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長治久安。

    封神周興，秦滅六國，西漢雄起，隋唐一統，皆在長安。

    秦之鹹陽，漢之長安。隋文帝時的大興城，渭河之南，說得都是長安。

    此時的大唐，此時的長安，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人口逾百萬之多，長安是東方世界的中心，天朝國都，還是絲綢之路的起點。

    霍寶隻在杭州逗留一日，便決定去長安。

    小魚兒一晚沒睡，次日一早，他包了幾件衣服和幹糧，留下一封書信，看了一眼落拓的家，毅然走出門。

    這一年，駱賓王七歲，作詩《詠鵝》名傳千古，然後離家出走，去長安闖蕩。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聰明的孩子，早行萬裏。

    “老大，帶我去長安。”

    路口的湯包店，霍寶正在吃湯包，小魚兒背著包裹，跑得汗流浹背，趕到餐桌前。

    霍寶喝了一口牛肉燉骨湯，咂咂嘴道：“我不要拖油瓶。”

    小魚兒嘿嘿笑道：“老大，這年頭，出門要是不帶個家童在身邊，會被人瞧不起的。”

    霍寶點了點大路，撇嘴道：“想去長安自己去，別纏著我。”

    小魚兒諂媚地笑道：“老大，你帶著我唄，路上裝逼的時候，總是需要一個見證者是不？”

    霍寶咳咳咳：“既然你如此堅持，那你可以跟著我，隻要你跟得上的話。”

    小魚兒大喜，大咧咧坐下來：“麻婆，來一籠湯包。”

    “好咧！”

    麻婆很快端上一籠湯包。

    小魚兒可愛吃湯包了，就是沒錢，這次豁出去了，吃得滿嘴是湯油，自戀地笑道：“老大，你故意在長安方向的路口吃早點，就是為了等我來吧。”

    霍寶白眼道：“少自作多情，我等的是和尚。”

    小魚兒啊了一聲，“和尚？！你等和尚幹什麽？”

    霍寶慢悠悠夾起一個湯包送入嘴裏，轉頭看向大路。

    片刻後，一個行腳僧出現在視野裏。

    小魚兒墊著腳尖翹望一會兒，露出大事不好的表情，壓低聲音道：“老大，不好啦，昨天被我們打的那個玄奘和尚來了。”

    “那又怎樣？”

    “他不會是找我們報仇的吧？昨晚上我聽鄰居老王說，陳玄奘小時候在野外遇到過妖怪，他隻是向前推出一掌，那個妖怪就被一道金光給打飛了，大家都說，他那一掌是如來神掌！”

    “怕什麽，大不了你讓他打一掌。不過，你不該擔心陳玄奘會不會如來神掌，你該擔心你的鄰居，隔壁老王，你娘是寡婦，對吧？”

    “老大，你太邪惡了，我娘和隔壁老王很純潔的……”

    ……

    陳玄奘低頭直走。

    清晨的杭州，微微有點涼，萬徑人蹤滅，直走到城外大路，才陸續有行人出現。

    走著走著，陳玄奘餓了，每天這個時候，金山寺早點開飯，他都有香菇菜包吃，可香了，總是吃不膩，這會兒越走越想吃。

    第一次離家出遠門，陳玄奘沒有一點出遠門的經驗，什麽都沒吃就下了山，而且，他沒帶幹糧，就連一文錢的盤纏都沒帶。

    師父說，錢是身外之外，和尚出門，吃喝穿行，化緣即來。

    陳玄奘依然記得自己第一次化緣，他隻是對一位穿著貴氣的夫人笑了笑，那位夫人便喜上眉梢，將一塊沉甸甸的白銀放在他的手裏，然後狠狠捏了捏他的臉，還在他的臉頰上啃了一口。

    化緣，好簡單。

    所以，陳玄奘對自己孤身赴長安充滿信心。

    一抬頭，陳玄奘看到路邊有家麻婆湯包店，有不少客人在吃香噴噴的湯包，於是吞咽一下口水，走上前，露出迷人的微笑，對麻婆道：“女施主，還請施舍一點剩菜剩飯。”

    早晨這個點，行人最多，也是麻婆最忙的時候，麻婆頭都沒抬一下，沒工夫搭理和尚，揮手道：“去去去，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飯，我這兒的剩菜剩飯是留著喂豬的，你去別地要飯去。”

    要，要飯？

    陳玄奘錯愕極了，慌忙解釋道：“女施主，貧道是金山寺裏修行的和尚，不是要飯的。”

    麻婆不耐煩道：“你伸手要飯，乞丐也伸手要飯，有什麽區別？”

    陳玄奘學著師父的口吻，一本正經的解釋道：“女施主，布施齋僧，即與我佛有緣，可結下善緣，我佛保佑你平安康樂，生意興隆。”

    麻婆無動於衷，失笑道：“我一個小破店，來陣風就掀了，哪裏容得下一尊佛，你還是與他人結善緣去吧。”

    陳玄奘呆住，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化緣失敗了。

    麵前這位麻婆，根本就不鳥什麽佛。

    陳玄奘十分失望，在他眼中，佛是神聖的，人人都該信佛拜佛，對佛無比崇拜才是，世上怎麽會有人不想與我佛結緣呢？

    陳玄奘想不通，而他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

    這時候，有人招呼麻婆過去，麻婆滿臉歡喜地跑向那個人，陳玄奘怔了怔，臉色一變，他看到了昨天毆打他的那個人。

    按道理，陳玄奘應該非常恨這個人才對，可是，不知怎麽，他恨不起來，就像他對那個殺害生父霸占母親的惡賊劉洪一樣，也是恨不起來。

    陳玄奘夢到師父將因這個人的到來而死去，他試圖阻止，卻失敗了，但是，上座和班首都說，師父確定無疑是咬舌自盡而死，與其他人無關。

    師父為什麽自盡，至今是個謎。

    上座說，那是師父的因果，我們有我們的因果，除了佛，誰也逃不過輪回。

    陳玄奘哭了很久，然後他下定決心，他要去長安的化生寺，聽說那裏有度人苦難的救世經文，他要去化生寺求經，也許有了救世經文，他就能化解師父的因果，娘親的因果，使得每個人都圓滿。

    師父說，花易落，月難圓。佛門的最高境界“圓滿”，也是最難達到。

    陳玄奘接連失去娘親，師父，讓他悲傷欲絕，也讓他想到，世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悲傷？那該是多麽痛苦，多麽絕望！於是，陳玄奘許下了他認為是小小的願望，他要尋找到“圓滿”的法門，度化世人脫離苦海。

    陳玄奘不知道，他這個小小的願望，是多麽大的宏願。

    就這樣，陳玄奘上路了，然後再次遇到了毆打他的那個人，可以說，正是這個人，讓他下定決心去長安化生寺求經。

    霍寶站起來，負手在後，邀請陳玄奘過去，陳玄奘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施主，還未請教？”陳玄奘坐下，撚動佛珠，彬彬有禮。

    “叫我寶寶好了。”霍寶隨口道。

    “寶寶？”

    “是寶寶真人！”小魚兒立刻糾正道。

    陳玄奘哦了一聲，雙手合十，“寶寶真人，你找貧僧，不知何事？”

    霍寶沒有回答，而是轉向麻婆，道：“麻婆，你怎麽不施舍一點素飯給這個和尚？”

    麻婆苦著臉道：“公子爺，我這是小店鋪，起早貪黑掙不到幾個錢，再給他點，我就要喝西北風咯。”

    霍寶點點頭，指著湯包，道：“這是豬肉餡？”

    麻婆點頭哈腰。

    霍寶沉聲道：“麻婆，你知道麽，人死後將下地獄見閻王，閻王那個有本生死薄，將你這輩子做的事點點滴滴全記在了上麵，你殺了那麽多的豬，罪孽不輕啊，閻王肯定要重判你，下輩子轉世投胎，你隻怕要做豬，被別人殺咯。”

    麻婆嚇得臉色發白，她雖然不信佛，但閻王小鬼什麽的，卻是深信不疑，一聽到霍寶的話，害怕得直哆嗦：“哎呦呦，那該怎麽辦是好？”

    霍寶擺手道：“你也別害怕，地府雖然歸閻王管，但是，閻王卻得聽佛祖的，所以，隻要你與佛門結緣，有佛祖罩著你，閻王也奈何不了你，說不定，你下輩子投胎就能做富家大小姐了。”

    麻婆聽了，眉開眼笑，花枝亂顫，二話不說，拿了兩個剛出爐的菜包子給陳玄奘，還煮了一碗三鮮餛飩給他。

    陳玄奘傻眼了，徹底傻眼了，這是怎麽回事？

    陳玄奘皺眉苦思半響，抬起頭，看著霍寶道：“你這樣做，不對。”

    霍寶挑眉道：“我幫你化緣，怎麽不對了。”

    陳玄奘一本正經地道：“她這輩子殺生造孽，下地獄要受到懲罰，這是天理報應，輪回不爽！唯一的解救之法應該是停止殺生，多做善事，積攢陰德，不是與我佛結緣便可一筆勾銷。”

    霍寶哈哈大笑道：“但是，你的佛就是像我這樣教導世人的啊。”

    陳玄奘有些生氣，然而，當他沉下心來回想的時候，卻愕然發現，霍寶說得一點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