驛站,集結的禁軍兵士越來越多,將馬嵬坡圍得水泄不通。
李隆基聽到嘈雜聲,憑敏銳的政治嗅覺,感覺到了不妙。
高力士強作鎮靜地進來稟告:“陛下,沒大事兒,楊國忠謀反,被士兵們殺了。”
李隆基一陣暈眩,他拄著拐杖走出驛站門口,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既然楊國忠被誅,就要做個順水人情,向著活人說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隻要江山還在,一起都好說。
李隆基慈祥地微笑說:“將士們一路辛苦了,朕命令你們即刻收隊,回去休息吧!”
幾百個禁軍若天兵一般雷打不動,對天子的命令置若罔聞。
李隆基慌了,顫巍巍地說:“你們、你們到底要怎樣?”
高力士心領神會地走向禁軍隊伍,詢問將士們有何要求。
龍虎大將軍陳玄禮走向前幾步,跪在李隆基腳下說:“陛下,楊國忠謀反,已經被誅殺,貴妃娘娘不宜繼續留在您身邊了,請陛下忍痛割愛,將貴妃娘娘就地正法”。
李隆基打了個激靈,感覺如同雷擊。
半晌反應過來,怒道:“你們說什麽?貴妃身居後宮,從來不過問朝政,她怎麽會知道楊國忠謀反呢?”
韋見素宰相的兒子撲通跪在李隆基麵前,冷峻地說:“陛下,眾怒難犯,安危就在一瞬間,臣懇請陛下速做決斷!”
高力士環顧現場拔劍怒張的氣氛,怕危及皇上的性命,歎口氣,婉言相勸
說:“陛下,貴妃雖然沒有罪,但將士們已經處決了楊國忠,貴妃若還在您的身邊,將士們怎麽能安心呢?隻有將士們心安,陛下您才能安全啊!”
李隆基的心痛得一陣抽搐,這是逼迫他賜死最愛的人啊!
堂堂大唐天子,國家都丟了,又有什麽力量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李隆基老淚縱橫,心如刀絞。落日的餘暉照射著他滿頭的銀發,痛苦在臉上凝結,他拄著拐杖來回踱步,猛然停下來,眼神決絕,狠心一揮手。
透過馬嵬坡佛堂的窗戶,蟲娘不經意間看到了風華絕代的貴妃被活活縊死的全程,嚇得跌坐在地,泣不成聲。
蘇發跑過來,拉起蟲娘道:“你在這裏幹什麽?這裏有多危險,你知道嗎?快走!”一邊連抱帶拖地帶走蟲娘,蟲娘受了驚嚇,撲在蘇發的懷裏,
摟住蘇發的脖子就哭,一種被信賴被依靠的甜蜜若一杯醇酒浸入蘇發
突突跳的心,蘇發用下巴磨蹭著蟲娘金黃柔然的長發,情不自禁地抱緊了蟲娘。
蟲娘淚流滿麵地說:“宮裏的人都說我是皇上的女兒,可是皇上從來沒認過我這個女兒,我好想去看看他,看看自己的父皇長得什麽樣子,想不到皇上是那麽老態龍鍾,又那麽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心裏一揪,就退到佛堂的窗戶下麵,不巧又撞見貴妃娘娘縊死,難道我真的是個不祥之兆嗎?”
蘇發柔聲安慰道:“不是,蟲娘,你像月宮裏的嫦娥一樣美,是個小仙女,
遇到你的人會好運的,你看,潼關失守,全家覆沒,我一想到你,
就全身有了力量,才死裏逃生啊!”
蟲娘含淚半信半疑地看著蘇發,無限哀傷地說:“我自幼喪母,在掖庭宮長大,自從知道我是皇上的小女兒,我就開始恨他,恨他隻有對貴妃娘娘的愛,卻對我沒有一點父女之情,如今,看到他那麽蒼老,那麽衰弱、那麽絕望、那麽可憐無助、我的心卻沒有一點快感,隻是隱隱作痛。”
蘇發感慨地說:“這也許就是父女骨肉之親的緣故吧。”
蟲娘吸了下鼻子說:“蘇發,我想去看看皇上,你陪我,好嗎?”
蘇發點點頭,體貼地說:“好,蟲娘,你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暮色沉沉,天空低矮,殘月似橫臥在兩棵槐樹的枝丫間,蘇發扶著蟲娘
穿過佛堂走廊,隻見一個穿著龍袍的耄耋老者在悲哀地哭泣,那哭聲動人心魄,撕心裂肺,哭了一會,那老者仰望殘月,悲愴地道:“玉環,原諒朕吧,朕對不起你”。高力士一臉傷悲地站在一邊,不停地歎氣。
蟲娘不覺心生憐惜,鼓起勇氣走向前,遞給李隆基一條手帕。
輕聲說:“陛下,貴妃已去,您保重龍體要緊啊!”
借著月光和燭光,李隆基抬起昏花老眼看到一個金發碧眼,高鼻美目的少女站在他麵前,恍若在夢中,老皇帝驚奇地說:“你是,曹耶娜姬?朕好久好久沒看見你跳舞了。”
蟲娘聞言輕舉白紗扇袖,若孔雀開屏般在月光裏翩翩旋轉,輕快地跳起了胡旋舞,身姿柔若拂柳,忽急忽慢,千轉百回,一襲白裙好似旋出一朵朵風中盛開的白蓮。
李隆基好似從夢中驚醒,吃驚地問:“你是誰?我的愛妃曹耶娜姬已經去世十七年了。”
蟲娘淚光盈盈地說:“陛下,我是蟲娘。”
老皇帝雙手顫抖,情緒激動地說:“蟲娘,蟲娘,朕想起來了,你是
朕的小女兒,朕的愛妃曹耶娜姬給朕生的小女兒,孩子,你竟然長這麽大了”。
蟲娘悲憤地說:“您還知道您還有一個叫蟲娘的女兒。”
李隆基哆嗦著伸手要抓住蟲娘的手,蟲娘忙閃開,李隆基怔怔地看著蟲娘,
忽然嗚嗚地哭起來,高力士走過來,輕聲勸慰說:“蟲娘,你回去吧,
皇上哀傷過度,老奴該服侍他休息了。”
蟲娘看了眼老態龍鍾、幾乎被痛苦和絕望吞噬的李隆基,禁不住鼻子一酸,忍痛翩然離去。
蘇發被蟲娘剛才絕美的舞姿驚呆了,見蟲娘向自己跑來,情不自禁地伸開雙臂抱住蟲娘,蟲娘依偎在蘇發懷裏,失聲痛哭。
真娘和胡夫人同兩個家丁、兩個丫鬟一直在長安城南三裏外的路邊等候管家胡忠的到來,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見人影,眼看又到黃昏時分,真娘就在路邊的楊樹上作個記號,留下幾個字:“往前走,潘家村見。”
胡風又趕馬車走了五六裏路,找到可以喂馬的地方,幸虧是夏天,
人在馬車上也可以休息,小惠和香雲在潘家村的一戶人家借來柴火、鍋灶
做飯,將就些吃了晚餐,就在這家院落裏休息。
這戶人家的主人是一位老婆婆,還算和善,老婆婆絮絮叨叨地說:“兒子跟哥舒翰元帥在潼關同叛軍打仗,潼關打敗了,也不知道兒子是死是活,村子裏的年輕人都跑了,就剩下俺這樣跑不動又戀家的老廢物了”。
真娘心裏一驚,想到這婆婆的兒子十有八九已經犧牲了,也不忍點破,寬慰道:“老人家,聽說潼關戰敗後,將士們又都轉移到北邊的郭子儀將軍手下了,您也別太牽掛,說不定哪一天就忽然回來了,您老要養好身體等著。”
老婆婆見真娘這麽說,轉憂為喜道:“那我老婆子好歹有個盼頭了”。
說著,忙去擺香案,跪在菩薩麵前不停地禱告。
真娘也禁不住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已經兩個月沒有葉護的消息了,
那個鴛鴦帕子她已經不那麽在乎了,她隻希望葉護能平安,如今府邸已經被叛軍焚燒,家也沒了,葉護即使來了長安,也無法找到自己,隻有盡快地去蘇州的外祖父家,若葉護心裏還有她,他一定會去蘇州的孫府找她的。
想到父親,真娘又擔心起來,虔誠地為父親和兩個征戰的哥哥祈福。
輾轉反側一夜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天蒙蒙亮,就聽到院子裏的樹梢上鳥兒啾啾,真娘睜開惺忪睡眼,忽聽院子裏人聲嘈雜,真娘忙起床。小惠走出門去探了下頭,歡喜地說:“小姐,胡管家回來了。”
隻見胡忠一臉疲憊地進來,東張西望,神情鬼祟地問:“小姐呢!”
真娘掀開簾子,笑嘻嘻地問道:“胡管家,老爺可一同來了?”
胡忠支支吾吾,也不答話,咳嗽了一聲,忽然從門外闖進來十幾個叛軍,
個個全副武裝,提刀持劍而來。為首的一個橫眉冷眼的軍官模樣的,凶巴巴地問:“哪個是胡瑞貞?”
真娘唬了一跳,見胡忠耷拉著腦袋,一副愧疚無臉的樣子,瞬間明白,
胡忠背叛了胡府,投靠了安祿山的叛軍。
真娘瞠目而視胡忠,鄙夷地說:“胡忠,你回長安就是領叛軍過來抓我的嗎?”
胡忠哭喪著臉說:“小姐,我也是萬不得已,對不住了”。
說完,灰溜溜地退下,幾個賊兵一哄而上就要來抓真娘,阿三大叫:“胡管家,你良心給狗吃了。”一邊奮力護住真娘,小惠見狀,奮不顧生地衝到真娘前麵,對叛軍說:“我是胡瑞貞,我跟你們走,放了她。”
一個賊兵拿刀在小惠麵前晃了晃,淫笑著說:“小妮子,還挺忠義的嘛,長得倒不錯,一並捆了,帶走!”
胡風和阿三不顧叛兵眾多,拉著真娘就跑,剛跑了幾步,就被亂軍砍到在地。
聽到院子裏的嘶喊聲,胡夫人從柴屋裏出來,見真娘和小惠都被捆了起來,
當即就唬地大哭,給叛軍頭目下跪求道:“求求你,大人,我就這麽一個女兒,求你們行行好,放了她吧!”香雲也隨夫人給叛軍跪下,啼哭不止。
叛軍頭目道:“胡瑞貞是我們大燕國皇帝的妃子,怎麽可以放走?
你討了個大燕國皇帝做女婿,偷著樂吧,鬼哭狼嚎什麽!”
說著,一揮手,命令幾個叛軍,“快走!”
真娘拚命掙紮,喝道:“放開我,你們這些叛賊”。
一邊扭過頭來,用牙齒狠狠地咬住一個叛兵的手臂,那賊兵痛得哇哇大叫,
另一個賊兵啪地給了真娘一個耳光,真娘痛得差點昏厥過去。
見女兒被叛軍擄走,胡夫人緊緊抱住叛軍頭目的大腿,嚎啕大哭,苦苦哀求。那叛軍頭目咬咬牙,狠狠地踹了胡夫人一腳。
真娘一邊掙紮,一邊呼喊:“娘,胡風,你們先到蘇州去,到蘇州去,我會去找你們的,快走啊!”
真娘和小惠被押上了馬車,馬車晃晃蕩蕩直奔長安城。
阿三平日裏是胡忠的心腹,做過不少壞事,關鍵時刻,卻忠心護主,為救真娘倒在叛軍的屠刀之下。胡夫人和香雲、胡風唏噓不已,找個地方將他掩埋了,又燒了些紙,哭了一回。主仆三人找回一輛馬車,胡風要按真娘囑咐向江南進發,胡夫人因真娘被叛軍抓走,哭泣著不同意再往蘇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