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空城
字數:13998 加入書籤
有一天,那座空城裏的人會慢慢老去,老成一座無字的豐碑。
一、我忘了,我們曾經也是滄海
曹陽女士,你願意嫁給你身旁的這位先生為妻,一生去接納他,愛他,忠於他嗎?”
你,願意嗎?”
我…….”
那一刻,禮堂安靜了,她的四周漫上來許多泡沫,仿佛浸在一片腥甜的海水中,漸漸地墜落,耳邊是泡沫一點點破裂的聲音,那些擁擠的目光讓她窒息,小禮堂的光影晃得刺眼,依稀的也都慢慢模糊了。
朦朧間,她看見那酒紅色的夕陽撒了漫天。他逆著光,越走越遠。他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手中沒有紅玫瑰。她笑了,原來,他不是薑城。
二、原來是紅楓葉啊
曹陽第一次見到薑城是因為八年前的那場車禍。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她是罕見的RH陰性血,在這個隻有幾萬人的小城裏想尋找到和她一樣的血源太難了,她不抱有任何幻想,漸漸地她失去了生命的氣息。回想那碌碌走過的十八年,唯一惦念的也隻有溪洋。她記得他曾經說過,加拿大四處都是飄落的紅楓葉。
一陣暈眩,飄落的紅楓葉,血。
醒過來的時候,頭劇烈的疼痛,白熾燈的強光晃得睜不開眼睛,她強撐著沉重的身體想要爬起來,卻被一隻手壓住。
別動,躺好。”
李樹,這是哪?”她眯著眼睛環視四周,有氣無力的問。
丫頭,你被撞傻了吧,這當然是醫院了。”李樹誇張的摸了摸她的額頭,傻傻的笑了。
李樹,我的東西呢?”
病房裏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空氣中彌漫著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一股腦的湧上來。
在我這呢。”李樹起身,從他黑色的斜挎包裏掏出一個米色的信封,信封不小心蹭了他衣服上的血漬,信紙微微有些潮濕,被攥的皺皺巴巴的。
李樹,溪洋說加拿大魁北克的長街上這個季節飄滿了紅楓葉,就連影子都是紅色的。他還說明年的這個時候他就可以辦畫展了,畫展結束他就回來了。”說這話時,她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握著一片紅色的葉子,仿佛果真看見了魁北克的大街上一層又一層的楓葉鋪出了一條紅色的地毯,地毯的盡頭是一座掛著十字架的小禮堂,禮堂前站著捧了一大束玫瑰的溪洋。
曹陽好像從記事的那天起便在左手心刻了兩個名字,一個是李樹,另一個便是溪洋。他們住在家屬樓後的大院裏。李樹和曹陽一般大,溪洋大他們三歲,於是變成了兩個人的大哥哥。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小娃娃,溪洋很會講故事,有時間他們就會坐在長街的路邊,聽他講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他說這個世界很大,比我們的小城要大很多。在海的那一邊有一個叫加拿大的地方,他說渥太華有成片成片的鬱金香,蒙特利爾的湖麵上飛著各色的水鳥,尼亞加拉瀑布就像是流淌的被子。那裏是藝術夢想的殿堂。他還說那裏有很多的紅楓樹,秋天的時候會落成新人的紅地毯。
她天真地問:“哥哥,我以後可不可以做你的新娘?”那天的長街被落日的餘光包了一層金色的錫箔紙,溪洋笑的暖了整片天空,而李樹那長長的口哨聲仿佛回蕩了一座空城。
時間總是快上三個來回。曹陽和李樹上學前班的時候,溪洋已經上了小學;曹陽和李樹上了小學,溪洋就已經上了初中;等曹陽好不容易盼著上了初中,溪洋就已經走進市高中的大門了。後來溪洋上了大學,又被保送出國,去的就是那個飄著紅楓葉的國家。送走溪洋的那天,李樹陪著她站在長街的路口,溪洋說他每個月都會給她寫信,會給她寄一片紅色的楓葉。溪洋還說,楓葉代表著想念。她第一次感到走了十多年的長街是那麽短,短到溪洋真的會消失在夕陽中。望著漫天酒紅色的霞光,破角樓和香樟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她想起有這樣一句話:
可惜我走千山,涉萬水,登不上你的殿堂。”
李樹為她披上外衣,拉著她逆著溪洋離開的方向慢慢的散著步,長長的口哨聲蕩著她心中一座貧瘠的空城。
三、他說,他叫薑城
曹陽,你想什麽呢?”
沒,沒什麽啊!”曹陽把信小心的疊好,帶著那片葉子,一並裝進了信封裏,壓在了枕頭下麵。
李樹,是誰給我輸的血啊?”
你看,那個。”
曹陽這才注意到,房間角落的病床上也躺著一個人。
一個大男人,竟然還暈針,流的是熊貓血就真把自己當熊貓了!”
曹陽睜了睜幹澀的眼睛,長時間在強光下已經慢慢適應了。她打量著病床上的男孩,他還沒有醒,隻能看見簡單的側臉。望著少年瘦消的側臉,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忽然,男孩的手稍微動了動,兩道劍眉微蹙著,他醒了。
男孩慢慢支起身子,醫院的白色窗簾就在那時透過了一縷微光。
溪洋。”
醒了?”李樹望著他,“你沒有事吧?今天謝謝你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著什麽。他盯著手機的屏幕愣了一下,餘光冷冷的打在曹陽身上:“你叫什麽?”
曹陽,你呢?”曹陽淡淡的笑著,伸出的手停在一片稀薄的空氣中。那人轉身離開了病房,跨出門口的時候,他停住了。
薑城。”
醫院的走廊裏想起一陣下樓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幹脆,沒有遲疑,很快就消失於一片寂靜。
溪洋曾經說過,這世上,沒有應該的遇見和不應該的愛上。那天除了薑城下樓的聲音,還有李樹長長的口哨聲。微光透過醫院的窗,斜斜的打在樓梯上,他逆著光的身影漸漸模糊於一片夕陽之中。
他說,他叫薑城。
再見到薑城,是在曹陽回校的第二天。
下午剛上第二節課,正是睡覺的好時間,她剛想趴在桌子上小憩一會,就聽見班主任的小高跟一路響到了班級門口,不應景的推開了門。她直了直身子,揉了揉眯著的眼睛。
同學們,我們班級轉來了一個新同學,高三一年希望你們能夠和睦相處。”門後進來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少年,棒球帽壓得極低,雙肩包單跨在肩上。他抬頭的那一瞬間,伴隨著班級裏哇的歡呼聲和雷動的掌聲,她久久的怔住了。
因為,他說,他叫薑城。
再見到薑城,是在曹陽回校的第二天。
下午剛上第二節課,正是睡覺的好時間,她剛想趴在桌子上小憩一會,就聽見班主任的小高跟一路響到了班級門口,不應景的推開了門。她直了直身子,揉了揉眯著的眼睛。
同學們,我們班級轉來了一個新同學,高三一年希望你們能夠和睦相處。”門後進來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少年,棒球帽壓得極低,雙肩包單跨在肩上。他抬頭的那一瞬間,伴隨著班級裏哇的歡呼聲和雷動的掌聲,她久久的怔住了。
因為,他說,他叫薑城。
老師指了指她身邊的空座讓他坐下,轉身離開了班級。那節政治課,她睡意全無。就這樣,留著一樣血液的兩個人坐在這裏,沒有人先開口。而她在等一束光,等那束光照著他逆光的背影。那天,除了微風正好,勾勒出他好看的眉眼外,別無其他。
別說,你不叫溪洋。
在這個小城的小學校裏,薑城變成了新聞話題,一時留言滿天飛,隻是除了他顯赫的來曆還有就是一個無關風月的故事。據說薑城曾經有一個交往了兩年的女朋友,至於為什麽分手傳的更是五花八門,不過所有故事的版本都與一個名字有關―蘇裏。
數學課,炎熱的天氣。兩名同學說鬧著。
哎,你聽說過平行線原理麽?”
哪個,就是那個在無限遠處相交的那個平行線原理?”
她喝了口汽水,這個夏天真浮躁。
可是,好好地平行線怎麽就相交了呢?
那天是學校例行準備抽血檢查,全班的名單登記後隻少了薑城一個人。曹陽是在噴泉旁的長椅上找到他的,他壓低了棒球帽,手中轉著籃球。她走過去遞給了他一罐可樂。
你沒去抽血。”
不想去。”
我知道,你暈針。”她笑的幹淨,轉身坐在他身邊。
他猛地抬頭,正對上她的眼睛。“在一起吧,我們。”
你說什麽?”
他起身自顧的走開了。“走吧,回去了。”
哎,我沒答應你啊!”
你等等,我不同意!”
呀!你沒聽見麽我說我不同意!”
她小跑的跟在他身後。天邊如晨曦初曉,林蔭小路上映著一長一短的兩個身影,風中混了香樟樹溫暖的味道。他的背影有一束光,漸漸模糊了溪洋。
四、可惜,愛不將就
從那以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他把她的檸檬汽水統統換成了白開水加蜂蜜檸檬,她上課外輔導課來不及吃飯,他就準備了保溫盒每天帶給她,每天都是小四樣,擺的像是藝術品。她懶懶的趴在課桌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偶爾會淡淡的笑的失神,笑的如春風化雨。
在這個不大的地方,薑城身邊有個女孩的消息,很快就被傳的沸沸揚揚,她無論走在哪裏,都會有人們投來異樣的眼光。
她總是閉上眼睛,再一次感受著那個名字。
薑城。
曹陽想,可惜,愛不能將就。
以後的日子安然無異,好像從見到他的那天起,他就很少說話。少年緊閉了一扇門,把唯一的鑰匙隨手丟出窗外,從此那裏是一片禁地。每天她的桌子上仍然有一杯蜂蜜檸檬水,每天課外輔導課回來,她的書桌上還是會有小四樣和精致的勺筷。他會在她睡熟的時候悄悄地關上窗戶,為她披上外衣,會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遠遠地跟在她身後,直到看見她蹦跳的奔向李樹,他才會默默地轉身走著一個人的路,路燈下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棒球帽壓得很低,消失在路的另一頭。這些假裝睡熟的她都知道,悄悄回頭的她也知道,隻是她就是固執的喝著檸檬汽水,空著肚子吃著大碗的米線,把四樣菜放的冰冷。或許隻是你一路南行,而我一路向北,你走在繁華的都市,而我卻喜歡一座安靜的空城。
回家的時候,她滔滔不絕的和李樹講著薑城有多麽的多餘,她說薑城很像溪洋,可是他又怎麽比得上溪洋哥哥呢?
李樹沉默了許久,問她:“你隻是覺得他像溪洋麽?”
當然了,我又不喜歡他。”
我沒問你喜不喜歡他。”
我!”
你到家了。”
望著李樹一個人走在長街上的背影,長長的口哨聲淹沒在一片霞光中淡了顏色,她忽然覺得傷感。那條長著青苔的老街,路口種著一顆棗樹,老棗樹多少年就在那裏守著歲月,歲月安然,它亦無恙。隻是從那長街中走來,三個人歡顏的笑影,漸漸變成了兩個人的沉默,如今,望著李樹一個人向著相反的方向,向著遠天紅色的霞光,緩緩消失在城市的邊角,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秋天來了。
在紅第一片葉子的時候,秋天就已經來了。
那之後,曹陽沒有盼來溪洋的信,她等了一個月又一個月,還是沒有溪洋的消息。窗外下著大雨,雨點打在看台的鋼板上,打出“鐺鐺”的聲音。她跑在大雨裏,雨水順著她的頭發沿著手臂在指尖滴落,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身上,忽然被一個人擁在懷裏,一把傘撐在了她的頭頂。
和我回去。”薑城望著她,眼裏滿是憐惜。
都說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開!”她掙開他的懷抱,再次衝進了大雨裏。
她跌倒,他扶起,她一次次使勁推開他,大雨模糊了她的方向。他丟了傘也衝進雨裏,跑在她的外道,小心的護著她,直到她再也跑不動,倒在他的懷裏,失去了知覺。遠遠的李樹的傘掉在了地上,大雨淹沒了他的身影,好像一座空城中淹沒了一個守城人,變得一片朦朧。
等她醒來的時候,仍然是那個熟悉的地方。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窗子打在病房的白床單上,身旁的一個護士正在掛她的吊瓶。
打完這瓶鹽水要是不燒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送我來的那個人呢?”
她依稀記得最後看見的是薑城跑來的身影,嘴角動著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麽,接著她便失去了意識。
你說那個長得挺帥的男生啊,他去給你買吃的了吧,一會就回來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身上還蓋著他的駝色外套,莫名的他的味道讓她感到安心。
護士掛好吊瓶,走到病床前給她夾了體溫計,坐在旁邊和她聊起了家常:“你別說,我還記得那個男生,上次也是你吧,大出血,就是他送你來的。你是稀有血型,我們血庫裏根本就沒有預備血源,還是他給你輸的血呢!那孩子的痛覺神經不知道比常人敏感了多少倍,抽了那麽多血,愣是咬著牙挺著不讓停,嘴都被咬出血了,一句怨言都沒有,一直到抽完才疼的昏了過去。他是你男朋友吧,對你可真好!”
沒事了,等這瓶打完你就可以走了。”說著護士走出了病房。
她愣在那裏,腦子裏嗡的一聲,原來薑城不是暈針,而是疼的暈了過去,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欠了他那麽多。
薑城從病房門口進來時,左手捧了一大束百合,右手拎了新煲好的雞湯,笑著朝她走過來。他把百合放在床頭,正對上她的目光,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清澈,眉眼彎彎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以後別這樣了,”他摸著她的頭,語氣是從未對他人有過的溫柔,“因為,我會心疼。”
病房裏,她等來了那束光,他逆著光,眼睛裏是她的倒影,她望著他眼中的自己,第一次真正的看清他。
他叫薑城,他不是溪洋。
五、在一起吧,我們
自那天以後,李樹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上學了。他不讓她去探望,他說他生病的時候就沒有薑城帥了。她笑他為什麽要和薑城比,他隻是變著調子吹著口哨,之後電話裏是一陣忙音。
薑城的籃球隊忙著準備最近的市籃球賽,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她推說不要他每天送她了,可是薑城卻像是沒聽見,轉著手中的籃球,遞給她一大杯奶昔。奶昔還冒著熱氣,甜甜的。
那天下了晚自習,透過窗子,體育館的燈還亮著,她看見薑城在裏麵糾正著隊員的動作,汗從耳側流下也顧不得擦。於是她一個人出了校門。時間已經錯過了人潮的高峰期,路上的人很少,月亮被遮在雲的後麵,整個街道顯得空蕩靜謐。她拐進一條小路,樹影晃得妖異,讓人感到不舒服。耳邊隻有風聲和她的呼吸聲,她不覺加快了腳步。漸漸地,她聽見一陣奇怪的腳步聲,之後一個泛著寒光的東西抵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微微的血痕。
別動啊,小妹妹這麽晚怎麽一個人回家啊,哥哥送你吧。”
送你大爺!”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李樹的聲音,身後的人被撲倒在黑夜中。李樹和他扭打在一起,隻看得到那人手上的刀鋒反射的寒光。
就在這個時候,那人突然爬了起來,向她衝過來,刀光逼近,曹陽一時忘記了呼吸。李樹來不及阻擋,表情僵在那裏:“曹陽!”那一刻是絕望的距離,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是一條長街,長街四處掛著四角的鈴鐺,風來的時候響起清脆的聲音,長街仿佛是遙遙無邊,遠處鋪蓋著金紫金鱗的霞光,有一個人穿著翻領的白襯衫,捧著一束火一樣的紅玫瑰,慢慢的回過頭。
薑城!”
那不是她的幻覺,寒光逼近的那一刻,他像是一堵牢固的城牆擋在了她的麵前,匕首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右肩,血順著胳膊流到地上,流到她的身上,洇濕了半邊衣服。他的嘴漸漸失了血色,慘白的臉上滴落下大顆大顆的汗珠。
薑城!”天開始下起淅瀝瀝的小雨,冰冰涼涼的,她的眼淚混了雨水浸了血漬。
你哭了。”
是為了我麽?”他笑著說。
她把手貼在他的臉上,哽咽的說:“薑城,我求求你,睜開眼睛好不好!”
薑城,沒有你我怎麽辦?”
薑城,我害怕。”
醫院的救護車來了,雨越下越大,小水窪裏冒著水泡,街道兩旁隔了雨簾,隔開了兩個世界,沒有呼喊。
李樹默默的跟在身後,他閉上眼睛,把手伸向後腰,手上的猩紅被大雨迅速衝洗化開。他的臉色白的像是一張白紙,他扶了扶頭上的棒球帽,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一個人走了好遠好遠。
醫院裏她給他輸血,看見輸液管中一股又一股的鮮血,仿佛一切都回到很久以前,她看見一個少年抱著一個女孩,身上就像她此刻一樣沾滿了鮮血,少年是如何焦急,如何疼痛,即使痛得快要暈過去,都不願放開女孩的手。
她久久的站在他的病床前,等著他醒來。晨曦照進第一束微光,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昨天的那場雨把這座小城洗的透明,窗外的樹葉留下還沒來得及曬幹的雨水,仿佛是她守了一夜的眼淚。
薑城。”
恩?”
在一起吧,我們。”
六、問你,有多少十年值得守候
李樹走了,他沒說他去了哪裏,也沒有和曹陽打招呼,隻是在他走的那天,他去見了薑城。
薑城,你真的配不上她。”
我得了癌症,晚期。”
我不能再在她身邊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薑城,如果讓我知道她過得不好,我不會放過你的。”
丫頭,在這條我們一起走過無數次的長街上,總該有一個人最先轉身,如果可以,我不願做那個人,可是,原諒我,我沒有辦法。
長街上回蕩著長長的口哨聲,沒有調子卻不甘心就這樣斷掉,一直到那人咳出一口猩紅的鮮血。
薑城拉著曹陽的手一步步走回家,她不明白陪她走了那麽久的人,為什麽有一天會悄無聲息的離開。電話裏李樹說他累了想出去散心,或許散到了一半,喜歡上了那裏就會住上一段時間。
李樹,我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你。”
傻子,你需要的時候我都會在。”
李樹離開後,她收到了溪洋的來信,溪洋說加拿大的紅楓葉都落了,瑪戈的薩摩犬在那天散步的時候走丟了。還有,他要回來了,明年。
街角的奶茶店在放著那張舊CD。
兩個許久的朋友,兩段愛來去的理由,在時過境遷之後,我們也在路邊敘舊。那被甩了一耳光的夢像雷聲隆隆。”
後來,在整理薑城的書包時,她翻出了一張舊照片,照片裏的女孩披著長長的深棕色的卷發,一對大大的眼睛正對著鏡頭笑得嫣然。那是薑城無關風月的傳說中的女主角——蘇裏。
薑城,我們分手吧。”她望著鏡子裏自己,大大的眼睛,長長的棕色卷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為什麽?”沒有回答,電話裏是一陣忙音。
薑城,在你心裏,我是我,還是蘇裏?
她靠在路口的棗樹下,遠天邊是一片雲。她撥通了李樹的電話。
李樹,我好想你。”
……”棗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秋天快過去了。
丫頭,”電話那邊是李樹依舊溫柔的聲音,李樹問她:“你第一次遇見薑城的時候,喊得是溪洋的名字,不是麽?”
或許,無所謂誰替代了誰,隻是在這場似是而非的追逐中,我們已經無所謂輸贏。
晚風微涼,最後一片葉子也凍死在這個初冬。薑城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肩膀。
起風了,跟我回家。”
一年後,楓葉又紅了,溪洋回來了,而李樹,他走了。
白色的婉花係著李樹黑白的遺像,照片上的他笑得溫暖依然,眸子裏幹淨清澈,隻是沒了她的倒影。她撲倒在遺像前,仰頭望著天花板,那一刻,她淚如泉湧。這些年,怎麽會有人比她更了解,那個開心的時候笑得像個孩子,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吹著吹著長長的哨子的男孩。
原來,她都懂。
在整理李樹遺物的時候,她打開了一個上了鎖的小抽屜。裏麵安安靜靜躺著幾片漂了色的葉子,都剪成了楓葉的模樣和一瓶紅色的墨水。最後護理他的護士說,他總是願意擺弄著這些葉子,一片片的塗成紅色,那時時光的沉澱和過去的依戀。
葉語是那樣說的。
曹陽最後還是接過了護士遞過來的信封,信是寫給她的。
:丫頭,我走了。丫頭,對不起。
騙你我不是誠心的,可是我沒有一點辦法。與我而言,最後一眼看到的哪裏都會是你。而真正得離開不是醫學上宣布死亡得那一刻,而是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
丫頭,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喜歡你的這些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喜歡你是一場誤會,而我卻一錯到底。因為你可以選擇。喜歡我或是不喜歡我,而我隻能選擇
愛你或是更愛你。
李樹
她想起李樹常常唱起得一首歌:
如果對待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遊。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懷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十年,甚至更久,我們都錯過了什麽!
七、可惜,愛常有始無終
再長的街都有它的盡頭,都有它的分叉路口。再後來,她和薑城終於錯開了不同的方向,一個一路向北,一個一路南行。
還是站在那棵路口的棗樹下,目送他遠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熟悉了這樣的場景。這裏每天人來人往,迎來了那麽多人,也送走了那麽多人。
薑城說:“曹陽,你等我,我會回來接你。”她沒有說話,隻是點頭微笑。傍晚的落日掛了餘梢,他逆著微光,漸漸走遠,就像無數次她夢裏的那樣。
薑城給了她一場遙遙無期的等待,而她明白,對的人,往往都在路上,終有一天,她會找到屬於她的那座小城。那裏沒有溪洋,沒有李樹,亦沒有薑城,那裏是一座空城。
曾經她很想問溪洋,為什麽沒有如約給她寫信;她也想問李樹,為什麽不早些告訴她,他喜歡她;後來她想問薑城,她和蘇裏到底是誰代替了誰。
可是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
誰的青春不是一路的淚水飛揚,那些在長街上匆匆走過的路人甲終有一天會消失在一場痛徹心扉的大雨之後。隨著時光,總有一天你會丟掉你拚命執著的一切,而隨著時光流轉,它們也該被丟棄。你走過的燈紅酒綠,終會變成一座枯萎的空城,城裏曾住著的人,會在那裏慢慢老去,老成一座無字的豐碑。
八、所謂,時光空城
曹陽女士,你願意嫁給你身邊的這位先生為妻,一生去接納他,愛他,忠於他麽?”
你願意麽?”牧師的話把她拉回了現實。
在那一片起哄聲中她望見了薑城,他望向她的目光依舊溫柔。而她不再幻想他會衝上禮台,他們拖著長長的婚紗,拎著高跟鞋,不論是魁北克的大街還是索菲亞的教堂,隨便跑向哪裏。
如今他的身邊站著他的妻子,那個女孩笑容很甜,沒有棕色的卷發也沒有大大的眼睛,她靠在他的肩上。沒關係,她既不是曹陽也不是蘇裏。
她輕輕的拉住身邊人的手,禮堂外是酒紅色的霞光滿天。沒關係,他既不是李樹也不是薑城。
我願意。”
今天,一切都結束了。夕陽裏模糊了溪洋,空城裏淹沒了薑城,棗樹下落盡了李樹。
正所謂時光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