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不醉,也臥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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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色黝黑的樵夫挑著兩捆柴打山上緩緩下來,看了看天,日頭愈發毒辣,這是夏天要來咯。

    西牛賀洲雖然也有四季變化,但一年裏炎夏最長,漫長的夏天陽光毒辣,苦了上山砍柴的樵夫,揮一揮斧子便是一身臭汗,每次回到家婆娘都是捏著鼻子,讓他趕緊去洗個澡,你說說,幹活一整天快累成狗了,不讓人利索地上床睡覺,非得去洗什麽澡,天黑吹燈我也沒嫌你醜啊。

    “賣了這兩擔柴,換一兩桃花釀,回家抱那個醜婆娘,嘿嘿,喝醉了才能看出她的美來。”

    黝黑樵夫哼著小調,走下山,望了一眼海邊的鎮子,路途有些遙遠,但是沒辦法呀,沉香木這東西不好找,隻有往白虎嶺地界的一些山頭搜尋才能尋到些許,這地界太凶險,別人根本不敢來,黝黑樵夫也是冒著性命危險入山砍柴,幸運的話,一次弄到兩擔沉香木,賣給富戶人家,價錢公道的話,足夠養家糊口小半年了,風險越大,回報越是值得,仗著土生土長和對危險的敏銳直覺,黝黑樵夫這些年出入白虎嶺地界,幹著火中取栗的買賣,恍若遊走在刀刃上,能活到現在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個時候,前路上出現三道身影,似乎是從鎮子上來的,看著裝打扮不似本地人,倒像是從南部瞻洲過來的大唐人。

    站在中間的那位年歲已高,須發皆白,身穿華貴的錦袍,像是從商的富貴人。

    華服老者左右各站著一人,都有四十多歲的模樣。左邊那個一身青衫,身形魁梧,麵孔彪悍,目不斜視。右邊那個一身白衣,灑然翩翩,表情孤傲,束手而立。

    樵夫心頭一跳,敏銳地察覺到三人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寒冷,冷入骨髓,與他在山上偶遇到一條巨蟒潛伏在草叢中猛然撲來時一樣一樣的,頓時放緩了腳步,謹慎地打量三人,猶豫要不要換一條路回鎮上。

    最終,黝黑樵夫抖索精神,低著頭走了過去,這條小路是罕有人至不錯,但還沒有到人跡蹤絕的地步,遇上三五個人也不打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便是了。

    走近一些,黝黑樵夫注意到三人正盯著地麵上一灘發黑的泥土,忍不住好奇看了看,猛地發現那些發黑的泥土上有若隱若現的紅色,頓時咯噔一下,心說這是血啊,心情慌亂了一瞬,急忙低下頭加快腳步。

    “砍柴的壯士,請留步。”忽然,華服老者開口,笑道。

    樵夫心叫一聲不好,卻不敢不停下,歪頭看向華服老人,露出一個憨笑道:“老人家好,有事?”

    華服老者問道:“你常進山砍柴?”

    樵夫如實答道:“兩個月進山一次,這山裏有吃人的妖魔,不敢多進。”

    華服老者點了點頭,又問:“不知有沒有看到一個少女?哦,她女扮男裝,是個公子哥,比你矮兩頭的樣子,手裏有把漂亮的扇子。”

    樵夫搖頭。

    華服老者思考少卿:“那你說說,這山裏有什麽妖魔?”

    樵夫不敢不答:“白虎嶺是屍魔王的地盤,這是婦孺皆知,還有一個厲害的妖魔,大家叫她白骨夫人,也有人叫她粉骷髏,聽說她比屍魔王還有凶殘,吃人不吐皮。”

    華服老者點頭:“你見過他們嗎?”

    樵夫慌忙搖頭:“見著了我還能活?”

    華服老者默然,從袖口裏掏出一些碎銀子丟給了黝黑樵夫,道了一聲多謝。

    黝黑樵夫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別看是散碎銀子,其實個頭很大,拿在手裏沉甸甸,絕對是純度很高的白銀,不愧是大唐國來的上等人,出手太闊氣了,這些碎銀子夠他進山砍三次沉香木了。

    或許是太喜悅,黝黑樵夫覺得過意不去,忍不住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一年前,我進山砍柴,遇到過一個小女鬼,白燦燦的衣服,頭發全豎在臉前,看不到她是什麽模樣,突然從草叢裏跳出來,嚇得我直接昏過去,萬幸小女鬼沒有吃掉我,我醒了之後連滾帶爬逃回家,心驚膽戰,足足有半年不敢出門。”

    華服老者皺眉道:“小女鬼?”

    黝黑樵夫點頭:“有七八歲孩子的那麽高,聽聲音是個女鬼。”

    華服老者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揮揮手,讓樵夫走了,他蹲下身,盯著地上那攤血跡,臉色驟然沉了下去,表情格外凝重道:“秀秀隻怕是凶多吉少。”

    魁梧的青衫壯漢和神色孤傲的白衣男子神色一變,看了看彼此,齊聲道:“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我們應該盡快進白虎嶺搜尋。”

    華服老者沒有回頭,寒聲道:“秀秀在此受傷,失血極多,應該是致命傷。”

    這一點,青衫壯漢和孤傲白衣早已看出來了,二人身為錦繡門座上客卿,問道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此行的任務不是保駕護航,而是保護錦繡門的掌上明珠宋秀秀,不曾想陰溝裏翻了船,讓大小姐甩開,釀成大錯。

    華服老者深吸一口氣,語氣已是沒有絲毫感情:“我打算啟用禁製。”

    孤傲白衣赫然道:“白老,大小姐身上的禁製一生隻能用一次,眼下她生死未卜,冒然動用,是不是……”

    華服老者突然道:“你們聽。”

    青衫壯漢和孤傲白衣對視一眼,側耳細聽,卻什麽也沒有聽到,紛紛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聽什麽?”

    華服老者漠然道:“秀秀冤魂未散,她在哭啊。”

    ————

    駝背山風景不如畫,依然是充滿蕭索意味的舊景,看一眼就夠那種,但是白晶晶始終看不夠,向陽處桃林緋紅,落英繽紛,花海疊浪,隻可惜好景不長,滿樹桃花在數日後落得七七八八,就連這最後一道也是唯一稱得上亮點的景致很快消失不見。

    白晶晶撿起一片桃花瓣兒,輕柔擦掉上麵的泥土,歎息又惋惜,低低吟唱:

    “南山桃花好顏色,飛來飛去落誰家?

    我在天涯唱高山,你在海角和流水。

    公子可知,誰甘心歸去,是緣是情還是夢?

    為你轉身,為你回眸,為你一笑,誰的眼角滾著淚?

    五百年後,有日有夜有八千年不老鬆。”

    白晶晶遙望白虎嶺方向,目光落在一處暈散淡淡紅光的深壑,輕輕自語:“今夜滿月,血光出淵,大凶!”

    白晶晶回過頭,看了看伸出一截枝幹的老槐樹,露出燦爛的笑意,一蹦一跳過去,歡快地笑道:“一閃一閃亮晶晶,滿樹都是小猴子。”

    一道流光疾馳而至。

    流光驟然停住,一個小孩兒落在了那截枝幹上,爽朗的大笑道:“一閃一閃亮晶晶,滿樹猴子我稱王。”

    “小猴子!”白晶晶喜出望外。

    霍寶也是喜出望外,來駝背山之前,他還在犯愁該怎麽尋找白晶晶,哪想到二人心有靈犀。

    白晶晶上了樹,與霍寶並肩而坐,鼓起腮幫子,故作氣憤地道:“小猴子,你騙人,上次你不是說,你不會飛的麽?”

    霍寶委屈道:“上次我真不會飛,今天剛學會。一學會,我立刻就飛過來找你了。”

    白晶晶聽了,慘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暈紅,心裏十分開心,驚奇道:“真地是今天才學會飛?”

    霍寶點頭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跳崖之後,突然就學會的,到現在還沒有搞明白怎麽就能飛了。”

    白晶晶一本正經地道:“我信。”

    霍寶瞪大眼:“這你都信?”

    白晶晶嘻嘻笑了笑:“剛才看你騰雲駕霧,不停地翻跟頭,這種飛法好好玩,什麽來頭?”

    霍寶實誠地道:“這種連扯跟頭的騰雲之術喚作筋鬥雲,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獨有的飛法,他隻用了一夜間便學會了,不過我更厲害,跳個崖就會了。”

    白晶晶拍手大笑:“跳個崖就會了,也真是沒誰了。小猴子你真棒!”

    霍寶自豪不已。

    兩個古靈精怪重逢,有說不完的話,白晶晶講她扮鬼嚇人,霍寶談他對五莊觀裏那些師兄的惡作劇,逗得彼此捧腹大笑,不知不覺間,天色將晚,霍寶坐著累了,就躺了下來,把頭枕在白晶晶的膝蓋上,二人默默地看夕陽靜好,心情恬靜。

    膝枕太舒服,霍寶忍不住睡了過去,在最後一抹餘暉消失的那一刻,白晶晶調皮地摸了摸他的鼻子,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甜蜜蜜地笑道:“小猴子,謝謝你,在我死之前,能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這是她自靈智大開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意,那樣淒美,那樣寧靜,此刻月光升起,卻黯然失色。

    輕輕放下霍寶的頭,白晶晶躍下樹,朝著白虎嶺那片在月光下迸發出血色光暈的深壑,疾馳而去。

    白晶晶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化作徹底的決然:“屍魔王,粉骷髏,今夜便是你們的死期,我白晶晶要將你們挫骨揚灰,為我娘親報仇雪恨。”

    不多時,三道身影如蒼鷹一般飛掠至駝背山,停在了老槐樹前,霍寶猛地驚醒,睜開眼看去,還未及看清楚月光下的三道身影,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乍然響起,振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