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園無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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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才行至丘平,此乃寰方邊境的小城,我們這也才算是真正意義踏上寰方的領地,與洛川不同,此處並沒有邊疆之地的荒蕪,反而四處都是青山綠水,夜裏的小城很是熱鬧,似乎這一方土地的人們全然不會因為居住在邊境上而膽戰心驚。
我們這一行不過二十餘人,除了今滬吉先之前送的一架馬車,再沒有旁的能入眼的物件,丘平本地的居民隻以為我們是路經此地的商人,都極熱情的上前推薦自家的商品,想來是這一帶常有異域商客來往,此地又遠離皇城,民風很是淳樸。
走進熱鬧的集市,最興奮的莫過於阿黛,我們這一行中數她年紀最小,以前在棲霞宮的時候,我們住在一間屋子裏,那時候就總聽她提起自己小時候的事,說她們家住在梁都最西邊,家裏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她經常悄悄帶著弟弟們穿過大半個梁都去最熱鬧的騾市街,那時候她就給常給鄰近的人家洗衣貼補家用,有時便會偷偷攢些錢給弟弟們買糖糕,經常是三個人在騾市街玩兒的不亦樂乎,忘了回家的時辰,她阿爹便提著棍子來尋人,當然,挨打的從來都隻有她一個。
阿黛新奇的四處亂竄,各家商鋪的小販也十分眼尖,迅速上前跟她推薦自家的東西,我們隻無奈的站在一旁看著,隻見她似是對每一樣東西都很有興趣,握著雙手不知道該這麽選,我正要讓妍耳前去幫她打發掉,忽見她眸光一閃,眼神落在一副夜叉麵具上便再也挪不開。我是瞧不出那麵具有何不同,但她看起來是真心喜歡,便索性讓妍耳拿了銀兩去幫她買回來,她驚喜的轉過頭來看我,眼裏閃著淚光,本以為會說出好大一番感激之言,不想開口卻是,“殿下,我能再買一個嗎?”一句不用謝剛到喉嚨便生生咽回去,我隻無奈一笑,示意妍耳再給她買一個。
阿黛將兩幅麵具極寶貝的捧在懷裏,一蹦一跳跑過來,看著她這麽高興,眾人的心情忽的也輕鬆許多,正要繼續往前尋一間客棧,一旁已有店家迎上來:“幾位瞧著不像是本地人,行至丘平想必也是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現在天色已晚,不如先到小店住上一晚。”
眾人順勢看向他身後,阿黛幽幽的念出名字:“梨園居?這裏麵是個梨園嗎?”
那店家隻輕聲一笑,朝裏引路:“姑娘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著牌匾上赫然的三個大字,不由覺得有些頭疼,罷了,擇機不如趕巧,朝宋輕鴻示意一眼,提步進了這梨園居。難得這客棧名字雅致,陳設布局更是不俗,一入大門便是一汪清泉,惹得阿黛連連驚歎,隻見泉水引自內閣,讓人不由想要入內一觀,倒是沒想到在這樣的偏遠之地,竟還有這般別致的客棧。
夜裏妍耳進來鋪床,阿黛倚在窗台眺望遠處依舊熱鬧的夜市,那店家說我這房間的視野是整個客棧裏最好的,想著阿黛最是喜歡熱鬧,便讓她今夜與我一同睡,她隻呆呆望著窗外,道:“那怎麽行,姐姐你現在的身份是津國的公主,我可不能壞了規矩。”我跟妍耳不約而同的一笑。
丘平的夏夜倒不像洛川那般酷熱,這樓下又有一眼泉水,偶爾一陣微風從窗戶吹進來,便格外涼爽,我上前與阿黛並肩而立,遠處的集市果然熱鬧。這才發覺這客棧的絕妙不止是陳設別具一格,而是身處鬧市,卻不聞鬧市的喧囂,進這客棧的大門在最繁華的街市中,然而隻一門之隔,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此處典雅幽靜,我們有全然不覺自己竟是身處鬧市。
也不知在窗台站了多久,直到阿黛將頭靠到我肩上,以為她是困了,正要讓她回房去休息,話還沒出口,她倒是先問:“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買兩幅麵具嗎?”原來她是想著這事,我本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她還是想著解釋,不等我回答,她又道:“我第一次帶兩個弟弟去街上的時候,身上的錢隻夠買一塊糖糕,我就將糖糕分成兩半給他們一人一塊,沒想到小弟舍不得吃,一直揣在懷裏。那天我被阿爹狠狠揍了一頓,他們兩個在門外看著誰都不敢進來,後來我被關在門外罰跪,小弟半夜偷偷起來找我,我自是覺得他不夠仗義,不願搭理。他從懷裏掏出半塊早已融化成一團的糖糕給我,我也十分冷漠伸手推開,糖糕掉到地上,他便一直靜靜看著地上站滿塵土的糖,最終伸手撿起來塞進嘴裏,那是他第一次吃糖,他說特別甜。”說著,她衝我笑笑,眼中卻噙著淚,片刻,又轉過頭繼續說:“所以我後來就更勤奮的攢錢,給他們買糖吃,看他們吃得高興,就好像我自己也嚐到那甜味兒,就算阿爹打死我,我都不怕!他們倆是雙生子,一胎裏出來的,不僅長得像,喜好也一樣,所以每次好吃的可以隻買一份,能分著吃,衣裳也可以隻買一件,能輪著穿,隻有那兩個麵具,小弟喜歡紅麵的夜叉,另一個喜歡黑麵的夜叉。”今天的阿黛,話格外多,卻不是平常活潑的樣子,也是到這時候,我才知道她不隻有我所看到的無憂無慮,也是到今夜,我才知道,原來年初她收到了家裏的信,說她小弟去深山捕狐狸,夜裏山上雪塌了,她父母和鄰居一起在山裏找了三四日,才在一處山腳下找到他的屍身,說找到的時候,他的身體已被凍的僵硬,懷中還抱著一隻白色野狐。阿黛說,她小弟是想著她在宮裏當差辛苦,才想著去山裏獵兩隻狐狸,給她個暖手筒,誰知竟送了一條命。
妍耳帶阿黛回房的時候已是深夜,遠處的集市早已散去,方才還十分熱鬧的地方,現在隻剩下幾盞花燈,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定,四周忽的好生冷清。
以前聽阿黛說起自己挨打的事,隻知道阿黛對她阿爹偏心兩個弟弟十分不滿,她進宮一方麵是為了賺些錢貼補家用,一方麵就是為了逃離他阿爹的打罵,可是現在離家遠了,才意識到內心的不舍。如今她雙親已上了年紀,又失了幼子,可想日子有多難過,偏偏她又身在異鄉,不能在他們身邊盡孝,也難怪會如此傷感。
梨園居,這裏自是沒有梨樹的,況且現在也不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尤記得梨花開得最好的地方是棲霞宮,大片的白色堆滿整個牆角,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美的景色。春夜天氣微涼,正適合賞花,徐風陣陣,惹出一陣又一陣的梨花雨,隻是如今的棲霞宮,怕是再不會有人漏夜翻牆,坐在梨樹下談笑風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