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曲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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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旻正要開口,那人又道:“在下山承澤,山繼祖之子,忝為烈山部落族長,不知閣下何人?”

    春旻澀聲道:“我…在下丘春旻。”

    山承澤哦了一聲,又問,“不知丘公子族望何方?”

    春旻脫口答道:“豢羊丘氏…”忽然心中一跳,警覺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山承澤道:“也沒什麽,認個門兒,好叫人與你收屍。”

    春旻驟聞此言,登時驚怒不已,然而心底裏戒懼更甚,終於壓垮了最後一絲心防,撥轉羊頭,揮鞭即走,口裏兀自驚叫道,“攔住他!”

    豢羊部落等級森嚴,似丘春旻這等公子貴胄,言出即法,如有違拗,自有森森族規伺候。是以眾人雖然心中恐懼,仍自嚷叫著撲上前來。山承澤見春旻遁走,不由得眉眼帶笑,足下信步前驅,所過之處,無論人羊,盡皆化為飛灰。

    豢羊人之後是望河叢黎二部的騎手,眼見此等詭異景象,一個個嚇得雙股連顫,他們可沒有義務為丘春旻送死,當下哄然調頭,望坡下逃去。春旻所乘盤羊本是個中翹楚,奈何山道逼狹,人群推攘,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遠。他回頭一望,登時倒抽一口涼氣,才止須臾功夫,坡上哪裏還有自己的族人。那些人中,還有幾名定寰境界的修士,竟也頃刻之間便灰飛煙滅,一朵浪花都沒翻起來。

    春旻心急如焚,猛一提氣縱身躍起,自人群頭上越過,淩空劈掌斬落最下首一個望河人,奪了他的坐騎風馳電掣而去。未行多遠,前方奔來幾騎,遙遙喚道:“春旻公子!春旻公子!”定睛看去,卻是何恕與何淼帶人趕至。

    春旻逃起來尚嫌緩慢,卻哪裏有功夫理會他們。猛揮鞭疾馳而過,何恕一張老臉錯愕不已,疾撥轉羊頭追將上去。春旻所奪盤羊隻是一般,比不得何恕所騎神駿,眨眼便被追上。何恕滿臉諂媚道:“公子為何走得這麽急啊?”

    春旻兀自一股邪火窩在肚裏,一眼瞥見何恕所乘盤羊步伐矯捷,不由一喜,笑著招手示意何恕靠近。何恕不疑有他,貼身上去。春旻猝然發難,一掌將他擊落在地,身形一個提縱換了坐騎。

    何淼原本緊隨在何恕身後,乍見祖父遭襲,驚怒不已,心下一狠,忽然猛一蹬足,縱身將春旻撲倒在地。二人滾作一處,那春旻果然厲害,猝然遇襲之下,兀自扭身將何淼抱在懷裏,眨眼間已擊出數拳。何淼連噴幾口鮮血,汙了春旻一頭一臉。春旻氣怒攻心,翻身騎在何淼身上,雙拳揮下如雨。何淼再噴一道血箭,忽然探手捉住,一道森寒之氣凝在手心,那血箭化為一道冰錐,直刺春旻麵門。如此短的距離,春旻無論如何閃避不得,眼睜睜地看著它射至。那冰錐忽然凝在半空,一動不動。春旻驚愕不已,還未來得及慶幸,無盡地恐慌便自心底升起,因為他赫然發現,自己也不能動彈了。

    “我怎麽會讓你就這樣死了呢?”耳畔響起一聲低語。一隻豐潤白皙的手從旁探出,輕輕摘下那枚冰錐。冰錐甫一離開,春旻身軀一委,便癱軟在地,渾身上下汗出如雨。何淼驚恐地盯著山承澤,語無倫次道:“你…你…你是山承澤!”

    山承澤輕笑著讚道:“記性不錯!”信手一拿,春旻的脖頸便被淩空吸在手上,山承澤低聲問道:“春旻公子可有遺言?”

    春旻四肢兀自撲棱不已,聞言再也止不住心中恐懼,嗚嗚啜泣起來,眼淚鼻涕順著下巴淌下。山承澤見狀大是嫌惡,急忙扭斷了他的脖子,像扔垃圾一般將屍身棄在一旁。

    何淼眼睜睜看著春旻公子死的這般輕易,登時有種荒謬絕倫之感。哪知山承澤並不睬他,徑直從懷裏取出一方絲錦,慢條斯理擦起手來。何淼心中懼意叢生,奈何渾身上下提不起一絲力氣。眼見山承澤清潔完畢,扭頭看向他,求生的**登時無比強烈。

    “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這一切都是黎殊己那個蛇蠍女人謀劃的!”何淼連聲哀求道。

    山承澤失聲一笑,譏嘲道:“事到臨頭,還要推責於一個女流麽?”

    何淼急道:“我所言句句屬實!真是那女人策劃了這一切!”

    此時何恕一瘸一拐地趕上前來,他在一旁把前因後果看了個通透,心知斷無僥幸,當下跪伏在地,磕頭央求不止。何淼見及阿爺如此,也自泣不成聲。山承澤冷笑連連,喝問道:“我烈山的族人在哪裏?”

    何恕急道:“咱們幾個部落,非是生死之敵,老朽隻讓人將他們軟禁了,並未絲毫為難!”

    山承澤追問道:“可有傷亡?”

    何恕為之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山承澤目綻冷光,睇了二人一眼,好似捉小雞一般,一手提起一人,疾道:“帶路!”身形化為驚鴻,飄散在空中。

    半個時辰不到,山承澤便提著二人到了回浪川,此時河灘上隻餘幾頂稀疏的花帳,一些婦女在往來收拾。山承澤身法如電,裏外走了一遭,沒有任何發現。何恕爺孫倆對視一眼,二人皆是麵目慘白,兩雙眼睛瞪得老大,想來心中驚怖也是一般。見過山承澤迅捷如風的遁速之後,二人心中再無僥幸。

    又經片刻時光,三人便到了望河寨門前,山承澤將二人扔在地上,冷聲問道:“帶我的族人來見我!”

    何淼急忙攙起何恕,二人連滾帶爬,沒走出幾步,便聽山承澤又道:“奉勸你們不要玩花樣,烈山人若是有丁點好歹,我滅個族給你們看。”

    何恕聞言打了個寒噤,急忙掙脫何淼的攙扶,道:“阿淼,你快去請烈山的客人們出來,我就在這裏陪承澤大人!”

    何淼一下子急了,道:“阿爺,我留下來!”

    何恕一腳踹在他身上,破口罵道:“承澤大人何等尊貴,豈是你能作陪的!快去快回,莫讓大人久等了!”

    何淼迫不得已,隻得飛奔入寨去。不多時,便引著一群落魄的漢子出寨來。烈山勇士們見是山承澤,不由得精神一振,盡都啞著嗓子道了聲“族長!”山承澤頻頻點頭,雙目四下掃視,漢子們被他灼灼目光逼視,皆不由自主埋下頭來,人群分開,露出抬在中央的幾具屍體。

    山承澤心口莫名一緊,踏步上前,逐個揭開罩在屍體頭上的黑布,口中一一念出亡者的名字。

    “阿雷…”

    “阿獾…”

    “阿蟄…”

    ......

    到了最後一具屍體,山承澤隻覺手上重逾千鈞,怎麽也揭不開那一片纖薄的黑布。可是那無比熟稔的雄壯體型,仿佛一根刺,紮在他雙目裏。

    一名族人哽咽道:“族長,熊哥兒他…是被山陟那個狼心狗肺的家夥殺的!”

    山承澤手上一緊,身軀微微顫抖起來,良久,最終沒有揭開那片布來。

    “山陟何在?”

    漢子們望向何恕,何恕無奈道:“老朽也是不知,那畜生定是趁亂跑了!”

    山承澤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看著爺孫二人,冷聲道:“你們自裁吧!”

    何淼聞言,一下子跌坐在地,一雙眼期冀地望著何恕,口裏喚道:“阿爺…”

    何恕閉起雙目,不去理睬何淼,沉聲道:“放過望河如何!”

    山承澤不容置疑地道:“此後望河將並入烈山!”

    何恕殘軀一顫,一行濁淚順著滿布皺紋的臉龐滾落下來,他頹然跪伏在地,高呼道:“還請善待望河子民!”

    山承澤不再看他,轉身便走。何淼心下淒愴,扭頭便見何恕已然沒了聲息,絕望之餘,猶有一絲不甘,陡然大吼一聲,縱身撲向山承澤。

    山承澤腳下不停,身後飄散一地煙塵。

    又過幾日,叢黎部落祖魂祭壇上,山承澤負手而立,身前石板上灑滿了慘白的煙塵。一群老人顫巍巍小跑上前,一名佝僂老翁悲聲道:“不要再死人了!不要再死人了!”

    山承澤麵無表情,道:“黎琅何在?黎殊己何在?”

    老翁滿臉淒愴,道:“黎琅他…他已於昨日自刎身亡!”

    山承澤聞言一震,喃喃道:“此事不怪他,奈何出此下策?”

    老翁慨然道:“黎琅死前曾言,他雖心存善念,奈何最後卻做了惡事,隻好以命相抵。他隻有一個請求,希望烈山高抬貴手,放過他的妹妹殊己!”

    山承澤心下愴然,問道:“黎殊己何在?”

    老翁痛聲道:“阿琅這孩子至死仍是如此癡愚,殊不知那妖女早已脫身遁去,如今誰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山承澤聞言默然,繼而肅然道:“我答應他,不主動去尋黎殊己,但若是她撞在我手裏,定然殺她!”

    老翁埋首撫膺,懇切道:“阿琅神明若有知,定會感激大人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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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山的青年們記得清清楚楚,山音音以前最喜歡穿白色的衣裳,後來不知為何,變成了一襲黑裙裹身,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令人不敢親近的氣質。

    這一天,山音音換了一身雪白裙裝,一個人順著山道,走到族長家的石屋外。

    石屋前那一叢翠竹越發青蔥,幾乎要將屋頂全部蔭蔽起來。那個素淨的背影仍然站在那裏,已經好幾天了。山音音放輕了腳步,走到山承澤身後不遠處,又停了一下,靜靜地看著他那一頭白發。

    山承澤的耳朵動了動,然而一句話也沒說。良久,山音音終於忍不住出聲喚道:“承澤叔…”

    山承澤微微側頭,“唔?”

    “你又要走了麽?”

    山承澤輕輕點頭。

    “還回來嗎?”山音音嗓音有點發澀。

    山承澤沉吟片刻,仍然點了點頭。

    山音音搖頭道:“你撒謊!你把族長都交給魯大伯了!”

    山承澤忽然問她,“音音,你知道你繼祖爺爺為什麽要把圖騰給你麽?”

    山音音聞言一愣,低聲道:“他想讓我當族長…可我不想當族長…”

    山承澤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道:“不要辜負了他的期望,好麽?”

    山音音兀自搖頭不止,決然道:“你既然不在,我留下有什麽意思!”

    山承澤感覺有些愧疚,“音音,別做傻事!我…我必須去找少羽。”

    山音音急道:“我跟你一起去找!天涯海角都跟你去!”

    山承澤不容置疑地搖頭,道:“我答應過一個人,哪怕失去生命,也要保護好少羽。”

    山音音捂著嘴巴,不再開口。一雙妙目裏,分明氤氳著迷蒙的水霧。她緩緩退步離開,山承澤忽然叫住了她。

    “音音,答應承澤叔一件事。”山音音背對著她,也不說話,山承澤續道:“以後少用那支骨笛,好嗎?”

    山音音怔了一會兒,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