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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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不這麽一問,丁當和石破天登時都呆了。
丁當心頭如小鹿亂撞,尋思:“爺爺一身武功當世少有敵,石郎若得爺爺傳授神功,此後縱橫江湖,更加聲威大震了。先前他說,他們長樂幫不久便有一場大難,十分棘,他要是能學到我爺爺的武功,多半便能化險為夷。他是男子漢大丈夫,江湖上大幫會的幫主,自是以功業為重,兒女私情為輕。”偷眼瞧石破天時,隻見他滿臉迷惘,顯是拿不定主意。丁當一顆心不由得沉了下去:“石郎素來風流倜儻,一生之不知有過多少相好。這半年雖對我透著特別親熱些,其實於我畢竟終也如過眼雲煙。何況我爺爺在武林名聲如此之壞,他長樂幫和石破天雖然名聲也是不佳,跟我爺爺總還差著老大一截。他既知我身分來曆,又怎能要我?”心裏酸痛,眼淚珠已是滾來滾去。
丁不催道:“快說!你別想揀便宜,想先學我功夫,再娶阿當;要不然娶了阿當,料想老子瞧著你是我孫女婿,自然會傳武功給你。那決計不成。我跟你說,天下沒一人能在丁不麵前弄鬼。你要了這樣,不能再要那樣,否則小命兒難保,快說!”
丁當眼見事緊迫,石郎隻須說一句“我要學爺爺的武功”,自己的終身就此斷送,忙道:“爺爺,我跟你實說了,他是長樂幫的幫主石破天,武林也是大有名頭的人物……”丁不奇道:“什麽?他是長樂幫幫主?這小子不像吧?”丁當道:“像的,像的。他年紀雖輕,但長樂幫的眾英雄都服了他的,好像他們幫那個‘著回春’貝大夫,武功就很了不起,可也聽奉他的號令。”丁不道:“貝大夫也聽他的話?不會吧?”丁當道:“會的,會的。我親眼瞧見的,那還會有假?爺爺武功雖然高強,但要長樂幫的一幫之主跟著你學武,這個……這個……”言下之意顯然是說:“貝大夫的武功就不在你下。石幫主可不能跟你學武功,還是讓他要了我吧。”
石破天忽道:“爺爺,叮叮當當認錯人啦,我不是石破天。”丁不道:“你不是石破天,那麽你是誰?”石破天道:“我不是什麽幫主,不是叮叮當當的‘天哥’。我是狗雜種,狗雜種便是狗雜種。這名字雖然難聽,可是,我的的確確是狗雜種。”
丁不捧腹大笑,良久不絕,笑道:“很好。我要賞你一寶,既不是為了你是什麽瓦幫主、石幫主,也不是為了阿當喜歡你還是不喜歡。那是丁不看了你!你是狗雜種也好、臭小子也好、烏龜王八蛋也好,丁不看了你,你就非要我的一寶不可。”
石破天向丁不看看,又向丁當看看,心想:“這叮叮當當把我認作她的天哥,那個真的天哥不久定會回來,我豈不是騙了她,又騙了她的天哥?但說不要她而要學武功,又傷了她的心。我還是一樣都不要的好。”當下搖了搖頭,說道:“爺爺,我已喝了你的‘玄冰碧火酒’,一時也難以還你,不如便算你老人家給我的一寶吧!”
丁不臉一沉,道:“不成,不成,那‘玄冰碧火灑’說過是要還的,你想賴皮,那可不成。你選好了沒有,要阿當呢,還是要武功?”
石破天向丁當偷瞧一眼,丁當也正在偷眼看他,兩人目光接觸,急忙都轉頭避開。丁當臉色慘白,淚珠終於奪眶而出,依著她平時驕縱的脾氣,不是伸大扭石破天耳朵,也必頓足而去,但在爺爺跟前,卻半點威風也施展不出來,何況在這緊急當口,扭耳頓足,都適足以促使石破天選擇習武,更是萬萬不可,心頭當真說不出的氣苦。
石破天又向她一瞥,見她淚水滾滾而下,大是不忍,柔聲道:“叮叮當當,我跟你說,你的確是認錯了人。倘若我真是你的天哥,那還用得著挑選?自然是要……要你,不要學武功!”
丁當眼淚仍如珍珠斷線般在臉頰上不絕流下,但嘴角邊已露出了笑容,說道:“你不是天哥?天下那裏還有第二個天哥?”石破天道:“或許我跟你天哥的相貌,當真十分相像,以致大家都認錯了。”丁當笑道:“你還不認?好吧,容貌相似,天下本來也有的。今年年頭,我跟你初相識時,你粗粗魯魯的抓住我,我那時又不識你,反便打,是不是了?”
石破天傻傻的向她瞪視,無從回答。
丁當臉上又現不悅之色,嗔道:“你當真是一場大病之後全忘了呢,還是假癡假呆的混賴?”石破天搔了搔頭皮,道:“你明明是認錯了人,我怎知那個天哥跟你之間的事?”丁當道:“你想賴,也賴不掉的。那日我雙都給你抓住了,心急得很。你還嘻嘻的笑,伸過嘴……伸過嘴來想……想香我的臉孔。我側過頭來,在你肩頭狠狠的咬了一口,咬得鮮血淋漓,你才放了。你……你……解開衣服來看看,左肩上是不是有這傷疤?就算我真的認錯了人,這個我……我口咬的傷疤,你總抹不掉的。”
石破天點頭道:“不錯,你沒咬過我,我肩上自然不會有傷疤……”說著便解開衣衫,露了左肩出來。“咦!這……這……”突然間身子劇震,大聲驚呼:“這可奇了!”
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左肩上果然有兩排彎彎的齒痕,合成一張櫻桃小口的模樣。齒印結成了疤,反而凸了出來,顯是人口所咬,其他創傷決不會結成這般形狀的傷疤。
丁不冷冷一笑,道:“小娃娃想賴,終於賴不掉了。我跟你說,上得山多終遇虎,你到處招惹風流,總有一天會給一個女人抓住,甩不了身。這種事情,爺爺少年時候也上過大當。要不然這世上怎會有阿當的爹爹,又怎會有阿當?隻有我那不成器的丁不四,一生娶不到老婆,到老還是癡癡迷迷的,整日哭喪著臉,一副狗熊模樣。好了,這些閑話也不用說他,如此說來,你是要阿當了?”
石破天心下正自大奇,想不起什麽時候曾給人在肩頭咬了一口,瞧那齒痕,顯而易見這一口咬得十分厲害,這等創傷留在身上,豈有忘記之理?這些日子來他遇到了無數奇事,但心知道一切全因‘認錯了人’,唯獨這一件事去實在難以索解。他呆呆出神,丁不問他的話,竟一句也沒聽進耳裏。
丁不見他不作一聲,臉上神色十分古怪,隻道少年臉皮薄,不好意思直承其事,哈哈一笑,便道:“阿當,撐船回家去!”
丁當又驚又喜,道:“爺爺,你說帶他回咱們家去?”丁不道:“他是我孫女婿兒,怎不帶回家去?要是冷不防給他溜之大吉,丁不今後還有臉做人麽?你說他幫裏有什麽‘著回春’貝大夫這些人,這小子倘若縮在窩裏不出頭,去抓他出來就不大容易了。”
丁當笑咪咪的向石破天橫了一眼,突然滿臉紅暈,提起竹篙,在橋墩上輕輕一點,小船穿過橋洞,直蕩了出去。
石破天想問:“到你家裏去?”但心疑團實在太多,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小河如青緞子般,在月色下閃閃發光,丁當竹篙刺入水,激起一圈圈漪漣,小船在青緞上平平滑了過去。有時河旁水草擦上船舷,發出低語般的沙沙聲,岸上柳枝垂了下來,拂過丁當和石破天的頭發,像是柔軟的掌撫摸他二人頭頂。良夜寂寂,花香幽幽,石破天隻當是又入了夢境。
小船穿過一個橋洞,又是一個橋沿,曲曲折折的行了良久,來到一處白石砌成的石級之旁。丁當拾起船纜拋出,纜上繩圈套住了石級上的一根木椿。她掩嘴向石破天一笑,縱身上了石級。
丁不笑道:“今日你是嬌客,請,請!”
石破天不知說什麽好,迷迷糊糊的跟在丁當身後,跟著她走進一扇黑漆小門,跟著她踏過一條鵝卵石鋪成的長長石路,跟著她走進了一個月洞門,跟著她走進一座花園,跟著她來到一個八角亭子之。
丁不走進亭,笑道:“嬌客,請坐!”
石破天不知“嬌客”二字是何意義,見丁不叫他坐,隻得坐下。丁不卻攜著孫女之,穿過花園,遠遠的去了。
明月西斜,涼亭外的花影拖得長長地,微風動樹,涼亭畔的一架秋千一幌一幌的顫攔。石破天撫著左肩上的疤痕,心下一片迷惘。
過了好一會,隻聽得腳步細碎,兩個年婦人從花徑上走到涼亭外,略略躬身,微笑道:“請新官人進內堂更衣。”石破天不知是什麽意思,猜測要他進內堂去,便隨著二人向內走去。
經過一處荷花池子,繞過一道回廊,隨著兩個婦人進了一間廂房。隻見房裏放著一大盤熱水,旁邊懸著兩條布巾。一個婦人笑道:“請新官人沐浴。老爺說,時刻匆忙,沒預備新衣,請新官人將就些,仍是穿自己的衣服吧。”二人吃吃而笑,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門。
石破天心想:“我明明叫狗雜種,怎麽一會兒變成幫主,一會兒成了天哥,叫作石破天也就罷了,這時候又給我改名叫什麽‘嬌客’、‘新官人’?”
他存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看來丁不和丁當對自己並無惡意,一盤熱湯散發著香氣,不管二十一,除了衣衫,便在盤洗了個浴,精神為之一爽。
剛穿好衣衫,聽得門外一個男子聲音朗聲說道:“請新官人到堂上拜天地。”石破天吃了一驚,‘拜天地’字他是懂的,一經聯想,‘新官人’字登時也想起來了,小時候曾聽講過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的事。他怔怔的不語,隻聽那男子又問:“新官人穿好衣衫了吧?”石破天道:“是。”那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將一條紅綢掛在他頸,另一朵紅綢花扣在他的襟前,笑道:“大喜,大喜。”扶著他臂便向外走去。
石破天足無措,跟著他穿廊過戶,到了大廳上。隻見明晃晃地點著八根巨燭,居一張八仙桌上披了紅色桌幃。丁不笑吟吟的向外而立。石破天一踏進廳,廊下名男子便齊聲吹起笛子來。扶著石破天的那男子朗聲道:“請新娘子出堂。”
隻聽得環佩丁冬,先前那兩個年女子扶著一個頭兜紅綢、身穿紅衫的女子,瞧這身形正是丁當。那個女子站在石破天右側。燭光濯眼,蘭麝飄香,石破天心又是胡塗,又是害怕,卻又是喜歡。
那男子朗聲讚道:“拜天!”
石破天見了丁當已向庭盈盈拜倒,正猶豫間,那男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跪下來叩頭。”又在他背上輕輕推了推。石破天心想:“看來是非拜不可。”當即跪下,胡亂叩了幾個頭。扶著丁當的一個女子見他拜得慌亂,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男子讚道:“拜地!”石破天和丁當轉過身來,一齊向內叩頭。那男子又讚道:“拜爺爺。”丁不居一站,丁當先拜了下去,石破天微一猶豫,跟著便也拜倒。
那男子讚道:“夫婦交拜。”
石破天見丁當側身向自己跪下,腦子突然清醒,大聲說道:“爺爺,叮叮當當,我可真的不是什麽石幫主,不是你的天哥。你們認錯了人,將來可別……可別怪我。”
丁不哈哈大笑,說道:“這渾小子,這當兒還在說這些!將來不怪,永遠也不怪你!”
石破天道:“叮叮當當,咱們話說在頭裏,咱們拜天地,是鬧著玩呢,還是當真的?”丁當已跪在地下,頭上罩著紅綢,突然聽他問這句話,笑道:“自然是當真的。這種事……那有……那有鬧著玩的?”石破天大聲道:“今日你認錯了人,可不管我事啊。將來你反悔起來,又來扭我耳朵,咬我肩膀,那可不成!”
一時之間,堂上堂下,盡皆燦然。
丁當忍俊不禁,格格一聲,也笑了出來,低聲道:“我永不後悔,隻要你待我好,對我真心,我……我自然不會扭你耳朵,咬你肩頭。”
丁不大聲道:“老婆扭耳,天經地義,自盤古氏開天辟地以來,就是如此。有什麽成不成的?我的乖孫女婿兒,阿當向你跪了這麽久,你怎不還禮?”
石破天道:“是,是!”當即跪下還禮,兩人在紅氈之上交拜了幾拜。
那讚禮男子大聲道:“夫妻交拜成禮,送入洞房。新郎新娘,百年好合,多子多孫,五世其昌。”登時笛聲大作。一名年婦人持一對紅燭,在前引路,另一婦人扶著丁當,那讚禮男子扶著石破天,一條紅綢係在兩人之間,擁著走進了一間房。
這房比之石破天在長樂幫總舵所居要小得多,陳設也不如何華麗,隻是紅燭高燒,東掛一塊紅綢,西貼一張紅紙,雖是匆匆忙忙間胡亂湊起來的,卻也平添不少喜氣。幾個人扶著石破天和丁當坐在床沿之上,在桌上斟了兩杯酒,齊聲道:“恭喜姑爺,喝杯交杯酒兒。”嘻嘻哈哈的退了出去,將房門掩上了。
石破天心怦怦亂跳,他雖不懂世務,卻也知這麽一來,自己和丁當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見丁當端端正正的坐著,頭上罩了那塊紅綢,一動也不動,隔了半晌,想不出什麽話說,便道:“叮叮當當,你頭上蓋了這塊東西,不氣悶麽?”
丁當笑道:“氣悶得緊,你把它揭了去吧!”
石破天伸兩根指捏住紅綢一角,輕輕揭了下來,燭光之下,隻見丁當臉上、唇上胭脂搽得紅撲撲地,明豔端麗,嫣然靦腆。石破天驚喜交集,目不轉睛的身她呆呆凝視,說道:“你……你真好看。”
丁當微微一笑,左頰上出現個小小的酒窩,慢慢把頭低了下去。
正在此時,忽聽得丁不在房外高處朗聲說道:“今宵是小孫女於歸的吉期,何方光臨,不妨下來喝杯喜酒。”
另一邊高處有人說道:“長樂幫主座下貝海石,謹向丁爺道安問好,深夜滋擾,甚是不當。丁爺恕罪。”
石破天低聲道:“啊。是貝先生來啦。”丁當秀眉微蹙,豎食指擱在嘴唇正,示意他不可作聲。
隻聽丁不哈哈一笑,說道:“我道是那一路偷雞摸狗的朋友,卻原來是長樂幫的人。你們喝喜酒不喝?可別大聲嚷嚷的,打擾了我孫女婿、孫的洞房花燭,要鬧新房,可就來得遲了。”言語之,好生無禮。
貝海石卻並不生氣,咳嗽了幾聲,說道:“原來今日是丁爺令孫千金出閣的好日子。我們兄弟來得魯莽,沒攜禮物,失了禮數,改日登門道賀,再叨擾喜酒。敝幫眼下有一件急事,要親見敝幫石幫主,煩請丁爺引見,感激不盡。若非為此,深更半夜的,我們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貿然闖進丁爺的歇駕之所。”
丁不道:“貝大夫,你也是武林的前輩高人了,不用跟丁老這般客氣,你說什麽石幫主,便是我的新孫女婿狗雜種了,是不是?他說你們認錯了人,不用見了。”
隨伴貝海石而來的共有幫八名高,米橫野、陳衝之等均在其內,聽丁不罵他們幫主為狗雜種,有幾人喉頭已發出怒聲。貝海石卻曾聽石破天自己親口說過幾次,知道丁不之言倒不含侮辱之意,隻是幫主竟做了丁不這老魔頭的孫女婿,不由得暗暗擔憂,說道:“丁爺,敝幫此事緊急,必須請示幫主。我們幫主愛說幾句笑話,那也是常有的。”
石破天聽得貝海石語意甚是焦急,想起自己當日在摩天崖上寒熱交困,幸得他救命,此後他又日夜探視,十分關心,此刻實不能任他憂急,置之不理,當即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大聲叫道:“貝先生,我在這裏,你們是不是找我?”
貝海石大喜,道:“正是。屬下有緊急事務稟告幫主。”石破天道:“我是狗雜種,可不是你們的什麽幫主。你要找我,是找著了。要找你們幫主,卻沒找著。”貝海石臉上閃過一縷尷尬的神色,道:“幫主又說笑話了。幫主請移駕出來,咱們借一步說話。”石破天道:“你要我出來?”貝海石道:“正是!”
丁當走到石破天身後,拉住他衣袖,低聲說道:“天哥,別出去。”石破天道:“我跟他說個明白,立刻就回來。”從窗子毛毛腳的爬了出去。
隻見院子西邊牆上站著貝海石,他身後屋瓦上一列站著八人,東邊一株栗子樹的樹幹上坐著一人,卻是丁不,樹幹一起一伏,緩緩的抖動。
丁不道:“貝大夫,你有話要跟我孫女婿說,我在旁聽聽成不成?”貝海石沉吟道:“這個……”心想:“你是武林的前輩高人,豈不明白江湖上的規矩?我夤夜來見幫主,說的自是本幫密,外人怎可與聞?早就聽說此人行事亂八糟,果然名不虛傳。”便道:“此事在下不便擅專,幫主在此,一切自當由幫主裁定。”
丁不道:“很好,很好,你把事情推到我孫女婿頭上。喂,狗雜種,貝大夫有話跟你說,我想在旁聽聽。”石破天道:“爺爺要聽,打什麽緊?”丁不哈哈大笑,道:“乖孫子,孝順孫兒。貝大夫,有話便請快說,**一刻值千金,我孫女兒洞房花燭,你這老兒在這裏羅嗦不停,豈不是大煞風景?”
貝海石沒料到石破天竟會如此回答,一言既出,勢難挽回,心下老大不快,說道:“幫主,總舵有雪山派的客人來訪。”
石破天還沒答話,丁不已插口道:“雪山派沒什麽了不起。”
石破天道:“雪山派?是花萬紫花他們這批人麽?”
武林門派千百,石破天所知者隻一個雪山派,雪山派門人千百,他所熟識的又隻花萬紫一人,因此衝口而出便提她的名字。
隨貝海石而來的八名長樂幫好不約而同的臉上現出微笑,均想:“咱們幫主當真風流好色,今晚在這裏娶新媳婦,卻還是念念不忘的記著雪山派的美貌姑娘。”
貝海石道:“有花萬紫花姑娘在內,另外卻還有好幾個人。領頭的是‘氣寒西北’白萬劍。此外還有**個他的師弟,看來都是雪山派的好。”
丁不插口道:“白萬劍有什麽了不起?就算白自在這老匹夫自己親來,卻又怎地?貝大夫,老夫聽說你的‘五行**掌’功夫著實不壞,為什麽一見白萬劍這小子到來,便慌慌張張,大驚小怪起來?”
貝海石聽他稱讚自己的‘五行**掌’,心下不禁得意:“這老魔頭向來十分自負,居然還將我的五行**掌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說道:“在下這點兒微末武功,何足掛齒?我們長樂幫雖是小小幫會,卻也不懼武林那一門、那一派的欺壓。隻是我們和雪山派素無糾葛,‘氣寒西北’卻聲勢洶洶的找上門來,要立時會見幫主,請他等到明天,卻也萬萬等不得,這間多半有什麽誤會,因此我們要向幫主討個主意。”
石破天道:“昨天花姑娘闖進總舵來,給陳香主擒住了,今天早晨已放了她出去。他們雪山派為這件事生氣了?”貝海石道:“這件事或者也有點幹係。但屬下已問過了陳香主,他說幫主始終待花姑娘客客氣氣,連頭發也沒碰到她一根,也沒追究她擅闖總舵之罪,臨別之時還要請她吃燕窩,送銀子,實在是給足雪山派麵子了。但瞧‘氣寒西北’的神色,隻怕間另有別情。”石破天道:“你要我怎麽樣?”貝海石道:“全憑幫主號令。幫主說‘對’,我們回去好言相對,給他們個軟釘子碰碰;若說‘武對’,就打他們個來得去不得,誰教他們肆無忌憚的到長樂幫來撒野?要不然,幫主親自去瞧瞧,隨應變,那就更好。”
石破天和丁當同處一室,雖然喜歡,卻也是惶誠之極,心下惴惴不安,不知洞房花燭之後,下一步將是如何,暗思自己不是她的真‘天哥’,這場‘拜天地成親’,到頭來終不免拆穿西洋鏡,弄得尷尬萬分,幸好貝海石到來,正好乘脫身,便道:“既是如此,我便回去瞧瞧。他們如有什麽誤用會,我老老實實跟他們說個明白便了。”回頭說道:“爺爺,叮叮當當,我要去了。”
丁不搔了搔頭皮,道:“這個不大妙。雪山派的小子們來攪局,我去打發好了,反正我殺過他們兩個弟子,和白老兒早結了怨,再殺幾個,這筆帳還是一樣算。”
丁不殺了孫萬年、褚萬春二人之事,雪山派引為奇恥大辱,秘而不宣;石清、閔柔夫婦得知後也從未對人說起,因此江湖上全無知聞。貝海石一聽之下,心想:“雪山派勢力甚盛,不但本門師徒武功高強,且與原各門派素有交情,我們犯不著無緣無故的樹此強敵。長樂幫自己的大麻煩事轉眼就到,實不宜另生枝節。”當即說道:“幫主要親自去會會雪山派人物,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丁爺,敝幫的小事,不敢勞動你老人家的大駕。我們了結此事之後,再來拜訪如何?”他絕口不提‘喝喜酒’字,隻盼石破天回總舵之後,勸得他打消與丁家結親之意。
丁不怒道:“胡說八道,我說過要去,那便一定要去。我老人家的大駕,是非勞動不可的。長樂幫這件事,丁老是管定了。”
丁當在房內聽著各人說話,猜想雪山派所以大興問罪之師,定是自己這個風流夫婿見花萬紫生得美貌,輕薄於她,十之**還對她橫施強暴,至於陳香主說什麽“連頭發也沒有碰到她一根”,多半是在為幫主掩飾,否則送銀子也還罷了,怎地要請人家姑娘吃燕窩補身?又想今宵洞房花燭,他居然要趕去跟花萬紫相會,將自己棄之不顧,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又聽爺爺和貝海石鬥口,漸漸說僵,當即縱身躍入院子,說道:“爺爺,石郎幫有事,要回總舵,咱們可不能以兒女之私,誤他正事。這樣吧,咱祖孫二人便跟隨石郎而去,瞧瞧雪山派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人物。”
石破天雖要避開洞房的尷尬,卻也不願和丁當分離,聽她這麽說,登時大喜,笑道:“好極,好極!叮叮當當,你和我一起去,爺爺也去。”
他既這麽說,貝海石等自不便再生異議。各人來到河畔,坐上長樂幫駛來的大船,回歸總舵。
貝海石在船上低聲對石破天道:“幫主,你勸勸丁爺,千萬不可出父傷雪山派的來人,多結冤家,殊是無謂。”石破天點頭道:“是啊,好端端地怎可隨便殺人,那不是成了壞人麽?”
一行來到長樂幫總舵。丁當說道:“天哥,我到你房去換一套男子衣衫,這才跟你一起,去見見那位花容月貌的花姑娘。”石破天大感興趣,問道:“那為什麽?”丁當笑道:“我不讓她知道我是你的娘子,說起話來方便些。”石破天聽到她說“我是你的娘子”這六個字時,臉上神情又是嬌羞,又是得意,不由得胸口為之一熱,道:“很好,我同你換衣服去。”
丁不道:“我也去裝扮裝扮,我扮作貴幫的一個小頭目可好?”貝海疆海石本不願讓雪山派人知道丁不與本幫混在一起,聽他說願意化裝,正合心意,卻不動聲色,說道:“丁爺愛怎樣著,可請自便。”
丁不祖孫二人隨著石破天來到他臥室之。推門進去時侍劍兀自睡著,她聽到門響,“啊”的一聲,從床上跳將起來,見到丁不祖孫,大為驚訝。石破天一時難以跟她說明,隻道:“侍劍姊姊,這兩位要裝扮裝扮,你……幫幫他們吧。”深恐侍劍問東問西,這拜天地之事可不便啟齒,說了這句話,便走到房外的花廳之。
過得一頓飯時分,陳衝之來到廳外,朗聲道:“啟稟幫主,眾兄弟已在虎猛堂伺候幫主大駕。”
便在此時,丁當掀開門帷,走了出來,笑道:“好啦,咱們去吧。”石破天眼前突然多了一個粉裝玉琢般的少年男子,不由得一怔,隻見丁當穿了一襲青衫,頭帶書生巾,拿著一柄摺扇。石破天雖不知什麽叫做‘風流儒雅’,卻也覺得她這般打扮,較之適才的新娘子服飾另有一番嫵媚。丁不卻穿了一套粗布短衣,臉上搽滿了淡墨,足下一雙麻鞋,左肩高,右肩低,走路一跛一拐,神情十分猥崽。石破天乍看之下,幾乎認不出來,隔了半晌,這才哈哈大笑,說道:“爺爺,你樣子可全變啦。”
陳衝之低聲道:“幫主,要不要攜帶兵刃?”石破天睜大了眼睛問道:“帶什麽兵刃,為什麽要帶兵刃?”陳衝之隻道他問的是反話,忙道:“是!是!”當下當先引路,四個人來到虎猛堂。
陳衝之推門進去,堂數十人倏地站起,齊聲說道:“參見幫主!”石破天萬沒料到廳門開處,廳堂竟是如此宏大,堂又有這許多人等著,不由得嚇了一跳,見各人躬身行禮,既不知如何答禮,又不知說什麽好,登時呆在門口,不由得足無措。但見四周幾桌上點著明晃晃的世燭,數十名高高矮矮的漢子分兩旁站立,居空著一張虎皮交椅。大廳這一股威嚴之氣,登時將他這個從未見過世麵的鄉下少年懾住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雙眼望著貝海石求援,隻盼他指示如何應對。
貝海石搶到門邊,扶著石破天的臂,低聲道:“幫主,咱們先坐定了,才請雪山派的朋友們進來。”石破天自是一切都聽由他的擺布,在貝海石扶持下走到虎皮交椅前。貝海石低聲道:“請坐!”
石破天茫然道:“我……坐在那裏?”心裏說不出的害怕,眼光不由自主的向丁當望去,最好丁當能拉著他逃出大廳,逃得遠遠地,到什麽深山野嶺之,再也別回到這地方來。丁當卻向他微微一笑。石破天從她眼色感到一陣親切之意,似乎聽她在說:“天哥,不用怕,我便在你身邊,若有什麽難事,我總是幫你。”他登時精神一振,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安慰,當下便在居那張虎皮大椅上坐了下去。
石破天坐下後,丁不和丁當站在虎皮交椅之後,堂上數十條漢子一一按座次就座。
貝海石道:“眾家兄弟,幫主這些日子病得甚是沉重,幸得吉人天相,已大好了,隻是精神尚未全然複元。本來幫主還應安安靜靜的休養多日,方能親理幫務,不料雪山派的朋友們卻非見幫主不可,倒似乎幫主已然一病不起了似的。嘿嘿,幫主內功深湛,小小病魔豈能奈何得了他?幫主,咱們便請雪山派的朋友們進來如何?”
石破天“嗯”了一聲,也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
貝海石道:“安排座位!西邊的兄弟們都坐到東邊來。”眾人當即移動座位,坐到了東首。在堂下侍候的幫眾上來,在西首擺開一排九張椅子。
貝海石道:“米香主,請客人來會幫主。”米橫野應道:“是。”轉身出去。
過不多時,聽得廳堂外腳步聲響。四名幫眾打開大門。米橫野側身在旁,朗聲道:“啟稟幫主,雪山派眾位朋友到來!”
貝海石低聲道:“咱們出去迎接!”輕輕扯了扯石破天的衣袖。石破天道:“是麽?”遲遲疑疑的站起身來,跟著貝海石走向廳口。
雪山派九人走進廳來,都穿著白色長衫,當先一人身材甚高,四十二歲年紀,一臉英悍之色,走到離石破天丈許之地,突然站住,雙目向他射來,眼精光大盛,似乎要直看到他心一般。石破天向他傻傻一笑,算是招呼。
貝海石道:“啟稟幫主,這位是威震西陲、劍法無雙,武林大大有名的‘氣寒西北’白萬劍白大哥。”
石破天點點頭,又傻裏傻氣的一笑,他隻認得跟在白萬劍身後最末一個的花萬紫,笑道:“花姑娘,你又來了。”
此言一出,雪山派九人登時盡皆變色。花萬紫更是尷尬,哼的一聲,轉過了頭去。
白萬劍是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的長子,他們師兄弟均以“萬”字排行,他名字居然叫到白萬劍,足見劍法固然高出儕輩,而白自在對兒子的武功也確是著實得意,才以此命名。他與‘風火神龍’封萬裏合稱‘雪山雙傑’,在武林當真是好大的威名,這次若不是他親來,貝海石也決不會夤夜趕到丁不家去將石破天請來。白萬劍在外邊客廳候石破天延見,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心頭已是老大一股怒火,一碗茶衝了喝,喝了衝,已喝得與白水無異,早沒半點茶味,好容易進得虎猛堂來,那幫主還是大模大樣的居坐在椅上,貝海石報了自己的名字向他引見,他連‘久仰大名’之類的客氣話半句不說,一開口便向花師妹招呼,如何不令白萬劍氣破了胸膛?
他登時便想:“瞧模樣八成便是那小子,這幾天四下打聽,江湖上都說長樂幫石幫主貪淫好色,自然便是他了。這小子不將我放在眼裏,卻色迷迷的向花師妹獻殷勤,大庭廣眾之間已是如此,花師妹陷身於此之時,自然更是大大不堪了。”總算他是大有身分之人,不願立即發作,斜眼冷冷的向石破天側視,口不語,臉上神色顯得大為不屑。
石破天又問:“花姑娘,你大腿上的劍傷好些了嗎?還痛不痛?”這一問之下,花萬紫登時滿臉通紅,其餘八名雪山派弟子一齊按住劍柄。
貝海石忙道:“眾位朋友遠來,請坐,請坐。敝幫幫主近日身體不適,本來不宜會客,隻是衝著眾位的麵子,這才抱病相見,有勞各位久候,實在抱歉得很。”
白萬劍哼的一聲,大踏步走上去,在西首第一張椅坐下,耿萬鍾坐第二位,以下是柯萬鈞、王萬仞等幾人,花萬紫坐在末位。
長樂幫有幾人嘻皮笑臉,甚是得意,心想:“幫主一出口便討了你們的便宜,關心你師妹的大腿,嘿嘿,你‘氣寒西北’還不是無可奈何?”
貝海石陪了石破天回歸原位,仆役奉上茶來。貝海石拱道:“敝幫上下久仰雪山派威德先生、雪山雙傑、以及眾位朋友的威名,隻是敝幫僻處江南,無由親近。今日承白師傅和眾家朋友枉顧,敝幫上下有緣會見西北雪山英雄,實是生之幸。”
白萬劍拱還禮,道:“貝大夫著成春,五行**掌天下無雙,在下一直仰慕得緊。貴幫眾位朋友英才濟濟,在下雖不相識,卻也早聞大名。”他將貝海石和長樂幫眾都捧了幾句,卻絕口不提石破天。
貝海石詐作不知,謙道:“豈敢,豈敢!不知各位到鎮江已有幾日了?金山焦山去玩過了嗎?改日讓敝幫幫主作個小東,陪各位到市上酒家小酌一番,再瞧瞧我們鎮江小地方的風景。”他隨口敷衍,總是不問雪山派群弟子的來意。
終於還是白萬劍先忍耐不住,朗聲說道:“江湖上多道貴幫石幫主武功了得,卻不知石幫主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武功?”
長樂幫上下盡皆心一凜,均想:“幫主於自己的武功門派從來不說,偶爾有人於奉承之餘將話頭帶過去,他也總是微笑不答。貝先生說他是前司徒幫主的師侄,但武功卻全然不像。不知他此時是否肯說?”
石破天囁嚅道:“這……這個……你問我武功麽?我……我是一點兒也不會。”
白萬劍聽他這麽說,心先前存著分懷疑也即消了,嘿嘿一聲冷笑,說道:“長樂幫英賢無數,石幫主倘若當真不會武功,又如何作得群雄之王?這句話隻好去騙小孩子了。想來石幫主羞於稱述自己的師承來曆,卻不知是何緣故。”
石破天道:“你說我騙小孩子?誰是小孩子?叮叮當當,她……她不是小孩子,我也沒騙她,我早跟她說過,我不是她的天哥。”他雖和白萬劍對答,鼻聞著身後丁當的衣香,一顆心卻全懸在她的身上。
白萬劍渾不知他說些什麽叮叮當當,隻道他心有鬼,故意東拉西扯,臉色更是沉了下來,沉聲道:“石幫主,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閣下在淩霄城所學的武功,隻怕還沒盡數忘得幹幹淨淨吧?”
此言一出,長樂幫幫眾無不聳然動容。眾人皆知西域‘淩霄城’乃雪山派師稈聚居之所,白萬劍如此說,難道幫主曾在雪山派門下學過武功?這夥人如此聲勢洶洶的來到,莫非與他們門戶之事有關?
石破天茫然道:“淩霄城?那是什麽地方?我從來沒學過什麽武功。如果學過,那也不會忘得幹幹淨淨吧?”
這幾句話連長樂幫群豪聽來也覺大不對頭。‘淩霄城’之名,凡是武林人,可說無人不知,他身為長樂幫幫主,居然詐作未之前聞,又說從未學過武功,如此當麵撒謊,不免有損他的身分體麵,又有人料想,幫主這麽說,必定另有深意。
在白成劍等人聽來,這幾句話更是大大的侮辱,顯是將雪山派絲毫沒放在眼裏,把‘淩霄城’字輕輕的一筆勾銷。王萬仞忍不住大聲道:“石幫主這般說,未免太過目無人。在石幫主眼,雪山派門下弟子是個個一錢不值了。”
石破天見他滿臉怒容,料來定是自己說錯了話,忙道:“不是,不是的。我怎會說雪山派個個一錢不值。好像……好像……好像……”他在摩天崖居住之時,一年有數次隨著謝煙客到小市鎮上買米買鹽,知道越是值錢的東西越好,這時隻想說幾句討好雪山派的話,以平息王萬仞的怒氣,但連說了個“好像”,卻舉不出適當的例子。這幾人,耿萬鍾、柯萬鈞、王萬仞等幾個他在侯監集上曾經見過,但不知他們的名字,隻有花萬紫一人比較熟悉,窘迫之下,便道:“好像花萬紫姑娘,就值錢得很,值得很多很多銀子……”
呼的一聲,雪山派九人一齊起立,跟著眼前青光亂閃,八柄長劍出鞘,除了白萬劍一人之外,其餘八人各挺長劍,站成一個半圓,圍在石破天身前。王萬仞戟指罵道:“姓石的,你口出汙言穢語,當真是欺人太甚。我們雪山弟子雖然身在龍潭虎穴之,也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石破天見這九人怒氣衝天,半點摸不著頭腦,心想:“我說的明明是好話,怎麽你們又生氣了?”回頭向丁當道:“叮叮當當,我說錯了話嗎?”丁當聽得夫婿當眾羞辱花萬紫,知他全沒將這美貌姑娘放在心上,自是喜慰之極,聽他問及,當即抿嘴笑道:“我不知道。或許花姑娘不值很多很多銀子,也未可知。”石破天點了點頭,道:“就算花姑娘不值什麽銀子,便宜得很,賤得很,那也不用生氣啊!”
長樂幫群豪轟然大笑,均想幫主既這麽說,那是打定主意跟雪山派大戰一場了。有人便道:“貴了我買不起,倘若便宜,嘿嘿,咱們倒可湊乎湊乎……”
青光一閃,跟著叮的一聲,卻幫來王萬仞狂怒之下,挺劍便向石破天胸口刺去。白萬劍隨抽出腰間長劍,輕輕擋開。王萬仞腕酸麻,長劍險些脫,這一劍便遞不出去。
白萬劍喝道:“此人跟咱們仇深似海,豈能一劍了結?”刷的一聲,還劍入鞘,沉聲道:“石幫主,你到底認不認得我?”
石破天點點頭,說道:“我認得你,你是雪山派的‘氣寒西北’白萬劍白師傅。”白萬劍道:“很好,你自己做過的事,認也不認?”石破天道:“我做過的事,當然認啊。”白萬劍道:“嗯,那麽我來問你,你在淩霄城之時,叫什麽名字?”
石破天搔了搔頭,道:“我在淩霄城?什麽時候我去過了?啊,是了,那年我下山來尋媽媽和阿黃,走過許多城市小鎮,我也不知是什麽名字,其多半有一個叫做淩霄城了。”
白萬劍寒著臉,仍是一字一字的慢慢說道:“你別東拉西扯的裝蒜!你的真名字,並非叫石破天!”
石破天微微一笑,說道:“對啦,對啦,我本來就不是石破天,大家都認錯了我,畢竟白師傅了不起,知道我不是石破天。”
白萬劍道:“你本來的真姓名叫做什麽?說出來給大夥兒聽聽。”
王萬仞怒喝:“他叫做什麽?他叫……狗雜種!”
這一下輪到長樂幫群豪站起身來,紛紛喝罵,十餘人抽出了兵刃。王萬仞已將性命豁出去了,心想我就是要罵你這狗雜種,縱然亂刀分屍,王某也不能皺一皺眉頭。
那知石破天哈哈大笑,拍道:“是啊,對啦!我本來就叫狗雜種。你怎知道?”
此言一出,眾人愕然相顧,除了貝海石、丁不、丁當等少數幾人聽他說過‘狗雜種’的名字,餘人都是驚疑不定。白萬劍卻想:“這小子果然是大奸大猾,實有過人之長,連如此辱罵也能坦然受之,對他可要千萬小心,半點輕忽不得。”
王萬仞仰天大笑,說道:“哈哈,原來你果然是狗雜種,哈哈,可笑啊可笑。”石破天道:“我叫做狗雜種有什麽可笑?這名字雖然不好,但當年你媽媽若是叫你做狗雜種,你便也是狗雜種了。”王萬仞怒喝:“胡說八道!”長劍挺起,使一招‘飛沙走石’,內勁直貫劍尖,寒光點點,直向石破天胸口刺去。
白萬劍有心要瞧瞧石破天這幾年來到底學到了什麽奇異武功,居然年紀輕輕,便身為一幫之主,令得群豪貼服,這一次便不再阻擋,口說道:“王師弟不可動粗。”身子離椅,作個阻攔之勢,卻任由王萬仞從身旁掠過,連人帶劍,直向石破天撲去。
石破天雖練成了上乘內功,但動過招的臨敵功夫卻半點也沒學過,眼見對方劍勢來得淩厲之極,既不知如何閃避,亦不知怎生招架才好,忙腳亂之間,自然而然的伸向外推出。他身穿長袍,兩隻長袖向長劍上揮了出去。隻聽得喀喇一響,呼的一聲,王萬仞突然向後直飛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大門之上。
雪山派九人進入虎猛堂後,長樂幫幫眾便將大門在外用木柱撐住了,以便一言不合,動起來,便是個甕捉鱉之勢。這虎猛堂的大門乃堅固之極的梨木所製,鑲以鐵片,嵌以銅釘。王萬仞背脊猛力撞在門上,跟著卟卟兩響,兩截斷劍插入了自己肩頭。
原來石破天雙袖這一揮之勢,竟將他長劍震為兩截。王萬仞被他內力的勁風所逼,氣也喘不過來,全身勁力盡失,雙臂順著來勢揮出,兩截斷劍竟反刺入身。他軟軟的坐倒在地,已然動彈不得,肩頭傷口鮮血泊泊流出,霎時之間,白袍的衣襟上一片殷紅。柯萬鈞和花萬紫急忙搶過,一個探他鼻息,一個把他腕脈,幸好石破天內力雖強,卻不會運使,王萬仞隻受外傷,性命無礙。
這麽一來,雪山派群弟子固然又驚又怒,長樂幫群豪也是欣悅之帶著極大的詫異。群豪曾見幫主施展過武功,也不怎麽了得,所以擁他為主,隻為了他銳身赴難,甘願犧牲一己而救全幫上下性命,再加貝海石全力扶持,眾人畏懼石幫主,其實大半還是由於怕了貝海石之故,萬料不到石幫主內力竟如此強勁。隻貝海石暗暗點頭,心憂喜參半。
白萬劍冷笑道:“石幫主,咱們武林人,講究輩份大小。犯上作亂,人人得而誅之。常言道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既曾在我雪山派門下學藝,我這個王師弟好歹也是你的師叔,你向他下此毒,到底是何道理?天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武功再強,難道能將普天下尊卑之分、師門之義,一便都抹煞了麽?”
石破天茫然道:“你說什麽,我一句也不懂。我幾時在你雪山派門下學過武藝了?”
白萬劍道:“到得此刻,你還是不認。你自稱狗雜種,嘿嘿,你自甘下流,都沒什麽好說,可是你父母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俠義英雄,你也不怕辱沒了父母的英名。你不認師父難道連父母也不認了?”
石破天大喜,道:“你認識我爹爹媽媽?那是再好也沒有了。白師傅,請你告訴我,我媽媽在那裏?我爹爹是誰?”說著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臉上神色異常誠懇。
白萬劍大是愕然,不知他如此裝假,卻又是什麽用意,轉念又想:“此人大奸大惡,實不可以常理度之。他為了遮掩自己身分,居然父母也不認了。他既肯自認狗雜種,自然連祖宗父母也早不放在心上了。”霎時間心下感慨萬分,一聲長歎,說道:“如此美質良材,偏偏不肯學好,當真是可恨可歎。”
石破天吃了一驚,道:“白師傅,你說可恨可歎,我爹爹媽媽怎麽了?”說時關懷之情見於顏色。
白萬劍見他真情流露,卻決非作偽,便道:“你既對你爹娘尚有懸念之心,還不算是喪盡了天良。你爹娘劍法通神,英雄了得,夫妻倆攜行走江湖,又會有什麽凶險?”
長樂幫群豪相顧茫然,均想:“幫主的身世來曆,我們一無所知,原來他父母親是江湖上的有物,說什麽‘劍法通神,英雄了得’。武林當得起白萬劍這八個字考語的夫妻可沒幾對啊,那是誰了?”貝海石登時便想:“難道他是玄素莊黑白又劍的兒子?這……這可有些麻煩了。”
這時王萬仞在柯萬鈞的花萬紫兩人扶掖之下,緩過了氣來,長長呻吟了一聲。
石破天見他叫聲充滿痛楚,甚是關懷,問道:“這位大哥為何突然向後飛了出去?好像是撞傷了?貝先生,你說他傷勢重不重?”
這幾句詢問在旁人聽來,無不認為他是有意譏刺,長樂幫群豪倒有半數哈哈大笑。有的說道:“此人傷勢說重不重,說輕恐怕也不輕。”有的道:“雪山派的高聲勢洶洶,半夜更前來生事,我道真有什麽驚人藝業,嘿嘿,果然驚人之至,名不虛傳。”
白萬劍隻作充耳不聞,朗聲說道:“石幫主,我們今日造訪,為的是你一人的私事,和別的朋友均無幹係。雪山派弟子不願跟人作無聊的口舌之爭。石玉,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到底認是不認?”石破天奇道:“石玉?誰是石玉,你要我認什麽?”
白萬劍道:“你師父風火神龍為了你的卑鄙惡行,以致斷去了一臂,封師哥待你恩重如山,你心可有絲毫內愧?”這幾句話說得甚至是誠懇,隻盼他天良發現,終於生出悔罪之心。
石破天對所聽到的言語卻句句不懂,又問:“風火神龍封師兄,他是誰?怎麽為了我的卑鄙惡行而斷去一臂?我……做了什麽卑鄙惡行?”
白萬劍聽他始終不認,顯是要逼著自己當眾吐露愛女受辱、跳崖自盡的慘事,隻氣得目觜欲裂,刷的一聲,拔劍出鞘,腕一抖,禿的一響,長劍又還入了劍鞘,指著柱上的個劍痕,朗聲說道:“列位朋友,我雪山派劍法低微,不值方家一笑。但本派自創派祖師傳下來的劍法,若是僥幸刺傷對,往往留下雪花六出之形。本派的派名,便是由此而來。”
眾人齊向柱子上望去,隻見朱漆的柱上共有六點劍痕,布成六角,每一點都是雪花六出出之形,甚是整齊。適才見他拔劍還劍,隻一瞬間之事,那知他便在這一刹那已在柱上連刺六劍,每一劍都憑腕顫動,幻成雪花六出,法之快實是無與倫比。眾人當王萬仞被石破天內勁摔出後,對雪山派已沒怎麽放在眼裏,但白萬劍這一劍法精妙,武林罕見罕聞,有的不由得肅然起敬,有的更大聲叫起好來。
白萬劍抱拳道:“列位朋友之,兵刃上勝過白某的,不知道有多少。白某豈敢班門弄斧,到貴幫總舵來妄自撒野?隻是有一件事要請列位朋友作個見證。年之前,敝派有個不成器的弟子,名叫石玉,膽大妄為,和在下的廖師叔動較量。我廖師叔為了教訓於他,曾在他左腿上刺了六劍,每一劍都成雪花六出之形。本派劍法雖然平庸無奇,但普天之下,並無第二派劍法能留下這等傷痕的。”說到這裏,轉頭瞪視石破天,森然道:“石玉,你欺瞞眾人,不敢自暴身分,那麽你將褲管捋起來,給列位朋友瞧瞧,到底你大腿上是否有這般的傷痕?是真是假,一見便知。”
石破天奇道:“你叫我捋起褲管來給大家瞧瞧?”白萬劍道:“不錯,若是閣下腿上無此傷痕,那是白某瞎了眼睛,前來貴幫騷擾胡混,自當向幫主磕頭陪罪。但若你腿上當真有此傷痕,那……那……那便如何?”石破天笑道:“要是我腿上真有這麽六個劍疤,那可真奇了,怎麽我自己全不知道?”
白萬劍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見他說得滿懷自信,不由得心下嘀咕:“此人定然是石玉那小子。雖然相隔數年,他長大成人之後相貌變了,神態舉止也頗有不同,但麵容一般無異。花師妹潛入此處察看,回來後一口咬定是他,難道咱們大夥兒都走了眼不成?”一時沉吟未答。
陳衝之笑道:“你要看我們幫主腿上傷疤,我們幫主卻要看貴派花姑娘大腿上的傷疤。這裏人多,赤身露體的不便,不如讓他兩位同到內室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家仔仔細細的看上一看!”長樂幫群豪捧腹大笑,聲震屋瓦。
白萬劍怒極,低聲罵道:“無恥!”身形一轉,已站在廳心,喝道:“石玉,你作賊心虛,不肯顯示腿傷,那便隨我上淩霄城去了斷吧!”刷的一聲,已拔劍在。
石破天道:“白師傅又何必生氣?你說我腿上有這般傷痕,我卻說沒有,那麽大家瞧瞧便是,又打什麽緊了?”說著抬起左腿,左腳踏在虎皮交椅的扶上,捋起左腳的褲管,露出腿上肌膚。
大廳登時鴉雀無聲。突然間眾人不約而同“哦”的一聲,驚呼了出來。
隻見石破天左腿外側的肌膚之上,果然有六點傷疤,宛然都有六角,雖然皮肉上的傷疤不如柱上的劍痕那般清晰,但六角之形,人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這間最驚訝的卻是石破天自己,他伸用力一擦那六個傷疤,果然是生在自己腿上,絕非偽造。他揉了揉眼睛,又再細看,腿上這六個傷疤實和柱上劍痕一模一樣。
雪山派九人一十八隻眼睛冷冷的凝望著他。
石破天捋著褲管,額頭汗水一滴滴的流下來,他又摸摸肩頭,喃喃道:“肩頭、腿上都有傷疤,怎麽別人知道,我……我自己都不知道?難道……我把從前的事都忘了?”
他瞧瞧貝海石,貝海石緩緩搖了搖頭。他回頭去望丁當,丁當皺著鼻子,向他笑著裝個鬼臉。他又向丁不瞧去,丁不右食兩指向前一送,示意動武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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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笑道:“你們少了一個人,比不成劍,我來和白師傅聯,湊個興兒。不過我是不會的,請你們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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