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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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未明乃是問乾境修士,即便放眼五疆之域,也是登堂入室的強者。約莫刻鍾功夫,待體內真元稍稍平複,著即一躍而起,向著山承澤遁去的方向馭氣追去。

    又經片刻功夫,一道道蛛網也似的冰線蔓延至高坡之上,叢叢霧氣憑空生發,經陽光一照,烘托出一個清麗的倩影來。慕青璿麵朝二人遠去的方向,冷笑一聲,"沒想到堂堂落神峰閣主竟然不戰而怯,薑未明也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

    身後響起喀拉拉細碎之聲,隻見虛空一陣扭動,浮現出一個渾身裹在雪白長袍裏的佝僂人形來。四肢頭臉皆罩在兜帽之內,一呼一吸之間蒸騰著絲絲寒氣,仿佛內裏裹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堅冰。他立在慕青璿身後,深深地躬著脊背,似乎不敢直視一般。喉間發出哢嚓之聲,仿佛冰屑摩擦。

    "老奴冰魍,見過殿下。&>

    慕青璿頭也不回,隻是口中輕輕"唔"了一聲。冰魍道:"依老奴看,此人倒是頗識進退。&>

    慕青璿略略一詫,道:"你是指"她眼前浮現出那一雙瑰麗絕倫的羽翼。

    怪人將脊背躬得更低,顯出十足恭敬之意,"正是,除了至高無上的永恒冰主,沒有人能在傳說中的圖騰麵前保持矜傲。&>

    "傳說中的圖騰"慕青璿喃喃自語。怪人嘿嘿一笑,道:"殿下無須悵惘,以您先天靈明之軀,即使與之相較也不遑多讓。傳說中的圖騰雖然都拓印自神獸印記,但終究不過是一介死物。&>

    慕青璿道:"我沒有悵惘,隻是有些好奇,這等圖騰,怎會出現在如此如此羸弱的人身上。&>

    冰魍搖頭道:"這個老奴卻是不知,或許陛下知道,您若真想一探究竟,何不待回歸玉境之時親自相詢。&>

    "算了,不過區區小事,還是不要去打擾他老人家清修了。"慕青璿毫不猶豫地拒絕。

    冰魍嘿嘿笑道:"殿下隻是不願與陛下親近罷了。&>

    慕青璿微微有些惱怒,叱道:"多嘴!&>

    冰魍怪笑一聲,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寬大的袍袖之下,露出半截晶瑩的手骨,好似玉質雕琢一般,"鬼哭山異象頻頻,顯然將有劇變,咱們還是緊趕幾步,莫要誤了陛下交代的事。飛陸之舟已然備好,還請殿下登船。&>

    慕青璿卻搖了搖頭,不待冰魍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出了河岸,眨眼跌至水麵,雙足連點之下,像雨燕一般扶搖而起,好歹穩定在了雲端。她輕嘯一聲,向著水波接天之處飛去。

    冰魍苦笑一聲,微微搖頭,喀拉拉響動之中,碎作一地冰屑。

    鬼哭山從外部看,就是一座隨時都可能噴發的火山。然而一旦進入到內部,任是心智堅定之輩,都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怪鳥看似筆直地墜入山口,甫一被火舌吞沒,便猶如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它順著一條綺麗的甬道不斷前行,甬道內壁光怪陸離,無數幻象明滅不止,時而顯出飛禽走獸,時而顯出日月辰星,仿佛世間一切盡在其中。在這裏,一切都做著永恒的運動,又似是趨於永恒的靜止。讓人不得不生出錯覺,覺得時間長河於此也不再流淌。怪鳥不斷振翼前行,卻怎麽也走不到甬道的盡頭。這甬道便如生死之門,世間一切都逃不出它的桎梏。

    "你來了。&>

    一個恢宏的意誌潮水一般鋪天蓋地湧上來。那些幻象們仿佛得了命令一般,不斷從內壁上掙脫下來,呼嘯著撲向怪鳥。怪鳥不閃不避任憑這些幾若實質的幻象打在自己身上,絲毫不受影響。昏厥中的少羽卻不能幸免。他的身軀不斷顫抖著,仿佛忍受著莫大的苦痛。一張小臉不斷呈現出繽紛色彩,好似一麵鏡子,將每一種幻象的色彩都鑒照出來。

    如果有問乾境以上的修士在此,便會認出那些姹紫嫣紅,其實是天地間最為精純的元素。這些紛亂的元素,若是任其遊離在虛空中,便會導致一場規模空前的元氣動亂。

    "讓我看看你的來龍去脈。&>

    少羽忽然一震,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隨即白皙肌膚上,細嫩的血脈根根暴起,虯結如老樹根係。血流好似奔湧的大河,不斷衝刷著四肢百骸。沒過一會兒,身軀表麵便滲出細密的血珠來。

    "唔,純粹,明確,是能夠讓仇恨之火稍稍平息的血脈長河。"恢宏的意誌有些迷醉,好似品鑒一杯絕世佳釀一般,它忽然驚咦一聲,"這是什麽?"隨之一聲裹挾著濤濤雷音的怒哼,"藏頭露尾!&>

    話音剛落,少羽猛然一震,好似被巨槌掄中一般,嚶嚀聲中,緩緩睜開了雙目。沉淪的意識徐徐恢複,少年驚奇地張望著身處的世界,卻猶似在夢中一般。他勉力掙了掙被鉗製得死死的身體,依然紋絲不動。一個奇異的羽獸幻象唳叫著撲向他,少羽大驚失色,獨臂不由自主伸出抵擋。幻象無聲炸成了一團氤氳的紅雲。少羽怔怔地看著雲氣縈繞的五指,著實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奧秘。又一道幻象飛快地撲過來,這一次少羽連是什麽都沒有看清,它便又炸成一朵綺麗的雲霞。

    少年仿佛被這些明媚的色彩感染了,滿蘊疑慮的眼中也顯出一絲光茫來。不斷有千奇百怪的幻象向他撲來。恢宏的意誌靜靜地在一旁審視良久,忽然開口問道:"好玩麽?&>

    少羽啊地一聲驚叫,打了一個哆嗦,顯然被嚇得不輕。他壯起膽子高聲問道:"有人麽,你是誰?&>

    那意誌卻不答他,自顧自問道:"這個世界好看麽?&>

    少羽雙目連閃,忍不住答道:"好看。&>

    "這是世界的盡頭,自然是好看的。&>

    少羽茫然道:"你說什麽?&>

    那意誌提高了聲音,好似一道炸雷一般,"我說,這是世上最美麗的一座墳塋!&>

    少羽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袋,有些不能理解,"墳塋"他自然知道什麽是墳塋,在烈山部落,祖魂祭壇的基座,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塋,內裏埋葬著曆代先人魂歸祖靈之後遺留的殘漬。他隻是不明白,這樣玄奇的一個世界,怎麽會是那種怕人的所在。

    "你所看到的每一個幻象,都曾經是活生生的生靈。&>

    少羽眼見一頭巨大的龍形幻象向著他飛奔過來,那威嚴天成的頭角,雄健有力的軀體,無一不是栩栩如生。他勉力張開有些艱澀的喉嚨,"這個也是麽&>

    "自然。"恢宏的意誌平靜地說道。

    "這裏的一切幻象,都曾是活生生的存在。"那意誌重複道:"他們被我看到了,就出現在了這裏。&>

    "你殺了它們?&>

    "殺?膚淺!"那意誌輕哼一聲,好似受了侮辱一般,"任憑可貴的生命自生自滅,是多麽可恥的浪費!我隻是賦予了它們永恒而已。&>

    少羽自然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且它聽起來更像是某種冠冕堂皇的遮掩。他忽然想起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來,"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那意誌輕笑一聲,道:"自然是賜予你永生了!&>

    少羽揚起頭,望著璀璨如星空的甬道內壁,"就像這樣麽?&>

    那意誌悠悠說道:"不喜歡麽?那再看看罷,後麵興許有你喜歡的類型。"話音剛落,少羽隻覺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漆黑的世界逐漸展現在眼前,原來是已經飛出了甬道。

    這是一個空無一物的世界,甚至連光都沒有。少羽四下張望,脖子都快拗斷了,直看得雙目生起酸澀之感,也沒有找到任何可見的物體,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忍不住朝身後看去,那來時的甬道已然縮小成遙遠的一個光點。

    "怎麽樣?喜歡麽?"恢宏的意誌開口問道。

    少羽扯了扯嘴角,搖頭道:"什麽都沒有,哪裏說得上喜歡不喜歡?&>

    那意誌誇張地反問道:"怎麽會什麽都沒有?這裏可是存貯著萬物生靈的內心世界!"少羽隻覺一頭霧水,那意誌興許感受到了他的茫然,解釋道:"在永恒麵前,任何機巧的心境,都是空乏而虛無。&>

    天際忽然出現一座高高聳峙的白塔,立時吸住了少羽的眼球,以至於沒有聽清這句艱奧至極的話。怪鳥不疾不徐地飛著,隨著距離越近,那白塔逐漸變大,顯出頂天立地的氣勢來。待看清了塔身,少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分明是無數白骨累積而成的一座山。

    骨山之上,密密麻麻的骷髏好似蟻群一般,向著塔尖爭先恐後地攀爬著,這些骷髏大小形態不一,顯然各色生靈皆有。不斷有骷髏簌簌跌落下來,運氣好的,砸塌許多骨架,又掙紮起來繼續向上攀登,運氣差的,跌落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眨眼消失於無形,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少欲默然望著這座陰慘慘的骨山,心底湧現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一道涼意順著脊背爬上了腦門。有那麽一刻,他感覺自己便是那山,身上正爬滿了一叢叢骷髏。

    那意誌輕聲一笑,仿佛看到了極有趣的事情,"這是**,萬物生靈那空乏而虛無的內心裏,唯一能在時光麵前,保持本色的東西。不過也僅此而已。&>

    怪鳥緩緩飛臨骨山上空,骷髏群那猙獰的麵孔清晰可見,它們一邊踩著其他骷髏的身軀向上攀爬,一邊不斷拽下身在自己頭頂的骷髏。有的扶搖直上,有的大起大落。可是那虛無縹緲的頂峰,卻始終沒有誰能到達。

    少羽看著塔尖那一麵巨大的鏡子,它將所有骷髏都映照在內,恍然之間,少年明白了什麽,"那麵鏡子就是**&>

    那意誌讚許道:"不錯,有些慧根。**當麵,生靈隻見攘攘相爭,卻難見杳杳自我。&>

    少羽喃喃揣摩道:"自我&>

    骨山漸漸遠去,漆黑的天際慢慢爬上一抹紅霞。一個血紅的世界徐徐展開。少羽已經能夠稍微控製自己的驚詫了。這是一個血的世界,無限高的蒼穹之上倒懸著一條條血瀑,在虛空中匯成一個個血窪。血窪之內,無數生靈起起伏伏,有的號哭不止,有的歡欣鼓舞,世間百態盡數匯集於此。少羽在血窪中發現不少人形生靈,有人族,也有蠻人,盡管它們與其它生靈一樣,都是血紅色的,卻顯得更加生動活潑。或者說,情感更加豐沛。喜怒憂思悲恐驚之七情甚至不足以囊括所有的神情。

    那意誌顯然一直在觀察少羽,見他注目所在,忍不住發出"嗤"的一聲,諷刺道:"人族是世間最無趣的種族。"