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四月很快過去，進入閏四月的光景，天氣也愈發炎熱起來。

    自那日將所有的前因後果和現下的重重危機與弘晝說過，弘晝這孩子言行也更加謹慎，這讓我覺得輕鬆不少，至少對這孩子很是放心。

    素芸對我將如此陰私隱秘的事直接對弘晝這麽個半大的孩子說起，難免有些擔心，唯恐弘晝少年心性下一時衝動魯莽行事，又怕他心裏藏不住事告知給了旁人，然而知子莫若母，這些卻是我最不擔心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弘晝的謹慎在弘曆的張揚對比下，反倒更合了胤禛的心意，對弘晝時常誇讚有加，如此一來更加深了朝中那些人精們對聖意的揣測，也讓原本緩和的兄弟關係又添了生分。

    我不知弘晝的打算，但隱隱感覺到這孩子謹慎卻不低調的行事作風必然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至於在打算什麽，我沒有過問，盡管擔心，卻也相信他有他的分寸，隻當這是對他的考驗，是生於天家的孩子必不可少的曆練。

    “主子可想好了打算？”素芸在知道我的心思後，如此問。

    “自然是不能讓這孩子孤身返險，何況這人的目的不就是衝著我來的嗎？這事也拖得夠久了，再這麽躲著避著，隻怕讓人當了軟柿子。”我斂眸一笑，掩住了眼底如寒潭般的冰冷深邃。

    幾日陰雨連綿，難得這日放晴，一早換了身清爽素淨的春衫到永壽宮給烏拉那拉氏請過安，便順路去翊坤宮探望年氏。

    年氏的氣色愈發的差，見我到來，眸中的驚喜一閃即逝，隨之被濃濃的憂色取代。

    “如今怕也隻有你還惦記著來看看我，可如此一來，你怕又要被皇上遷怒了。”

    年氏本想起身，可一動彈便就久咳不止，臉色蒼白的沒有半分血色。她攏了攏手上的湯婆子，不好意思地對我笑了笑，示意我不必多禮，又讓我直接在榻幾另側落座，寒暄的話語中帶著落寞與孤寂。

    這幾日天氣漸炎，她卻還在用湯婆子，我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便知曉她當真是體虧氣虛，隻怕是沉屙難愈，硬撐著在耗日子罷了。

    “你的位分僅次於皇後，這不給皇後請過安，左右無事，突然掛念起你來，便就過來看看了。如今的我全無家世背景，今個也不過是依著禮數過來走動請安，旁人挑不出錯處，皇上那邊沒功夫理會這些內宮瑣事。”

    我對年氏從無惡感，盡管從前也曾提防疏遠過她，可這些年相處下來，也看清她是個心思通透卻又單純善良的女人，隻可惜生錯了時代與家族，否則又何至於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我可憐她，也心疼她，更是用她的例子在告訴自己“天家無情”，不可深陷其中。

    何況今天來此一遭，倒也並非全然真心探望，她終究成了我為自己解決麻煩所設的這盤棋上落下的第一顆子，即便無害於她，可也讓我對這個不停被人拿來當棋子的女人多了一份愧疚。

    “我知曉外頭人都說我備受恩寵，便是宮裏人也多有傳聞，說皇上對我甚是看中，知曉我身子弱，這翊坤宮便沒安排旁人同住，就連給皇後的晨昏定省也免了，讓我能安心在翊坤宮裏養身子，可是也隻有你知道我過得有多苦，這偌大的翊坤宮何嚐不是一座冰冷的牢籠，他不過是想利用我穩住年家，穩住哥哥。終有一天，隻怕是……”

    不知年氏是不是一個人在這翊坤宮裏待得太久，身邊沒幾個能說說心裏話的人，這一番話下來，讓我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借口，隻好小聲提醒了句“娘娘慎言”。

    年氏看著我嫣然一笑，這一笑竟有種杜鵑泣血的淒婉之美，似是看透一切的心照不宣，卻也不再多語。

    “皇上不是無情的人，他對你也是有心的，你且好生將養，等局勢安穩下來，他必不會虧待你和年家上下。”我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即便我很清楚，不久之後等待年家的絕對不是什麽封賞和厚待。

    年氏動了動嘴，欲言又止，話卻始終沒能說出口，我明白以她的心性又何嚐會不明白胤禛的心思和年家命懸一線的處境，如今看不清形勢的，恐怕隻有遠在邊疆被從龍之功與各種恩榮迷花眼的年羹堯還看不清狀況。

    一時間二人相對無言，都沉默了下來。就在這時，譚嬤嬤垂著眼走了進來，神色晦暗不明，在她的身後跟著一個麵生的小內侍。

    小內侍進到屋裏給年氏問過安，轉而對我打個千，麵帶諂媚地笑著說：“奴才是養心殿的小東子，蘇總管讓奴才傳話給裕嬪主子，說是最近天氣悶燥，皇上火氣大，昨個突然說起裕嬪主子曾經做過的一道野菜羹，讓禦膳房的廚子做，可怎麽也做不出那個味，所以皇上就說今個的午膳就請裕嬪主子將這道菜做好了親自送到養心殿。奴才領了旨往景仁宮，才知道主子來了貴妃娘娘這地兒，唐突了兩位主子，請主子們莫怪。”

    我看著這個自稱小東子的養心殿內侍，眸光動了動，與年氏交換了一個眼神。

    隻這一個眼神，二人都明白對方已經猜出了這小太監的真實來意。胤禛是個謹慎克己的性子，從來不會為了一點口腹之欲勞師動眾，何況現在還不到晌午，那道菜又不是什麽費工夫的山珍海味，倘若他當真想要吃，隻需要往景仁宮傳個話，等我回去做好送去就行，又何必還非要找個人過來翊坤宮尋我。這不過是胤禛不願我在翊坤宮久留故意安排的，他讓我親自送菜過去，也必然是有話要說。

    看破不說破，我了然一笑，起身對著年氏告辭道：“看來今個是沒辦法安心陪娘娘說會話了，不過娘娘的身子也需要靜養，我也不便多做打擾，請娘娘看在小阿哥的份上，也要好生休養才是。”

    待年氏點首，我跟著小東子走出屋子。就在跨過門檻時，聽見年氏幽幽歎了句：“君非無情，卻終是隻對一人爾。”

    這話讓我跨過門檻的腳微微頓了須臾，卻也隻是短短一瞬，而後便仿若未聞般離開了翊坤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