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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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菜羹本就不是什麽精細費事的食物,何況此事明擺著是胤禛不願讓我待在翊坤宮才有的托詞,既然蘇培盛也說了就按照以前那般口味去做,自然就不用太當真花心思折騰。

    回景仁宮的路上,我總覺得這個小東子太過麵生,又猜測那個要對付我的人應該也在乾清宮裏侍奉,故而也不敢掉以輕心,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閑聊著養心殿的事,這人倒是能對答如流,說是雍正元年那會養心殿換人時才分配過去,一開始本來隻是負責灑掃的低階內侍,後來蘇培盛看機靈就收做了徒弟,如今幫著跑跑腿打打雜。

    小東子這些話,真真假假很難分清,以蘇培盛的謹慎,怎麽可能隨便看到個機靈的小內侍就收做徒弟放到胤禛身邊侍奉,這人如果不是花了大心思去運作,那便是蘇培盛知根知底的人,不過這人假如真是蘇培盛的徒弟,那麽蘇培盛必然對此人的來路很清楚,也該是有幾分信任,等會見到他一問便知。

    一直回到景仁宮裏,小東子說要留下給我搭把手,可是給胤禛做吃食這種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風險,我素來都是親力親為,即便是找人搭手也會選擇自己信任的身邊人,又怎會讓旁人插手半分。

    婉拒了小東子的請求,又給了他賞賜,讓許福多領他下去吃茶等候。我尋思片刻,還是讓素芸跟著打下手,畢竟素芸與自己是有利益牽扯的,此人對自己雖談不上有多忠心,但她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若在這時候出了什麽事,她也落不得什麽好處。

    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我從來不相信單純的以德就可以服人,更不會認為自己假若聖母附身,對誰都掏心掏肺的好就能換來旁人善意的回應,所以利益才是穩定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關鍵。比起挾恩圖報,我更喜歡利益交換,對素芸如此,對錢氏又何嚐不是如此。即便是對小順子的徒弟許福多,他也終究不是小順子,沒辦法讓我完全信任倚重,更比不上如今的素芸讓人放心。當然,我也有心加深這樣的利益羈絆,用以培養自己能真正放心去用的人,不讓失去家族後盾的自己成為孤立無援任人拿捏宰割的弱小所在。

    若說這世上除了弘晝之外,有誰能讓我全心信任和真心待之,那應該隻有小順子一人而已,因為這世間也隻有他亦是如此對我。

    不到一個時辰野菜羹便熬煮好。見時間尚早,也不急著回屋歇息,自己先盛了一碗,也沒拘著什麽身份規矩,就這麽在小廚房裏找了個馬紮坐下用了起來。

    當野菜特有的清香混合著米粥的溫潤在口中化開時,不知怎地眼眶竟開始有些發澀。紅顏未老恩先逝,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年的那些情意與默契早已不複,如今便是回憶也不敢多想,就連午夜夢回,也從未期許半分,隻怕想多了便會如同那些深宮怨婦般守不住自己的本心,變成因愛、因不甘、因怨懟而不擇手段的瘋子。可有時也會去想自己和他到底是怎麽走到如今這般,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亦或是我們都變了。

    我難得不經意流露出的黯然落入了一旁的素芸眼中,卻仍是垂首靜立一旁,待我用盡碗中的菜羹,神色也收斂如常,才在接過碗時輕聲道了句:“不管主子心裏有什麽放不下的,一旦入了這宮門也都該放下了。”

    素芸這話驀地讓我的心仿若被狠狠揪了一下,不得不仔細思忖她話中的深意。一番思量,覺得自己安排小順子去辦的事應該不會被她知曉,而她會如此一說,恐怕也隻是誤會我方才不經意間外漏的情緒是為了某人。

    心下一鬆,舒展了眉頭,輕嗤一笑,淺聲反問:“依你看,我有什麽放不下的?”

    “奴才失言,請主子責罰。”素芸垂首告罪,自然不知道我心裏的想法,以為我必然是因為心有芥蒂才如此反問。

    我沒理會她的請罪,兀自走到灶台前又盛起一碗野菜羹,轉身遞到她麵前,說了句:“這羹的味道還不錯,你嚐嚐。”

    素芸沒想到自己不但沒被罰,還平白得了碗我親自添取的湯羹,一時立在當場也不知該如何反應。

    其實素芸會有這樣的猜度也屬正常,她此前一直侍奉在太後烏雅氏身邊,自然會聽李氏提及過那本冊子上自己與胤禟的各種曖昧不明,又或是對我和小順子的關係有種種猜測,可有李氏的抹黑在前,她又怎麽能了解到我和胤禛之間當初那種舉案齊眉的情意。

    “這裏沒有旁人,嚐嚐我的手藝不妨事。說起來已經記不得最後一次給皇上做野菜羹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如今的廚藝是否荒廢,自己做的這般粗鄙的野菜羹可還能合他的胃口。”我說著話,重新回到馬紮上坐下,又指了指旁側另一張馬紮,示意她也坐下。

    素芸不是個扭捏的人,隻是片刻失態便恢複如常,端著碗恭謹落座。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拋開剛才一時的觸動過不說,我今個心情不知怎麽地特別好,忽然有了想與她閑話家常的心思,覺得有些事與她說說清楚也未嚐不可。

    素芸低著頭,目光一直落在手中盛著菜羹的碗裏,手中的羹匙輕輕攪動,末了送至嘴邊嚐了口才回了六個字:“說不清,看不透”。

    我斂眸一笑,輕輕“哦?”了聲,隨即又道:“此話怎講?”

    素芸抬眼看著我,思索片刻回道:“齊妃常與太後娘娘說起您,大抵都是說您如何精於算計,又如何以退為進拿捏皇上的心思獲得專寵,再如何恃寵而驕仗勢欺人,總而言之,在她的描述中,您是個頗有心術與手腕的女子。奴才這些日子侍奉在您身側,倒也覺得她說的未必不實,主子您的心機與手腕的確非尋常女子可比。不過,她所說的恃寵而驕與仗勢欺人,奴才倒是還未見有過。至於旁的,奴才隻是奴才,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想知道。”

    不愧是太後身邊調教出來的,這一番回答當真是滴水不漏。我輕笑一聲不予置評。沉默少時,我含笑開口:

    “你如今在我身邊侍候,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始終都避不開,我本就沒打算避著你。可有些人有些事也並非你所聽聞和揣測的那般,比如——九爺。”

    素芸應該是沒想到我會主動對她提起胤禟,身子明顯僵了僵,望著我的目光多了疑惑與戒備。

    “罷了,此處不是說這些的地方,時候差不多了,先替我梳洗更衣,隨我去養心殿應付了今個的差事再說。”我想了想,覺得此時倒也不急與她多說什麽,有時候吊著胃口反而更能到達自己想要的效果。

    想要收服一個人死心塌地的為己所用就必須讓對方對你開始關注,對你上心,會去深考你所做的一舉一動是為了什麽,會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最終讓對方自己去判斷你是否值得為之效命,然後自己說服自己去信任和追隨,這比旁人找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說服都要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